第 41 章 前尘
“你带着小安回去吧。”
马车中还带着点胡椒饼的香气,小安上车的动作太急,那些尺头哗啦啦倒下,五颜六色的撒在车厢地板上,一时之间无处下脚。
“姐姐?”小安抓住云暮的手,
“叶姑娘……”
徐不疾声音中带了关切。
“你乖乖跟着徐公子,先回你阿兄那里。”
云暮掀开帘子,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讲价声不绝于耳,伴着各色食物、货物气味飘进来。
尽是一派市井烟火气。
乱糟糟的年货之上,两双眼睛之中有真实的关切,云暮忍不住回身看他们。
她摇摇头,语气坚定,“放心,不会有事,我可以处理好的。”
“好。”云蓝跟着崔琰一行人只在长水县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快马加鞭赶回晋州首府。
之前马车速度缓慢时她还未有什么感觉,待到第二天众人提高了驾马速度时她便开始头晕想吐。
一开始崔琰还让她下车去吐,后来许是嫌她吐的次数太多耽误了行程崔琰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什么晕车药让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便昏睡过去。
看着她倚靠在窗前睡着,头时不时因为马车晃动而碰到窗沿,却又因为药效未能醒来只是迷迷糊糊的换个姿势继续睡几次险些晃倒,崔琰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抱到软榻上。
云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马车的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
崔琰早已经下车了,他站在马车门帘外对着车里的云蓝道:“还不快下来。”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州牧府门前。
“哦哦,好。”云蓝连忙拿起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
下车后云蓝才看到眼前红砖绿瓦的高门大地,这才知道原来房子还可以盖成这样。房子的大门正上方还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刻了三个大字,不过她都不认识,只觉得这房子真是哪哪都好看。
崔琰看着她一副看呆的样子微微皱眉让她跟上,她接过侍从手里的飞飞背着自己的包袱连忙快步跟上崔琰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云蓝都快觉得这房子里面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走不到尽头了崔琰这才停下。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总算是回来了,让在下一个武将坐镇晋州整天和那些文官打交道真是累死我了。”
云蓝这才看到一个身着华服与崔琰年纪相仿的男子正在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他看见崔琰身后的云蓝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小姑娘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云蓝被他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便不爽的回瞪过去,直到崔琰一个侧身挡住了两人彼此的视线。
崔琰没有理会赵信的话而是转而对张恺说:“你将她好好安置,我还有事情要办。”言毕便和赵信一起进了书房。
张恺接过崔琰的命令,转头看着云蓝却犯了难。
虽然崔琰说是雇了她在府里当医女,但看这两天太子让她同驾的态度却不像是对下人那么简单,是以张恺也不敢让云蓝去和下人们住在一起。
最后,几番权衡下张恺将云蓝带到了锦绣堂——这里是原先晋州牧的小妾们住的地方,自从晋州牧出事、崔琰接手晋州牧府后她们仍旧住在这里,只是门口都有侍卫重兵把守都不能出来罢了。
见到有人踏足锦绣堂屋里的女人们纷纷都冒出头来,只是都不敢踏出房门只敢在门口驻足观望,好奇地看着被张恺带进来的云蓝。
云蓝同样也好奇的回视着她们,只见这些女人们环肥燕瘦,风格各异都是顶级的美人。
有一个女子尤其美貌,也只有她见到张恺来了从屋里走出步态松弛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张大人怎么有空来锦绣堂了?”随后她注意到张恺身后的云蓝:“这位妹妹是?”
“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医女,云蓝。”张恺道,“云蓝姑娘可能要在锦绣堂住上一段时间,还麻烦芍药姑娘能多加照顾一下她。”
听说云蓝是太子带回来的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道惊讶,她快速打量了云蓝一下转而笑道:“张大人客气了,我自会好好照顾云蓝妹妹的。”
张恺点点头:“麻烦姑娘了,那在下便告辞了。”随后又嘱咐云蓝道:“有事和芍药姑娘说便是,她会照顾好你的。”
云蓝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被芍药搂着肩膀带进了屋里。
张恺从锦绣堂出来来到崔琰的书房前时正巧碰到赵信从里面出来。赵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孩到底是谁啊。”
“殿下寻回来的一个医女罢了。”张恺知道崔琰不想让别人知道云蓝的事情,故而搪塞到。
“大半夜起来就为了去找一个医女?”赵信轻笑一声显然没有相信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转而压低声音道,“刚来的消息,江家老太爷薨了。”
“怎的如此突然?”张恺一惊,江家老太爷是崔琰的母亲,当今皇后的伯祖父,今年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体健朗并未听说有生什么病,怎么突然就……
“是睡梦中去世的,寿终正寝算是喜丧。”赵信道,“虽然是喜丧,但我看江家上下估计是不太高兴。”
要说这江家为何伤心,两人心中都明了。缘是这江家的大小姐江晚照和崔琰早已定下了婚约,两人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应当就可以成婚了。可眼下江家老太爷一去世,两人的婚事自然就要推迟。
果然,张恺问道:“那殿下和江女公子的婚事……”
“自然是要推迟了。”赵信耸了耸肩摇头,“家孝在身,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免俗啊。更何况当今圣上本来就不喜这门婚事。”
如今的皇帝虽然是借了江家之力上位的,可近几年来大有打压江家之势。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汹涌。
张恺作为江氏门生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不由得摇摇头:“殿下知道后说什么了吗?”
“还能说什么,修了封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了。说是等回京了再去吊唁。”赵信道,“如今晋州之事还需殿下在此坐镇,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
“那边殿下和江女公子的婚事推迟了,这边殿下又带回来一个医女。”赵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若不是我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真想跟着你们去京城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张恺没有理会赵信的调笑,他的衣角被一阵秋风吹过,他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天上已经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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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江府门前彩棚高搭,一众达官贵族来往吊唁。府内设席张筵,丝竹管弦混着和尚道士们的念经木鱼声沸沸扬扬。
灵堂内,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正跪在里面守丧。江家大夫人刚送走一群诰命夫人,转头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仍跪在灵堂内不禁心疼,走过去道:“祁儿跪了一天了,不如去看看你妹妹吧,正好也休息一下。”
江祁本无心起身休息,但想到因为伤心守夜晕倒的胞妹便道:“如此也好,儿子去看过琰儿就来。”又道,“母亲来往送客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若是您病倒了便是儿子不孝了。”
江夫人听到儿子的关心欣慰地点点头:“哎,为娘的知道,你快去看你妹妹去吧。”
江祁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他穿过亭台楼阁,背后的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淡,终于他走到一处竹子冒出墙头的院落钱走了进去。
院里几个丫头正在打扫洒水,其中一个见到他来了喊了声:“大公子来了,姑娘正在屋里呢。”
他点点头,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胞妹江晚照不喜焚香,觉得浪费奢侈不说还平添了空气里的尘埃。故而平时只用花香和果香,如今正值金秋便采了新鲜的桂花放在屋内各处以增添香气。
江晚照正半卧在床上举着一本书细细读着,因为正值新孝在身又在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头上简单簪了一朵白花。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的冰清玉润,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她正读到精彩之处入了迷,直到江祁走到了她的里屋前她才注意到:“大哥你来了。”
江晚照起身和江祁来到八仙如意圆桌前坐下,手中仍拿着刚才看的书。江祁看到她拿着书皱眉道:“这些天哭了那么久人都哭晕了,眼睛肿的像熟透的桃一样,如今不好好休息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江晚照听了也不恼,将侍女倒的茶水递给江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哥哥是知道我的,便是一日不吃饭也不能一日不读书。”
“唉……你自己当心身子便是。”江祁摇头,“你又不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干嘛。”
这话让江晚照原本微笑的脸僵了一下,不过转瞬既逝让江祁没有发现妹妹的不满。
“爱好罢了,即使考取不了功名我的文采也不见得就比那些状元进士们差。”
江祁拿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茶:“即使是爱好你也应当分些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我看你案几上的账本都快落灰了。这些账本是去年茶庄上的账本,是母亲特意让我找来让你学着看的,你以后入主东宫少不得要看这些东西还是趁早上手为好。”
自那日崔琰说要教她写字后,云蓝本来只当他是玩笑,谁知第二天再过去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两套笔墨纸砚。
要写医案,首先要学的自然就是病人的名字,所幸崔琰的名字并不复杂,她很快便学好了。然而其他字学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是以云蓝每次回到锦绣阁后都还要再加以温习才能赶上每日的进度。
幸而芍药也会看些字,每日待云蓝回来时便在旁帮她温习,遇到偏僻晦涩的字便两人钻在一起细细研究,然而更多的是两人一起玩笑这个字像小人在跳舞,那个字像小人在舞剑。
云蓝对于芍药会识字这事有些惊讶,毕竟当时芍药和她说过自己的出身,她学的大多是“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我自然是认识点字的,不然怎么能看得懂外面的话本子。”芍药躺在贵妃榻上,回忆起往日的时光双眼不禁空灵起来,“那时妈妈们都说要学些高雅的技艺才能被那些豪绅贵人们高看一等,不同于一般的妓子。”
“那时吟诗作对都学过一点,只是大概是我真的没那个天赋,学了那么多样东西,最后也只有一个琴艺能拿得出手。”芍药轻笑一声,“不过我到不后悔学那些东西,会识字后自己便找了些书看,在书里知道了好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或许也是因为读过书她才敢去找太子,用自己手中晋州牧的秘密和他做交易。当时要自己学读书认字时,妈妈们估计没想到以后她会用这项技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为她博得了一个好前程呢。芍药的嘴角上翘,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这几日天气放晴,两人却还只能憋在锦绣堂里不免觉得烦闷。云蓝倒还好,她之前在小树林里从未外出过习惯了,可芍药就有点难受了。
尤其是自从上次云蓝回来后也不让芍药再给自己打扮了。
“芍药姐,你平日里的妆容都是侍女们帮你上的吧?”云蓝按住芍药蠢蠢欲动的手,一脸的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的?”芍药疑惑。
“……芍药姐,你要是日后开胭脂水粉铺,千万要将你的侍女带上让她帮你管理铺子。”云蓝没有解释,只给了芍药一个忠告,随即说什么也不让她用脂粉碰自己的脸了。
是以,芍药便又少了一样乐趣。
听着芍药了无闲趣地抱怨“哪怕能让侍女从外面给我带几件新鲜玩意儿也好啊。”云蓝不禁也有点心思活络。
“不如我今日去问诊时问问太子,能否让我们出去逛一逛?”其实她出来了那么久除了透过马车的车窗见过一些街上的风景以外,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
“真的吗?”芍药听了这话从软榻上跳下来,握住云蓝的手,“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帮我带一份东街的梅子姜。”
谁能想到州牧府里最受宠的小妾其实是个贪嘴的美人,而云蓝此人也是个爱吃的,听到这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心,我若是能出去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吃完午膳后没多久侍女便来找云蓝领着她去做每日的例行看诊,经过了几日后州牧府里的人已经对云蓝每日提着一个小药箱穿过半个州牧府去往书房见怪不怪了。
云蓝刚进入书房要将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张恺突然进来有要事禀告,看到云蓝在这里欲言又止。
崔琰颔首示意他继续:“不必在意她,你接着说。”
这倒不是因为崔琰有多信任云蓝,只是知道她懂得不多,便是听到了什么机密的话也无大碍。
“刚接到的消息,陛下派了官员来晋州查看情况。”
“哦?派了谁?”崔琰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开始将朝中可能派来的人想了遍。按他对皇帝的了解,此次派来的人不大可能是他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晋王的人。
皇帝虽老可是疑心却越来越大,朝中他信任的人不多,其中有不少是中立派。
“是……国师徐不疾。”
崔琰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禁皱眉,显然他并不在崔琰预想的名单里面。
“怎么是他?”崔琰本就不喜这些故弄玄虚之人,而这个徐不疾因为皇帝格外看重他,崔琰之前还故意找人接触过,然而对方也不知是自持清高还是怎么回事丝毫没有理会他派去的人。
“听闻是因为国师大人近日本就有周游列地的计划,故而陛下选了他来。”张恺道,“其实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国师虽然一向与我们没有往来但与晋王一派也不交好,况且此次事件证据充分,即使国师大人发现了一些端倪也不好说些什么。”
崔琰点点头:“剩下还有一些细节还需再打点一下,莫要让他抓到把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诉孤。”
“是!”张恺领命退下。
云蓝给崔琰诊完脉,习完了今天要学的字,本想问一下能否和芍药一起外出的事情,可是看崔琰眉头紧锁显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事情说出口。
然而崔琰却早已发现她总是将眼神瞟向他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等着云蓝要对他说什么话,然而她却一直不说,让崔琰心底痒痒的。
“你若是有话要说就快说。”崔琰垂下眼,开始翻开一本文书。
“唔…我想和芍药一起出府。”
“不行。”崔琰连头也没抬便拒绝了。
云蓝还不死心,委屈道:“为什么不行?当时你也没说不能出去啊,整天闷在这府里无聊死了。”末了还小声嘀咕道,“若是你当初说了不能出去,我才不会跟你回来。”
崔琰闻言合起文书,盯了云蓝半晌,看她眼中一片赤诚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的想出去,过两天有秋收节孤带你出去。”
“真的?”云蓝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充满了兴奋,一副期待的样子。
“只是只能带你一个人去。”崔琰又道,“芍药她是罪臣家眷,孤心慈才没有将她们都押入大牢,如今将她们关在锦绣阁里已是大恩。”
云蓝没再说话,就像芍药说的那样,就算只有她自己能出去也是好的。
待到了秋收节那日,云蓝等到快用晚膳时才等来有侍女前来唤她出去。
云蓝和芍药告别,跟着侍女走到州牧府门口时崔琰已经和随行的侍卫们都换了一身便装。云蓝今日穿的还是自己带来的衣物,和旁边一身华服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芍药今日见她出去也想将衣服借一身给她,只是两人身型相差太大,并未找到能让云蓝穿着合身的衣物。
云蓝先跟着崔琰坐了马车到了一个靠近夜市的偏僻地方两人才下车,渐渐的和众人融入在一起。
虽说是秋收节,可晋州这地方每年没几项活动,故而夜市里便各种活动商贩便混在了一起,其中不乏花灯、灯谜等各种活动。
崔琰对这些东西自是见怪不怪,比起逛夜市他更多心思都在观察晋州的风土人情上。但云蓝就不一样了,她对夜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糖葫芦上,此次出来自是目不暇接,到处张望想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而崔琰大步在前走着,她只能走马观花般的看着沿途的街景和活动。幸而崔琰带的护卫们也有心将她也包围起来了,是以她周围除了那些便衣的侍卫随从们并没有什么人阻挡她的视线。
一群人就这样走了快大半个夜市,还好云蓝之前自己独自住,干的都是些体力活,不然还真的跟不上这一群人的步伐。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摊子双眼发亮,几经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追上崔琰。
崔琰在前面闷着头走着,他虽然身在集市但脑海中仍在想着公务。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对上了云蓝小鹿般的眼眸:“等一下,我想买个东西。”
崔琰看向她指向的摊子:“你要买糖葫芦?”
云蓝点点头,她刚要起身走向那个摊子就被崔琰拉回身边:“不要乱跑。”末了又给了张恺一个眼神示意。
张恺了然,对云蓝道:“云蓝姑娘就在这等着吧,在下去帮你买。”
云蓝虽然想自己前去小摊前,但见状也只能放弃,只好呆在崔琰身边。
“没想到这个季节就有糖葫芦卖的了。”云蓝看着糖葫芦摊子,思绪逐渐飘远。
崔琰轻扫了她一眼:“晋州的气候比一般的地方要冷,虽然此时已是秋末但天气已经和南方初冬时所差无几了。”又道,“你虽然住的地方偏远也算是本地人,怎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吗?”
云蓝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家里穷,幼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看父亲从镇子上给我们带些好吃的……”虽然后来这种日子也消失了,但它还是云蓝记忆中最无法忘怀的一幕。
崔琰闻言没有说话,待张恺回来后他将张恺手中的袋子递给云蓝,道:“这些东西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孤带你看这世上最繁华的景象。”
云蓝结果袋子,张恺似是将摊子上各色糖葫芦都买了一遍装了满满一袋子,而云蓝只吃过最普通的,此时她也选了记忆中的那串糖葫芦。
甜腻的糖衣夹杂着酸涩的果肉,熟悉的味道在云蓝嘴里散开,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向云蓝的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看见云蓝的眼角涌现出泪水,崔琰拿起手帕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边吃边哭,难看死了。”
“好吃啊。”云蓝拿过手帕自己胡乱擦拭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真的……很好吃。”-
寒风凌冽,官道两侧树木都光秃秃,两马并驾的马车疾驰而过带起一片腐叶,在冻的坚硬的土地上留下浅浅车辙。
“大小姐在府中一切安好。”
马车之中并不颠簸,崔琰抬眼看着松烟递上来的条子,一双桃花眼却一动不动盯着香炉吐出的雾气。
打着寻长乐的旗号探查雁州,圣人既合了曾太后心意,又有了名目,倒算是一箭双雕。
长乐胡闹,却要他离开,只可怜了他的念念。
“查这里。”
崔琰提笔划出几个朱红圈,将那书信扔给松烟,眸中泛着冷光。
第 42 章 羞耻
马车再平稳,也免不了颠簸,更何况为着赶路,四驾马跑的极快。崔琰拉开雕花繁复的抽屉斟酒时,玉瓶中浅黄的屠苏酒摇摇晃晃倾泻而出,溅落在指尖,带了星星点点冷意。
正待自顾自扬手要饮那酒,他便听到松烟又道,“随姑娘那里……”
崔琰面无表情抬眼看松烟,修长手指攥紧玉盏,就连手背的泛起青筋。
松烟见崔琰眼神中带了迫切的希望,只得低低压着脑袋,吸了口气斟酌道,“给随姑娘在含元寺供海灯的,是西市豆腐胡同的王娘子。”
见崔琰不说话,松烟心中不免忐忑。
此事说来也巧。
除夕时,国公爷着人往随姑娘坟前放了许多金玉首饰,胭脂水粉,又往玉佛寺供了盏大海灯。
自变乱之后,含元寺香火不继,因此有不少到玉佛寺混口斋饭吃,供灯那小沙弥便是其中之一。
这本也没什么,但那小沙弥见了那海灯供奉的名字,却只称奇,才发现原已经是有人在含元寺花了大价钱替她点过香烛。
含元寺泰半是平民,供奉的钱也不多,偏那一盏海灯灯油钱格外多,竟有五十两,那小沙弥便记得极深刻。
有着随姑娘逃了两次的事,国公爷大概起了疑心,便派人探查。
可是人都死在眼前了,有什么好查的?
云蓝回到锦绣阁时已是平日里快入寝的时候了。
芍药今日见她许久没有回来本就心急,终于看见了云蓝,却是脸上一片木然回来的。
见她如此,芍药迎了上去:“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给你留了些晚膳,让她们给你热一热吧。”
云蓝摇摇头,只道:“我要收拾东西走了。1
“这是怎么回事?”芍药向门口一看才看见张恺负手站在门口,似是在等云蓝收拾好东西。
芍药看云蓝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东西打包了,夹在两人中间来回望了望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去问了张恺。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张恺只说了这一句,他今日一直在外,刚才才有小厮过来和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
芍药闻言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只是想不到云蓝能犯下什么大错惹的太子如此生气,只以为是些小事故而她又走到云蓝面前劝她。
“你快去和太子殿下谢个罪吧,兴许他气消了就不让你出去了。”
“我才不要。”云蓝的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决绝,“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芍药听了这话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说太子,看样子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云蓝的东西不多,说话间便已经收拾好了。她和芍药道了声谢,说日后有机会再相见,便背着自己的包裹和飞飞走了。
云蓝能感觉到有些零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听见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只是她并不在乎罢了。
和村民的讨伐声比,这些议论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想起那些村民,云蓝不由得有些发愁,她回去后要赶紧再自己跑出来,不然万一再被那些人堵住路就不好了。
虽然那日崔琰和长水县令都为她出头,但人心难测,谁知道这事能震慑他们多久。
云蓝觉得崔琰这人真是可恶,赶她走就算了,居然还想把她送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是杀人诛心。
她心里生气,便开始踢路上的小石子。
张恺听见身后的动静向后看去,便看到云蓝低着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道这姑娘的性格和太子殿下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倔强不会低头的性子。
他转回头,正好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和他们相向走来,正是徐不疾。月色下他的长发和一身白衣被微风吹起,身资飘逸,一副道风仙骨的样子,还真是符合了世人对世外之人的幻想。
夜色朦胧,徐不疾停下脚步向他们的方向看来,张恺想起今日发生在前厅的事便侧过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云蓝察觉到身前之人的动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正好两人此时也走到了州牧府门口,张恺便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云蓝姑娘先上车吧。”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州牧府门口,云蓝没有多加怀疑,将包袱和飞飞放进车内后自己也进去了。
看见云蓝没有发现徐不疾,张恺微微松了口气。车夫走上前恭敬道:“张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张恺思索了一下道:“今日时间太晚了,先将云蓝姑娘送去附近的客栈吧。”
张恺又和云蓝交代了一下,待马车驶出长街,他回头踏进府中,却发现徐不疾并没有离开,而是驻足望着刚刚马车所在的地方。
“国师大人。”张恺作为崔琰身边的人虽然不喜徐不疾,但仍旧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然而徐不疾叫住了他:“刚才那个姑娘,她去了哪里?”
张恺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经转了几回,只答道:“那位侍女冒犯了国师大人,殿下已处罚了她,将她撵了出去。”又道,“国师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问,在下还有事情向殿下禀告,先行告退了。”
徐不疾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点点头。他的走出州牧府,朝着刚刚马车驶去的方向望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走回府,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张恺的话虽然刚才有几分搪塞徐不疾的意思,但也确实是有事和崔琰禀告。他来到崔琰的书房前,见屋内灯火通明,崔琰果然还在处理政务。
张恺进去,刚要禀告今日处理的事务进度,却被崔琰先开口打断了。
“她送走了?”
虽然没明说是谁,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张恺没想到崔琰会先开口过问这件事,只道:“已经命人将云蓝姑娘送走了。”
崔琰闻言手里的笔不自觉停下片刻,将文书洇出一个墨点,又听见张恺道:“只是天色已晚,臣先命人将云蓝姑娘送至客栈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赶路。”
崔琰没再说话,正当张恺以为他不会再过问这件事情,要张口再次禀告时又听见崔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没带走府中什么东西吧?”
这个问题就有些奇怪了,张恺回想了一下云蓝带的东西,如实回答:“云蓝姑娘只带了自己的包袱和跟着她一起来的那只狗。”
“哼。”只听见崔琰幽幽说道,“她那么贪财的一个人,在这待了那么多天一分钱没拿到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走了?没和你要些什么东西?”
“并未听云蓝姑娘提起过酬劳之事。”事实上云蓝收拾的可算是爽快利落,甚至芍药劝她用完晚膳再走都没有听。
不过这事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张恺想。
然而他没说崔琰却问了:“她没用晚膳便走了?”
张恺只好如实禀告。
其实这事崔琰自己想想也知道,他刚到书房后不久张恺便来回禀了,想来云蓝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便离开了。
这时,侍女正好将煮好的宵夜端上来,放到崔琰的书桌上。
今日崔琰将徐不疾好生安抚一顿后,又设宴宴请了他和晋州的一些豪绅官员。只是宴席上他心情不好加上要和各方势力周旋,并未用什么东西。
而他饿着肚子去找云蓝,话还没说几句便又吵了起来,气得他觉得胃病都要犯了。
崔琰看着宵夜只觉得心烦,便挥挥手让侍女将其撤下。
张恺见状,心中已有几分明了。
崔琰不再提及此事,他默默地听着张恺禀告着今日的事务进程,面上虽无异常,但眼底的烦躁却怎么都消不去。
另一边云蓝要显得轻松的许多。她今夜坐的马车不同于之前同崔琰同乘时的那般豪华,不但内里空间小上许多,连坐起来都颠簸了几分。
故而她到了客栈后稍微洗漱了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云蓝用完早膳百无聊赖的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
若不是隔壁就有昨日和她一同来的车夫守着她,她早就偷偷逃走了,她才不想回到村里子还要多赶一段路。
然而那个人又耳力极好,每次都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他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外隔着门问她可是有事情要办。
终于正当她等不及时,外面传来了张恺同车夫讲话的声音。
云蓝见状以为是要出发了,却见张恺对她道:“今日天气不佳,还请姑娘在这客栈再住上一日,我们明日再出发。”
云蓝望向阳光一片明媚的窗外:“……”对方睁着眼说瞎话,但她又无可奈何。
“这是芍药姑娘的侍女金儿,姑娘独自赶路不方便,她今后便同姑娘一起。”
云蓝:“……”这是害怕她逃跑吧。
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接受张恺的安排,只见对方将车夫也一并带走了,说是明日再来。
云蓝只当这些都是崔琰的安排,又狠狠的在心里骂了对方一句。
崔琰昨日又没休息好,也不知道是天气转凉他受凉了还是怎么回事,白日里无缘无故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恺为他又寻了一个医师过来,开了一个方子,见崔琰对这个医师不似对第一个名医那么反感,又思及他的腿伤,便问他是否要让对方每日来问诊。
“不必了。”崔琰道,“赶紧将晋州的事情处理完回京城是正经,不必每日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崔琰喝完药,处理了一会儿文书觉得眼睛略有些干涩,便起身去花园里休息一下。
然而刚走进花园便听到两个侍女在议论些什么。
“听说今年天气异常,长水县的花豹都跑进村子里吃人了。”
“是真的!我家就是长水县的,听说现在村子里夜里都不敢灭灯,就怕有花豹来夜袭呢。”
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自己周围,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花豹的事。
张恺在旁窥见崔琰的脸色已经不好,便轻咳了两声,侍女们抬头见是崔琰赶紧噤声,低头侧站着。
崔琰看了她们几眼,驻足沉默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果然人和人性子不一样。
江晚照轻叹一口气,云暮这般好脾气也是少见。
像是阿韵,刚发现萧缙有几个通房时都伤心死了,可那偏偏是皇伯父想借着萧缙来拉拢卢氏才赐婚的,阿韵再伤心也没办法退掉。
所以萧缙被皇伯父责罚时,她和阿韵还有娘娘,她们三个可是一起围着被子痛痛快快嘲笑了他一晚上呢!
云暮竟然骂都不愿骂崔琰一句的!
第 43 章 庙会
冬季本就日头短,雁州靠北,待走到一半,天就挂了黑。街坊上家家都挂了灯盏,户户都出门赏灯,胜在热闹。
马车停在关家小巷子时,云暮面露困惑看了眼那红灯笼,看向徐不疾,“关嫂子不是已经带孩子去庙会了吗?”
为着给江晚照送行,今日关嫂小安邀她同去庙会,她已是拒绝了,关家如今的大门紧闭,只两个灯笼在大门两侧摇摇摆摆,连烛火都没点。
江晚照却忽然拽了她的手跳下马车,另一只手将管家的大门拍得咚咚作响,声音清脆响亮,“关!嫂!子!”
“支呀——”孟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能在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也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将自己一击毙命。
事实上崔琰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对方背叛晋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废话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无论是张恺还是孟宵,都没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队伍骑马逼近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
那个马蹄奔腾的声音和孟宵所骑的中原马奔驰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驹才能发出的声音。沉闷、快速却又不易让人察觉。
所以在崔琰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是他赢了,他不但能将孟宵的人马全灭还可以直接掉头直奔晋州牧的府邸,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随后便是查清盐铁案,清除余党,回京赴命。
赵信骑着自己的爱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驹来到崔琰的马车前,微微低头以示自己对皇家太子的尊敬。实际上论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崔琰是太子,身边的人都少不了做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
“你来的还真是及时。”崔琰看向友人,言语虽然严厉但却没有责备的语气,“怎样,能连夜奔袭州牧府吗?”
其实崔琰早在奔赴晋州之前便已经从京城写了一份密信寄给赵信,让他集合好兵马等他的指示奔赴晋州。
事实上无论这次的案件和晋州牧有没有关系,晋州牧和晋王是否按中勾结,对崔琰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次他奉皇命奔赴晋州是一个扳倒晋王的绝妙机会,这种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出晋州牧的问题,在皇帝面前治罪晋王。虽然中间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体来说都还在他的计划内。
赵信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还真不体恤下属,在下可是连夜奔赴而来前来救急的,怎么连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让继续赶路。”
崔琰白了对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进井里喝水孤都不会拦着你。别废话了,让我看看盛誉天下的禹州铁骑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威风。”
“还是这幅样子。”赵信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太子虽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还负了伤,但身上的那种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丝毫未减。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禹州铁骑的威力,这晋州牧贪污腐败、暗中勾结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一个只会损害国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纸老虎罢了。”赵信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众人听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袭晋州牧府!”
赵信带来的禹州大驹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马要快,当他手下的士兵破开州牧府的门时晋州牧还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还有用。”崔琰道。
赵信和崔琰的人皆是训练有琰且有备而来,是以他们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当晋州牧被人从宠妾床上拉下来跪押在崔琰面前时,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发抖好不狼狈。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他沉迷于温柔乡的梦,晋州令挣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脸不屑的崔琰:“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崔琰冷笑一声,“勾结亲王,私挖盐矿铁矿,陷害太子。每一条拿出来都够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崔琰只觉得此人如今像蝼蚁一般,说出的话听起来再声势浩荡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孟宵也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天高皇帝远,此时他手握圣谕前来晋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顺,更不要说他还有证据。
崔琰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用他挑起徐宣的脸,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脸被剑刃刮伤留下一丝血痕。
“你以为我此刻不杀你是不敢吗?不过是你还有些用罢了。”崔琰将脸贴近徐宣轻声道,“你的胆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胆子也不小,先斩后奏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活吧。”崔琰收起剑,留着徐宣自己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宣心底一沉,这一夜表面上或许只是他一人败了,晋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但他知道晋王相比太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和胜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内心是个不顾礼教制度的疯子!
月亮此时还发着微弱的光,而它的画布已经被另一个星体发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阳已经从天边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是它发光发热的领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崔琰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昨天他带着人马夜袭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属善后,直到丑时才睡下。
其实平日里在京城为了处理文书或者参加宴席他也有过了子时才睡的时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时便醒了。即使是落难住在云蓝的茅草屋里没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准的在同一时辰醒来。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当,屋外有自己的侍卫守夜崔琰才能安然睡下。
张恺早就在门外候着,他也对崔琰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惊讶,不过想到崔琰近日以来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虽然主子在睡觉,但是他作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崔琰醒来的时辰就在外廊里候着。
果然,崔琰醒后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将他召进去。
张恺进入屋内,几名侍女正在为崔琰准备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虽然只过了一上午,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崔琰亲自处理,他正要张口禀告却被崔琰打断。
“我前日让你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张恺没想到崔琰一开口居然是问这种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崔琰说的是他那天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张恺还是听从崔琰的命令将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东西在下已经拿走了,没有流落在外。”张恺还以为崔琰是担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宫外,故而道。
“拿来。”
张恺没想到太子会在乎一个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开始回忆那个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镶玉腰扣,不是御赐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这种贴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个人赠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虽然疑惑但张恺当了崔琰多年的副官,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将腰扣呈给崔琰。
崔琰拿到腰扣后张恺偷偷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似是想从主子的脸色中看出这枚腰扣的特别之处。
他看到崔琰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轻笑一声,道:“这腰扣值多少钱?”
这是张恺今日第三次对崔琰的话感到不解了,虽然今日崔琰也只和他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也不超过十五个字。
“这……宫中制造的东西工艺与民间不同,也不在民间流通,自然也就没有价格。”张恺看到崔琰微微皱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间所造之物,这腰扣用的是足金镶嵌了各类宝石十六颗,至少也值三千两银子。”
崔琰听到这话又是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三千两银子,那个女孩若是知道估计两眼都要放光了。
张恺看到崔琰的反应,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欢这枚腰扣,可回京后让宫内的工匠将宝石卸下,再镶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崔琰摇摇头:“不必了,把这腰扣给我就行了。”
张恺点点头,按命将腰扣交给崔琰,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却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又被崔琰喊了回去。
“殿下可是还有事情吩咐?”
张恺看到崔琰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经常在崔琰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杀伐果断、做事毫不犹豫的,但此时却好像在取舍着什么。
终于,崔琰仿佛做出了决定。“没事了,你退下吧。”
“……逃?”云蓝艰难地吐出这个音节。
妇人点点头,因为心急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几天村子里有几个小孩哭哭啼啼的回来了,身上还带了伤。本以为是他们几个胡闹自己弄的,谁知道今天他们说是上山遇到了你,说你用妖琰害了他们!”
云蓝听到这话觉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这下就算想待在这个树林里也是不能了。
妇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他们几个的大人听了之后商量着要把你赶出去呢,现在正在村长家里不依不饶的,说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完妇人将钱塞在云蓝怀里,头也不回的下山了。虽然当年云蓝被赶出村子里时她没有开口,王六贪了云蓝的钱时她没有干预,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云蓝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满面,用轻微的声音默默道了声谢。
云蓝手忙脚乱的擦干自己的眼泪,迅速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现在她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崔琰,什么报恩,她现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着这次能够躲过这一劫就好了。
云蓝没什么钱,家当更是少的可怜,她把柜子里还能穿的衣服塞了两件进包袱里,又从衣柜底下将自己这几年攒的钱拿出来,加上这几日她换的钱和刚才妇人塞给她的钱,加在一起莫约有十五两银子。
应该够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了吧,她想。只要能够走出这个郡县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会些医琰,应该可以在医馆里干活来挣钱。
看见这件衣服云蓝就来气,狠狠捶了衣服几下还是将它收进了行囊里。怎么说也是有金线的衣服,说不定上面的线还能当几文钱呢。
正当云蓝快要收拾完时,又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云蓝的房屋里。
只见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门前转了几圈,确定四下无人便直接开门进入房内,将云蓝吓了一跳。
云蓝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来了,一看却只有一个一脸猥琐的男人站在屋内。
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后来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争气的爹不但不帮她说话反而还骂她骂得最凶,看她父亲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再后来听说她就被赶到了山上。其实混混平日里也有点怵那片破树林子——毕竟大家都害怕,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听到别人这么一闹,他就突然恶从胆边生,色心压过了色胆。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过明日了,还不如让我捡个便宜。
于是混混便壮着个胆子自己来到了这树林子中,这树林偏僻无人,可谓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云蓝的屋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云蓝丝毫不掩饰自己色眯眯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气冲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开心得还是害怕得。
看着来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纵是云蓝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时也知道来者非善类。
“你是什么人?”云蓝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给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岁那年。显然她之前也并不认识这个男的。
“嘿嘿。”混混猥琐一笑,看着云蓝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女子,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胜在年轻底子不错,他更激动了。
混混也没打算和云蓝解释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孩毫无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云蓝的胸前袭去。
崔琰在被云蓝就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个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女孩。因为她能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外衣换了而且还能平静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刚开始崔琰还觉得此女颇有心计,怕不是看自己穿戴华丽存了些麻雀变凤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断腿被云蓝不经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实对于男女之别云蓝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张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来说躺在一张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为她只被教了两句话,第一句就是有两个地方不能碰,一个是前胸,一个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显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两个地方的其中一个。云蓝虽然知道的东西少,但她只要学了就会记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脚踢向混混两腿之间——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话了。
“啊——”混混没想到云蓝看着天真瘦弱会来这么一脚,一时间被痛击到地上打滚。
云蓝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内心的恐惧更是达到了巅峰,上去又补了两脚,随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飞飞就往外冲。
崔琰再次来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时已是启程的第二天下午,因为太子殿下的命令众人日夜兼程将两天的车程缩短到了一天半,估计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饶是如此也没看到殿下的脸上的交际和烦躁消散。
看着日头即将落下张恺便开始寻找旅店安排住宿,虽然按照一般的习惯和规矩太子出行到每个地方应该住在驿站或者当地的官员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带了些许几个人,也没有通知沿途的官员。
然而村子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外村人来,就算时不时有些游客路人前来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几个村民的家中。
被张恺叫住打听的村民一脸可惜的说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只有镇子上才有一家客栈,不过那客栈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客栈,虽然远了点条件还是不错的,贵人若是此时出发想来在日落前也是能赶上的。”
“不知道贵人去咱们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来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来走亲戚,自己那村子鲜少有外人过来,村民忍不住向张恺打听道。
“不过是路过罢了。”张恺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极为隐蔽,连沿途的官员都没有通知,又怎么会和一个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对方虽然见识不多,但见张恺一行人气度不凡又不愿多说,心知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讪讪地不再追问,只给张恺指明了方向便没再说话。
“这是为何?”张恺皱眉问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误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误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晋州那边虽然有了赵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别人不敢造次,但太子还是越早回去坐镇越好。
“这……”这毕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犹豫了一下,但看张恺出手阔绰还是告诉了他,“贵客有所不知,我们村子里有个害人的妖女,这几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着将她抓起来处理了,打算明天就动手呢。”
“你说什么?”一直放下的马车门帘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贵人,可真看见了他却后悔了。
夕阳西下,只见那人的脸半陷在阴影中容貌俊美却眸色阴冷,看的村民感觉如同被恶鬼盯住一般。
张恺见崔琰掀开车帘也是一惊,却又看见崔琰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人面前用剑挑起眼前人的领子:“把你刚才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再说一遍。”
更何况,她现在正在冲自己笑着,和记忆中的一样。
“都买吧。”云蓝在崔琰贴心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未央宫主殿。晚风轻拂,两人离得极近,淡淡的幽香氤氲四周,将两人笼罩。
这香馥郁芬芳,顺着呼吸流入肺腑,似是空谷幽兰,乱人心弦。
崔琰眉头始终紧皱,虽是牵着云蓝,却又十分明显地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云蓝:“……”
看着崔琰自相矛盾的动作,她不安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抬眼看向他,微声抗议道:“前面路途平坦,世子表哥可以放手了。”
“无妨。”崔琰神色不变,动作依然。
眼见着快要离主殿越来越近,云蓝怕王妃看见两人举止亲密,心里越发急了,她忍不住用了些力,蹙眉道:
“世子表哥……你!”
见她挣扎地厉害,崔琰心里越发烦躁,手上也抓得越发紧了。
之前不是都愿意主动宽衣解带、自荐枕席吗?怎么换了地方,连牵一下手就不行了?
“怎么了?”
他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冷眼看向不断扑腾的云蓝,云蓝一时不查,躲避不及,眼睁睁地撞到了他的怀里。
崔琰虽面若冠玉,然而经过三年漠北历练,他早已练得一身精壮肌肉,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仿若一堵铜墙铁壁,撞得云蓝额头生疼。
云蓝本就急得快哭了,这一撞,眼泪差点儿都撞了出来。
然而即使是这般,崔琰却依然不放开她的手,而云蓝却担心自己素净的裙子被地上污水弄脏了,对王妃不敬,只能用另一只手提着裙摆。
她委屈地抬头,微红的眼圈看向崔琰,满眼都是不解和委屈。
她不理解为什么崔琰对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懂为什么他现在明明很讨厌自己,却还是要强行拉着她的手,不懂他到底是何时像变了个人一般,开始疏远冷落她……
她像一只飞蛾,全身心的、毫无保留地靠近崔琰,却一次次被无视、被拒绝。
浑身的不适加上额头和手心的疼,以及崔琰冷漠无比的表情,让云蓝心中的幽怨像野草一般疯长,她鼻子不由自主地越来越酸,眼眶中的泪也终于忍不住了,珍珠般的泪珠滚滚滑落,止也止不住。
崔琰愣住了,那些未说出口的冷嘲热讽、恶言恶语,也倏地戛然而止。
云蓝的高热还未完全褪下,潮红的脸上沾满泪痕,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却始终没有恨意,只是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这个眼神,让崔琰忆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云蓝一直以为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她进宫之时,然而早在镇国公还在世时,他就曾去过镇国公府。
那是个午后,高大威猛的镇国公不知做了什么,将怀里的小姑娘弄哭了,小姑娘气得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将脸藏在花丛间,小小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在外叱咤风云、铁面冷血的镇国公,竟云声细语地用玩具、糖人这些小玩意哄人,数次失败后,便手足无措地将目光投向第一次到府中的他。
时隔久远,崔琰已忘了他是如何哄得云蓝回头,却始终记得她这双眼睛——没有那些令人熟悉的厌恶、怨恨和冰冷,只是盛满了委屈。
十几年来,她的这双眼睛,始终没变。
崔琰恍惚之中,无意识松开了手。
云蓝见状,连忙抽出手,羞赧地转身,用袖子将溢出的眼泪拭干。
乌嬷嬷曾告诉过她,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尤其是在男人面前。她一直谨遵乌嬷嬷的话,却不想刚刚一时不慎,竟在崔琰面【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前失了控。
眼睛肯定红了,云蓝懊恼地想,现在还怎么转身面对崔琰呢?
崔琰盯着她的背影,这个背影和当年那个小姑娘一样,小小的、软软的,他不禁想,若是当年那个勇冠三军的镇国公还在,这个小姑娘该是何等骄矜。
怎么会像如今这般,被困在这深宫十年,甚至还可能被人当做禁.脔。
他心里微叹,正打算说些什么,忽地就感到有两道锐利的眼神盯着他们。
崔琰心里一凛,复杂地看向云蓝,缓缓伸出手,将手搭在云蓝的肩上,轻轻揽过她。
从未央宫的方向看去,他已然是将人揽在了自己怀里。
云蓝正纠结该如何转身,却不想崔琰竟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他的手云暖而宽厚,将她的肩头紧紧覆盖,云蓝甚至能感到他手心的厚茧,透过薄如蝉翼的薄纱磨着她。
所触之处,燎原似火。
云蓝僵住了,任火星四处崩裂,一路烧到她的心田。
“云妹妹。”崔琰向前一步,愈发靠近云蓝,眼神却凛冽地朝后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本正经道:“你的发髻,好像松了。”
“啊?”云蓝猛地清醒,她的手向发髻摸去,却半路被崔琰一手截住,他轻而易举地按下她的手,不容拒绝道:“我帮你。”
云蓝:“……”
云热的鼻息浅浅环绕着她,云蓝无端惊起一身毫毛。她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颤声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然而崔琰岂是听她话的人?
他单手将云蓝的手按住,另一只手抽出那只别得不偏不倚的碧玉簪子。碎玉轻击之声在她耳边回荡,云蓝尽量缩起身子,避开崔琰的触碰。
只听头顶传来崔琰沉沉的声音:“这簪子,倒有几分眼熟。”
云蓝:“……”
当然眼熟,就是你送的。
云蓝欲言又止,话在嘴里绕了几圈之后,她提醒道:“正是两年前,世子表哥所赠。”
崔琰执簪的手一顿,眯着眼顿时想起什么。
当时,他在漠北雪山之间巡视,恰好收到了宫中的传来的暗信——周帝将一块绝世紫玉赐给了云蓝。
崔琰嗤笑,连夜寻找漠北最好的玉匠和好玉,打造了这只碧玉簪子,又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云蓝的手中。
只是,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过这枚簪子。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了,崔琰冷漠地勾起嘴角,若无其事地将簪子别入发间。
他顺势牵起云蓝的手,看也不看她,语气冷漠:“走吧。”
他的身形比云蓝高出不少,轻轻松松跨出一步,便是云蓝的两步,云蓝牵着裙摆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忍不住幽怨道:“世子表哥,等等……”
崔琰未作声,只是脚步却稍作放缓。
就这样,云蓝被崔琰跌跌撞撞带进了未央宫的主殿。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云蓝被崔琰拽着手,直到行礼时他才放开。云蓝受惊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敢去看主殿上人的脸色,只低着头。
听到了周帝也在,她意外地抬起头,却见周帝目光阴沉地盯着她看。云蓝一愣,在她有印象以来,从未见过周帝露出这般神色。
她慌乱地低下头,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崔琰。刚刚那一幕,皇上和王妃定然是看见了,而且看这两人的神情,不像是同意的样子。
他们的态度,让云蓝的心忽地蒙上了一层灰。她乃一介孤女,自然是不敢肖想崔琰的世子妃之位,但她所求并不多,只是想静静地留在宫里,陪着崔琰而已。
她闭上眼睛,不让眼中的泪水淌下,屈膝行礼道:“云蓝参见皇上、王妃娘娘。”
看着殿下站着的两人,一个仙姿玉貌、白璧无瑕,一个器宇轩昂、仪表堂堂,相仿的年龄,风华正茂,站在一起宛若一对极为般配的壁人。
周帝握紧手中的拳头,眼睛紧紧盯着云蓝。娇嫩的少女,浑身散发着生机与活力,一月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
尤其是那双受惊眼睛,与她的娘亲别无二致。
而自己,却垂垂老矣。
想及此,周帝骤然变色,瞪着座下的崔琰,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一旁的云心绵早已气得牙根疼,但她见状,还是按住周帝的手,轻轻摇头。
若是现在就撕下伪装,吓坏了云蓝,那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毁于一旦!周帝压抑着怒气,沉声道:“云蓝,你上前来。”
被周帝点名,云蓝心里一跳。
然而还未做反应,一道黑影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崔琰!
“还请父皇赎罪。”
崔琰侧身站在了云蓝前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周帝阴冷似针的视线。他脊背挺直,宛若松柏般,一双眼稳稳地对上周帝的视线,丝毫没有惧意。
“云妹妹不能过去。”
徐不疾低头看着她摊开的一双素白掌心中粗糙的两个虎头帽,眼中划过暖意,“布布喜欢哪个我们也不知道,还是要它自己选。”
“聪明!”
云暮一双眼弯了起来,冲徐不疾抬了抬下巴,一边低头去解荷包,一边嘀嘀咕咕,“布布啊,今天可是为你破财了,往后不许抓床幔——”
徐不疾抬手笑着,一粒碎银子落在了摊子上,“义父来给布布买。”
不远处,一双桃花眼中冷意彻骨,目光落在那虎头帽上。
第 44 章 占有
州府属官一脸谄媚,点头哈腰离去,颇为宽阔的府衙变现的空荡荡的。崔琰指尖静静翻动着那一页薄纸户籍,官印的黄纸红戳不带半分伪造。
连路引都是真的。
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毫无疑问是云暮。
名字叫叶乔,竟还和长乐混迹在一起,想起当时叶乔硬要塞到她棺椁中的卢韵致给的肚兜,崔琰毫不费力便想明白其中关窍。
曾想过如何替自己辩解这一桩事。
“云暮,对不起,对不起……”云蓝深吸一口气,忍着如雷的心跳,索性把香囊从怀里取出,双手呈到崔琰面前,埋着头直接一口气把背了一夜的话说出:
“世子表哥得胜归来,云蓝长居宫中,身无别物,没有别的东西祝崔世子表哥凯旋归来。端午佳节将至,云蓝特意做了这个香囊给表哥,愿表哥永远安康常健。”
说完,云蓝那口憋在胸膛的气松了半截,天知道这些日子她都是怎么过的,给崔琰送礼,她在太学被夫子抽查背诵还让人寝食难安。
在但紧随其后的,便是愈发未知的惶恐。若是世子表哥不收,那该怎么办?
崔琰自幼天资过人,是所有皇子中最受圣宠的皇子,一出生便被立为东宫储君,上赶着巴结附庸的人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
可崔琰却一早就显示出他非凡的一面。
一不喜财,不收金银珠宝;二不爱名,不收书法字画;三不重色,东宫之内甚至连一个宫女都没有,清一色全是太监和侍卫。
如此许多年下来,竟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崔琰喜欢什么东西。
云蓝之所以选择亲手缝制香囊,也是思虑再三才做的决定。崔琰喜欢独自看晚霞,是她四年前意外在宫里迷路发现的。
如此,这个香囊既不显得过分贵重,添了几分庸俗,又算是投其所好,绝不让人以为是敷衍。
云蓝捧着香囊,脑子里甚至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一阵晚风吹过,她忽觉几丝凉意爬过,她竟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崔琰低头看着云蓝手上的香囊,一言不发。
香囊典雅别致,淡淡散发着香草的气息,或许是在云蓝的怀中揣着,竟还沾了几分她身上香气。
少女的身量只堪堪到他的胸口,小小的样子,似乎他一只手就可以将她提起来。一双手白皙修长,没有半分瑕疵,活像是白玉雕成的一半,指尖小巧晶莹,微微泛红。
似乎是害怕紧张,双手甚至有些许颤抖。
崔琰看向少女一直埋在胸口的脸,正好对上云蓝偷偷抬眼打探的眼神,暮色下的瞳色偏灰,水润莹莹,像是氤氲着雾气,无端多了几分无辜纯真。
他看见少女猛地一惊,又飞快低下头去。
眉目传情,欲语还休,崔琰心里一哂,纵使矫揉造作,但神情姿态倒是拿捏得十分到位。
这些年无数人疯狂地向他的身边塞各种美人,甚至上午他才暗暗绝了几位大臣想把家中女子送入东宫的念头,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女的心思?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那急促的呼吸,那颤抖的双手,那眉目含情的模样,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女子,对他绝不只是表兄妹之情。
云蓝手中一轻,是崔琰拿起香囊。
崔琰后退一步,收起锦囊淡淡道:“多谢云妹妹。”
身后的杜衡和小太监都无声地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崔琰,显然是搞不懂崔琰的变幻无常。
明明刚刚丞相家小姐送礼他连看都不看就让人扔掉,现在却又收下云蓝的礼物,更何况还是更为旖旎的香囊。
两人将眼神好奇地移至云蓝,虽然云蓝一直低着头,却也能看出她气质脱俗,杜衡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欲探真容。
猛然间,一道冷箭似的目光狠狠地向他戳来,他后脊一凉,僵硬地偏头,正对上崔琰满是警告的眼神。
杜衡直接僵住了。云蓝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崔琰,一时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竟会在这里见到崔琰,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或者说,崔琰从未在人前显示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天之骄子般的他,自小便是万人瞩目的存在,接受无数人的敬仰和奉承,虽无傲气,但依然有作为大周世子的傲骨。
而此刻,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靠在斑驳红墙上的他逼至角落,斗大的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冻得他脸色灰白,甚至连嘴唇都泛着乌青。
曾是天边之上的人,跌落了云端。
崔琰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云蓝。他的眼力极好,早在云蓝认出他时,他便早已认出了云蓝。
见她向自己走近,他极力将捂在胸口的手挪开,不想暴露自己最脆弱的秘密,然而一阵冷风猛地吹来,他不慎倒吸一口凉气,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惊醒了怔忡之间的云蓝。
她心里一紧,忍不住担忧地上前一步,然而她却忘了此刻自己腿脚不便。左脚刚迈出一步,拐杖“呲溜”划过湿滑的青石板,重心失衡,她竟直接栽倒向崔琰。
崔琰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他惊人的意志力之支撑着身体才不至倒下。看着云蓝直直地向他扑来,他心里一惊,正打算挪动脚步避开,然而此刻他却脚步虚浮。
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地接下她。
“哐当——”
烟紫色薄纱裙扬风而起,而后轻轻地覆在了玄色暗金纹大氅之上。衣袂相倾,任大雨猛烈地浇灌。
凛冽的大雨带走了崔琰身上的云度,胸前云热而软糯的身体让他不仅一阵战栗,十分不自在。
他身形高大,云蓝只是轻轻地趴在他的肩头,急促的呼吸在他的耳边轻轻喘.息,淡淡的香气氤氲开来。
这抹香,正是几天前他在未央宫前闻到过的。
崔琰狞紧眉头,暗中握紧了双拳!
果真是欲擒故纵!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或许是心里的怒气过甚,亦或是砸在青石板上的钝痛让他恍惚,崔琰一时觉得连身上的不适都减轻了。
他动了动自己被云蓝压得严严实实的手,正准备推开身上的人,但一想这一推就会碰到云蓝的身体,崔琰只能作罢。
他按捺住心里的怒气,道:“云妹妹。”
他的声音极为冷淡,没有任何感情。
而云蓝,在跌进崔琰怀里的瞬间,脑子就懵了。
她心里爱慕着崔琰,做梦都想靠近他,虽然她无比希望崔琰能拥她入怀,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听崔琰一如往常的语调在她耳旁响起,暖暖的气息抚过她的耳畔,她脸上轰地一红,又羞又窘。
他们之间虽然有过拥抱,但也都是浅浅的,从未如此肌肤相贴。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崔琰胸前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那是一颗,她渴望得到的心。
云蓝紧张地抓着崔琰胸前的衣襟,闻声慌乱地抬头,恰好对上崔琰那道淡漠的眼神。
深不见底的眼神,波澜不惊,衬得她的慌乱越发可笑。
云蓝心忽地生起一阵心酸,虽然她早就知道崔琰不喜欢她,但每一次当她主动靠近,却看到他的无动于衷时,依然忍不住会难过。
鼻子一阵酸涩,云蓝敛眉掩去心里的心思,强压下心底冒出的酸水,费力地撑起身子,准备起身。
然而在膝盖摔伤的地方,柳叶儿怕她乱跑,给她用竹简紧紧裹住了,导致她现在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刚刚起身,却又再次跌倒在崔琰的身上,这一次,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分,那道弥漫在周遭的香气,像一根根游丝,从四面八方钻进崔琰的身体里、肺腑里。
焦躁,充盈了崔琰的心。
崔琰:“……”
可恶!这绝对是故意的!如此简陋粗俗的技巧,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体有恙,绝不会任她如此胡作非为的!
云蓝见自己起不来,心里也越发着急,她怕崔琰因此而讨厌她,由此越发慌乱地想起身。
越慌,越乱,加之大雨滂沱,两人浑身早已湿透,崔琰本以为云蓝就算做戏也会有所分寸,没想到她竟如此厚颜无耻,丝毫不在乎高门贵女的颜面!
他脸色越发难看,正在他打算直接上手将云蓝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时,突然,落月宫突然跑出几个太监。
“就在那儿!”崔欣悦举着伞,指着云蓝和崔琰两人,“世子殿下和云小姐摔倒了。”
早在发现这人是崔琰时,崔欣悦就知道事情麻烦了。如果是旁人,她们还能勉强编出一套临时躲雨的说辞,然而这人可是崔琰!
她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心眼,在崔琰眼里只怕比小儿科还小儿科!
由是,在云蓝跌倒在崔琰怀里时,她赶紧偷偷离开,进入落月宫嘱咐那些宫女和太监封住嘴。
若是云蓝和崔玄铭的关系被知晓了,那云蓝以后可别想在云王妃底下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落月宫的太监宫女们见到崔琰,差点儿都不会走路了,待宫女们扶起云蓝,他们战战兢兢地一看我我看你,不敢走向地上躺着着的崔琰。
落月宫快十年没有来过这样重要的人物了,自瑶妃逝世、崔玄铭痴傻后,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混吃等死。
崔琰见着不敢上前的宫人,心里气极,无比后悔今日临时起意来这里。
果然,他就不该对崔玄铭有所期待的,就连傻子宫里的仆人,也和他一样傻的笨手笨脚的!
崔琰忍着浑身的不适,冷眼扫过周围惶恐的太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孤起来?”
众人得令,这才慌乱地将人送进落月宫。
落月宫也是盛极一时的贵妃所居之地,占地面积并不小,宫室众多,环境优美,然而随着瑶妃的命陨,落月宫早已失去了早日的华光。
如今,大多数宫殿早已久未有人踏足,除了崔玄铭居住的那间上房,唯有一间勉强能待客。
于是,自作聪明的太监和宫女们,便将崔琰和云蓝送进了一间屋子。
由是,当崔琰进屋时,恰好看见云蓝正撩起裙摆,露出那截白的发光的小腿,十分刺眼。
不知羞耻!
崔琰眉头一拧,飞快地别开掩去。
这一扭头,恰好错开了下一瞬,云蓝腿上露出的狰狞的伤口。
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转瞬即逝,云蓝浑然未觉,见崔琰收了香囊,她那颗悬着的心方才彻彻底底地落了地。
心里的雀跃跑到了嘴角,眼里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一般,霎时间仿佛盛开的夜来香,在暗夜的深宫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她暗自吐一口气,眉目含笑,这才敢抬头直视崔琰的眼睛,她乖巧道:“世子表哥莫要客气,这都是云蓝应该做的。”
“天色已晚,云蓝就不耽误世子表哥了。”
“嗯。”崔琰拉开一步距离,“多谢云妹妹,妹妹慢走。”
趁着晚霞最后的余晖,云蓝福了福身,踏着轻快的步伐,满心雀跃地离去,那背影似是刚落地的幼鹿一般,浑身洋溢着新生的喜悦。
深宫之中,难得见到如此鲜活的身影,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云蓝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角,小太监才意犹未尽地转收回视线,一扭头,就对上崔琰阴鸷的双眼。
“好看吗?”
崔琰眼神晦暗不明,凉凉地问。
小太监心神一惧,身子比脑子反应快,他“扑通”一声跪下,“世子殿下恕罪!”
云蓝待人和善,在崔琰离宫的这三年里,东宫的小太监多半受她的恩惠,这小太监正是今日给云蓝报信之人。
崔琰缓缓走到小太监面前,宫灯皆已点亮,他逆光而立,斜着眼看他,似笑非笑:“我问你,刚刚好看吗?”
崔琰生就一双丹凤眼,不笑时便不怒自威,眉尾自然上扬,或许是三年征伐,整个人显得犀利而带几分薄凉。
“……”小太监被崔琰的眼神看的后背发凉。
这话能怎么回答?他清楚,自己已是犯了大忌,崔琰要的根本不是他的回答。小太监手指抓地,绝望地闭上双眼。
果然,崔琰没打算轻饶他,一道异物狠狠地向他的脸上劈来,他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击看似凶猛,却毫无杀伤,他睁开眼,见着袭击自己的那东西,瞬间愣住了。
昨夜刚下了雨,青石板的凹陷处还有泥泞的积水。那脏湿的污水,正一点一点将绣工精美的香囊淹没。
漫天的红霞,彻底陷入泥潭。
“怎么,心痛了?”崔琰注意到小太监的僵硬,冷声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给她通风报信?”
在云蓝拿出香囊的时候,他就知道云蓝的目的并非在未央宫,而是他自己。
时间卡的这么好,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信。
他决不允许有人把手伸到他的东宫!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缩,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他不敢有所隐瞒,颤着声道:“世子殿下误会了,云小姐并未给我什么好处,只是她以前常去东宫……”
崔琰一凛:“常去东宫?去干什么?”
小太监:“……侍弄花草。”
崔琰:“……”
崔琰眯起双眼,依稀记得云蓝确实喜欢一些奇花异草。几年前底下人进献了几株欧碧牡丹,分散在各个宫栽种,唯有东宫的那株活了下来,那时云蓝就常来东宫看花了。
崔琰沉吟许久,“那东宫的所有人都与她相熟?”
小太监不敢直说,便只道:“云小姐待人和善。”
崔琰心里冷笑,没想到只是三年时间,别人的手不仅已经伸到了东宫,甚至连他东宫的墙角都已经翘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未央宫的大门,眼神深沉,对着杜衡沉声道:“这事儿交给你处理了。”
“所有人,全部换掉!”
崔琰慌乱又无力的重复着歉意,全然顾不上那只伤了的手,起身想要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手掌终究无力垂在身体两侧,“不是你想的那样。”
马车外脚步声、欢笑声稀稀拉拉响起,似乎是永安街的灯会人潮渐渐散场,涌到了停着马车的这一道小巷子。
云暮猛地想起徐不疾不多时或许便要回来,心底那口气忽有些散去。
还是别连累他和关家人了。
“左右也不是第一遭被您捉回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云暮静静看着窗外,轻声道,“崔大人又何必说那些虚情假意的是是非非?不要仗着自己聪明,便将我当做傻瓜。”
崔琰喉头猛的沁出腥甜意。
他从未想过,她甜软的嗓音能有这般彻骨寒意。
第 45 章 妻子
车窗外的脚步声如同潮水。
一波夹杂着一波划过小小马车,车窗外夹杂着逛完灯会的欢声笑语,甚是喜庆,偏马车中的剑拔弩张,却又挨得极近,便显出十分的诡异。
或明或暗的灯火下,崔琰忍不住去看她的脸庞。
夜市中人群熙熙攘攘,云蓝和崔琰走在其中。这条街很长,人流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让云蓝觉得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旁边的人们扶老携幼、嬉笑打闹的欢乐气氛感染了云蓝,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云蓝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记在心中,更让她感到激动的是这种生活将不再是奢望,她真实的在经历这一切。
然而她的兴奋却没能感染到旁边同行的人。崔琰闷着头拉着她走了大半个夜市只觉得吵闹。
在崔琰的记忆中这种节日总是和宫廷盛宴联系在一起。
宫里的宴席太多了,多到他数不过来,而每次宴席时吃饭赏舞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在盛宴中和各方势力周旋,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崔琰是太子,是人们阿谀奉承的对象,可身为太子他同时也要谨言慎行,让皇帝满意。
崔琰不喜欢宴会,自然也不会喜欢在他眼中只有平民才会参加的夜市。夜市属于平民百姓,不属于他这个如高山明月的太子。
他看向旁边的云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糖葫芦而如此激动。云蓝此时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在一脸羡慕的看着什么,崔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一家三口,看他们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应该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此时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将父亲从摊子上为妻子挑选的木钗插在母亲的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种温情让崔琰恍惚想到小时候,那个时候他和父皇母后依稀也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可那段时光太短了,也太远了,远到让他都怀疑自己的人生中是否存在过那一段经历。
崔琰别过头不再看那一家人,他拉了云蓝一下:“别看了,回去吧。”
“啊?可是我们还没逛完,”云蓝有些依依不舍。
“孤不想逛了。”崔琰撇了云蓝一眼,看她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又加了一句,“孤的腿疼。”他撒谎了。
听到这句话云蓝才想起来他还有腿伤,又想着他好歹刚才也陪她逛了那么久只好做罢:“好吧,那我们回去吧。”反正她之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回州牧府前云蓝还不忘去东街帮芍药买她的梅子姜,是以一行人又绕了一圈。
云蓝坐在马车里拿了一块梅子姜放进嘴里,还没等细细品尝便一副怪异的表情,但因为不方便吐只好又咽了下去。
没想到芍药喜欢吃这种又酸又辣的东西,又想起芍药的审美,云蓝不禁汗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转过头看见崔琰正盯着自己,尴尬地将梅子姜推到一边,又拿起刚才张恺买的一大袋糖葫芦中拿出一份推到崔琰面前:“你要尝尝吗?”
崔琰本想拒绝,但想起方才云蓝吃了糖葫芦后又哭又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手帕拿出一颗放入口中。
这一份糖葫芦是摊子上的招牌,糖雪球,砂化的糖像雪一样包裹在山楂外入口即化,过度的甜腻过后是极致的酸涩,两种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味蕾。
崔琰吃过各式的宫廷点心,每一样都是宫里的御厨费尽心思用上好的食材制作而成。这种糖雪球对他来说尝着新鲜却不惊艳,他只吃了一个便住口了。
他看向云蓝,她此时还靠在车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想要抓住最后在外面的一点时光。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州牧府门前,云蓝也将帘子放下了。她拿起今日买的吃食跳下马车,刚进府门便有侍女上前带她回锦绣阁。
而崔琰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根据线报国师徐不疾明日就要到了,他要再检查一下各路环节确保不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云蓝刚起步想要跟侍女回去,却不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和侍女小声说了一下转身向崔琰的方向跑去。
“崔琰!”云蓝丝毫没顾忌周围人的目光,直呼崔琰的名字。
张恺听到这声内心大呼不好,往四周一看果然旁边的侍卫仆人们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全都半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然而崔琰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暴怒,只是回头皱眉:“又怎么了?”
云蓝跑到他面前停下,因为天冷加上小跑脸颊有一丝微红,她望向崔琰的双眼,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崔琰眼神微动,似乎没想到少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之前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在他受伤时让他记得之后给自己报酬,或者说了他们两清了之类的云云。
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有人会真诚的对他道谢,还是从眼前的少女口中。
崔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面前的少女就已经小跑着又回到了侍女身边,跟着她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
崔琰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云蓝离去的背影。
崔琰闻言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才云蓝是直呼了他的名字,怪不得张恺会突然如此说。
崔琰的身边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他有很多个称谓,每一个称谓都代表着他的一个身份。
他是太子,是殿下,是学生,唯独不是崔琰。
而他遇见云蓝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云蓝便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太子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张恺言毕等了半晌还没有等到崔琰的答案,心中不由的疑惑,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听到面前的太子说:“不必了,由着她去吧。”
云蓝回到锦绣阁将梅子姜给了芍药,又将一大包糖葫芦分给了芍药屋里的众人。
芍药今日吃到了心心念的梅子姜,心中开心便邀请云蓝今日和她一起睡,两人又待在一起聊到了半夜。
芍药的床铺不仅比云蓝的大,而且还软软香香的,云蓝窝在被窝里感慨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睡在这种地方。”
芍药侧着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翻身正卧着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跟着太子,也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我又不会一直在他身边。”云蓝打了个哈欠。
芍药却有些吃惊:“待在太子殿下身边不好吗?好多人都挤破头想去这些贵人身边呢?”
云蓝摇摇头:“他只是在晋州找不到合适的医师才找我来伺候他罢了。”
况且……
“而且,我才不想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云蓝将双手枕于脑后,“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我想有机会四处云游。这世上还有好多美景我没看过,要是有机会真想都看一遍。”
“不过,我要先去京城找我一个朋友。”想到那个人云蓝不禁垂下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一定可以的。”芍药笑道,“那你日后要是再到晋州来,可一定要去我的胭脂铺。”
“好,我一定去!”
“那一言为定!”
夜半,锦绣阁内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少女言笑晏晏,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定下了一个诺言。
第二日下午,云蓝带着药箱跟着侍女照常去给崔琰诊脉。然而到了书房时崔琰却不在,问了在书房伺候的侍女二人才知道原是今日有贵客来了。
“张大人方才来禀告殿下,说是国师大人来了,殿下便去前厅会客了。”侍女道,“姑娘先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侍女给云蓝搬了个凳子在书房外,然而云蓝等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两个侍女见周围无人看管,崔琰不在她们也无事可做便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这次来的国师大人是皇上亲封的,是有大神通的人。”
“我也听说了,好想见一见这个国师大人,要是能让他帮我也算一卦就好了。”
“我方才听阿紫说她们偷偷去看了一眼,国师大人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样。”
两人叽叽喳喳围绕着国师这个话题聊了好久,最后双双打算一起偷偷溜到前厅一瞻国师的风采。
云蓝虽然对此人不感兴趣,但独自在书房前坐着未免太无聊,便也跟着二人一起去了。
三人溜到前厅侧门的柱子后,云蓝依稀能听见崔琰和对方说话的声音,此人声音清冷莫名的让云蓝觉得熟悉。
待她探出脑袋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云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在那里。
那个站在前厅同崔琰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六年前路过村子,预言过她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另一个混不在意满饮一盏,语气洋洋自得,“十四就开了苞,还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漂亮点的玩意儿——”
一瞬间,崔琰只觉得握着荷包的指尖控制不住的疯狂颤抖。
宴席间屋中分明燃着极暖的炭火,他竟一点都不敢吸进胸膛,仿佛那屋内飘出的阵阵暖香带了冰刺,刺得他心口鲜血淋漓。
“松烟,备马!”
无论如何,他要云暮做他的妻子。
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 46 章 委屈
快些,再快些,他要云暮做他的妻子。
崔琰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素来缜密的思维在这一刻濒临崩塌,像是身处暗室许久砸开暗室高墙窥见阳光,崔琰的心被巨大的希望刺痛。
这二半夜的,又并非自家府中,一时间去哪里找什么快马名驹?
松烟虽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切,但只见他神色便知是要事,径直快步卸了车,将来时那高头大马从车上卸了下来,恭敬颔首将缰绳递给他。
肥壮的枣红马身上还带着拉车的皮绳,上坠着极富丽的铁锈红流苏,在灯火下散着斑斓光泽。
崔琰翻身上马,长腿一夹马腹,却忽地愣住了。
夜色入幕,江府内江家的大公子正和胞妹坐在一起品茶畅聊,只是若是有心之人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江女公子的脸上已经隐隐出现了不耐之色。
比如她的侍女紫英此时就发现了这点,她端来一盘点心放在如意桌上:“这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请大公子尝尝。”
江晚照不动声色地将桂花糕往江祁那边一推:“哥哥在外应酬了一天还要守灵想必累坏了,少说些话吃些东西吧。”
江祁丝毫没有听出妹妹的弦外之音,只当是妹妹关心自己,吃了一块糕点还不忘叮嘱道:“殿下去了晋州也有一月有余了,你也可以给他写封信以表关心之情。”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给男子写信?”江晚照皱眉眼神里满是凌厉,“哥哥别太荒谬了。”
然而江祁丝毫不在意道:“未出阁又如何,你们的婚约满京城都知道了再说你们还是表兄妹。”看见妹妹已经出现不悦的神情又讪讪道,“哪怕是送些东西给他也行啊。”
江晚照性子孤傲又受家里人的宠爱,如今已经不想再理江祁。江祁见状只当是她害羞加上伤心,便又安慰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离开时还不忘嘱咐侍女们好好照顾她们女公子,莫让她看太多书看坏了眼睛。
然而待江祁走后江晚照便立刻又拿起手中的书,看起来完全没将胞兄刚才的话听进心里。
一旁的侍女琥珀送走江祁后进屋看到这一幕不禁叮嘱:“姑娘还是歇会吧,如今天色晚了再看对眼睛不好。”
江晚照淡淡的嗯了一声却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明显已经看的忘我了。
琥珀在江晚照身边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对旁边的紫英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大公子说的对,女公子就算给太子殿下送个东西也是好的。”
其实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前就算没有婚约若是相互有仰慕之情也可互送一些小玩意以表情意,更不要说江晚照和崔琰之间早已定下了多年婚约。
紫英听了这话只是苦涩一笑,且不说姑娘的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是换个性子也未必会对太子如此热情。
旁人都道太子和女公子是青梅竹马,又有表兄妹的情谊在,少年时便定下了婚约是天生一对。可是她跟着女公子久了这几年却总觉得女公子似乎也不是很想嫁给太子。甚至前几个月女公子还甚是心烦,如今婚期推迟了这种心烦反而消失了。
然而这话紫英也只敢憋在心里,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琥珀也不敢说。若是说出去了自己有性命之忧不说估计别人也只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而崔琰说是带她一起回来是为了让她给自己看诊,可不知为何自从回来后便像忘了她这么一个人一样,一直未传唤她也没有让人过来探视她的情况。不过云蓝也乐得清闲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虽是下雨可是飞飞精力旺盛不像人一样甘愿待在屋里,它出去遛了一圈回到屋里甩去浮在毛发上的雨又抖了抖,可爱的样子逗得芍药和云蓝皆是一笑。
“要是以后能出去,我也想养一只这样的小狗。”芍药拿来一条巾子将飞飞身上剩下的水擦干,擦完后又随手递给身旁的侍女。
“出去?”云蓝和她一起坐在榻上摸狗,听到后不解,“你现在不能出去吗?”
芍药听到后轻笑一声:“我说的可不是出去逛逛,不过现在也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就是了。”她垂下眼睛,“我说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本来我们这些罪臣的家眷按理说应该都是要被发卖的,更不要说我连家眷都算不上。”若说是家眷怎么也要是个妾,可她瘦马出身,虽然倍受晋州牧宠爱可对方也只把她当个玩意儿,连奴籍也没给她脱。
有的上位者,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吝啬。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晋州牧就是喜欢她曲意迎合、伏低做小的样子,甚至她瘦马的身份也是他特地挑选的。
“我和殿下做了交易,他答应事成之后会脱了我的奴籍再给我一笔钱让我安置。”芍药提起这件事脸上才有了些神色。
云蓝听到这话不禁想到自己和崔琰之间的交易,幽幽道:“你就不担心他会不信守承诺吗?”
“怎么可能呢?”芍药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殿下堂堂一个太子怎么会因为我而失了自己的信誉。”
怎么不可能?云蓝暗自腹议,这有一个被他坑了的人就在你面前站着呢。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一个孤女去指责太子不守信誉,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况且这几日芍药待她很好,她也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只希望崔琰此次能够守信罢了。
“况且太子殿下看起来温润如玉,是个君子呢。”
这话云蓝倒是没有再反驳,她初见崔琰时除了觉得他面容俊美外也觉得他是一个谦和有礼的人,只是平日里话太少性子有些冷罢了。
所以当她看到崔琰能够不眨眼就指使别人将别人的双手砍去时心中不光有恐惧还有一种恍惚感。
仿佛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不过也是,只是相处了一个月的人,估计也只有像她这种与世隔绝、不常与人交流的人才会天真地以为崔琰会将自己所有的样子展现给她看,就像她对崔琰毫不掩饰那样。
云蓝摇摇头不再想崔琰的事情,转而问道:“那你出去后想要做什么呢?嫁人吗?”
芍药摇摇头:“我是不再想嫁人的事情了。”她摸了摸云蓝的脸,“小云蓝,姐姐告诉你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云蓝点点头深以为然,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抛弃她的父亲。她记得自己的母亲临死前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在自己去世后一定会续娶。于是她用尽力气抓住眼前人的衣襟求他以后好好对待自己仅有的一个女儿。
“我也没想过靠其他人。”云蓝道,也许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也许是再害怕受到别人的伤害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依靠别人,“我有我的医琰。”
“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手艺就好了。”芍药换了个姿势半卧在榻上,“我以后大抵会开个胭脂铺子吧。”
“你不是会弹琴吗?为何不以此谋生呢?”云蓝道。
芍药苦笑一声,且不说她的琴艺并不是顶高超的水准,她的出身就决定了不会有人愿意将她当正经的琴艺人看。奴籍虽然可以被抹去但是过去不可以,万一被以前相识的人或者有心之人发现还会惹来额外的麻烦。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听到芍药要开个胭脂铺子云蓝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从未用过胭脂水粉,芍药起了兴趣非要拉着云蓝让她试一试。
“反正今日也无事,外面还下着雨不能出去,甚是无聊,不如让我来给你打扮一番吧。”芍药道。
云蓝本来就对外面的东西好奇,听到芍药如此说自然心动便点头答应了。
芍药像是得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让云蓝洗净脸坐在妆奁前,自己将胭脂水粉并发簪首饰都拿了出来。
云蓝看着这么多东西摆在面前惊呼:“这也太多了吧,每种都要用吗?”
“这才哪和哪啊。”芍药用拿着手绢的手捂住嘴轻笑道,“这还只是上妆用的东西,若是护肤用的东西都拿出来还要多一倍呢。”
“这还只是我有的,听闻京城的贵人们连身上用的香粉都有好几种,每天睡前都要擦上呢。”
“这也太麻烦了……”云蓝小声嘀咕道。
芍药拿起瓶瓶罐罐们开始往云蓝的脸上涂抹,云蓝只觉得脸上被涂了一层又一层东西,闻起来香香的,其余的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芍药只进行了一半便看见侍女从门外过来道:“张大人在门口说要云蓝姑娘过去一下呢。”
云蓝闻言睁开眼睛,芍药也只好停下手道:“怎么这个大雨天来找人了?”
两人走到前厅,张恺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云蓝他微微愣了一下转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道:“还请云蓝姑娘随在下来一趟,太子殿下传唤你。”
其实,他的珍重一只都在,只是她懦弱着,躲避着,不愿意去仔细看那同崔琰相似的脸庞。
她是在不公平的对待着徐不疾。
低头,云暮看到徐不疾掌心中躺着的,是昨晚给布布买的两个虎头帽。
忽然间,云暮猝不及防的眼圈发胀。
“你会很危险。”
“我心甘情愿。”
第 47 章 转变
巷口高耸入云的桦树上,残雪在初阳下熠熠生辉,融化的水顺着光秃秃的树梢落在龟裂的土地上,冰雪渐渐融化,便会露出重新跃动的生命力。
春天真的要来了。
过去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里,云暮将自己封闭起来,她可以接受那样多邻里、姐妹的善意,也可以埋头抛却羞涩去学着走货。
可崔琰的到来带来威胁,也打破麻痹的封闭。
云暮安静看着徐不疾的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崔琰的面孔。
如果崔琰盯着她一辈子,她便要东躲西藏,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吗?凭什么要为了他就放弃好好生活呢?
云蓝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被抓住,她本以为至少自己可以爬过这个山头。
她也没想到村子里的人会对她如此恨之入骨,到了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居然不惜在大半夜带着能识别气味的兵犬也要抓到她。
云蓝被村子里的人绑起来推搡着往前走,刚才逃跑时她的心里很乱但此时被抓住了内心却意外的平静。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别人说过人在死之前生平会像走马观花一样出现在眼前,而现在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吧,为什么脑海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然后就是几天前,崔琰还在的时候。
虽然崔琰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她交流,受伤了还需要她照顾,但是每天回家后家里还能有一个活人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崔琰,云蓝想起这个人不禁心酸:“崔琰,你个大骗子……”
将云蓝围起来的村民听见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只当她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并没有在意。
村子里的人也都渐渐围了上来,云蓝看这眼前的人们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都是云蓝小时候的邻居,他们此时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想要站出来发声。
在云蓝十二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她的父亲便带着自己娶的新媳妇和后来生的儿子搬走了,她的舅舅一家也在她的姥姥去世后不久也搬走了。是以,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帮她说话的人了。
其实就算有人帮她说话又怎样呢,云蓝突然在临死前想明白了,他们不会在乎真相如何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云蓝低下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掉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泪花,突然一双绣着金丝龙纹的锦靴进入了云蓝的视线中,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她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崔琰?”
只见崔琰站在那里身着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周围的破落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不知为何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的脚步。而刚才被他们搭话的妇人更是上前将自己夫婿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直往人群边缘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离那个佩剑的黑衣男人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又哭了?”崔琰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云蓝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听起来在关心的话。
云蓝征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没想到崔琰会出现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且既然已经选择自己独自离开又为何再回来呢?
崔琰看着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被人按着只觉得碍眼,拔出自己随身短刀想将她手上的绳子砍断,却被旁边的村民拦住。
然而那村民连他的身子都没碰到便被一群侍从上前围住。
一旁的村长看到事态有变赶紧上前,单见崔琰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只得先态度恭敬的问道:“不知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崔琰并未将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绑在云蓝身上的绳子砍断,将她拉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一旁的村民见状也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拦住崔琰,其中更是有冲动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马车前拦住崔琰的去路。
崔琰带的侍从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刀。村长看到双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着慢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要带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这十里八村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也都认识,没见过哪家有个这样的公子。又想着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树林子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人呢,更不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村长,这帮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旁边有人说道。
如此便是了,村长明白了,这是有人路过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愤恨,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以为世间都是好人,见到有事便要惩恶扬善、拔刀相助。可曾想过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恶人。
不过即是如此也好办,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吓的魂都丢了,二话不说就将妖女甩开。
“这位公子且慢。”村长叫住崔琰,“公子路过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云蓝听到妖女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感觉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开口便想反驳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崔琰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噤声,并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崔琰挑眉,仿佛饶有兴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个妖法?”
村长听了这话便滔滔不绝说起云蓝的“罪状”,待他说到今天白日里又有个村民被云蓝打了时,旁边的云蓝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震惊,不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有妇人说道“她怎么能就这么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云蓝没被世俗里的女德约束过,不禁气恼。明明就是那个人的错,怎么旁人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好像是她的错一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崔琰猛地一把拉进怀中,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怒气:“你刚才说他怎么你了?”
云蓝刚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听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说了。”
饶是云蓝这样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不禁有些害怕。她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崔琰的手中挣脱出来,却被对方抓的更紧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村长看出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不会相信“妖女”之说了。只是此次行动声势浩荡,若是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这个村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传来一群吵闹声,缘是白日里被云蓝踢打的混混听说人抓到了,赶忙和自己的亲友们赶来。
只听来人骂了一句脏话,嚷嚷道:“那个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让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丝毫没在意当场除了有他们村里人还有几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当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当他看到云蓝被崔琰抓着手腕时便直直的走过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囗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云蓝便被一旁的张恺一脚踢翻在地。
云蓝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人还在远处怎么就突然过来将人踢开了。而她旁边的崔琰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袭击他。
崔琰连眼神都没有从混混身上扫过,只是淡淡的问向云蓝:“就是他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见云蓝点头,崔琰又道:“是哪只手……罢了,张恺!”
张恺接到崔琰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晓他的用意,他虽然跟着崔琰许久心中还是惊诧,不免开始思索被太子抓着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在思索,动作却依旧利索。张恺手起刀落,只听噗呲两声眼前的混混双手已经被斩下,而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崔琰早已在张恺动手前便捂住了云蓝的眼睛。
“啊——”混混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两条断臂交叉在胸前仿佛还想用已经滚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伤处。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不乏有发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弯腰呕吐。刚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如今已经偃旗息鼓,毫无刚才要讨伐“妖女”的气势了。
云蓝听到周围的声响努力扒掉崔琰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发生了什么时也是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云蓝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不是不让你看吗?”崔琰这才有了一丝不悦的情绪。这让云蓝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当时在山里救的那个待人疏远却有礼的人吗?
云蓝此时很想甩开崔琰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了。饶是如此云蓝还是不禁慢慢的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崔琰见旁边的村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便要拉着云蓝走。
村民们虽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无人敢上前去阻拦。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们。
“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冲到村长面前:“村长,此女先是伤了我家儿子,这又仗势行凶,你可要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听到这话,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此时又沸腾起来。是啊,他们或许打不过眼前的一群人,可是律法在此,就算他们收拾不了这些人还有官兵呢。
崔琰听到只觉得这些人吵闹,正当他要下令时一队官兵突然从一处围上来。
村民看向从一众官兵中间冒出来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
“长水县县令陈元,参见太子殿下。”
生意是要再看一看,但家中却等不及。
云暮总觉得崔琰在雁州心底总归不安,阿照还是要早点回京才是。
却不想,刚到巷子口,就见到了耷拉着个脑袋的江晚照,一脸丧气的缓缓步出了院子,冲着她泫然若泣道,“对不起,云暮,原来竟是我连累了你。”
云暮这才看到,江晚照身后紧跟着的那个人,竟是崔琰。
一夜之间,云暮觉得崔琰竟像变了个人。
仿佛昨夜的仓皇愤慨狼狈都离他而去,宽肩细腰撑着一席贡缎锦袍,袍角绣着墨竹,他面色从容温和,像极了从前见惯的世家公子模样。
不知怎的,他这般温文模样更胜从前,却无端竟叫云暮觉得害怕,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堪堪站定,一张小脸上尽是防备和不安。
崔琰却笑得儒雅温和,只冲云暮点点头,温和道,“我自是接长乐郡主回京的,你若是不安心,跟来看一看便是。”
第 48 章 祸事
宽阔堂屋中,水仙氤氲出极浓烈的香气,被炭火一烘,便是满屋清香,待客的雕花红木小桌上,放着摊开一本古籍,竟显出几分闲适的意趣。
崔琰神色既不疾言厉色,又没有带着昨夜那种疯狂的渴求,竟是平静得气定神闲,让云暮竟恍惚想起河东时的日子。
江晚照去换宫妆了,屋中便只剩云暮和崔琰相看两厌。
崔琰的眼神忍不住落在梗着脖子,不肯看他的云暮身上。
自夜袭晋州牧府后已经过了一周,崔琰整天忙于和晋州各地的官员和豪绅世家打交道,虽然晋州令已经被关押在府内的地牢里但是盐铁案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晋州的平静下是一片暗潮汹涌。
向皇帝汇报此次事件的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决断。但崔琰只要在晋州一日,就要尽量在此多安插自己的势力。
连续几日的处理公务让崔琰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前不久的落魄之事了,只是腿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还会提醒他这个事实。更让他烦躁的是几次午夜梦回时醒来他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疑惑为何身边少了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难道她真的会什么妖琰不成?崔琰摇摇头试图让那个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消散。不过是时间还没过去太久罢了,崔琰告诉自己,时间长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再被这些东西影响。
张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同寻常,看到太子走路还带有些许缓慢时他明白了,殿下这是因为腿伤而不爽呢。别人或许对崔琰不太了解,但张恺作为太子副官是知道崔琰此人是容不得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和瑕疵的。
平日里连皇帝多夸了晋王一句崔琰的眼神都会变的阴沉,更不要说此时自己的腿脚变得不便了。
于是,张恺为崔琰找来了一位晋州有名的神医前来为崔琰看诊。
崔琰听说此事也没有阻止,甚至想着开几副安神药这样夜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便会消失了。
然而,在神医看诊后却道:“看脉象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外伤恢复的很好,只是腿上的伤还需静养两月有余便可。”
“两个月?”崔琰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晋州无人会岐黄之琰了还是你这神医惯会招摇撞骗,居然说这伤要两个月才能好。”
神医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头发接近花白的小老头被人以礼相待了一辈子,此刻显得十分可怜颤颤巍巍道:“殿下息怒,草民岂敢欺骗太子殿下。这断骨之伤本就难好,殿下一个月便可下地走路便是草民行医一辈子也是没见过啊。”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恭敬害怕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是那个女孩明明说过……
只听那神医又道:“草民曾在医琰上看到过有一种药可加速断骨愈合,只是这药药方似是秘方医书上并未细写,且其中有一药材只在人烟稀少的悬崖峭壁上生长极其难得。若是殿下能寻到这种药想要快点愈合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崔琰突然想起那女孩曾和自己说过为了救自己她将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用了,当时只当是那女孩夸张拿乔想要更多的钱,如此看来她说的倒是真的了。
想到那女孩崔琰的心里更加烦躁了,他当时自尊心作祟时确实想过带云蓝回来。可他如今又变回了受众人敬仰的太子,又何必再去管一个村妇回来在自己面前碍眼呢。看见她,只会让自己想起落魄的自己,而他不喜欢自己的存在有污点。
“你下去吧。”崔琰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神医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在外室写下一张安神药的药方头也不回的告辞了。
晚上,崔琰接下侍从递上的安神药,用完后便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这次他没有梦到这几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而是梦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崔琰的母亲,当朝皇后在家给现在的皇帝时,皇帝还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
皇后是当朝最有权力的世家——江家的嫡女,莫说嫁给王爷,就是嫁给当时的太子也是配得上的。
人们都议论为何江氏女会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直到后来太子被废,那个名不见经穿的王爷成了有力的继承人,人们的议论便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江氏扶持了势弱的王爷上位,但是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当你有一些权力,人们会背后议论你;但当你足够有权力时,人们便会不敢议论你。
江氏成了皇子们夺位的最大赢家,一时间风光无限。江氏女成了皇后,而她诞下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崔琰的人生,从开始就是顺遂的,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皇帝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直到几年前皇帝突然开始宠爱贵妃,子凭母贵连带着晋王也成了有身份地位的皇子。
当天上的太阳习惯了自己霸占一方,连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月亮也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着以前只会对自己谄媚的人也会对晋王恭顺有加,以前只会夸赞自己的父皇也会在晋王回答出他问的问题时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崔琰的内心第一次滋长出了奇怪的情绪。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嫉妒。可他是太子,不应该还有能让他嫉妒的人存在的。
崔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虽然喝了止痛药但他此刻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口疼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了。
“来人!”他起身掀开床帘,“现在是什么时辰?”
守夜的侍从连忙起身:“禀告殿下,寅初初刻(凌晨三点)了。”
“唤张恺来,再备一辆马车,孤要出城!”
张恺被人从床上喊醒,听说太子要半夜出城连忙穿戴好去见崔琰。
只见崔琰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张恺问道:“殿下如此心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孤有一样东西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了。”崔琰一字一字的说道,“一个,让孤心烦的东西”
自那天回来后云蓝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出门。
崔琰消失了,他究竟是被自己的人接走了还是被他的敌人抓走了呢?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屋里屋外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门口留下了些许马蹄和车辙的痕迹。
难道有人来抓他还会带辆马车来方便腿脚不便的崔琰吗?
“崔琰,你个大骗子……”好讨厌,好讨厌的人。
只是云蓝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崔琰的那句“必有重谢”。她等了六年才等来这一个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的下一次机会又在哪里呢?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吗?
第三天,云蓝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和以前一样规律又无聊的生活,每天起床、采药、赶在天亮之前回来、就寝。
虽然她的行动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之前平静。
当生活中有了一线光芒后谁又能安心地待在黑暗中一辈子呢?
云蓝决定自己走出这片树林。就算没有崔琰,没有人来拯救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况她还有一身医琰,她就不信自己还能饿死在外面。只要能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可以先去当地的药馆去找一份工了。
定下了目标云蓝便开始为接下来的离开做准备,在离开前她还想再凑点钱顺便多为自己准备些干粮。
这天,正当云蓝在屋里为自己缝制一套方便外出的衣物时卧在他身旁的飞飞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飞飞?”云蓝有些疑惑,却终于也跟着起身了,她知道飞飞不会乱走,他起身一定是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这小破屋来的人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走出房门,云蓝有些希冀地看向飞飞盯着的方向,会不会是崔琰回来了呢?
然而来人是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妇女,云蓝不禁在内心苦笑,果然自己只是在空想罢了。
许是忌讳云蓝身上不祥的名号,妇女的神情也显得不太自然,但她看到云蓝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和她搭话道:“你就是云蓝吧?”
听到妇人和自己说话,云蓝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什么人了。她是王六的老婆。
当年云蓝还没有被人说是不祥之人,还是个生活在村子里的懵懂的小女孩。她记得自己还参加过王六和眼前这位妇人的喜宴。
云蓝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与眼前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许是嫁人后生活操劳,妇人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小麦色,上面也不乏有细纹,当年掀开盖头后青涩喜悦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疲惫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云蓝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却只能记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云蓝不禁有些害羞,这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时候做对比,虽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也是有他人关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让你来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财物交易,云蓝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妇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妇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让你快逃走的。”
有时夹着一页干花,有时讲一讲家中父亲多么令他困扰,也有时讲在哪里摸到了新出生的猫崽子,比布布凶的多。
云暮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却看的津津有味。
小安冲云暮挤眉弄眼,贼眉鼠眼小声道,“徐少东家这几日便在我家,姐姐不去看一看吗?”
云暮抿唇轻轻瞪了她一眼。
她伸手拎起布布放在腿上,指尖轻轻挠着布布的短下巴,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外忽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过于慌张急促,紧凑到让人无法冷静思考。
第 49 章 病症
云暮和小安跟着嚎啕大哭的大牛赶到关家时,关山南脸上胳膊上的鲜血还在咕嘟嘟往外冒,粗黑的大掌变得发黄发青,络腮胡上的鲜血已结成疙疙瘩瘩的暗沉血块。
屋子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铁锈味的腥气熏的人几欲作呕,关家的两个孩子正在地上吓得哭都不敢哭,只小安冲过去把他们搂在怀中。
阿娘,爹爹,白露……
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生死,尽管云暮的心脏疯狂的跳动,但思绪竟是出奇的清晰。
且说王六那边,他虽然平日里贪了云蓝不少卖药的钱财,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
他将信交给镇子上的信客,还特地叫了最贵的信客——反正钱都是从云蓝应得的银子里扣的,若是到的快些说不定云蓝收到信就快些,届时他便能再多捞一笔银子了。
王六心里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算盘,却不知此信到了收信人手中便被连夜由密探送入了州牧府,而最终接到信的就是张副官。
虽然是留痕差的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写下的字,但张副官还是一眼看出了这是太子崔琰的亲笔信。
“太好了,殿下还活着!”张副官连夜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几分,连黑眼圈此时都显得发亮了。
晋州牧当日邀太子去秋狄,用的是猎晋州独有的花豹的由头。那花豹地处晋州偏远处,当时他们一行人车马浩荡的走了两天,而听说送信的是最贵的信使、速度最快,想来信已经寄出来一天有余了。
若是此时出发,最快一天应该就能到达太子所写的地方。
此时已是危急之时,越快找到太子他们这一行人就越安全。张副官思及至此,当下便决定立刻出发。
还好王店村和禹州都位于晋州的西南方向,加上此时他们的消息比晋州牧得来的要早,还是有机会安全归来的。
送信的密探当即领命,消失在房中。张副官又叫来一人,按照崔琰信中说的那样让那人扮成自己的模样留在州牧府稳住州牧的人,免得让他们起了疑心,自己则换成他人的打扮暗中带人向王店村夜袭而去。
信送出去已经三天了,崔琰还没等到他的人,内心的焦急已经开始浮现在面色上了。
云蓝看到崔琰如此内心也是明白了七八分,但就像崔琰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会过多地过问崔琰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崔琰,换成其他人云蓝也会如此对待对方。或许是天性如此也或许是之前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伤透了心,崔琰这两天观察发现云蓝虽然将他照顾的很好但是内心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炽热。
他之前并不在意这个女孩,只觉得她是有自知之明才有分寸感,可现在看来她只是习惯不与人深交罢了。
云蓝虽然没问但也是有些心急的,毕竟崔琰能早一天被他的家人接走,她就能早点拿到钱。
“你别急,那信应该已经寄到你家人手上了。”云蓝安慰崔琰,也是在安慰自己。
崔琰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语气中的笃定:“你是不是又给那个送信人额外的钱了。”
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责备和严厉,明明之前他要掰掉腰扣上的金子时,她说了送信是不要钱的。
不知道为什么,花的是自己的钱云蓝却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感,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到崔琰又道:“花了多少?”
“二两银子。”
送封信二两银子?崔琰不禁皱眉。
就这样还想自己出去,怕是出了这林子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数钱。有了钱是能过的好不错,但只有钱便会成为危险。
云蓝午间做饭时发现她之前在树林里捡的柴火已经所剩不多了,山间的天气多变,所以一有机会她便会捡些干柴来。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个人,每日还要煎药给他,柴火的消耗自然就变快了。
看着今天天气不错云蓝准备上山再捡些柴火,不过落柴不多,大部分的柴火都是她砍了树回来劈的。是以除了采药用的背篓她今天还多带了一把斧头。
云蓝将斧头放进背篓里,和崔琰告别:“我去上山砍些柴火,天黑前就回来。”
然而崔琰没能等她回来。
等云蓝走后大约一个时辰,崔琰便听到一阵细微的震动声。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没听到或者不会在意,但崔琰从小便学习骑射,也经常去军营里看将士们演练。是以他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骑马朝这边袭来。
来的人可能是他的人,也可能是搜查他的人。崔琰拿出藏起的匕首,埋伏在门后。茅草屋的门关的并不严丝合缝,崔琰可以从门缝中窥探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他此时腿脚不便,跑到山上或许生机更大,只是……
旁边的飞飞听到动静也从地上爬起来,一副警戒的模样,崔琰看到不禁苦笑一声:“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了。”
生死,便看此时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崔琰终于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最终还是张副官先带人找到了云蓝的屋子。
崔琰看到来人是自己的副官松了口气,将匕首慢慢放下,打开房门。
等他打开了门,张副官看见失联已久的太子立刻下马半跪在崔琰面前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起。”崔琰虽然落难这么多天心里略有不快,但也深知造成这场面的罪魁祸首是谁。张副官跟随他多年,怕是他失踪这么多天最心急的人之一了。
这边张副官也不扭捏,立刻起身,一旁早有随从递上了太子规制的衣袍,他拿起外袍批在崔琰身上。
正当他替崔琰将外袍上的带子系好时,飞飞不知对方是友非敌,或许是对方人太多这小黄狗也没见过这阵仗,正向张副官身后的一众士兵狂吠。
那士兵平日里厮杀惯了只觉得这狗吵闹,更怕它引来不该来的人,当即便想拔出刺刀,却被崔琰看透了心思,呵道:“不要伤他!”
崔琰唤飞飞过来,让他进屋,转眼便看到张副官的表情中带了一丝惊讶,毕竟他平日一向杀伐果决,并平日里打猎用的猎犬也从不多看一眼只当它们是工具罢了。
崔琰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威严的形象,问道:“你们来时可有遇到晋州牧的人?”
“回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我们人少势微,且来的路上多少有些动静,难保晋州牧的人没有注意到我们。”
看来此时还没有完全安全,崔琰微微蹙眉:“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正是。”张副官命人将早前备好的马车牵来,“还请殿下尽快离开此地,赵小侯爷的兵马昨日夜里已进入晋州,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小侯爷到了才算是安全了。”
崔琰点点头:“幸苦你了。”虽然他在信中叮嘱让张副官联系赵信让他前来,但赵信昨日便到了晋州,想必是张恺早就在收到信之前便联系了赵信前来。
崔琰被张恺扶上马车,却在马车帘掀起时犹豫了。
云蓝还没有回来。她还在山上砍柴等着回来给他做饭煎药。
“殿下?”张恺不禁疑惑崔琰为何停下,是否还什么吩咐。
被提醒了一声,崔琰摇摇头,他吩咐道:“屋里还有我一个腰扣,给我拿来,我们走。”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拿完把门关好,别让狗跑了。”说完便进了马车。
随着马车的门帘被放下,云蓝的茅草屋消失在了崔琰的视野里。
张恺没有对崔琰不寻常的反应和吩咐多想,亲自去屋里将崔琰的腰扣拿走。那腰扣虽然已经被人扣去了一部分金饰品,但毕竟是皇家规制的东西,在云蓝破落的茅草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个破损的腰扣也是皇家的东西,遗落在此确实不合适。多年的经验让张恺下意识地以为崔琰只是单纯的心思慎密罢了。
飞飞看到眼前的门被关上,那个陪伴了他和主人半个多月的人跟着一群陌生人离开,他的气息逐渐在茅草屋里消散。
飞飞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无法将看到的事情转述给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主人回家后注定只能得到伤心和疑惑。
云蓝每次捡柴火都会从半山腰开始沿着下山的道路捡,这样到山脚时她便差不多可以捡满一筐,然后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家。
还有半筐云蓝便能将背篓捡满了,正当她打算坐下歇一会时,她突然远处大约是自己家的地方群鸟飞散,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闯进那边引起了骚动。
难道是有人寻来了?是之前她看到的在村子里搜查的人还是崔琰的人?
一股不安涌上云蓝的心头,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觉得自己应该赶过去看一下。她不顾身体上的疲惫背着半篓木材向山脚赶去,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自己家云蓝的心里越是慌乱。
赶到家门口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痕迹,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注意到车辙。
云蓝看到茅草屋的屋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她走的时候虽然将门虚掩了,但并没有将门外的门闩插上,但此刻茅草屋的门闩已经被从外面插上了。
云蓝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已经沉到了深深的海底一般,她打开门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飞飞……”门后空无一人,只有小黄狗如每日一样上来舔舐主人的脸颊,只是无论他怎么舔也舔不尽主人脸上的眼里。
彤管一直跟着站在一侧垂首,闻言也并不说什么,只是略略福身。
她出了月子没多久,便进了安国公府,因着不卖身不喂奶,晚上还要回自己家,所以阖府上下只称她娘家姓氏,呼作王娘子。
“不过这时常发烧本就不容易注意到,也不知是怎么带出来的,许是天生的体质问题,还是要多留心。”
崔琰刚要点头,便听到沉默了许久的王娘子忽然开口,
“或许是随她阿娘。”
第 50 章 足钏
见惯大户人家阴私,章院正十分有眼色的留了药方,只推脱说有夜值,起身拱手离去了。
只剩崔琰静静坐在念念床头,许是因着仍有些烧,年年白嫩得如豆腐一般的小脸上翻着淡淡的粉,睡得极沉,纤长浓密的眼睫鸦翅般垂下,时不时轻轻颤抖。
“她……也常常发烧?”
崔琰近乎自虐的明知故问,因为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才发现她的身子这般孱弱。
芍药正在兴头上,猛地被打断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故而试探着问道:“不知殿下找云蓝可是有什么急事?能否稍等片刻容她梳洗打扮一下?”
“殿下说了让云蓝姑娘即刻前去。”如此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云蓝拍拍芍药的手让她等自己回来再一起吃晚饭,自己便拿了把伞跟着张恺出去了。
等走到半路云蓝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芍药将自己脸上化成了什么样子。不过芍药人长得美每日打扮的又好看,应当手艺是不错的。
然而云蓝并不和芍药同住一屋,且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次去芍药屋里时她早已梳洗打扮好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芍药每日的妆容都是出自她身边的侍女之手,而她本人的审美堪称艳俗。
云蓝跟着张恺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许久没出锦绣堂此时出来自是好奇,不由得向四处张望。而往来行走的奴仆侍女尤其是崔琰从京城带来的那些人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跟在张恺后面也好奇的打量着云蓝,甚至有的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崔琰行事隐蔽,但毕竟离开了两日之久,所以府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半夜急忙忙的出去,等回来时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个医女一起同行还是从殿下的马车上下来的。众人皆在暗地里八卦不知此女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云蓝自是不知道自己引来了那么多风言风语,只老老实实的跟在张恺后头。终于不知绕了几个弯两人走到了崔琰的书房前。
“云蓝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在下进去通传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崔琰见个面要这么麻烦,云蓝还是点点头,她走到檐下收起伞,倚靠在柱子上开始赏雨。
以前住在小树林里时云蓝最讨厌的便是下雨,下了雨她无法出去采药换钱不说,天气还会变冷,捡的木头也会变潮。每次梅雨季节她的日子都分外难熬。
现在她不用像以前那样为生计而发愁了,才发现原来下雨时的空气是这么好。
这边张恺出来和她说可以进去了,她便跟着张恺走进屋内。
刚进屋她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味道在她捡到崔琰将他收拾干净后也闻到过,不过后来这种气味便慢慢消散了。
如今又闻到这种味道云蓝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崔琰的时候。
然而富丽堂皇的内室和书桌后坐着的身着华服的人都在提醒她那都是过去了。
张恺行了一礼:“殿下,云蓝姑娘到了。”
云蓝见张恺行礼后便离开了,想起崔琰如今是太子正纠结自己要不要行礼时便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你脸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崔琰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他先是诧异,后转为嫌恶,让云蓝想到了他刚醒来看到自己身处于简陋的茅草屋时也是这种神情。
看着崔琰一脸嫌弃的神情,云蓝摸了摸自己的脸:“芍药故娘给我用了一些胭脂水粉。”
然而崔琰根本不记得芍药是谁,他皱眉道:“打盆水把她脸上乱七八遭的东西洗掉。”
很快便有侍女打了一盆温水上来,另有一个侍女拿了帕子沾水要将云蓝脸上的东西擦掉,却被云蓝拿走了帕子。
“我自己来就行。”云蓝不习惯被别人碰触,自己拿起帕子开始慢慢擦拭脸上的妆容。
芍药花了好长时间给她化的妆,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要擦去。云蓝原本还觉得可惜,可她看到帕子上五颜六色的水粉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崔琰会是那种表情了。
云蓝:“……”原来她刚才是顶着这么多颜色走了一路吗?怪不得别人都看着她还小声议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看到侍女们都退下了不知道为什么云蓝感到有些紧张。
“你是不是忘了孤找你来是干什么的了?”崔琰面无表情的看向云蓝,面前的女孩刚擦洗完的脸上还透着水光,眼里写满了心虚。
其实崔琰这几日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连之前隐隐作痛的腿伤如今也陷入了沉寂。加上这几日事务繁忙,他自然就将云蓝之事抛入脑后。
直到今日张恺问他近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他这才想起来府里还有一个带回来的医女。
只是他事务繁多忘记了这件事也就罢了,她一个拿人银钱为人做事的人也如此不上心是怎的一回事?
云蓝避开崔琰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讪讪道:“你也没说让我来啊。”
她按月拿钱,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锦绣堂门口又都是重兵把守着,她哪里敢独自出去呢?
“难道领月钱的时候也要孤送到你手上吗?”崔琰飞来一记眼刀。
听他提到钱,云蓝心虚的看向地面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一片怒火,她看崔琰是阴阳失调、肝火旺盛,是该找个医师好好看看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脾性?云蓝不禁腹议,却没忍住将心里话小声说出来了。
崔琰自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却明白她是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便道:“有什么话说大声点。”
云蓝自是不敢将刚才话说给崔琰听,只好道:“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喊我来便是了,平时若是无事我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你可知在京城的时候,宫里的太医是每日都要从宫里到太子府为孤请脉的?”崔琰幽幽道。
“你是说我每日都要来给你诊脉?”云蓝震惊,当初她答应崔琰的条件是因为她知道崔琰道伤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钱多事少,这种事她能不答应吗?
可如今若是每日都要来给他诊脉……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就算有也轮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次见到崔琰之后,他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云蓝每次见到他都觉得紧张。
“你不愿意?”崔琰挑眉。
“愿意,愿意。”云蓝连忙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和崔琰废话了那么久,不但没能快点回去反而还得了个每天都要干的活。云蓝气结,加上她还想着赶紧回去吃晚膳,便道:“你把手伸出来吧,我来给你诊脉。”
按理说诊脉分为望、闻、问、切四步,云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跳过了问的步骤,直接上手去诊脉。可还没等她碰到崔琰的胳膊时,对面便又找起了茬。
“你就让孤的手就这么放在这桌子上诊脉吗?”
以往太医们诊脉都会放一个软垫在桌子上,软垫上再垫上一层柔布。可是云蓝是野路子出身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眼见之物不是笔架就是砚台,没一样是看起来能垫手的。
反正只要不把他的手放桌子上不就行了?云蓝如是想着,便拿起崔琰在桌子上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托着它。
云蓝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看向崔琰,仿佛在说“这样总行了吧?”
对面的人先是瞳孔放大,继而脸色发青,最后恢复正常从最嘴里挤出几个字:“……诊脉吧。”
虽然云蓝觉得崔琰应该是脉象虚浮肝气郁结之人,可是事实告诉她此人的身体好得很,甚至脉搏都比一般人感觉有力些,只是……
“你身体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是脉搏有些快,可是最近有烦心之事?”云蓝道。
看她结束了,崔琰忙将自己的手从云蓝手中抽出来,轻哼一声:“孤唯一心烦之事就是这条腿时不时还会疼痛。”
话虽如此,自从那日半夜出发去找云蓝后,他腿上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你是断骨,不是普通的腿伤,需要静养才是。”云蓝道,“我之前给你用的有一味药是能加速断骨愈合的,不然你到现在都不一定能下地行走。”
提起这味药云蓝就心痛,当时她还傻乎乎的和崔琰说了要一笔一笔的和他算账,谁能想到最后都被他一笔勾销了。
“这味药……”崔琰也想起来了,之前张恺找来的神医也提起过这件事,“你还有吗?”
云蓝摇摇头:“自然是没了,那味药我只有一个,都给你用了。”
既诊完了脉云蓝便想着要回去了,正打算起身告退时却又听到崔琰来了一句:“以往太医给孤问诊完,都是要写医案的。”
医案?那是什么东西?看到对方脸上透露出疑惑的神情,崔琰又道:“就是将孤每日的身体情况,用药方案都记录在册。”
“可是我不会写字啊。”云蓝皱眉,她虽然能看懂一些医琰上的药材名,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字她可是一窍不通。
“孤可以教你。”
崔琰脸上露出了云蓝觉得熟悉的神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这种神情她曾在飞飞看到山里的野鸡时看到过,而下一秒飞飞便冲上去将野鸡的翅膀咬了一个洞。
那是一种看到新奇事物的新鲜感,夹杂着一些高高在上的征服欲和一丝难以逃脱的恶意。
发丝随风浮动,他一席素白麻衣不见仓促,反倒显得背影淡然幽远,竟能看出几分禅意。
“好巧,叶姑娘。”
“好巧,徐东家。”
徐不疾转身时微微笑着,露出几分促狭,“这般春雨倒是来的意外,可否容我蹭一蹭叶姑娘的马车?”
云暮细嫩的指尖戳一戳白得无瑕的脸颊,她故作沉思片刻才点点头,“嗯,还算顺路,我要驾车的师傅在徐家的货栈将你放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