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干架

    办公室里, 异常安静,大家都盯着刚走进来的两位领导。

    方运红站在上首,表情平和,她道:“这次考试, 是省里的题, 大家跟着初中毕业生一起考的, 就数学和化学两门课,卷子请了青城中学的老师来批改, 总分最高的将会获得这次选送省城工业大学深造的名额。”

    参与考试的, 都敛声静气听着。

    “现在成绩在我手里, 两门成绩加起来,总分最高的是……”

    方运红目光扫了一圈,几个等成绩的, 满脸都是紧张, 唯二不紧张的, 是苏月禾跟最后来凑数的袁娇。

    她收回目光:“总分最高的是苏月禾。”

    办公室里安静了那么两三秒。

    还是阮佩娴微笑着带头鼓掌:“让我们恭喜苏月禾, 恭喜小苏。”

    燕姐马上附和:“小苏, 你可以啊,平时就你不看书, 原来是因为有实力,不需要看书啊!”

    最不在乎成绩的袁娇在后面推了推苏月禾, 也笑:“扮猪吃老虎是不是?”

    苏月禾说不紧张吧,其实也是在乎的,此时悬着的心落地了, 她笑道:“运气好, 这次题目比较简单。”

    题目比较简单?说这话不是诚心气人吗?

    阮青青恨得心里滴血,却还要回过头来笑着恭喜。

    “苏禾, 恭喜你,去省城记得给我们带好吃的。”

    唯独小贾不会掩饰也不会虚情假意,满脸都是失落。

    特别是阮佩娴把大家成绩都念了一遍,小贾知道自己分数只比苏月禾少五分,排在第二名的时候,她更郁闷了。

    看着小贾情绪这么低落,苏月禾也不好说什么,她怕自己说得越多,对方越不高兴。

    除了落榜的几个心里有点落差之外,其他人都嘻嘻哈哈让苏月禾请吃糖,之后陆陆续续下班都走人了。

    陈慧明和杨春花在门外等苏月禾,苏月禾回头跟小贾说了一声:“小贾,我先下班了。下午见。”

    小贾一脸不自在地强颜欢笑:“下午见。”

    见苏月禾拿着挎包出去,阮青青这才回过头来,小声跟小贾说:“小贾,为他人做嫁衣,心里不好受吧?要不是你跟方主任提的考试建议,她苏月禾根本就没机会。”

    阮青青同办公桌的娘娘腔小孔,喝着茶,翘着兰花指附和道:“如果当时直接考了,苏月禾一个新人,压根就没有资格参加考试。”

    阮青青:“本来第一是的你,结果变第二了。”

    这话说得小贾心里更难受了,但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愿赌服输,她考的比我好,我心服口服。”

    阮青青和小孔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小孔:“嘴硬。”

    苏月禾从办公室出来,杨春花就冲上来恭喜:“苏禾!你太厉害!太凶了!你可给我们采脂乙班长脸,这叫什么来着?慧明你来!”

    陈慧明一脸懵逼,想了会儿,才想到一个词:“这叫能武也能文!”

    苏月禾笑道:“我运气好。”

    “有运气也要有实力!哎,你爱人愿意让你去读大学啊?”

    她们一起往自行车棚走去,苏月禾:“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

    “很多结了婚的女人,可没这么好运气。如果嫁了个自私男人,既要你有一份安稳工作,有一份高工资,又巴不得你天天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

    苏月禾平时不爱跟人说自家的事,今天难得高兴,炫耀了一把:“我们家那个不会,他不大男人主义,只要是我想做的事,他都支持我,家务活儿也都是谁有空谁做。”

    “那大家都有空呢?”杨春花和陈慧明都看向苏月禾。

    苏月禾笑道:“大家都有空的时候,他做。”

    杨春花“哇哇”叫着羡慕起来:“天啊!苏禾,你嫁了个好男人。”

    陈慧明平时也不爱分享自家的事,她见苏月禾说了,便也道:“我爸从松香厂内退在家之后,就天天打牌,我妈医院上班忙,回家还得做饭做家务,像伺候大爷似的伺候他。”

    “我爸也是,家里什么活儿都不干。就负责扯把子吹牛!”

    苏月禾笑了笑:“我老爸也差不多。”

    杨春花:“是吧?十个男人九个不靠谱。”

    陈慧明笑话她:“你懂得好多哟,杨春花。”

    三个人边走边聊边笑,苏月禾跟陈慧明都有自行车,杨春花没有,她坐陈慧明的车回家。

    *

    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回到了雁北军营,远远苏月禾就看见了梁正烽的身影。

    她本来想出其不意吓吓他的,结果快到食堂门口的时候,梁正烽耳朵灵,听到自行车响就回过头来了。

    梁正烽站在原地等她:“怎么样?选上了吗?”

    他盯着她的神情,猜测:“选上了!”

    苏月禾停下自行车,沉着脸故意卖关子:“没成!”

    梁正烽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自行车,往前推着,他摇了摇头,并不相信:“骗我是小狗!”

    苏月禾一听忙去打他,梁正烽也不躲,哈哈笑着:“你说,苏月禾同志,你是不是小狗!”

    “梁正烽团长,你才小狗。”

    “来来来,快说,选没选上!看看究竟谁狗!”梁正烽把车放在树下,两人打算去食堂看看有没有什么菜,今天回来晚就不自己做饭了。

    苏月禾先瘪了瘪着嘴,随即满脸笑意地道:“选上了。”

    “我老婆厉害!”梁正烽弹了她一下脑门:“小狗!”

    苏月禾作势打他,但周围都是来打饭的人,她又不敢真的打,气得只能狠狠掐了他一把。

    梁团长要面子,被掐了他也不好做声,只能默默承受着,宠溺着揉了揉她的脸:“再掐翻脸了。”

    苏月禾就不松手,他拿她完全没办法。

    两人在食堂看了一圈,今天没什么大菜,苏月禾道:“我们回家自己做吧,家里也有菜,我早上拿了点肉出来,放冷藏解冻呢。”

    “行,那我们自己做,”煮饭比较浪费时间,梁正烽道:“打点米饭回去。”

    之后梁正烽骑自行车,苏月禾坐在车尾,抱着饭盒,搂着他的腰,闹到靠在他背上。

    五月初夏的天气是这儿最好的时节,凉爽的风,飞舞着的蜜蜂,实在惬意。

    回到家,苏月禾从冰箱里拿出肉和青椒,准备做一个辣椒炒肉。

    自从有了冰箱,苏月禾用膨胀术把肉都塞满冰箱了,似乎这冰箱里的肉永远吃不完。

    有次,梁正烽做饭发现满冰箱的肉,他就纳闷,怎么家里有这么多肉?

    每个月每人只有两斤肉票,但他们就没短过肉吃,这不科学。

    苏月禾骗他,说是自家猪宰了后,没卖完的,赵青霞都送他们这儿来了。

    这又科学了。

    梁正烽让苏月禾记得把肉钱补给老妈,苏月禾说:“我妈不要,卖猪的钱全在我这儿呢。”

    梁正烽粗略一算,不由感叹:“老婆,你现在可是万元户了!”

    苏月禾挑了挑眉:“谢谢梁团长的厚爱,军功章里,也有的你功劳。”

    “有老婆的认可,交工资交的更积极了。”

    平时没人的时候,小两口就爱贫嘴逗闷子。

    梁正烽起炉火,苏月禾切肉,她干活麻利,动作快,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就做了一个辣椒炒肉,一个清炒蕹菜,一个肉片紫菜汤。

    夫妻两个边吃饭边听着广播,广播中在讲述蛇口工业区成立后签约的成绩,大量港资开始涌进蛇口,国家在考虑成立经济特区。

    而对内的改革也在持续发力,新闻预测,内陆某些中小型城市可能会被选定为改革试验区。

    苏月禾知道,按照原书的故事进展,青城县所在的富安市会被选为市场经济改革试验区,本县各大工厂即将迎来改革风暴。

    吃过饭,又听了会儿戏剧,午休的时候,小两口惯常运动。

    她例假刚走,前几天又忙于准备考试,空了有小十天没做,他那凶猛的攻势可想而知。

    关键时候,她把他撑开,笑着逼问他:“你说,谁狗。”

    看着老婆那绯红的娇艳欲滴的脸,他的心痒到了天际,他毫无原则地用力一冲:“我狗。”

    苏月禾咬着唇,差点大叫出声。

    广播里,昆曲咿咿呀呀唱着情意缠绵的曲儿,而他们荡漾在水波浩瀚的海洋里。

    *

    下午上班,苏月禾放自行车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李向阳。

    李向阳最近在林区采松脂,晒的黝黑,他看见苏月禾,把她喊住:“苏月禾,我刚想去找你。”

    “李班什么事?”

    “我叔让我跟你说,你有空去找他,他说有事跟你聊。”

    苏月禾前一段时间已经知道,李向阳的小叔就是中药铺的李经理。

    李经理找她,十有八九是因为七品叶人参的事。

    李经理之前找了一个愿意出五千元的,苏月禾没答应,这次估计又往上涨了价。

    “行,我知道了。”苏月禾锁好自行车,随口问了声:“李班你们最近在哪个林区采松脂?”

    李向阳笑道:“在大靖林区啊,大靖的松树好,松脂产量高,但也辛苦。你逃过一劫了,明天开始杨春花和陈慧明都要去大靖跟着一起采松脂。”

    这个苏月禾知道,不过杨春花和陈慧明应该最多做到六月或者七月就会转部门。

    苏月禾:“其实我倒挺想去体验一下采松脂的。”

    “你要是想来,随时欢迎。怎么样,在新部门还可以吧?听说你被选上去省城大学深造?”

    李向阳消息还挺灵通,苏月禾谦虚了几句,两人就站在自行车棚下聊天。

    刚好碰上娘娘腔小孔来上班,小孔放好自行车,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随后笑眯眯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小孔往办公室走去,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们。

    李向阳向来最讨厌这种不男不女的男人,他瞪了对方一眼,小孔忙低下头,走进办公室。

    等会儿苏月禾要跟方主任去开会,她得准备资料,就没跟李向阳多聊。

    *

    今天下午的会议是内部沟通会,在三楼会议室召开。

    厂长不在,会议主持是副厂长杨东平。

    松香厂在原书里的着墨不多,不过书里有提到过杨东平这个人,杨东平是扳倒顶头上司后,转正的。

    他在任期间,并没有经营好松香厂,反而让松香厂的经营状况一落千丈,后来他去跟肥皂厂谈判,最终松香厂被肥皂厂兼并。

    所以,苏月禾看到杨东平这人的时候,并没有多好的印象,起码这不是一个能担负起责任的一把手。

    方运红坐在副厂长杨东平边上,她道:“前几个月不是采脂季节,你们说囤的原料不够,每个月只能按计划出货,现在是采脂季,总可以给够货了吧?但你看看你们的计划产量表,这点量,够给谁用?”

    车间主任吴师傅是松香厂的元老,别人还看着点方运红的面子,他可不看:“就算是采脂季,我们车间有技术的老工人也就这么多个,而且每年采脂量是差不多的,还得留原材料,等到淡季的时候,也要生产,也要出货,是不是?”

    “我们车间产能这么低,质量要是能有保证都还好说,但我们这质量也不行啊,几乎每一批货,我们都会收到其他工厂的投诉,能不能把质量提高点?”

    吴师傅还是那个无所谓的语气:“那没得办法,这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质量,不信你去其他同样用土法制香的松香厂看看,比较比较,别人质量还没我们好呢。”

    方运红:“……”

    吴师傅继续:“我们产量就这些,质量也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现在谁投诉大?造纸厂、印刷厂还是油漆厂?他们本来就是无所谓用什么松香的,既然他们投诉大,就让他们用别家的松香嘛。我们供应好肥皂厂、香料厂和制药厂就好了嘛。”

    固步自封。

    苏月禾听了都无语,难怪松香厂最后会被兼并。

    方运红反驳:“选择我们的厂家少了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我们供应的厂家多,我们还可以涨价,等以后只剩下几个客户的时候,他们会反过来挟制我们,晓得不?”

    吴师傅:“那你说咋办嘛?目前我们能做到的质量就只能是这样。”

    技术科的骆科长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没说。

    副厂长杨东平看见了,敲了敲骆科长前面的桌子:“有话就说嘛。”

    骆科长这才说:“我之前开会的时候提过,把现有这套滴水法全部改掉,用蒸馏法替代。整个质量和产能都会提上来。”

    方运红:“那就改啊,跟林业局要钱买设备,我跟厂长说,让厂长去跟林业局领导申请。”

    杨东平点头附和:“那方主任你跟厂长去说。厂长同意就行,我也没意见。”

    苏月禾看出来了,方运红跟厂长以及林业局领导关系都比较好,所以杨东平目前是顺着方运红的意思说话的。

    她突然想起,原书没有提到方运红这个人,不知道杨东平上台后,方运红怎么样了?

    按照诸多历史故事的发展脉络来说,改朝换代后,前朝重臣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希望她领导是个例外吧。

    关于换设备的事,杨东平没意见,但吴师傅有意见。

    吴师傅是一直坚决反对换设备换方法的,换了提炼方法,他们这群老技术工人就不吃香了,而年轻人学东西快,肯定会比他们更快掌握蒸馏法,到时候,老技术工怎么办?

    吴师傅:“我看换了蒸馏法也不得行,你松脂供应不够,产能还是跟不上,而且用新技术,杂质可能少了,但我们大靖松香最重要是啥?是香味。杂质是少了,香味也可能会变淡。”

    骆科长难得看见了可能换设备的希望,他跟吴师傅理论:“香味不会变淡。这个我可以保证。”

    “你可以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我们之前做过实验,香味不会变。这个厂长是知道的。”

    吴师傅依然不放弃,他马上换了个方向:“松脂产量跟不上,换了设备,产能还是上不来啊。”

    大家都看向采脂部的黄主任。

    黄主任道:“我们之前主要都是在大靖林区采松脂,靖湾这边开采的少,今年靖湾也把松林清出来了,如果加上靖湾的,产量可以翻倍。就是采脂班的人手不够。”

    方运红道:“采脂班人手不够没关系,我们厂长当年定的策略是对的,每个新员工入职,先去采脂班呆半年,采脂班人手不够的时候,其他部门所有人都可以动员起来,都可以用起来。采脂人手不够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杨东平再次表示赞同:“我看方主任这个办法可行。”

    “趁现在采脂季节,大家都行动起来。”方运红道:“我们经营部可以抽一半人去。”

    苏月禾马上响应:“我报名。”

    这么懂得配合的下属,让方运红顿时心旷神怡,她笑道:“看看,各位领导们都看看,我们经营部的姑娘工作态度多么积极和端正,都争着上。”

    骆科长也响应:“我们科留一个人就行,其他可以全上。”

    只有吴师傅不愿意:“我们部门生产任务重,我们是没办法抽人去采脂。”

    杨东平想了想,道:“等厂长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发公告,各部门抽人去采松脂,人多力量大,没有解决不了的难事。”

    这屋子开会的人,表面上领导是杨东平,实则掌舵的是方运红。

    就这样,今天的会议,在方运红的推动之下总算取得了一些成果。

    采购设备的事得上头批准,要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申请,但发动工人进山采脂的事,可以马上行动起来。

    从会议室出来,方运红因很满意苏月禾今天的表现,她小声跟她嘀咕:“看出来了吗?除了技术科,其他都是混日子的。如果技术科没办法推动改革,技术科也等于废了,永远被车间那几个技术工人压制着。”

    苏月禾明白,她想知道方运红对副厂长的真实看法,便装傻旁敲侧击:“不过,杨副厂长看着还挺支持改革的。”

    “他呀?”方运红笑了笑,那就是根墙头草,但她不好跟下属说领导的坏话,只笑了笑:“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有方运红这句话,苏月禾瞬间明了,她有不祥的预感——等杨东平上位之后,她这位女强人领导,下场可能不会很好。

    苏月禾心有戚戚然,但目前,她什么都做不了。

    *

    苏月禾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跟主任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说是被选上去深造,答应大伙儿买糖果请客。

    苏月禾骑着自行车往米行街去,她先去买糖果,之后顺道去中药铺找李经理。

    李经理在办公室打盹呢,见苏月禾来了,他高兴地招呼:“小苏同志,快快快,进来坐。”

    苏月禾熟络地拉开椅子坐下,笑问:“李经理你找我?”

    “我一个省城来的朋友,他有亲戚在海外,他愿意出高价买你的七品叶人参。”

    苏月禾问:“多少钱?”

    李经理眉头一挑,伸出一根手指,“一万块。”

    一万块在这个年代不少了。

    但显然苏月禾的胃口也渐渐打开,现在一万块还打动不了她,关键是她现在还不需要钱,她希望把价格继续往上钓。

    李经理见苏月禾没给反应,忙问:“怎么样,一万块卖不卖?”

    苏月禾如实摇了摇头。

    没想到一万块钱都打动不了苏月禾,李经理劝道:“错过这个机会,后面可能就很难卖到这么高的价钱了。”

    苏月禾不为所动:“李经理,你帮我打听着,如果有更高的价钱,你再跟我说。”

    说着苏月禾从包里拿出一包糖果一包饼干,“这些给你家娃儿的,你别嫌弃啊。”

    “哎哟。你总是这么客气。”李经理倒不是贪苏月禾这点吃的,不过苏月禾愿意送,表示看得起他,愿意把他当朋友,他就高兴地收下了。

    “那我帮你继续留意着。如果有人出更高的价钱,我再跟你说。”

    “要得。”

    聊了会儿,苏月禾起身告辞:“我还得回去上班,李经理,我们下次再聊。”

    “好好好,下次聊。”

    从李经理办公室出来,刚好在楼梯口遇到汪小琳,汪小琳看见她,高兴笑道:“我听说你来了,刚想去看看。唉,你今天穿这条裙子好看。”

    苏月禾今天穿的是青绿色素色连衣裙,“这是□□裙,百货商场那边挤压了好多年的货,最近在便宜卖,我就买了两条,自己稍微改了改。”

    “你这是□□裙啊?你穿的好看。我以前看别人穿都不好看。”

    “瘦的人穿都还可以,你也行的。你要是喜欢,我还有一条,可以送给你。”

    汪小琳笑了笑:“我自己去百货看看还有没有,如果有,我买了你帮我改。”

    汪小琳帮过苏月禾这么多次,这点忙算什么,苏月禾满口答应:“你买了,我帮你改。你要是没买到,我那条直接改了送你。”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没得问题。不跟你聊,我得走了。”

    *

    回到办公室,苏月禾把糖果拿出来分发给大家。

    同事们接过糖果纷纷笑着感谢,有爱开玩笑的大姐道:“小苏,当了大学生,也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文盲啊。”

    苏月禾笑道:“我只是去学一年,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大学生,欢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说着,苏月禾来到阮青青桌前,她往阮青青和小孔的位置上各放了一把奶糖。

    阮青青和小孔互相看了一眼,阮青青给了小孔一个眼神。

    小孔拿起一颗奶糖,慢慢剥掉糖衣,笑问:“哎,苏禾,你和李向阳中午在车棚偷偷摸摸说啥呀?怎么跟李向阳关系这么好?当初李向阳不愿意放你走,当心他另有所图。”

    苏月禾还算是个能忍的人,但小孔这话她不能忍,这是对一个女人的诋毁和摸黑!

    “谁偷偷摸摸了?我跟前领导在自行车棚遇到了,说两句话,这叫偷偷摸摸吗?光明正大的在自行车棚说话叫偷偷摸摸?”

    见苏月禾生气了,小孔忙甩了个兰花指:“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阮青青也笑着劝架:“哎哟,苏禾你别生气。小孔他没别的意思,还不是因为那个李向阳底子不好,一个搞破鞋被下放的人,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哪儿是劝架啊,这是阴阳怪气,用后世的话说,那叫顶级绿茶。

    苏月禾冷笑了一声:“李班长以前是怎样的人跟我没关系,我们作为同事正常说话没有任何问题。要是说句话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那么,青青,以后男同事可不敢跟你说话,一说话,别人都得心里打鼓,会不会被你多想。”

    阮青青语塞:“我……你扯我身上干啥?”

    坐在后面的大美人袁娇惯爱打抱不平,她看不下去了,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苏禾,你不知道,阮青青啊,青青她跟那些男的,可比跟我们女的还好。”

    听见袁娇当面损她,阮青青瞪大双眼,没好气道:“袁娇,你啥子意思?”

    袁娇笑了笑:“我没啥意思,你跟小孔不是比跟我们关系好吗?”

    阮青青急了:“小孔?小孔他不一样!”

    袁娇:“怎么不一样?除非你不把他当男人看。”

    袁娇这一下戳了小孔的肺管子,小孔最恨别人说他娘娘腔不像个男人。

    小孔兰花指一翘:“袁娇,你说谁不是男人?我还没说你最会勾引人呢!天天坐在办公室啥子都不干,不是剪指甲就是画眉毛,香料厂的人自己把材料给你送过来,凭啥人家香料厂的人要这么做?你自己做过啥子事,你自己晓得!”

    袁娇心态好,被人污蔑她也能心平气和怼回去:“我当然晓得,那是因为我魅力高,不像有些人,要卖屁股!”

    这句话直接点爆了火药桶。

    “你说谁卖屁股?!你说谁?!”小孔激动地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朝袁娇砸去,结果没砸到袁娇,砸到了小贾。

    小贾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好,无辜被打,噌一下,站起来,顿时火冒三丈:“孔三轮,我日你仙人板板!”

    苏月禾惊奇发现,吵着吵着,她成局外人了,好像没有需要她发挥的地方。

    打错人,小孔先是愣住了,眼看小贾发飙,马上解释:“小贾我又不是故意砸你的,你凶什么凶?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有本事,你朝苏月禾凶啊,是她抢了你读大学的位置,又不是我!”

    还说!还说!

    “关你屁事!”

    怒吼完,小贾颤抖着抄起桌上的盆景,就往小孔身上砸去。

    嘣!

    战况进展太快,苏月禾脑海中飞过四个字:我的盆景。

    第52章 她偏不

    鲜血像花儿往外绽放, 办公室里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大家都顿住了。

    阮青青吓得捂着眼睛不敢看,身体不由往外躲了躲。

    还是燕姐反应快,“快快快, 快按住。”

    一阵慌乱之后, 小孔被送去了医院。

    而小贾的手还在颤抖, 眼神里闪过一抹狠厉,只剩下不甘和彷徨。

    袁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当即跟小贾道歉:“对不起啊小贾, 没想到把你牵扯进来了。你别急, 医药费我掏了。”

    苏月禾看着地上碎了的盆景,弯腰捡起了小小的可怜的小树苗,想想袁娇原本也是为自己抱不平, 对方这么豪气掏医药费, 她也不能太小气:“医药费我出一份。”

    袁娇走过来一手揽着苏月禾的肩膀, 笑道:“你看, 医药费我和苏禾掏了, 你也别担心回家你妈骂你,小孔他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小贾微微咬了咬唇, “跟你们没关系,是他要招惹我。”

    说完, 她看向苏月禾,解释道:“去省城深造的事,大家公平公正竞争, 考试你赢了, 你去我没有意见,是他们非要挑拨……”

    苏月禾能理解小贾的心态, 她笑了笑:“我晓得。”

    阮青青冷冷扫了她们一圈,没说话。

    虽然苏月禾跟袁娇愿意承担小孔的医药费,不过小孔家人不愿意,下班前来大闹了一场,要求法办小贾,最后方运红压下来,小贾家里另外赔了三十元营养费,这事才算了了。

    *

    晚上在万秀敏家吃饭,万秀敏和李时刚知道苏月禾要去省城深造一年,都很为她高兴。

    万秀敏更是做了一桌子菜庆祝。

    吃饭的时候,万秀敏不免笑着提醒:“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我看月禾去深造的这个时间点正好,趁这个时间要个孩子,不用以后怀着孩子上班那么辛苦。”

    梁正烽不以为然:“怀着孩子去上课,又没有人照顾,那更辛苦。”

    万秀敏:“那当然,女人什么时候怀孩子生孩子都辛苦,所以才要早点生,年纪越大生孩子越不好。”

    “她今年才22岁,女人生育的黄金年龄还有好几年呢,姐你就别为我们操心了。”

    说着梁正烽和苏月禾互相看了一眼,小两口很无奈,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万秀敏也就这么一提,意见没被采纳她也无所谓。

    皮皮吃着肘子不解问:“为什么都是女的生孩子,不是男的生呢?”

    蛋蛋嘻嘻笑着:“因为女的漂亮,生的孩子也漂亮,男的丑,生孩子不好看。”

    大家被逗笑了,李时刚解释:“男人没那功能。”

    皮皮豪言壮志道:“等我长大了,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发明让男人生孩子……”

    万秀敏:“哎哟,好大的志向。等你长大了,能娶到老婆再说吧。”

    梁正烽给皮皮夹了块肉:“未来的科学家,等着你做第一个生孩子的男人!”

    皮皮昂着脑袋想了想:“从哪儿生啊?”

    他以为是从屁屁那里生出来,想想自己便秘的时候都痛的要死要活,顿时摇头:“会不会很痛?”

    大人们再次被逗得哈哈大笑,苏月禾道:“那皮皮你就发明一个不痛的。”

    皮皮再次豪言:“我发明一个男人女人生孩子都不痛的方法。”

    “哎哟,这么大的志向,这碗饭你得吃完。”

    说着万秀敏换了个话题:“听说这次的改革是全方面的,从内到外,从上到下,说了这么多年的裁军,估计是势在必行了。”

    李时刚早有心里准:“我们是乙种师,裁军肯定拿我们下手,如果真裁军,我估计只能转业回老家了。”

    万秀敏心底并不乐意,她以前有北京户口,但现在北京没亲人,没房子,想迁回去,估计难度挺大,她叹道:“要是能回北京就好了。”

    李时刚泼她冷水:“回不去,你就别想了。”

    “我是不能回去,但是正烽,你能啊。在北京还是比在小地方要好很多的。”

    梁正烽早就和苏月禾规划好了,他道:“我不回去。如果需要转业,我直接转到青城县,我随她。”

    万秀敏第一次产生了妒忌苏月禾的想法,“月禾啊,姐姐既羡慕又妒忌,你怎么找了我这么好的弟弟,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

    苏月禾刚想说话,李时刚不乐意了,“哎,你的意思,我不好。”

    “你有什么好的?去去去,没跟你说话。回你那小县城,还不如留在青城县呢。青城县起码还是个工业大县,有那么多的工厂,你们那儿有啥?”

    李时刚叹了一声,“你想留就留啊?正烽是青城县的女婿,他可以,我不行啊。”

    李时刚这些也都是借口,他就是想回自己的老家。

    梁正烽无情揭穿:“姐夫,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行的。前提是,只要你想。”

    这个小舅子!

    李时刚偷偷给人梁正烽递了一个眼神,梁正烽笑着当做没听见。

    万秀敏:“李时刚你就别装了,你看看我弟弟的七巧玲珑心,把你看得透透的。”

    跟李时刚接触多了,苏月禾知道这个姐夫有的时候,确实有点大男子主义。

    而万秀敏也不是吃素的,要是她坚持不回他老家,李时刚应该也拿她没办法。

    夫妻之间,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推拉牵扯,互相制衡的过程。

    吃了晚饭,梁正烽和苏月禾走路散步回家,说起今天下午办公室小贾砸破人脑袋的事。

    梁正烽很吃惊,小小办公室,竟然因为一个大学深造的名额,搞出流血事件。

    “报警了吗?”

    苏月禾摇头:“厂里怕事情闹大,影响松香厂的声誉,没报警,我和袁娇各出了8块的医药费,小贾家赔了三十块的营养费。”

    梁正烽握着她的手,“没想到就这么十多个人的办公室,就搞得这么复杂。”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梁正烽刚想说他们团那么多人也没这样的事,后来想想,他们是人民子弟兵,不一样,没办法类比。

    “听你这么说,这个小贾还是有点血性的姑娘。”

    苏月禾笑道:“我以为你会说,小贾情绪不稳定,让我离她远点。”

    梁正烽:“有些人情绪不稳定,不过她是讲道理讲义气的,这种人可以作朋友、也可以不深交,但绝对不能成为敌人,成为敌人,那她随时会变成一个火药桶,把你炸了。”

    苏月禾笑着点头:“明白了,梁团的意思是,不要得罪她。”

    经过桃林,桃树上结满了小小的桃子,估计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吃了。

    回到家,洗完澡,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今晚无云,苏月禾躺在竹椅上,梁正烽穿着个背心在旁边削苹果,听着广播,看着满天的繁星,甚是惬意。

    梁正烽削好苹果给她递了一块,苏月禾张嘴接过,慢慢吃起来。

    “烽哥。”

    “嗯?”

    “要是每天都这么舒服地躺着就好了。”

    梁正烽笑道:“只要你想,你可以每天就这么舒服地躺着。”

    苏月禾笑,其实她比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但满足过后,她又会不自觉地想要努力过更好的生活。

    改革浪潮已经滚滚袭来,只有努力了,以后的生活才会越来越好。

    *

    松香厂各部门都抽调了人手去林区采松脂。

    经营部除了苏月禾外,还有小贾跟几个年轻的同事,他们被分去大靖林区。

    大靖和靖湾中间隔了一条河,但大靖是老林区,多年来松香厂主要是在大靖松林采松脂的。

    靖湾因为山陡林密,一般情况下,都是养几年,需要的时候再去靖湾采脂。

    苏月禾以前没来过大靖林区,这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每年都来采脂,山路很宽敞,道路系统相对成熟,所以清山的时候,大家反而不像在靖湾开山那样,把杂草杂树荆棘砍的那么干净。

    苏月禾看着满山杂草枯枝,想起书里有关于大靖林区明年会发生特大山火的事,这大靖的松树可都是三十年以上的大树,一把火烧完,要等十年以上才能重新种植起来。

    这直接导致松香厂只剩下靖湾林区可以采脂,产量减少,收入降低,经营困顿,这是连锁的反应。

    松香厂的经营困顿肯定也会影响员工福利,苏月禾便忍不住提醒来监督指导工作的黄主任。

    那天收工后,大家在林区下面的小溪清洗工具。

    黄主任蹲在大石头边上吸烟,苏月禾走前去,笑道:“黄主任,我们大靖林区的杂草杂树太多了,万一引起山林火灾……”

    后果不堪设想。

    黄主任吐着卷烟,笑道:“你应该晓得,采脂班的工作量太大,这已经是清过杂草的,只要防火小心点,没太大问题。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苏月禾又说了几句,黄主任来来去去打着哈哈,似乎还嫌弃苏月禾多管闲事了。

    “你看,大靖周围都是河流小溪,就算有山火,也能及时扑灭,小苏啊,你就放心吧,这不会你该操心的事。是不是方主任让你来盯着我们干活的?”

    苏月禾:“……”

    苏月禾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人微言轻的,领导压根不会听她意见。不止不听,还嘲讽。

    这种就是典型的经验主义者,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她提醒过了,那就等着看吧。

    采脂其实没有砍荆棘累人,不过夏天来了,林子里闷热,穿梭在树林间采松脂,都是熬人的苦力活。

    苏月禾小贾杨春花陈慧明四个人一组,负责两片山林采松脂的活儿,只要安排得当,有时候还能提早完成任务,提前下班。

    因为是轮岗采脂,苏月禾在大靖呆了一个月,就准备回厂里上班了。

    *

    梁正烽跟团里几位同事开会安排野练计划,开完会回办公室的时候,警卫员匆匆跑来让他去接电话。

    进了办公室,接过电话,原以为是上头有指示,谁知听筒传来标准的京腔。

    是他爸梁易初打来的。

    听声音就觉得很遥远,跟他记忆里的不一样,似乎老了很多。

    梁易初问他:“你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有话直接说,不要拐弯。”

    梁正烽这语气,仿佛跟陌生人说话似的,让梁易初很恼火。

    虽然恼火,但比较父子关系隔阂很深,梁易初也不好说太重的话,语气是尽量平和:“你娶了媳妇,就该带回来,让爷爷奶奶还有我都看一看。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说,你这是跟我们断绝关系了吗?!”

    梁正烽看了眼手表:“你打电话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梁易初耐着性子,好声道:“我说了,你也不要不高兴,我们是亲父子,这关系不是谁想断就能断的。正烽啊,你想想办法,中秋节带着媳妇回来一趟,你不想念我们,你也得回来看看你妈。这么多年,你妈的墓地,你作为儿子的,你得担起责任去扫墓。”

    梁正烽冷冷道:“中秋节我们没空,我妈墓地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每年都有拜托人去扫墓的。

    梁易初被堵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梁正烽还算克制:“我这边忙,没其他事的话,挂电话了。”

    “中秋节不能回来,你想想看能不能过年回来。”

    “再说。”

    挂断电话,梁正烽重重呼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每次梁易初打电话来,梁正烽是能不接就不接,所以后来梁易初也学聪明了,每次打电话来都不跟接电话的人说是他父亲。

    之后有一段时间,梁易初经常打电话来,导致梁正烽后来不再接陌生电话。

    隔了差不多两年,梁正烽倒是放松警惕了。

    他冷着脸吩咐小廖:“以后接电话,问清楚对方是谁。”

    小廖见团长语气不好,忙答应了:“是,团长。我错了。”

    梁正烽拿起车钥匙出门,他今天要去大靖接老婆回家。

    *

    苏月禾收工回宿舍,远远就看见了梁正烽的车。

    他就站在车旁等着,很像去年,他等在马路旁,等她去领证的模样。

    只是现在两人更多了默契,只对视一眼,都不用打招呼,梁正烽就往她这边走来。

    她中午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梁正烽站在门口,毕竟是女职工宿舍,他不好随便进。

    苏月禾把行李包递给他,梁正烽问:“还有吗?”

    “没有了。”

    大伙儿看见苏月禾男人开车来接,都羡慕的不行。

    都知道她男人是部队的高官,也没人敢大声开玩笑,就都只问苏月禾还回不回来?

    苏月禾回去再上一个月班,就要准备去省城深造了,所以暂时不会再来。

    小贾的轮值时间也道了,本来她想跟他们车回的,不过苏月禾说晚上要回老家一趟,她不好意思跟着,只能等明天去大靖公社坐客车回县城。

    上了车,梁正烽提醒:“坐稳了,前面有点陡。”

    苏月禾道:“你出了林区往右拐,右拐回岭下,估计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好。”梁正烽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手。

    她手掌起了茧子,梁正烽当即心疼道:“比你原来在生产队干活还辛苦吧?以前你的手都没茧子……”

    苏月禾这次出来忘记带润肤膏了,她笑道:“回去抹点润肤的,很快就好了。”

    而且晚上能跟他一起练修为,皮肤很快就能娇嫩回来。

    车辆启动,一个半小时后,回到岭下村。

    老妈已经杀鸡宰鹅做好了饭。

    今天这顿饭意义重大,一是庆祝岭下村通电,二是庆祝苏月华考上高中,三是庆祝苏月禾被选中去省城深造。

    屋里点了白炽灯之后,非常敞亮,比煤油灯亮堂多了。

    家里把大伯一家都请了来,本来也叫了三叔三婶的,他们借口家里有事没来。

    苏柏松被送去少管所之后,苏老三家跟他们这两家的关系慢慢越来越疏远。

    苏老爷子表示叫一次就够了,不用再去三催四请。

    吃饭的时候爷爷左手还不太能动,他右手举起茶杯:“我没想到我们苏家第一个大学生会是苏月禾……”

    苏月禾纠正:“爷爷,我也不算是正规的大学生,正规大学生坐我旁边呢,烽哥才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苏老爷子笑道:“正烽当大学生的时候,还不是我们苏家人,跟你这个不一样。总之爷爷很高兴很欣慰。还有苏月华,顺利考上了高中,虽然不是全公社第一,但也是前三名,这也够厉害了,爷爷之前答应的十块钱,明天我就拿给你。”

    三妹没想到没拿到全公社第一,爷爷还会给奖励,她笑着摆了摆肩膀:“谢谢爷爷。”

    “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我们喝一杯。”

    苏老爷子和梁正烽喝的都是茶,其他人喝的甜酒,大家高兴地碰了一杯。

    大伯笑道:“自从通电之后,我们都跟着沾光了,雁南大队其他村子都不知道多羡慕我们。来,大伯敬正烽一杯。感谢你为我们村通电的事前后奔波。”

    梁正烽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大伯我也是岭下村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这话说得,苏老爷子高兴地合不拢嘴。

    大伯:“村里人现在对我态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赵五福向来目中无人的,现在对我可客气。”

    大伯都有这感受,那庄顺兰更不必多说,她现在不出工,也没人有意见,只要交够补工分的钱就行。

    不过庄顺兰是苦惯了的人,她闲不下来,一般都是跟着生产队准时出工收工,而且她家还有那么多的猪屎可以抵工分,全部算下来,一年也不需要补多少钱给生产队。

    吃了晚饭,苏月禾跟四妹在厨房洗碗。

    现在家里基本上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三妹读高中努力考大学,而四妹等到十八岁去顶苏运昌的班。

    这两年四妹在家陪老妈,先务农养猪,苏月禾在老妈的催促之下,又买了十只的猪苗回来,猪粮也买了好几车。

    苏月禾也不亏待四妹,除了把老爸的工作安排给她之外,平时还给买衣服,每个月另外给零花钱。

    洗完碗,休息了会儿,苏月禾跟梁正烽回城了。

    苏月禾要赶回去,明天一早跟领导去林业局开会。

    *

    林业局跟往常不一样,收拾的特别干净,外面贴着大大的标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苏月禾跟在方运红身后走楼梯上了二楼的会议室。

    今天林业局下属各大厂区都派人来开会,主题是学习关于改革开放新风向的精神。

    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方运红工作情绪并不高,全程沉思着,没怎么说话。

    而主持会议的人也变了,冯局不在,换了一个新面孔的领导。

    从会议室出来,苏月禾把购置新设备的申请捏在手里,小声问:“主任,申请书要交给谁?”

    方运红接过申请书,淡淡瞄了一眼,“再说吧。”

    苏月禾感觉到不对劲,想问又不好多问,只能静静跟在领导后面。

    走了一段,快走出院门了,苏月禾赶紧提醒:“主任,我们骑自行车来的。”

    方运红这才讪笑道:“差点忘了。”

    之后这一个月时间里,各项工作表面上看去是一如往常,但细细对比,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以往对厂子里任何事都很积极的方运红,现在大会上基本不发言,小会上,也只盯着大家做好眼前的业务,不要捅娄子。

    大家都在后面小声议论,大领导在林业局的后台倒了,厂长和方主任的位置都不稳了。

    有些人好奇心强,来跟苏月禾打听消息,苏月禾哪里知道什么内幕。

    就算知道,她也不能说呀。

    直到苏月禾出发前,她去把办公室钥匙还给方运红。

    方运红正在写材料,她没停笔:“钥匙你拿着。”

    说完,方运红停下笔抬眼看她:“你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星期六。”

    方运红点了点头,良久才道:“小苏……”

    苏月禾:“主任你有什么工作要交待的吗?”

    “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9月份开始,要告假休息一段时间,现在正是改革的好时机,可惜啊……”方运红嘴角苦笑着微提,她没机会了。

    “以后,你要靠自己了。”

    方运红本想说,希望自己不要连累苏月禾的,但终究没说出口。

    苏月禾大概明白方运红隐晦的暗示,“谢谢主任,您多保重,注意休息。”

    此时,苏月禾更多的是替方主任感到惋惜和痛心,一个改革者,倒在了改革前。

    这事给了苏月禾很大的启示,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窝在梁正烽怀里,喃喃道:“烽哥。”

    “嗯,怎么了?”梁正烽一手搂着她,一手握着本书在看。

    “以后能不从政就别从政,你能洁身自好,但你不能保证你的领导洁身自好呀,万一领导倒台了,你还可能受牵连。”

    梁正烽放下手里的书,他确实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不从政,以后转业到地方,我也不去当什么地方领导,你放心吧。”

    苏月禾赞同:“不如选个工厂,去工厂当个一把手。”

    梁正烽笑了,逗她:“那我去松香厂!”

    苏月禾一本正经道:“松香厂没前途,你不如去制药厂,制药厂规模大,前景光明。”

    以后制药厂是富安市第一家上市企业,国企改制的时候,作为领导,还能分到股份,变身企业家,实实在在当权而且有钱,只要自己不腐败就没有风险。

    梁正烽拢了拢她的臂膀:“我最近也开始留意哪里合适,你别太担心。你们那个主任如果倒台了,她手里有把柄被人握着,我倒是怕她连累你。”

    苏月禾并不担心:“我一个人新人,没权没势没职位,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就因为你是新人……”梁正烽搂紧她:“不过你是军属,料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你也不用太担心,大不了换个厂子。”

    苏月禾想着,她偏不。

    她师父的名言,谁缩头谁王八蛋。

    苏月禾以前以为在松香厂安安静静做个打工人,熬到松香厂被肥皂厂兼并,从此发挥自己所长,挣得一份好前途,就算是美好的未来了。

    当你真的身在其中,很多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按照一开始设想的那样走,包括心境。

    她会慢慢想要改变一些事,会在浩瀚潮流中,更改航道,转变方向。

    这段时间她发现了,松香厂并不是铁板一块,例如多年没成的设备更换升级,再例如明年大靖林区的那场山火,都是致命的打击。

    她有的时候会想,这个山火,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起来?

    第53章 变

    8月底, 苏月禾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省城。

    是夜,院子里静悄悄的,苏月禾把自己的各种宝贝和存折都归置好, 交待梁正烽, 她出门只打算带一百块就足够了。

    带多了, 她怕不安全。

    梁正烽坐在桌前列写推荐文学作品清单,去到省城的工业大学, 她可以去图书馆借相应的书来看。

    他交待:“你要没钱花了, 或者遇到其他的问题解决不了的, 你不要自己硬抗,记得给我电话,从这里去省城开车也就四五个小时。”

    苏月禾乖巧点头:“晓得。”

    “我周末就去看你。趁着你读大学的时间, 我们可以把省城周围的景点都逛一圈, 周围的特色小吃也都去吃一遍。”

    苏月禾笑道:“我是去学习的, 每周出去玩, 那多不务正业。”

    梁正烽给她灌输歪理:“读大学就要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才像读大学。”

    苏月禾被他逗乐了:“幸好你不是大学老师。”

    梁正烽合上笔记本递给她:“做老师管多少个学生?能有我管的人多?上课的时候把学业做扎实了,休息日就应该休息, 就应该玩,劳逸结合。”

    苏月禾笑道:“你看, 我又被你说服了。”

    苏月禾是会拱人的,拱得梁正烽为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她接过本子看了看,梁正烽介绍的书目写得很详细, 还有备注和为什么要推荐给她的原因。

    梁正烽敲了敲本子:“你挑着看, 有兴趣的你就去借。”

    “嗯。烽哥,跟你搭档干活的人, 应该很开心吧。”苏月禾不着痕迹地拍着马屁,“你那么细心。”

    梁正烽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那是因为你是我老婆。对别人我可没这样的耐性。”

    苏月禾笑着把本子收起来,然后拿脏衣服出去洗。

    外面院子里传来声响,有人叫门,听着是刘胜利的声音。

    站在房门口的苏月禾去开门,只见刘胜利站在院门外,嘴里还喀喀吃着毛桃。

    苏月禾去给他开了门:“这毛桃能吃了?”

    “还可以。路过顺手一摘,往衣服上一擦,把毛擦掉就可以直接吃,脆甜的。”

    刘胜利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苏月禾:“万主任让我拿给你。”

    这是万秀敏给苏月禾准备带在路上吃的茶叶蛋。

    “你们明天几点出发?”

    梁正烽从房间出来,“我们六七点赶早出发,去县城吃早饭。”

    刘胜利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安排打猎,上次说端午的,后来端午下雨没去,眼看着到中秋国庆了,再不去,真要等到过年了。

    刘胜利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毛桃递给梁正烽。

    梁正烽不要,他去打开了广播:“农忙时节,谁有空陪你打猎。怎么着也得入冬之后了。”

    刘胜利不高兴了:“你们这些人啊,说话跟放屁似的,当初说起打猎各个比我积极,真要去了,没有一个行动的。”

    苏月禾看出刘胜利心里着急,她把茶叶蛋放进冰箱里,笑道:“不能打猎也可以去我们那边玩啊,烽哥你有空就带刘大哥到我们村游玩呗。”

    说着她给梁正烽递了个眼色。

    梁正烽没看出刘胜利喜欢赵青霞,毕竟刘胜利不是武进,他这人挑剔的不行,相亲那么多个,任是一个都没看对眼的。

    上次苏月禾跟他聊起的时候,梁正烽还半信半疑,他瞥了刘胜利一眼:“去吗?”

    如果不是打猎,又没有熟悉的人,去岭下生产队有什么好玩的,除非刘胜利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结果刘胜利真点头要去:“去啊!约时间!”

    好吧,这回梁正烽深信不疑了!

    眼缘这东西,真是神奇。

    梁正烽看在多年战友还单身的份上,答应道:“找个周末,我带你去。”

    刘胜利顿时喜笑颜开:“一言为定,不许食言。你们那边邻居多吧?我提前买点糖果饼干带去。”

    苏月禾顺着他的话头笑道:“村里人多,但你都不认识,也不用买太多吃的。我们村你就认识青霞吧,你可以带点礼物去她家。”

    刘胜利憨憨笑了笑,臭不要脸地道:“还是嫂子懂我。”

    梁正烽听见了都忍不住翻白眼,他见刘胜利心急,故意为难:“要不要叫上武进一起?武进跟赵青霞好像也挺聊得来的。”

    刘胜利想都不想,马上拒绝:“叫他干嘛呀,他们二团最近很忙,他没空。”

    梁正烽和苏月禾两口子互相看了一眼,都偷偷笑了。

    *

    前几天厂里安排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一同前去省城工业大学的同事还有两位,是技术科的一男一女,他们计划后天坐客车去大学。

    苏月禾提前两天动身,梁正烽开车送她,两人准备一路游玩,潇潇洒洒地玩到省会。

    一大早起床出发,这个年代人文风景的景点很多都还没有圈起来,没有门票也没有额外的服务,人也不多,一路玩过去,除了吃饭住宿要花点钱,其他都还好。

    梁正烽带着相机,给老婆各种拍拍拍,半天的路程,绕着景点,硬是走了两天半。

    到省城是第三天中午了,苏月禾是第一次进城,最大的感受就是——马路好宽!人好多!

    刚好是下班点,马路上乌泱泱都是骑自行车下班回家的人。

    梁正烽找地方停好车,他们准备去公园旁边的饭店吃饭。

    旁边的高楼比县城的要高,楼底下是百货商城,商城旁边的理发店里,时髦的女人们在电头发……

    而理发店外的路边有人拉着跟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粪车快速往前走着。

    路边的人不由得掩住了鼻子。

    梁正烽牵紧她的手,往公园方向走去。

    路边小饭馆门外,蒸包子的蒸笼堆的跟人一样高,蒸笼上热气腾腾,有五六个人在排队买包子。

    而对面树荫下,有人在卖花卉,连着竹簸箕、泥土和根须一起卖的花苗,一路看去,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可能因为是中午的缘故,并没有多少买花的客人。

    走到公园边上,看到公园里有茶楼,茶楼里喝茶打牌遛鸟的闲人很多。

    梁正烽道:“以前我来省城,也没这么热闹,茶楼里可以喝茶遛鸟但不能打牌,现在放开后,可以打牌了。”

    看着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苏月禾心里头很兴奋,书里面写的场景在慢慢实现,以后国家会更昌盛繁荣的。

    绕过茶楼,找到了本地知名的国营饭店,他们吃了小面和卤肥肠。

    下午他们开车去城郊的千年古刹游玩,晚上住在工业大学附近的校属宾馆里。

    小两口少不得离别之前的一番缠绵。

    这一路,两人把他准备的小套套都用完了。

    *

    省城工业大学面积还挺大,学生并不算太多,所以才有余力教授像苏月禾这种职业工人来上学的学生。

    苏月禾跟技术科的那位女同事王惠珍分到了同一个宿舍,她们的课程也基本相同。

    刚开学那段时间,苏月禾去听课,她发现自己像听天书似的,完全听不懂,去实验室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出化学事故。

    当然她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新生能接触到的化学物品,基本上都很安全。

    苏月禾忐忑焦虑了一段时间,开始奋起学习,每天没有课程安排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书学习。

    她之前还是天真了,以为还能够在闲暇之余看看小说和其他文学作品什么的,现在发现,她根本没那个时间和精力。

    开学一个月后,进行了第一次摸底考试,苏月禾惴惴不安地考完,等公布成绩的时候,她竟发现自己是一群矮子里的小高个。

    大家成绩都很烂,她是为数不多能考及格的那几个了。

    从此,她放下心来,心态松弛了,反而更容易学得进去。

    等她完全适应之后,苏月禾不满足于学校安排好的课程,她开始有选择性地去自己感兴趣的课程里做旁听生。

    认真读书认真学习,时间嗖嗖过。

    原本计划好了每个周末来慰妻的梁正烽,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又被安排跨省演习去了。

    一去就是三个月。

    夫妻俩各自忙各自的事业,梁正烽那边别说打电话,连写信都不方便,实在是想念的时候,只能看看彼此的照片。

    那日中午苏月禾跟王惠珍一起去食堂打饭,打完饭,两人和另外一个同事曾凡坐在一起吃。

    曾凡周末有事回了一趟家,他道:“我们厂要从林业局剥离出来了。”

    王惠珍:“什么意思?”

    曾凡:“就是以后松香厂不再是林业局的下属企业,林业局不管我们了。”

    松香厂跟林业局分开,那以后想要从松香厂里调到林业局,是完全没希望了。

    王惠珍难掩失望:“为什么?”

    曾凡挖了点王惠珍带来的辣椒酱:“不是选了富安市做经济改革的试点吗?现在我们市五个县都要实行市场经济改革,从各大厂区开始。不能再吃大锅饭,各厂以后是自负盈亏。”

    失望过后,王惠珍对松香厂还是有信心的:“那我们厂的松香以后是不是可以卖贵点?”

    “卖贵了,谁买?”

    “肥皂厂和香料厂啊,你觉得他们能离开我们?”

    曾凡只懂技术,并不懂这些业务,“我看大家都很高兴,自负盈亏的话,好像以后厂里福利会更好。”

    书上没有详细写松香厂从林业局剥离出来这一段,苏月禾对林区归属最感兴趣,她问:“林区呢?林区怎么办?”

    王惠珍也好奇:“是啊,林区是单独剥离出来,还是说林区归我们?”

    曾凡:“我听说林区要单独承包,估计我们厂会把大靖和靖湾两个林区都承包下来。”

    王惠珍:“如果不改变现有的技术手段熬制松香,我们是用不着两个林区的。上次说买设备改革,不知道批下来没有。但马上都要分家了,林业局应该不可能批钱给我们买设备,现在就看厂里领导愿不愿意花这笔钱去换设备了。”

    曾凡小声道:“听说领导层变动也很大,我们厂长要下去了。”

    这个苏月禾知道,杨东平副厂长马上要转正,就是不知道她领导方运红会不会受牵连。

    人间清醒的王惠珍叹了一声:“那短期内,厂里不可能换设备了,刚分家,厂里应该不会舍得花这笔钱。”

    苏月禾放下勺子,问道:“知道什么时候分家吗?”

    曾凡:“明年分,1980年1月1日。”

    现在已经是12月份,那快了。

    曾凡又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我们放寒假回去,已经变天了。”

    王惠珍撇了撇嘴:“对车间那帮老技术工人是艳阳天,对我们未必是。”

    曾凡年纪比她们都大,但他一心钻研,搞不懂这些经营的门道,他还比较有信心:“等吧,迟早要改革要换设备,总能等到那一天的。”

    吃完饭,回到宿舍,把饭盒洗好,苏月禾躺在床上想事情。

    苏月禾睡下铺,王惠珍走过来给她递了半边橘子,“有点酸,你吃不吃?”

    “吃。”苏月禾掰了两瓣放嘴里,确实酸。

    王惠珍轻声感叹:“要是方主任还在就好了,厂里那么多领导,就方主任头脑清楚,支持技术改革,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个技术科都成鸡肋了。哎,方主任什么时候回来上班?还回来吗?”

    苏月禾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能不是她能选择的。”

    “也是。”王惠珍懂,“厂长要是下马了,估计方主任是回不来了。苏禾,明年六月份毕业回厂,你有什么打算?”

    王惠珍是问苏月禾的职业规划上,苏月禾微微抿唇:“我也不知道领导要怎么安排我的工作。不是我想怎么打算,就能怎么做的。”

    “也是。我们都一样。不过读了大学,回去厂里,就算换部门,起点也不会太低,不然这大学白上了。哎,下午没课,要不要一起去公园逛一逛?”

    苏月禾:“我下午要去旁听。”

    王惠珍把橘子皮放到窗台上去晒,她笑道:“你怎么比我们技术科的人还沉迷化学课啊!”

    苏月禾笑着不解释,她想要在未来有一番作为,必须得学习现代科学,想办法将在修仙学到的各种古老知识进行工业化。

    以前她只是想着简简单单做个研究员就好,一切都可以慢慢学习慢慢来,但最近似乎有股不明的力量,推着她往前走。

    或者这就是身处历史洪流中,意识自我选择自我跟随的一种觉悟吧。

    下午去旁听了两节应用化学后,回来路上遇到认识的同学,对方帮她从学校邮局取了信回来。

    看了眼信封颜色,苏月禾就知道不是梁正烽寄来的。

    接过信封一看,是三妹写来的信。

    三妹把家里情况跟她简单“汇报”了一遍,白猪长的比较慢,老妈很发愁;爷爷最近身体不适,打算去县城医院认真做个检查;传说村里要分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她和妹妹们都好;问大姐什么时候放寒假回家。

    她边走路边看信还要边留意脚下,三妹说的这些事,苏月禾比较担心的是爷爷身体,老爷子自从上次被苏柏松推倒受伤后,身体比以往虚弱了很多。

    “小心看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月禾抬起头,只见梁正烽就站在宿舍门口的大槐树下。

    将近三个月不见,他比出发前晒黑了点。

    苏月禾激动地想要扑过去,但这外面还有其他同学进进出出的,她又不好意思。

    他满脸微笑朝她走来,“看什么呢?看得那么认真。”

    他伸出手,苏月禾轻轻握住,想来演习应该很辛苦,他手上的茧子比之前厚了。

    她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火车。今天还有课吗?”

    “没课。”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苏月禾回宿舍放东西,顺便带了点衣服,接下来的周末,她打算住在梁正烽的宾馆里。

    这次没有车,没有以前方便,整个周末除了吃饭,他们就没怎么出房门。

    那天晚上从外面回来,刚关上门,他就把她压在了门板上。

    他哑着声音说:“好想你,每天都想。”

    她也热情地回应他:“我也是。”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个人安安静静呆在一起,总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

    梁正烽呆到星期一就坐客运汽车回青城县了,他答应回去先接爷爷来县城看病。

    *

    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后,苏老爷子就回村了,医院检查不出问题,主要就是年纪大,免疫力低下……

    老爷子状况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医生建议回家好好养着,注意营养,其他的,医院也没有办法。

    放寒假那天,梁正烽开车来接的苏月禾,他们开车从省城直接到乡下,花了七个小时,其实路途不算很遥远,主要是路不好走。

    苏月禾回到家的时候,苏老爷子倒是很清醒,他拄着拐杖,看着苏月禾,笑问:“你放假了?”

    “是啊。爷爷你好些了吗?”

    “老了,不中用咯。”

    晚上大伯来他们家吃饭,说起爷爷的病,大伯说:“你爷爷这个病啊,就是被苏柏松推倒,撞伤了脑壳,伤了元气,医院的那些医生没办法,倒是老山参可以,越老的山参越有效。”

    庄顺兰道:“我看再补也不如吃肉补,我养了群小鸡崽子,等再养大一点,可以杀了给老爷子炖汤喝。”

    苏月禾没接话,但大伯说的话,她还是放心上了。

    虽然学校是放寒假了,但苏月禾作为松香厂的员工,学校放假期间,还是得回厂里上班。

    上班的第一天,她带了一些省城的特产回办公室。

    同事们虽然还是热情地互相打招呼,但敏感如苏月禾,还是察觉出来,大家对她的态度跟以往有了些许不同。

    笑容里带了点距离感。

    连最会来事的燕姐都明显冷淡了一些,大家看她的目光不一样了。

    苏月禾把背包放自己的办公位上,刚放下,她就发现了不妥,办公桌上有别人的东西。

    小贾不在,坐前面的阮青青回过头来,笑着提醒:“苏禾,这段时间你不在,你这个位置有人坐了。”

    而小孔回头瞄了苏月禾一眼,微微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小贾也不在了。”

    小贾也不在了?啥意思?

    正疑惑着,进来两个新调过来的男同事,苏月禾认识这两人,都是以前采脂甲班的人、,他们占了苏月禾跟小贾的位置。

    本来要安排苏月禾位置的燕姐也假装不知道,跟旁边的人吃着瓜子,说着话,就是不回头给苏月禾张罗座位。

    还是袁娇讲义气,她来拉苏月禾:“苏禾你先坐我这儿。”

    说着给她拉了一张凳子。

    苏月禾刚坐下,袁娇就跟她嘀咕:“小贾被调走了。”

    “调去哪儿了?”

    “采脂班。”

    从采脂班到其他部门是正常调动,是高升,但如果反过来,那就跟下放无异。

    苏月禾心里冰凉冰凉的,不用问,现在经营部的负责人已经变成了阮佩娴。

    袁娇在她耳边小声道:“阮主任正在斗方主任。”

    “方主任不是退了吗?怎么斗?”

    “不让退!说方主任没到退休年龄,内退也不行,病退也不接受,就逼着她回来上班。”

    “去哪儿上班?”不会让方运红也去采脂班吧?

    “茶水房,以前潘大姐那个位置。”

    苏月禾:“!!!!”

    没想到阮佩娴是个狠人。

    难怪大家对她态度变了这么多,毕竟她是方运红的助理,在别人眼中,她是方运红的人。

    她以前在别人眼中是武则天身边的上官婉儿,现在俨然已经变成了严嵩倒台后的胡宗宪。

    为了不被火烧连营,大家都不得不明哲保身,打招呼可以,太过热情就可能有风险。

    只有特立独行的袁娇无所畏惧,同样还有一个无所谓的,那就是阮青青,她现在是皇亲国戚了,跟别人姿态也不一样。

    阮青青回过头,隔着一张办公桌跟苏月禾聊天,问她:“苏禾,省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推荐几个。”

    听着阮青青那高高在上的语气,苏月禾本不想搭理,但不搭理又不好,毕竟对方也没跟她撕破脸。

    她只好也同样满脸的假笑:“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就是附近有古塔和草堂……”

    燕姐回过头来笑问:“青青你要去省城啊?”

    阮青青笑道:“还没定呢,可能过了年要去。”

    苏月禾在办公室坐了一天的冷板凳,阮佩娴看见她也没说啥,只把燕姐叫到办公室里去了。

    后来,燕姐悄悄走来找苏月禾,让苏月禾交还主任办公室钥匙。

    苏月禾没给,她笑了笑:“我这里没钥匙。”

    “方运红以前不是把主任办公室的钥匙给你了吗?”

    苏月禾:“我还给她了。”

    燕姐半信半疑,“那我跟阮主任说。”

    苏月禾知道阮佩娴迟早会找她麻烦,在被找麻烦之前,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也不算先下手为强,更应该说是,有备无患。

    她去中药铺找了汪小琳,汪小琳对象在林业局上班,她对象应该知道,如果想要承包林区,需要什么手续和条件。

    既然是经济改革,条件应该会放宽。

    松香厂十有八九会拿下大靖林区,但靖湾就不一定了。

    既然大靖林区会遭遇山火,整个林区都将覆灭,想要恢复至少要十年以上,那如果她拿下靖湾林区,失去大靖之后的松香厂会怎样?

    到时候,松香厂的历史会不会终将改变?

    第54章 不要装了

    苏月禾把一只鸡剁好, 鸡头鸡脚和鸡翅膀放进小锅里和菌菇红枣一起熬汤,剩下的肉准备放大料做麻辣红烧鸡。

    叮铃铃!铃铃铃!

    听见自行车响,苏月禾忙擦了擦手,迎了出去, 汪小琳和她对象骑自行车来了。

    汪小琳手里拎着一网兜的苹果, 冷得两边脸蛋都红扑扑的。

    她对象钟桓兵个子不高, 长得斯文且彬彬有礼。

    打过招呼后,苏月禾接过汪小琳手里的网兜:“你们还带礼物来, 太客气了。”

    汪小琳笑道:“他嬢嬢家自己种的。”

    “自行车放门边就行, 快进来坐。”

    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 汪小琳问:“梁大哥呢?”

    “他今天要开会,要晚点回来。”

    苏月禾把苹果放桌上,把早就准备好的茶给他们倒上:“我还叫了你姐姐姐夫他们来吃饭, 难得你姐给面子。”

    汪小琳笑起来:“哎哟, 我自己都叫不动她。”

    “是吧?所以我说她给我面子嘛。来来, 喝茶。”

    钟桓兵接过小玻璃茶杯:“谢谢嫂子。”

    喝了一口热茶, 暖了暖身体, 钟桓兵比汪小琳开朗爱聊天,他问:“嫂子在做什么菜?好香。是不是鸡汤?”

    “你厉害, 真就在炖鸡汤。”

    汪小琳笑话她男友:“就你的鼻子灵。苏禾,需要帮忙吗?”

    苏月禾为了能跟他们多聊天, 也不客气:“那你帮我削洋芋皮吧。”

    汪小琳进厨房帮忙削皮,钟桓兵也来帮着剥蒜,苏月禾则把鸡焖上, 准备切各种配菜。

    聊起最近的改革, 汪小琳跟苏月禾说道:“你读大学去了,应该还没什么感受, 自从我们这儿被选为试点改革区,领导那是铆足了劲,不干出点成绩不罢休。”

    苏月禾道:“我听同事说,我们松香厂从林业局剥离后,目前还没有什么新的改革措施,一切照旧。小钟,你们林业局有什么变化吗?”

    钟桓兵以为苏月禾问福利:“各大厂子分出去之后,工作量减少,福利应该也会减少,有部分人还要分到厂里去。”

    苏月禾知道钟桓兵父母在县里身居要职,这种变动对他肯定不会有啥影响,但为了打开话题,她还是问:“会影响到你吗?”

    “对我没影响。”

    苏月禾趁机又问:“我听说能采松脂的经济林场都要承包出去,如果想要承包,需要什么条件啊?”

    钟桓兵:“你有朋友想要承包吗?”

    “是啊,想问问条件。”

    “就两个条件,一个是本县人,一个是没有违纪犯罪记录。”

    这苏月禾都满足条件,她又问:“贵吗?”

    “大靖林场好像是4万多一年,靖湾林场是3万一年,还有几个小的林场,因为面积小,全部加起来也只要几千块。”

    靖湾林场3万一年。这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出来的。

    应该说一般人家都拿不出来。

    苏月禾快速算了算自己手里的钱,年底家里又卖了5头猪,现在她手上有1万2左右,差距有点大。

    苏月禾问:“松香厂没承包林场吗?”

    “松香厂当然要承包,而且你们松香厂有优先承包权。”

    “全承包了?”

    “不是,可能几个小的林场不要,领导不同意。”

    “只要大靖和靖湾?”

    “他们还没定,可能只要大靖,也可能两个都要。”

    苏月禾把切好的藕片放盘里,如实道:“小钟,不是我的朋友想要承包,是我自己想要承包靖湾林场。”

    汪小琳把削好的土豆递给苏月禾,诧异问:“你自己承包?”

    这事如果苏月禾不如实说是自己想要,可能这小两口不会那么用心帮她盯着,“我想承包,但我现在钱还不够,我得去想法子筹钱。小钟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帮我把靖湾留住。”

    钟桓兵没想到苏月禾是个事业型女性,顿时刮目相看,刚才进门还叫嫂子,马上改口:“苏姐,只要松香厂不要,我肯定想办法帮你留住。”

    “这事未必能成,你们先帮我保密。”

    汪小琳当即答应:“没问题,我不会说的,包括我姐。”

    聊着聊着,外面传来声响,是梁正烽回来了。

    梁正烽之前跟钟桓兵见过面,他进来就先问:“桓兵,你们哪天摆喜酒?”

    苏月禾笑道:“就顾着说别的事,都忘记问你们什么时候请喝喜酒了。”

    钟桓兵把大蒜放砧板上:“腊月二十六。”

    梁正烽:“跟我们结婚是同一天?我们去年也是腊月二十六摆的喜酒。”

    汪小琳笑了:“是吗?太巧了。去年我有事没去成,今年你们记得来喝我们喜酒啊。”

    苏月禾道:“当然,我们肯定去,需要帮忙提前说。”

    “还真需要,到时候可能要借用你们的车。”

    梁正烽满口答应,他洗了手,穿上围裙:“这里交给我们就行,客人出去听广播。”

    等汪小琳和钟桓兵出去,梁正烽轻声问苏月禾:“聊得怎么样?”

    苏月禾:“靖湾林场每年三万。”

    跟预估的差不多,梁正烽沉默了。

    吃了晚饭,送走客人,梁正烽洗碗,苏月禾则用抹布把碗擦干,放进碗柜里。

    梁正烽道:“要不把我外婆留下来的那套首饰给卖了吧,还有相机,再跟我姐借一点。”

    苏月禾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外婆留给你的家传之宝怎么能卖呢。”

    昨晚苏月禾跟梁正烽述说自己回到松香厂的遭遇,让梁正烽很气愤,所以,他支持她出来单干。

    夫妻两个简单算了一笔账,大靖松脂哪怕不卖给青城松香厂,卖给其他县区,至少能卖3毛一斤,靖湾林场每年产30万斤松脂是没多大问题的,除掉人工和运输,也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梁正烽想了想,道:“没关系,外公外婆还有我妈,他们都在我心里。”

    苏月禾:“有关系。没到要卖传家宝的时候,你忘了我那两根七品叶人参了吗?我想卖掉一根。把那根小点的卖了,再想办法凑一凑,应该能凑够。”

    梁正烽:“卖掉一根够吗?”

    “讲讲价,试试看,家里还有一批猪没卖呢。”

    第二天苏月禾就去中药铺找李经理,请他帮忙找上次有意向买七品叶人参的客人来聊聊。

    *

    在办公室没有了自己办公桌的苏月禾,只能蹭袁娇的位置坐着。

    没人给她安排工作,但她又不能不去上班。

    大家对她态度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冷淡,都知道苏月禾有背景,也没人敢得罪她,但同时又不敢对她太热情,不敢对她示好,怕领导会多想。

    苏月禾只能无视这些人,正常上下班,上班期间没事做,她就看书,看厂里的资料。

    她这几天一直没见到方运红,方运红被安排到茶水房后,坚决不来上班,不受这份屈辱,但后来,据说厂里停发了她的工资,而她家又出了其他状况,经济境况日下,她只能屈服了。

    那天苏月禾特意提早来上班,在以前潘凤莲的那个杂物间里,她终于遇到了方运红。

    方运红整个样子都变了,脸色蜡黄,头发也白了几许,早没了以前意气风发时的女强人模样。

    “主任。”苏月禾小声叫了一声。

    方运红没想到人人都躲着她的今天,苏月禾会来找自己。

    “我已经不是主任了,叫我红姐吧。怎么样,大学生活还可以吗?”

    苏月禾点头:“谢谢主任给的机会。”

    “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方运红叹了一声:“我当初不应该对你这么好,现在我是怕有人会容不下你。以后没有了晋升的机会。”

    这个世道,持强凌弱,捧高踩低,她这次是看得透透的了。

    苏月禾往外看了眼,时间尚早,走廊里还没人。

    她走进杂物间,把门掩上,盯着方运红轻声问:“红姐,你认命吗?”

    方运红不知道苏月禾是什么意思,但从苏月禾的眼神中,她看到了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方运红叹了一声:“不认命也没办法。我现在想退休,他们不让,想辞职,他们也不放我走。怪我以前,一门心思只想把工作做好,有意无意的,得罪了太多人。”

    苏月禾看得出来,方运红不认命,她咬了咬唇,“红姐我们合作吧。”

    方运红不明白自己哪里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但苏月禾灼灼的眼神,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力量,给了她希望,她声音紧了紧:“怎么合作?”

    “你就装疯卖傻……”

    方运红疑惑:“装疯卖傻?”

    “对,装疯卖傻。写大字报,在厂里到处粘贴。”

    “写什么内容?”

    “新任领导目光短浅、无能鼠辈!支持设备升级、改革图新!”

    方运红这大字报贴出去,肯定会起反作用,她问:“为什么?你不想让松香厂改革吗?”

    苏月禾道:“我打听过了,技术升级的设备锅炉,一整套下来,差不多要十万块,厂里刚刚分家,手里并没有多少钱,杨东平未必愿意现在就去改革。”

    但并不保险,她怕万一骆科长说服了杨东平呢?厂里真去贷款改革呢?毕竟书里没写这一段,她不能冒险,什么都不做。

    一旦厂里进行技术改革,产能势必要跟上来,对松脂的需求就会大,那么松香厂就会考虑把大靖和靖湾林场都承包下来。

    如果杨东平不同意改革,厂里就会走保守路线,支出低不用贷款,但产能低,松脂需求也低,松香厂就不需要承包两个大林场。

    按照大靖和靖湾情况对比,他们肯定会选采脂量更大更优质的大靖林场。

    怎样才能让杨东平一定不会同意改革,那就是让方运红装疯卖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刚打倒的方运红在支持改革。

    苏月禾:“我不关心松香厂改革还是不改革……”

    方运红还是不懂,苏月禾笑着淡淡说了一句:“我要虎口夺食。”

    “虎口夺食”这四个字,让方运红嗅到了苏月禾压抑着的即将喷薄而出的野心。

    方运红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她估计苏月禾现在还不方便多说,便只问:“小苏,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是合作,我这么做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让你摆脱松香厂,获得自由。如果我做不到,我赔您一千元。”说着苏月禾笑了笑:“希望谈钱不会伤到红姐您的感情。”

    方运红现在是缺自由也缺钱,她点头:“不会伤害,我缺钱。那就这么说定了。”

    从杂物间出来,苏月禾匆匆下楼,在楼梯口遇到了杨春花和陈慧明。

    杨春花如愿去了资料室,陈慧明则去了车间当技术工人,她们给苏月禾带了包子,三个人就蹲在篮球场旁吃包子聊天。

    杨春花愤愤不平:“你别理那些势利眼,发工资就行,不安排工作更好,反正你是军属,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陈慧明则建议:“你上大学读了技术,其实以后可以去技术科。”

    苏月禾笑着点头:“再说,看领导安排吧。”

    *

    上午在办公室没事可做,苏月禾帮袁娇整理资料,阮青青和小孔在咬耳朵小声嘀咕着什么。

    燕姐从外面进来,叫苏月禾,“小苏,领导找你,三楼小会议室。”

    “哪个领导找我?”

    燕姐尴尬一笑:“我也不清楚。”

    苏月禾有不祥的预感,幸好早有心理准备,来就来吧。

    袁娇拿过苏月禾手上的资料:“你去吧,这个给我。”

    三楼会议室的门关着,她敲了敲门,推门后发现屋里坐了五个领导,都是厂委会的。

    杨东平、阮佩娴、采脂部黄主任、车间吴师傅和办公室金主任。

    金主任笑着跟苏月禾打招呼:“小苏,快进来,把门关上。”

    苏月禾进来后,在他们指定的位置坐下,对面坐着五个领导,她自己一个人坐一边,这看着就不是普通的洽谈,更像是审问。

    看苏月禾坐下,金主任继续笑道:“今天我们是作为厂委会跟你了解一些情况,你也不用紧张。”

    苏月禾:“了解什么?”

    金主任拿出一封信,道:“我们接到了实名举报信,是关于方运红的,里面也牵扯到了你。”

    原来有人举报方运红在选拔部门员工去省城大学深造的事情上徇私了。

    徇私对象就是方运红的助理加心腹——苏月禾。

    “这举报信上说,在公布选拔条件的时候,小苏你才进我们松香厂一个多月,作为一个新员工,你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选拔的。但是,为了让你能够有这个资格,方运红特意把考核时间往后推了一个多月。截止考试那一天,你都还是一个不满三个月的新员工。”

    谁举报的?那么清楚细节,只能是他们部门自己人。

    阮佩娴为了避嫌应该不会让阮青青自己上,那就是阮青青的狗腿子孔三伦。

    苏月禾心平气和地道:“当时公布的条件是初中毕业以上,没有违纪记录,入职满两个月的员工,我符合条件,凭实力考上的。”

    金主任笑着解释:“没说你不是凭实力,现在举报人纠结的是,你作为一个不满三个月的新员工,不应该享受这种福利。”

    苏月禾反问:“请问金主任,不满三个月的新员工,不能享受这项福利的条文在哪里?”

    金主任被问住了,他斜眼看了看几位领导。

    吴师傅帮他反驳:“不满三个月就是还没正式转正,没转正当然不能享受厂里的老员工福利。”

    苏月禾又问:“那有没有哪个文件说了,选拔人才去工业大学深造,是专属于老员工的福利?”

    显然也没有这样的文件。

    阮佩娴作为半个当事人,她不方便说话,问题最终还是转回金主任这儿。

    金主任道:“小苏,我们不是要怪你,这事你不知道很正常,但当时我们领导层开会的时候,确实都说了,这是给老员工的福利,虽然没有正式的文件,但在坐领导都是知情的。是方运红违反规定,私自放宽了时间条件,你才有了参与考试的资格。是不是啊,阮主任?”

    见金主任把问题抛过来,阮佩娴这才笑道:“我当时劝过方主任,按照规定四月份就截止报名,随即进行选拔,但她一意孤行,一定要拖到五月,我也没办法。”

    吃了方运红不少亏的采脂部黄主任阴阳怪气地笑道:“方运红违反规定,再正常不过,她就那样,目中无人。”

    苏月禾知道再辩论也没有意义,这群人就是把箭射好了,现在围着她画靶子呢。

    金主任又问:“当初方运红是不是对你有过什么承诺?你可以大胆地说,是她的承诺,不是你的,责任在她不在你。”

    这是个陷阱,想要诱惑苏月禾栽赃方运红呢。

    苏月禾笑着摇了摇头:“方主任从来没跟我谈过选拔人才的事。我不知情,也跟我没关系,”

    阮佩娴:“怎么会没关系呢,你是最终的受益人。”

    “所以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

    没人说话了。

    苏月禾是军属,还是部队领导的妻子,在没有违法犯罪的情况下,没有部队同意,他们完全拿苏月禾没办法。

    新任厂长杨东平笑道:“小苏啊,我们不是想要为难你,但是有人举报,我们就得认真处理,最后怎么处理,我这里说了也不算,得要往上通报。今天找你聊,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苏月禾没说话,她有心里准备,上了半年的大学,估计没戏了。

    官逼民反,这松香厂以后就算倒闭了,也怨不得她心狠手辣。

    *

    中午,梁正烽被叫到马俊成办公室,当他看到人事那边转来的公函,气得火冒三丈!

    “师长,这是他们松香厂领导层内部斗争牵连无辜小员工,我媳妇是凭自己实力考到的指标,凭什么说她违规?要是他们敢有任何不当的处罚,我只能往上告。”

    马俊成忙安抚他:“现在我们也得跟地方搞好关系,处罚的对象肯定不是小苏,但小苏毕竟是既得利益者,所以结果可能还是会影响到她。我这边会尽我所能去争取,但是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

    梁正烽知道马俊成说的心理准备是啥,就是苏月禾大学深造的资格可能会被收回。

    裁军的事也就这一两年,为了能够安排更多的转业人员,马师长要跟地方搞好关系,他理解,但他老婆凭自己本事考上的大学资格,已经读了半年,剩下半年功亏一篑,他不能理解。

    “师长,我不想要这个心理准备。我老婆是靠实力自己考的,所谓的既得利益,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松香厂领导的内部斗争不能影响员工的利益,更不能拿员工的前程来开玩笑!这不是小孩玩泥沙!”

    马俊成盯着梁正烽那张凌厉的脸,他也怕梁正烽这倔脾气把事情闹大了,最终跟地方关系闹僵……

    马俊成咬了咬牙:“我知道了。”

    说着他在上面快速批字:经调查,情况不属实,不同意有任何处罚。不利于稳定军心的事,勿做!

    *

    马师长的批字很快传回了松香厂。

    厂长办公室里,杨东平把公函递给阮佩娴。

    阮佩娴认认真真读了一遍,“那怎么处理?群众举报信,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吧?”

    “这个孔三伦不男不女的,也是个惹事精。”说着杨东平瞥了阮佩娴一眼,他知道,这是阮佩娴搞出来的事。

    面对领导的点拨阮佩娴也不在乎:“前天县里发来的文件您也看了,让各厂重用这批去深造的大学生,这个苏月禾是方运红的心腹,我们怎么重用她?所以借着这个事情处理苏月禾是最好的机会。总不能部队那边说不让有任何处罚,我们就不处理吧?”

    杨东平看向阮佩娴:“你想怎么处理?”

    “我们就顺着部队的回函来说事,不说处罚,就说根据方运红徇私这个事,做出相应调整,苏月禾深造名额不取消,但由在读改成函授,函授的话,毕业时间也会相应往后拖延一两年,两年之后,重要还是不重要已经不重要了。”

    杨东平想了想:“这个折中的办法好像还行。”

    阮佩娴笑了笑:“是的,既给了部队面子,也限制了苏月禾被重用提拔的资格。”

    又聊了几句,阮佩娴站起来,才往外走两步,她又折回来问杨东平:“厂长,改革的事,您这边下定决心了吗?”

    杨东平刚上位,位置尚未坐稳,做事比较谨慎:“我再想想。”

    “财务那边算过了,单单采购设备就要差不多九万,还有承包林场,大靖要四万二,靖湾要三万。这些支出加起来至少要十七万,厂里各项开支也大,贷款的事,就势在必行。”

    从林业局剥离出来的时候,松香厂并没有分到多少现金,厂里的现钱目前只有六七万,而现在又是淡季,回款慢,开销大,杨东平怕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着蛋。

    阮佩娴试探道:“厂长,我有个朋友,省城来的,很有钱,他想跟你见见面认识认识,或者有可以合作的地方。”

    杨东平:“合作什么?”

    “关于林场承包的事,我们可以把包袱甩出去。”

    杨东平盯着阮佩娴,他知道阮佩娴是个有门路的人,当即答应约时间见面。

    当阮佩娴把处理结果告诉苏月禾的时候,苏月禾知道这已经是师部强硬态度下的最佳结果。

    阮佩娴温和笑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这已经是各方协调的最佳方案,既保留了你的学籍,也给了举报者一个答复。就是要委屈你,后面改成函授学习之后,可能要晚一两年才能毕业。”

    苏月禾不失礼貌的笑了笑:“谢谢主任。”

    阮佩娴见苏月禾没有很大的抵触情绪,终于放下心来。

    “我也尽力了。”

    “怎么尽力?”

    阮佩娴看苏月禾脸上还带着一丝的笑意,一时摸不透她这是普通询问还是质问?

    苏月禾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让孔三伦去举报我,你尽力了是吗?”

    看来,她猜到了。

    阮佩娴平时高傲惯了不想解释,但苏月禾毕竟有背景在,她又不得不解释:“你对我误会很大。”

    “是吗?没把我的大学资格彻底取消,心里很不甘吧?”

    阮佩娴噎的说不上话来,她原以为就算心知肚明,苏月禾也会给彼此一个体面,谁想到,她苏月禾竟直接微笑着就跟她撕破脸了。

    苏月禾站起身:“不用在我面前装了,挺恶心人的。请继续努力。看谁斗得过谁!”

    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就算是方运红,以前对她都是很客气的,阮佩娴被气着了:“苏月禾,别以为你有靠山我就不敢怎么着你。”

    “想对待小贾那样对待我吗?把我丢到采脂班去?你倒是试试看。”

    苏月禾目不转睛地盯着阮佩娴,可能苏月禾这份强势的态度,让阮佩娴心虚了,毕竟眼前的人不是小贾,不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苏月禾收回脸上的笑意,不理会满脸错愕的阮佩娴走了出去。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则毫无顾忌地大声攀谈。

    “方主任疯了,在外面到处贴大字报!”

    “贴啥?”

    “支持改革,支持设备升级!”

    “还说:新领导是……头驴,啥都不懂。”

    “哈?真的?!这么精彩?”

    “方主任在前面贴,吴师傅带人在后面撕,就差打起来了。”

    真好,方运红确实是个执行力很强的能人。

    第55章 拿下

    还没到四点, 苏月禾就下班了,现在也没人敢管她,想走就走。

    她走到院门外,梁正烽的吉普车在那儿等着。

    看老婆脸上没有异样的表情, 梁正烽问她:“怎么样?”

    苏月禾轻轻叹了一声:“在读转函授, 比想象中要温和一点。”

    总算保住了大学生的资格, 只是学习方式变了,从专职读书, 变成边工作边读书, 而函授需要更强大的学习能力和自制力。

    梁正烽难免有些心疼:“你心态还挺好。”

    苏月禾自嘲笑道:“要不然怎么办呢?哭一场?为这种事为那样的一拨人哭, 多不值得。我现在就是摆烂,看他们能拿我怎么办。”

    “那就随心所欲一点,想怎样就怎样, 你越小心翼翼, 他们以为你有所顾忌, 反而会越嚣张。”

    苏月禾点头:“有道理, 我以后就随心所欲。”

    见苏月禾心态这么好, 梁正烽终于放下心来。

    梁正烽开车带着苏月禾去县城买了一车年货,准备过年的时候带回老家。

    他们还给大院玩得好的邻居们也都准备了年礼, 一家家送去。

    送到刘喜妹家时,刘喜妹正在院子里收腊肉, 她很久没见苏月禾了,拉着要让苏月禾去她家坐坐。

    自从刘喜妹听了苏月禾的劝,开始学着把家里收拾干净,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坚持不了几天, 谁知道,她不止坚持下来, 而且还养成了洁癖。

    谁能想象一个邋邋遢遢的胖女人,有了洁癖之后,对家里卫生那个吹毛求疵,恨不得一根头发都不能掉在地上。

    负责搞地面卫生的老覃叫苦连天,恨不能回到当初邋邋遢遢的模样。

    真让他回去当初的模样,他又不愿意了。

    刘喜妹邀请苏月禾进屋,实际就是想炫耀炫耀自家屋里有多整洁,有多干净,想要苏月禾的夸奖。

    苏月禾哪能不懂刘喜妹的用意,一进门,就开始连珠炮似的夸赞:“喜姐!你家收拾的可太干净了。我都不敢踏脚进屋了,这多安逸。”

    刘喜妹笑得见牙不见眼:“没那么夸张,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进屋坐下,刘喜妹给她拿了一盘好吃的,“今晚在我家吃饭吧?我包了好多饺子。刚想给你们端去。”

    苏月禾抬头看梁正烽,今晚可以偷懒不做晚饭了,梁正烽连连点头表示可以。

    苏月禾这才笑道:“那我们就在你这儿蹭饭了。”

    “我们去你们家蹭饭的次数还少啊。再说了,这不叫蹭饭,这叫我和老覃请你们吃饭,你们赏脸。”

    苏月禾站起身更着刘喜妹进了厨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帮忙,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

    在刘喜妹家吃了晚饭回到家,小两口继续收拾东西,听见外面有声响,苏月禾探头出去,发现中药铺的李经理找上门来了。

    门卫亲自送来的,确定是梁团长家的客人,门卫才离开。

    “你们这儿可真严啊,一般人是进不来。”李经理打量着苏月禾的小院,继续夸道:“你们这小院冬天了都还绿油油,收拾的可以。”

    苏月禾忙让他进屋,李经理第一次见梁正烽,少不得又是一通马屁,最后才说这次来访的正事。

    “之前愿意出一万那个人,明天上午到。”

    苏月禾:“我明天上午有时间。在哪儿见?”

    “就在我办公室吧。”

    苏月禾点头说好。

    “我偷偷探听了一下这人的底价,他之前不是愿意出一万嘛,他现在说是过年了,手上不富裕,我看他最多能拿出六千块钱。”

    六千块肯定不行啊,苏月禾本来还想着把价格往上拔高几千的。

    这买家肯定是人精,看出来她着急卖货,所以故意压价呢。

    幸好苏月禾之前也没对这个买家报以多大的期待,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去年开始,各大报纸陆陆续续开放广告投放,她打听好了,省城就有两家报纸可以投广告。

    而且价格也不贵,纯文字豆腐块广告只需要十多块钱,带图的,也就一两百。

    苏月禾之前给七品叶人参拍过连叶子的照片,她打算直接投带图广告。

    李经理平时也看报纸,但他从来没接触过广告投放的事:“难度大吗?”

    “难度不大。”

    梁正烽已经委托朋友帮苏月禾留好了省城最好的日报版面,过年前后投放三天,三天还给打折,总共收三百元。

    听说广告费就三百元,李经理很震惊,这超乎他想象了:“这么贵啊?”

    苏月禾笑了笑:“还行。”

    跟后世相比,那是相当便宜,简直白菜价了。

    李经理不傻,他看得出来苏月禾夫妻两个都是有主见,有想法的人,人家决定花这个钱了,他没必要拦着,万一真成了呢?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月禾点头:“有,我们需要你帮忙。李经理你在哪儿过年?”

    “我就在县城过年。”

    “你家里有电话吗?”

    “家里没有,单位办公室有,不过我们过年都有人值班。”

    “我们登广告要在上面留地址和电话……”

    李经理一听马上明白了:“那你留我家地址,我办公室电话,过年的时候,我帮你盯着。”

    苏月禾笑道:“这事实在太麻烦你了,李经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也别叫我李经理那么见外,你叫李叔就好了。”

    “好咧。谢谢李叔。李叔你把地址和电话给我写一下。”苏月禾拿出纸笔递给李经理。

    李经理快速写着:“这事我明天可以跟来谈价的那个老许说吧?我觉得说了,有竞争,他可能会更着急。”

    苏月禾觉得没问题:“可以啊。你跟他说吧。”

    第二天上午下班之前,苏月禾在李经理办公室见到买人参的老许。

    老许是个中医,他家表弟是从美国回来的,手里有钱。

    老许看了苏月禾拿来的七品叶人参,心中狂喜,他压着心中的喜欢,一板正经地压价。

    “我表弟给了四千的底价,不过我觉得你这人参的品相,可以给五千,苏同志,你觉得如何?”

    没想到这价格比李经理预估的还低。

    苏月禾也理解,谁买东西不想往下压价呢。

    李经理直接摆手:“不是说好了一万的吗?你们愿意出一万,我才帮你约的卖家,老许,你这不厚道啊。”

    老许笑道:“我是什么时候出的一万?那是半年前了吧,半年前我那表弟有这个钱,现在他手头不宽裕,凑五千都有点困难。”

    李经理不相信:“你表弟不是美国回来的吗?美国人手上都是几十万几百万的,怎么可能拿不出五千。你们如果不买,苏同志她爱人帮她联系报社登广告了。”

    老许听说苏月禾要登报卖人参,他忙说要跟表弟商量下,毕竟不是他要买,是表弟要买。

    后来他打了个电话,把价格提到8000元,问卖不卖。

    苏月禾也不想浪费时间:“2万,你如果要,今天就可以拿走,我也不登广告了。”

    老许一听不乐意了:“2万?你要价2万?那你把我叫来做啥?你都涨一倍了。”

    李经理:“哎呀老许,你原本出价1万,结果来了,你直接砍半还不止呢。你不能够那啥吧,那啥来着,只许百姓点灯不许当官的放火吧。这不合理嘛,是不是?”

    苏月禾差点被李经理给逗笑了,她也没纠正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只笑着附和:“不合理。”

    “2万肯定不行。太贵了!抢钱呢。”

    说完老许还想再看一眼那根人参,苏月禾不给他看了。

    “要不这样,许叔您要是拿不了主意,让你家表弟来谈嘛。”

    老许:“他从国外回来,忙的很,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你不是有照片吗?照片给我带回去,可以吗?”

    苏月禾没答应:“腊月二十五,大年初一还有初十,这三天都可以在报纸上看到我们的广告,广告上会登载照片,许叔可以买份报纸来看。”

    老许不理解:“卖人参你还在报纸上打广告,真是……”

    李经理:“老许,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后啊,什么都得市场说了算。打广告就是一种市场行为,我也是刚弄明白的。”

    最后价格两家没谈拢,老许说回去跟他家表弟再商量商量。

    苏月禾也不急,马上要过年了,打了广告,过了年再说。

    *

    年前那几天大家上班都不怎么积极,老员工们每天都是喝茶聊天,熬到下班点就走人。

    苏月禾更嚣张,最后几天都是去上半天班,晃一圈就走。

    也没人敢吱声管她,管内勤的燕姐更不敢多问。

    而方运红贴了几次大字报之后,被严重警告威胁,暂时也安静下来。

    根据技术科王惠珍帮苏月禾探听到的消息,厂长把改革的方案延期了,说目前厂里资金紧张,等宽裕了再买设备、再说改革的事。

    几乎是同一天的中午,苏月禾在下班路上遇到了汪小琳对象钟桓兵。

    钟桓兵停下自行车:“苏姐,我正要去找你。”

    两人各自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钟桓兵告诉苏月禾,松香厂放弃承包全部的松树林区。

    这完全出乎苏月禾的预料,松香厂不要林场,那采脂班以后去哪儿采松脂?

    如果松林被其他人掌控了,不是可以随时拿捏松香厂吗?

    苏月禾问:“不会这么简单吧?”

    钟桓兵如实道:“松香厂说自己厂内的资金不够缴纳租金,所以没办法承包。不过他们推荐了他们认为靠谱的人来承包,以后承包商直接给他们供货,按斤收购,这样他们没有资金上的压力。”

    苏月禾明白了,这是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啊。

    十有八九是松香厂现任领导的亲戚朋友来承包松林,以后给松香厂供货,采脂班的人自己去采,连人工都不用花,躺着赚钱。

    苏月禾问:“你们领导同意他们这么搞?”

    钟桓兵:“现在他们不归林业局管了,只要县里同意,我们领导管不着。”

    苏月禾:“他们要哪几个林场?”

    “只要大靖和靖湾两个大林场,其他几个小的林场他们不要。我们领导的意思,让他们把几个小的也承包了,要不然,剩下几个小的林场,也不好承包出去。”

    “他们答应了吗?”

    “没有。”沿路经过几个摆摊卖菜的摊档,路上人多了。

    钟桓兵快速往前推了一段才说:“那几个小林场位置很偏,面积又小,松树也不够大,产脂量低,管理起来很困难,他们不答应,只想要两个大林场。领导生气了,正僵持着谈条件呢”

    两边僵持住了,对苏月禾来说倒是个好机会,她当即道:“我要了。”

    “你全要?”

    苏月禾知道,自己单单要靖湾林场,领导应该也不会答应,便道:“大靖林场我不要,剩下的我全要了,包括那几个小的。”

    这反向操作让钟桓兵看不懂了,他劝苏月禾:“大靖林场是最优质的,你为啥不要?你只要大靖,领导肯定不同意,但你如果是大靖搭配其他小林场,领导说不准会答应。”

    苏月禾也不能说实话,只道:“我没那么多钱,大靖我就不要了,我只要靖湾林场还有剩下的,不过我现在钱不够,能不能先签协议,我给一万定金。”

    钟桓兵马上去给苏月禾落实,当天下午,苏月禾用老妈庄顺兰的名义,签了承包协议。

    承包期限五十年。

    当天缴纳一万定金,剩下的两万四千元,一个月之内交清。

    苏月禾打定主意,实在不行,把更好的那根人参卖了,肯定能凑够这笔钱。

    *

    腊月二十六中午,小两口去参加了汪小琳钟桓兵的婚礼。

    下午回岭下生产队,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刘胜利这个跟屁虫。

    李时刚万秀敏今年不回老家过年,约好了大年二十九那天到岭下村来跟他们一起团圆。

    苏月禾他们带了一车的年货,三妹四妹跑过来帮忙搬东西。

    “大姐,你们买什么那么多?”

    苏月禾上次已经给妹妹们各做了两套新衣服,所以这次带回来的,主要是吃的和用的,此外还有鞭炮和烟花。

    搬东西的时候,三妹跟苏月禾嘀咕:“爷爷最近越来越糊涂,前几天突然都不认识我们,这两天只躺床上,吃的也很少。大伯说,爷爷快不行了。”

    苏月禾拿着给爷爷买的东西进了西厢房。

    苏老爷子整个瘦了一圈,脸上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看着已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老爷子今天不糊涂,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苏月禾,他艰难说道:“你们……回来了?吃饭了吗?”

    苏月禾没听清爷爷的话,但她大概猜到了,“没吃呢,刚回来。爷爷,我给你买了两双厚袜子,还有一顶遮耳帽。”

    苏老爷子:“给你奶奶买了吗?她喜欢红色的,大红色的。”

    刚还以为爷爷今天不糊涂的苏月禾:“……”

    缓了会儿,苏老爷子又道:“我怕是……活不久了。”

    苏月禾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仿佛突然看见了生命的轨迹,但又不愿意相信。

    之前大伯说的话,一直在苏月禾的心里盘桓,她轻声问:“爷爷,我把那根七品叶人参拿出来,炖了汤给你喝,好吗?大伯说可能会有效果。”

    苏老爷子摆手,说话:“不要浪费,救我这样的老头子,有啥用?爱唠叨,只会浪费米饭。”

    “爷爷你救过这么多人,是村里人人相信的老医生,怎么会没用呢?”

    苏老爷子显然很受用,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不让她这么做。

    “不中用。不中用了。”

    苏月禾想试一试。

    门外有声响,苏月禾出去,看见赵大福抓了一只鸡过来,说是给苏老爷子补身体的。

    赵大福见到苏月禾,忙笑道:“哎苏禾你回来了?正烽呢?”

    苏月禾:“他去接我二妹一家回来吃饭。大福叔你怎么又给我们家抓鸡。”

    赵大福道:“这是杜大娘让我送来的,你爷爷啊,是我们岭下村的活神仙,他救了那么多人,希望这次老天爷能救他。”

    苏月禾:“但愿吧。进屋坐。”

    赵大福看了眼井边打水的刘胜利,小声问:“那是谁啊?”

    苏月禾:“烽哥的战友,刘副团长。”

    副团长?赵大福赶紧掏出烟想去打招呼,还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大年初二在打谷场抽签分田,你晓得吧?”

    “初二吗?”

    “对对对,早上八点,你们家五口人,可以分五份田,这事你妈晓得。”

    “要得。每人分多少亩地?”

    “每个人一亩一分地。”

    也就是说,她家可以分五亩五分地,足够了,甚至都不需要那么多的田地,老妈一个人种不过来。

    她现在心境变化很大,不会像之前那样,想着要多分土地。

    苏月禾去猪圈看了一圈,上一批的六头猪,还留了一头大猪等着过年杀,剩下的十头猪也都有一百多斤,虽然比第一批大猪长得慢,但因为家里用的猪粮好,已经算是涨得壮实。

    趁着过年假期,她可以偷偷把猪慢慢膨胀起来,争取年后二三月份就能卖。

    而新一批小猪也有二三十斤重了。

    老妈和四妹把家里的猪喂得很好。

    腊月二十七一早,赵二福和赵青霞来帮忙杀年猪,刘胜利帮忙。

    爷爷昨晚病好了些,能坐起来意识清醒地跟大家对话,都以为爷爷病情好转,今天上午突然连张口都困难,吃不下东西,只能喝一点水。

    三叔来把脉,也摇头说没办法,大伯提醒要准备后事了,棺材寿衣都得备好,做好过年办丧事的心理准备。

    苏月禾进屋跟爷爷说话,看着即将油尽灯枯的爷爷,比昨天更瘦了一圈,整个皮肤都仿佛失去了弹性,只耷拉地覆在骨头之上。

    爷爷看着她,想交待后事。

    他的金子要怎么分啊?三家人均分了吧,可看了一眼周围的子孙,黑黢黢的,看不甚清楚,他只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或者他想着,自己未必就真的会死了。

    豁出去了!不管有没有效,苏月禾决定试一试。

    从西厢出来,梁正烽看出了苏月禾的决心,他支持她:“实在不行,就把那套首饰卖了,你听我的。”

    苏月禾点了点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的。

    她相信自己可以解决资金问题。

    小的那根七品叶人参用了,大的还在,承包林场的资金问题应该还是能解决的。

    而且小的那根也有三两多,给爷爷吃,根本用不着那么多,切成片,没用完的还是可以拿出去卖。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车鸣声。

    起初苏月禾以为是李时刚他们提前来了,站在一旁的梁正烽却说:“不是他们。”

    不久,院子里开了两辆小轿车进来,其中一辆是老许和他表弟,另外一辆是没见过的陌生客人。

    陌生客人是个三十来岁戴着墨镜的男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司机。

    墨镜男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梁正烽身上,非常自来熟地上前用不太标准的广普打招呼:“李经理介绍我来的,他在后面,马上就到。”

    说着墨镜男伸手跟梁正烽握手。

    梁正烽和苏月禾互相看了一眼,前天打的第一版广告,今天就找上门来,速度够快啊。

    老许见墨镜男握手握错了对象,微微挑着眉头朝苏月禾走来:“苏同志,我们又见面了。你上次说要跟我表弟见一见,我这不把他拽来了嘛。瑞祥,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苏同志,苏同志,这是我表弟贺瑞祥!”

    “你好!苏女士。我姓贺,上个月才从美国回来,希望有机会能合作。”

    老许表弟贺瑞祥西装革履,看模样不到四十,一口标准普通话,看着就很有腔调,很装。

    苏月禾笑着应了一声,“你好。”

    墨镜男听了他们说的对话,才知道那个女的才是卖家,他忙问梁正烽:“你们是……夫妻吗?”

    梁正烽点头:“是。”

    那他放心了,他也没找错人。

    庄顺兰看见来了那么多客人,忙笑着走前来:“这是正烽朋友?快快快,站在院子里干啥,屋里暖和,屋里坐。”

    苏月禾拉过老妈,小声道:“妈,这些人来买东西的,我招呼他们进堂屋聊,你别让其他人进来。”

    庄顺兰不懂,这些开车的人能来买啥?

    但她看得懂苏月禾的表情,知道这事很重要:“你大伯和三叔都还在你爷爷屋里守着呢,他们要是问起我怎么说?”

    “你就说正烽朋友,找他谈正事。妈,你快去杀只鸡,准备给爷爷炖药。”

    “炖啥药?”

    “人参。”

    “晓得。”

    还没进屋,老许先把苏月禾叫到一边,小声道:“苏同志,上次我们谈好的,两万块价格可能高了,我表弟现在愿意出一万五,你也不用跟其他人聊了。”

    这边正说着,墨镜男是个顺风耳,他赶紧走前来直接伸出三根手指头,非常豪气地说:“我愿意出三万!”!!!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许顿时气得火冒金星!

    苏月禾的手都微微抖了,如果墨镜男第一轮出价就愿意给三万,那成交价肯定不止三万。

    这不止能补上承包林场的资金缺口,还有富余可以用作其他。

    她忙笑问墨镜男:“怎么称呼?”

    墨镜男微微拉开了点墨镜,终于找到机会自我介绍:“张云峰,弓长张,白云的云,山峰的峰,我是从香港来的。”

    看出来了,能高价买得起她七品叶人参的,都是华侨或者港澳同胞。

    梁正烽附耳跟苏月禾说:“先进屋聊。”

    李经理还在路上,没跟这两拨客人一起来,这说明,他可能还带着另外一个客户。

    三个客户竞价,场面可想而知。

    第56章 钱

    正屋客厅, 苏月禾把大门掩上,通往厨房的门也关上。

    关厨房门的时候,她老妈问:“你刚才让我杀鸡炖人参给爷爷,杀哪种鸡?公鸡还是母鸡?”

    苏月禾想了想, 道:“小公鸡, 只要鸡腿肉就行, 把肉剁碎了。”

    “要得。”

    苏月禾关上了厨房门。

    墨镜男站在一旁盯着墙上的十大元帅图,跟梁正烽炫耀吹牛, 他家跟其中某家是怎样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口中的某家刚好跟梁正烽外公是至交, 梁正烽只微笑着点头, 并没有点破对方的牛皮。

    老许和他表弟贺瑞祥坐在旁边,跟苏月禾搭话闲聊。

    没多久,李经理来了。

    果然如他们所料, 他还带了另外一个客人。

    跟墨镜男一样, 都是香港来的。

    李经理来了后, 先把苏月禾叫到外面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老许表弟是美国回来探亲的, 这人比较吝啬;后面那两个香港人都是在报纸上看到广告, 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的。前天打电话来,昨天就赶到县城。戴墨镜那个张云峰祖上有钱, 出手阔绰;最后面跟我来这个是在香港做什么香波生意的,也姓高, 我也不晓得他名字,他去东北跑了一趟都没买到满意的人参,没想到在我们这儿遇上了, 他是三个人里, 最想要人参的。”

    苏月禾心里大概明白了,“他们底价多少, 你晓得吗?”

    “张云峰这个土豪说不准,高先生嘛,我觉得五六万不是问题,他做生意的,有钱。”

    苏月禾看着老妈从鸡圈抓了只小公鸡回来,她急着救爷爷,没有太多时间跟这帮人磨,便问:“李叔,你有什么建议?”

    “先把人参拿出来给他们看,然后价高者得呀。我是没想到,这些人那么有钱。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晓得不?”

    是啊,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

    苏月禾决定了,卖小的,留大的,等会儿大的那支人参可以切片给爷爷炖药,剩余的再另外卖。

    进屋后,苏月禾把小的那支七品叶人参拿出来给大家传看。

    可以看得出来,真正有需求的,是高先生。

    其他人看到七品叶人参,更多的是惊奇,想购为己有。

    而高先生是惊喜,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人参传看完毕,苏月禾收起来交给梁正烽,而李经理作为中间人,开始“主持”竞价拍卖。

    “首先,欢迎大家千里迢迢来买人参。”

    “我们梁同志和苏同志买了三天的广告位,现在只放了一天,你们就找上门来了,可见这个‘七品叶人参’也就是‘千年人参’的需求真的很旺盛。”

    “特别是过年期间,很多海外的,港澳的同胞都回来探亲,都能看得见广告,是不是?你们早来,早看到了,那是你们运气好,截胡了。”

    李经理说着指着老许:“老许是最早知道苏同志这支七品叶人参的,老许你要是早答应,可能两万就捡到了这个大便宜。”

    老许抿着唇,甚是不悦:“李经理你别说之前的了,现在是怎么个卖法?我们是最先谈的,是不是可以优先?”

    李经理:“之前不是没谈妥吗?既然现在是三家同时上门,我们也不浪费时间一家一家慢慢聊,慢慢聊你们也不晓得别人的底牌,是不是?那我们公平公正公开,价高者得。”

    墨镜男张云峰非常赞同:“市场经济,价高者得没有问题。”

    高先生也道:“我也没意见。”

    老许兄弟俩不吱声。

    张云峰举起手:“我刚才说了,我愿意出3万,现在看了货,三万可能太少,我出5万。”!!!!

    一开口就五万,完全出乎苏月禾的预料,李经理瞪大了眼,咽了咽口水,别人的钱不是钱,是纸吧?

    梁正烽站他们后面,小声提醒:“稳住。”

    老许和他表弟互相看了一眼,遇到这种土豪程咬金,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许道:“我们出50001元。”

    墨镜男怀疑自己听错了,问:“多少?”

    老许不搭理他,李经理笑了笑:“五万零一块,比您多一块钱。”

    “一块钱一块钱往上加,加到何年何月啊?”

    梁正烽是知道一点拍卖规则的,他道:“每次加价最少一千元起。”

    这规则一出,不止会加快拍卖速度,也会迅速拉高竞价。

    老许这才道:“我们出5万1千。”

    高先生也是个利落的:“我出6万。”

    墨镜男笑了笑:“你们别跟我争了,这根人参,我要定了,我出8万。你们也别抬价,回到省城,请你们喝咖啡。”

    谁稀罕你的咖啡?!老许看了眼他那美国表弟,再次加了一千:“8万1千。”

    高先生再次出价:“9万。我也说一句,我买这支人参,是为了给女儿治病,等着救命的,希望大家能高抬贵手。”

    原来是为了给孩子治病,苏月禾倒是动了恻隐之心,脑子也活络起来。

    墨镜男犹豫了,看着墨镜男犹豫,老许表弟贺瑞祥似乎看到了希望。

    别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该他考虑的,贺瑞祥道:“10万。”

    10万啊,老许自己都倒抽一口冷气,早知道之前2万直接拿下了。

    见贺瑞祥加价,墨镜男来气了,欺负谁呢?

    墨镜男:“15万。”

    听到这个价格,苏月禾的心嘭嘭嘭跳跃着,她看向高先生,如果高先生不能承受这个价格怎么办?

    在香港做洗发水生意的人,应该挺有钱的吧。

    果然高先生一咬牙,追加了:“18万。”

    贺瑞祥非得咬着高先生:“18万1千。”

    但每次的高峰都是墨镜男创造的:“25万。”

    这回,没人说话了。

    价钱直线拉升,涨得太快,苏月禾懵了那么一会会。

    这里三个人都没交保证金,不会竞价完毕,又拿不出钱来吧?

    墨镜男微微摘下墨镜,扫了竞争对手一眼……

    贺瑞祥想想25万,在美国都可以买很好东西了,为了争一口气,不值当。

    而同样来自祥哥的高先生眉头紧皱,显然这个价钱大大超出了他的预算范围。

    他是做生意的,但也不是做多大的生意,手里没那么多的流动资金。

    如果没人说话,这人参就要以25万卖给墨镜男。

    苏月禾和梁正烽小声嘀咕了几句,苏月禾道:“我们想跟高先生单独聊一聊。”

    高先生一听,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墨镜男不乐意了,“什么意思啊?我出价最高。”

    苏月禾没搭理,她和梁正烽邀请高先生进了房间。

    李经理忙安抚墨镜男:“别急别急,先等等。”

    进了房间,高先生有些激动,他小声道:“我真的很需要这跟人参。”

    梁正烽道:“我们懂。”

    苏月禾:“我爷爷也生病了,所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买人参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投资,你是救命。”

    “是的是的,我是救命,我要救我女儿的命。但二十五万,我手头上没那么多的现金。”

    苏月禾:“现在张先生出到了25万,如果你往上加,估计他还得加。我看那位张先生是不差钱的样子。”

    这就是高先生最愁的,25万未必就是最终价。

    “你既然是用来救人的,我这根人参,不整支卖,你能接受吗?”

    “什么意思?”

    “180克的人参,我留50克,剩下130克卖给你。”

    高先生想了想,这比整支买划算!他马上点头:“可以啊,130克有2两多,完全足够了。那怎么算价钱呢?”

    苏月禾道:“既然张先生已经出价到25万,我就按照25万元来算180克的价,那么130克是18万零五百,我就算你18万好了。如果你能接受,我就把这根人参分了,如果不能接受,我就一整根卖给那位张先生。”

    十八万买回女儿的命,怎么说都值了,高先生应道:“可以,我能接受。”

    梁正烽见谈妥了,他道:“我出去跟他们说。”

    墨镜男听说卖家把人参卖给了高先生,他立刻质疑:“不是说好了,价高者得吗?我出的价最高。”

    虽然老许表弟贺瑞祥不愿意再往上加钱,但他也不乐意让别人捡了便宜:“是啊,说好了,价高者得的。”

    梁正烽解释:“他家孩子生病了急需这跟人参救命,我家爷爷也生病,也等着救命,刚好我们和他可以一起分了一整支的人参。其实我们两家也用不了一整根人参,如果你们谁想要,也可以分一部分,按照30万整根计价。”

    梁正烽往上虚报了价钱,关键是,这种千年人参,要一整支收藏,以后才会增值,切片了,它就没有收藏价值,只有药用价值了。

    切片后,他们是不可能要的。

    墨镜男和老许表弟吃了哑巴亏,但也没办法,这是人家的人参,人家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当天,苏月禾就把她珍藏的第一根千年人参给切片了,自己留50克,剩下的130克给了高先生。

    高先生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梁正烽开车跟他去省城取钱,李经理也跟着去了。

    临走前,高先生再三感谢,他从车里抬了一箱他代理的国外洗发水送给他们,并说,如果苏月禾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帮忙。

    而苏月禾把50g人参分成两份,还剩下10g左右,她单独存起来。

    她用人参,另外再加了一点其他的药,分两次炖鸡汤给爷爷喝。

    这千年人参,在提高免疫力,修复人体器官机能方面是一流的。

    当天中午喝了一次,傍晚的时候,她爷爷脸色就活泛了,晚上开始想着要吃东西。

    喝了第二次之后,第二天能坐起来说话,人也不糊涂了,脑子比大伯还清醒。

    就这样,老爷子神奇般的熬过了这个年,身体比之前还要好。

    或者这就是千年人参之所以能卖这么贵的原因吧。

    *

    今年没有大年三十,年二十九就是除夕。

    大年二十八这一天,李时刚一家四口开车来了,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武进。

    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幸好苏月禾家新房够多,装得下这么多人。

    他们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山打猎,苏柏桥和赵青霞两个带队去,梁正烽从省城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李时刚、刘胜利和武进扛着一头大野猪从山上回来。

    梁正烽留了3万现金,其他都存银行了,他一回来,就把钱和存折都交给苏月禾。

    苏月禾忙锁起来,“初五林业局一上班,我们就去把剩下的钱交了。”

    交了钱,才安心。

    梁正烽道:“我给了李经理300元,他很高兴。”

    李经理这次帮了大忙,给点辛苦费是应该的,不能让人家白忙活。

    苏月禾:“年后给他送点礼物。”

    外面在杀野猪,庄顺兰走进来,道:“这头野猪比较大,我就说砍个猪腿送靖湾去给你外婆和舅舅。”

    苏月禾看了眼手表:“可以啊,不过烽哥刚回来,让他先休息一会儿。”

    庄顺兰:“不着急,明天再送。”

    梁正烽往外走:“我不累,看情况,如果天黑才能弄完,那就明天送。”

    他出去帮忙杀野猪和野狍子。

    苏月禾则喊住老妈:“妈,跟你说件事。”

    庄顺兰瞧着女儿,眼睛不自觉往她肚子上扫去,满脸期待地问:“啥事?是不是有好事了?”

    苏月禾知道老妈想要抱孙子,都叨叨好几回了,她道:“是好事,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事。”

    “啥事啊,快说,我忙呢。”

    “我们把靖湾林场给承包下来了。”

    “啥?”庄顺兰满脸诧异,完全不懂,“怎么承包的?”

    “现在都放开了,有钱有消息速度快,就能承包。目前我还在松香厂上班,不方便用我名字,我就用了你名字承包。”

    女儿用自己名字承包林场,那说明她在女儿的心中分量足够重,庄顺兰还挺高兴:“靖湾林场那么大,得花多少钱啊。”

    “一年三万。”

    三万?这完全超出庄顺兰的想象了,谁家能拿出三万来?别说他们个人拿不出三万,估计一般的小厂都没这么多钱。

    “你哪儿搞那么多钱?”

    苏月禾也不隐瞒:“昨天来那几拨人,你看见了吗?来买山参的。我之前采了一根老山参,很值钱,切了大半卖了点钱,剩下的炖汤给爷爷喝了。”

    “一半就卖了几万块?”庄顺兰简直不敢相信,“什么山参那么值钱?”

    “七品叶人参,你不懂。”

    庄顺兰转念一想:“这么一算,为了救你爷爷岂不是花了你几万块?”

    “我自己的爷爷,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而且爷爷救过这么多人,他值得救。”苏月禾认为目前这个方案已经是最好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既拿到了钱,又救了自己的亲人。

    她那根更重更有投资收藏价值的七品叶人参也保住了。

    庄顺兰就是再孝顺,还是会心疼钱,“你花了这么多钱,我得让你爷爷知道,别你花钱了,他还不晓得,不会念你的好。”

    苏月禾笑道:“大伯三叔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和正烽在县城买了一根老山参跟爷爷吃,别说是我挖的。”

    “晓得,你承包林场的事,我不会到外面乱说。”

    苏月禾:“估计也瞒不了多久,之后还要找舅舅他们帮忙,林区那么大,护林、清山、采松脂都要人。别人问起你,你就说你啥都不晓得,就好了。”

    庄顺兰赶紧点头:“明白。我啥都不晓得。这件事要不要跟你爸说?”

    苏运昌今天跟着梁正烽的车回来过年,他应该还不知情。

    苏月禾道:“爸可以说,反正他也不会跟人乱说话。”

    三妹从外面推门进来,趴在门缝好奇问:“妈、大姐,你们聊啥?”

    庄顺兰反应也很快:“没聊啥,就说要给你外婆和舅舅送猪肉,苏月华要不你骑自行车去送吧?”

    三妹赶紧走开:“姐夫有车,让姐夫去送。我还要帮四妹喂猪。”

    庄顺兰和苏月禾都忍不住笑了。

    *

    大年初二,抽签分责任田,四妹代表她家去抽签,五块地,位置都还不错,有水田,有旱地,从春季开始,就各家各做各的了。

    有两块地离她家远了点,庄顺兰这人也灵活,她去跟梅嫂子和赵六福家换了两块田。

    这样她家四块地连在一起,都在小排岭边上。

    以后干活不用走那么远的路。

    而李时刚刘胜利他们进山打了两次猎,因为收获颇丰,大家都很高兴,约了端午再来。

    而刘胜利一开始还跟赵青霞有说有笑的,后来苏月禾发现,他不怎么主动跟赵青霞说话了,反而是武进,似乎跟赵青霞有了点进展。

    那天打猎回来,梁正烽和刘胜利去小溪边清洗杀好了的野鸡野鸭,梁正烽问他:“你怎么回事?败下阵来了?”

    刘胜利知道梁正烽说啥,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幻觉,你知道吗?人在运动的时候,会分泌一种东西,以为自己喜欢某个人或者某个事。其实就只是当下的错觉。真的需要相处才知道,我跟她不合适,大家兴趣爱好以及受的教育,都不一样。”

    梁正烽给憨豆扔了一块鸡油,“能那么清醒地跟我分析,说明你是真不喜欢。”

    “我看武进跟她挺般配的,真心祝福。”刘胜利说完,贱巴兮兮地笑了。

    梁正烽没有做月老的兴趣爱好,他也没再多说。

    就在此时,四妹苏月青在远处喊他们:“姐夫,刘大哥,吃饭啦。”

    “马上回,你们先吃,不用等。”

    刘胜利看着四妹的背影,笑道:“四妹好乖巧。”

    梁正烽当即冷下脸来:“刘胜利,我们家四妹才十七岁,还是孩子,你可别乱打主意。”

    刘胜利“啧”了一声:“夸一句都不行啊?”

    “你看看你的眼神,你那不是夸,而是另有所图。”

    刘胜利也不敢顶梁正烽,只能感叹:“我这辈子啊,就是打光棍的命了。”

    梁正烽嘴巴毒起来,那是一般人都顶不住的:“像你这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打光棍挺好的。”

    刘胜利:“……”

    晚上睡觉,他搂着苏月禾,说起刘胜利的事。

    苏月禾很震惊:“你们男人就这么善变吗?”

    梁正烽连忙撇清:“刘胜利归刘胜利,我归我,他善变,我长情。”

    苏月禾笑了,她躺在他身下,玩着他的鼻子:“如果我长得不好看呢?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梁正烽:“……”

    “你犹豫了。”

    他赶紧解释:“我这不是犹豫,我在思考。我想象不出来你长得不好的样子,不过如果你一开始就长得不好看,我可能不会跟你相亲……”

    “你看你看,当初还说太好看不合适,都是虚伪谎言呗。”

    “我可能不会跟你相亲,但我更可能在大雁山遇见你之后,就开始追你了。你不知道,我看你背着枪站在那里,心潮澎湃……”

    苏月禾回想当时情景,摇头道:“我没看出来。”

    “现在好不好看已经不重要了,你就算变胖了,变丑了,我爱的人还是你。”说着他低头亲了一下她额头。

    苏月禾翻着白眼,忍不住笑了:“鬼才信你。”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很受用,很高兴。

    苏月禾:“以后别让刘胜利靠近我四妹,我妹才十七岁,还未成年,他都马上三十了,根本不合适。”

    “明白,我明天就赶他走。”

    *

    年初三,李时刚和刘胜利他们都回城了,苏月禾他们晚一天回。

    初五上班第一天,苏月禾去林业局把林场第一年的承包费用结清,合同正式生效。

    各大林场原本都有员工在守林,苏月禾承包后,不可能再养着那些员工,她需要自己花钱请人去看守林子。

    为了这事,林业局派人跟着苏月禾和梁正烽星期六特意跑了一趟各大林场。

    除了靖湾外,还有三个小林场,林场正式员工撤走之后,每个林场原本都有请附近村落的村民专门看守。

    等于四个林场请了五个人,靖湾是一对夫妇,其他三个林场就各只留一人。

    苏月禾把这些人都留下来了,守林村民其实是兼职看管的,他们平时还要务农,每个月每人按照林业局标准给13.5元的补贴。

    走了一圈之后,苏月禾跟梁正烽没回县城,而是去了靖湾外婆家。

    苏月禾的大舅庄顺德,小舅庄顺琦都在家务农,因为刚分了责任田,大家现在都不用出工了,除了农忙时间,都很清闲。

    苏月禾把两位舅舅请到了林场。

    “山上的芒萁、杂树和枯树,全部收割下来之后,卖给砖厂和瓦厂。”

    小舅庄顺琦问:“费用怎么算呢?按天算还是按照量算?”

    按照天算难免有偷懒的,不好干活的,苏月禾道:“按照山林面积,承包出去,你觉得可行吗?”

    “承包好点,干活会比较积极。”

    苏月禾把地图展开来给他们看,“靖湾林场总共有52片大大小小的山头,舅舅觉得给多少价钱合适?”

    大舅比较有经验:“苏禾,你们不要自己额外掏钱请人来清山。山上这些芒萁、枯树、杂树既然都是可以卖钱的,目前价格也很稳定,基本上一担能卖一块钱,那不如包给村民去割去砍,他们割一担草或者砍一担柴,我们能卖一块的,就给村民五毛人工。”

    梁正烽一听,也赞同:“大舅这个建议很好,现在讲究多劳多得,承包出去了,按照工作量计费,大家都有动力。”

    苏月禾点头:“可以,就按照大舅这个建议来,而且包了山头的村民,他要负责把荆棘和荆棘的根部全都挖掉。”

    小舅:“这山里的荆棘去年应该砍过,我看荆棘都不高,问题不大。”

    梁正烽问;“两位舅舅,能不能估算一下,清山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过了年就开始干,村里应该挺多人想来赚这笔钱的,最多一个月就能清完。”

    那效率很高,苏月禾:“清山完毕之后,还要劳烦舅舅带人砍掉部分林木,做防火带。”

    大靖林场失火之后,就怕有不要命的来靖湾放火烧山,防伪君子,更要妨小人,她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小舅:“山上杂草杂树清理地那么干净,不用做防火带吧?”

    苏月禾:“小心驶得万年船,损失点林木,换取林场的安全,还是值得的。”

    梁正烽不知道以后大靖林场会有火灾,但他赞同苏月禾这么做:“严谨一点好,毕竟这些松树要成长起来,至少得十年,不能有丝毫闪失。”

    两位舅舅表示没有问题,大舅又提醒:“砍松树要林业局的许可。”

    “许可证我去申请。”

    “要得,清山完毕之后,我和你小舅找人来弄防火带。”

    “好,麻烦舅舅了,这笔费用另外算钱。”

    苏月禾等于把靖湾林场都交给了两位舅舅,大舅和小舅做事跟她老妈一样,又快又利索,还有担当,她很放心。

    晚上他们直接回岭下村,苏月禾找来了大哥苏柏桥,她让大哥帮忙去剩下的三个小林场跑一趟,找人清山。

    她以前以为清山是个负担,现在发现,其实清山是一门生意,收割了的柴草都可以卖钱啊。

    那以前这笔收入是被松香厂和林业局的人一起贪掉了吧。

    *

    花了两天时间安排好林场的事务,苏月禾的心渐渐踏实起来。

    年后,松香厂新一届领导层为了收拢人心提高威望,给所有员工加了工资,这次工资普涨,每人每月少的加三元,多的加六元,谁加多少,各部门领导说了算。

    苏月禾的工资也调整了,加了四元,是他们部门涨得最少的几个之一,领导给出的理由是,按照入职时间定的。

    对此,苏月禾也无话可说,她确实入职只有一年。

    而且她也不在乎这点钱了,等部队那边把人事手续办好,她就离开松香厂,把档案挂靠回部队人事处,这样能保住干部身份和大学生深造资格。

    因为有人退休,苏月禾终于有了自己的位置。

    开年后,经营部召开第一次部门会议,现在副主任位置空着,很多人拔尖了脑袋想要挤上去,但阮佩娴似乎并不着急培养副手,她更喜欢一个人站在上首。

    阮佩娴公布了部门工作计划和一些人事调整,当然也包括苏月禾的。

    “小苏因为某些原因,在读大学转为函授,也就是说,她在开年之后,要正常工作,正常上下班……”

    阮佩娴着重点了“正常上下班”这几个字。

    “目前各岗位也都是饱和的,也就燕姐这边忙起来的时候需要帮忙,小苏你就跟着燕姐,负责内务吧。”

    负责内务就是要给办公室打开水,搞卫生,跑腿,送文件,谁有个头疼脑热还得帮忙干各种杂活……

    简而言之,就是个打杂的。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让一个读了半年大学的高材生在办公室里跟着老阿姨打杂,大家不敢说话,都只眼神交流,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只有燕姐笑着说道:“行啊,小苏跟着我,我就可以轻松点了。”

    苏月禾只微笑着没吱声。

    反正马上要离开了,无所谓吧。

    开完会,阮佩娴回到办公室,刚好电话铃声响起,她拿起电话:“喂!”

    整个松香厂只有两部电话,一部在厂长办公室,一部在经营部主任办公室。

    所以杨东平有事一般直接打电话过来。

    电话那头杨东平问:“承包林场的事定下来了吗?”

    阮佩娴笑道:“定下来了,就承包大靖林场,靖湾被其他人承包了。这样也好,以往采脂班的人都没好好采脂,浪费挺严重的,只要一个大靖林场的松脂就完全够我们厂里使用。而且,到时候只有大靖林场一家给我们供货,收购价也可以适当提高一点,对我们自己也有好处。”

    向来谨慎的杨东平却没那么乐观:“谁承包了靖湾林场?”

    阮佩娴:“不知道啊,据说是一个姓庄的乡下人,估计家里有亲戚在海外的,不然拿不出这么大笔钱来。”

    杨东平还是紧张了:“这个姓庄的承包了靖湾林场,那他采了大靖松脂卖给其他县的松香厂,我们的优势就没了。你当初就应该让你朋友把所有林场都包下来。”

    这个问题阮佩娴早想过了,她很淡定:“不是钱不够嘛,我们两个入股给的钱也少。不过厂长你也不用担心,靖湾松脂产量低,松脂质量远不如大靖的,而且他们没有经验,没有采脂班,专门养人采松脂,成本得多大?采了松脂再卖到外县去,运输费多高?关键是还得解决运输的车辆问题,这不是一个乡下人可以解决的。”

    杨东平:“这倒是。”

    阮佩娴继续:“我反而觉得,我们到时候可以低价收购他们的松脂。这个姓庄的承包了靖湾林场,需要采脂班,需要销售,需要车辆,迟早要联系我们,求着我们收购他的松脂。我们就等着瞧好了。”

    第57章 厂房

    清早, 广播在播放戏剧。

    苏月禾坐在沙发上给梁正烽的一件新衬衣重新钉纽扣,她站起来给广播调了个频道。

    富安市的频道在播本地新闻,其中一则报道说,作为试点城市, 昨日市区第二批个体工商户正式营业。

    其实青城县也有个体户了, 不过去街上逛街的时候, 体感上变化并不大,买东西还是要各种票据, 不要票据的, 一般都是各种自产的农副产品, 或者是采购农副产品进行加工的食物或者手工制品。

    毕竟才刚开始,农村刚刚开始大包干,等第一季收获之后, 大量可以自由交易的农产品涌入市场, 可能会由此带来更大的变化。

    梁正烽下好了面条端出来:“吃面了。”

    苏月禾把订好的衬衣挂起来, 走到桌前, 只见面条里放了榨菜肉丝, 卧了鸡蛋,还撒了葱花, 尝了一口,味道鲜香。

    “烽哥, 你这手艺真越来越好了。”

    “老婆的表扬就是我前进的动力。”梁正烽给她把辣椒酱的盖子拧开,不用她吩咐,给舀了一小勺。

    苏月禾笑道:“我都觉得我胖了。”

    梁正烽认真端详了她一眼:“没胖。天天跟人斗智斗勇的, 消耗大。”

    苏月禾:“也没那么夸张, 我每天干完活就坐那儿看书,办公室那帮人也不敢给我乱派活儿。”

    “我去催催人事, 让这边人事尽快给你调令。”

    苏月禾:“不着急,在厂里起码他们有什么动静我还能知道,离开松香厂,我就孤零零单枪匹马了。”

    “你不挖点人?”

    “有目标,但现在我什么都还没有,谁愿意出来跟你干?”

    想要挖端着铁饭碗的人,确实不容易。

    梁正烽:“我找人帮你打听了,自己建松香厂不是不可以,就是你得批地建房,这事不好办,成本开销也会很大。其他县区是已经有私人建厂了,但名义上还是挂靠在其他单位的。”

    挂靠也是一条出路,但书里有提到有人挂靠建厂,成功之后,最后搞成纠纷的。

    苏月禾道:“现在还不着急,我们再看看,实在不行,我直接在靖湾建厂,靖湾公社应该会很欢迎我去。”

    梁正烽跟她认真分析:“去靖湾建厂其实还省了运输费,但有一个问题,你县城找到的工人,可能不会愿意去公社。”

    “对,这确实是个难点。”

    “或者,不去靖湾,而选在附城公社呢,就在县城边上,骑自行车可以回家,附城公社我想应该也不难拿到土地建厂。”

    热腾腾的面条吃得苏月禾浑身暖洋洋的,她道:“我也考虑了附城和红星,这两个公社在县城边上,就是没有认识的人搭线。”

    “我先帮你问问。”梁正烽吃得快,他端起碗把面汤喝完,准备换衣服出门了。

    *

    苏月禾现在每天都提前下班,但她早上也得提早上班,来到办公室要搞卫生,要打开水,还要帮部门的人去行政办公室领取各种票据物资。

    今天厂里发元宵节的礼物,每人一兜洋芋,一兜橘子,苏月禾跟燕姐去把物资领回来,分发给大家。

    阮青青看了一眼送到办公桌上的东西,“燕姐,你们现在都不用叫办公室的壮小伙帮忙搬东西了。”

    燕姐笑道:“苏月禾搬的,她力气大,自从苏月禾来帮我,我可安逸。”

    小孔边喝茶边阴阳怪气:“农村来的,就是不一样撒。”

    苏月禾现在可不惯着别人,“孔三伦,你家祖祖代代都是城里人?你自己爸妈就是从农村逃荒到城里,靠给人搓背按脚留在县城的,谁比谁高贵?”

    小孔没想到苏月禾会知道自家底细,当即涨红了脸:“你去查我资料?你凭什么?”

    苏月禾冷笑:“你可以去举报我,我还不能查查你是什么来路?”

    “我……我什么时候举报你了?”小孔一激动,结巴了。

    “阮佩娴都承认了,你否定有啥用。”

    “!!!”

    同事们张开耳朵听着,但又不敢表现的过分好奇,毕竟事关主任。

    小孔看向阮青青,他不敢相信领导把他出卖了。

    阮青青不知道她姑姑究竟有没有承认,她不敢乱说,只能赶紧安抚小孔:“你别听她瞎说,我姑姑怎么可能……”

    苏月禾折回阮青青桌前,轻声道:“你们自己可以去问阮佩娴啊。”

    阮青青一脸正气:“不用问,我姑姑做事光明磊落!”

    苏月禾也笑着阴阳怪气道:“真难为你还护着她,你姑姑不是答应让你去省城读大学吗?你都跟我打听好了,要去省城哪里玩,怎么,去不成啊?也是,没把我学籍给废了,没有挤占到名额,心里很不舒服吧?”

    阮青青后悔当初太嘚瑟忘了形,她咬紧了下唇,想争辩,但又怕苏月禾再抖搂出其他事来,万一影响了姑姑,她姑姑得骂死她,所以她只能忍了。

    同事们见阮青青不反驳,也都心下了然。

    举报苏月禾的肯定是孔三伦,而阮主任是幕后推手。

    没人说话,办公室里静默了几秒,苏月禾拎起她刚才放到小孔办公桌上的网兜。

    “这么瞧不起农村人,那这农民种的洋芋和苹果,我想你应该也不会要了。”

    说完苏月禾把两袋食物放回蛇皮袋里,交给燕姐:“燕姐,剩下的。”

    燕姐接过蛇皮袋,尴尬笑了笑,无端多了两袋食物,办公室的人都盯着呢。

    还是老沈最不要脸:“有剩的?有剩的给我。”

    孔三伦眼见自己的福利要被老沈拿走,一个飞身爬过桌子,跟个猴似的蹿过去,他抓过蛇皮袋,怒道:“我的。”

    办公室的人见状,都忍不住偷偷笑了。

    袁娇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样品放到桌上,她招呼苏月禾:“苏禾,快帮帮我,我来不及了,你先帮忙给抄个资料。”

    对于袁娇的请求,苏月禾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什么资料?”

    “香料厂的。”袁娇把一个本子拿出来,翻开其中一页,“你帮我把这几页资料用松香厂的信纸抄下来。”

    苏月禾把本子拿回自己的工位,找出信纸,快速拧开钢笔开始抄写。

    她写字快,抄完给到袁娇,袁娇又拉着她一起去香料厂送新样品。

    松香厂领导层决定不进行设备更换之后,杨东平怕被上头批评不思进取、没有改革成效,便要求技术科跟车间老技术工人合作,对之前的滴水法做了相应的调整和改进,提炼了4种不一样纯度的松香,给新老客户进行选择。

    路上,两人各骑一辆自行车,遇到一个大坡,袁娇骑不上去,只能下来推车,苏月禾也陪着她推车。

    袁娇吐槽:“我们厂那些领导,真就脱了裤子放屁。四种松香我没看出多大的区别,反正都有杂质。”

    苏月禾问:“既然差别不大,那价格一样吗?”

    袁娇:“不一样,搞出了四种价格。都不用问香料厂,他们肯定选最便宜的,这些原料给到香料厂,他们还要重新处理,买贵不如买便宜。领导就是折腾人,给大家找事做。”

    香料厂在县城的西边,骑自行车过去也就十分钟,香料厂是新建不久的厂房,比松香厂和肥皂厂都要好。

    苏月禾陪着袁娇跟厂里的采购科沟通,采购科又叫了他们搞技术的来看,这些人跟袁娇关系都挺好,大家毫无重点地闲聊了一个上午。

    但袁娇还是本事,她嘴上抱怨四款松香都一样,客户肯定选最便宜的,但在客户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她把最好那个样品,吹出花来。

    经她软磨硬泡,硬是让香料厂选了最贵的那个样品,虽然单价贵不了多少,但货量一多,最后每月至少能多收几百块钱。

    而苏月禾这一趟也没白来,她站在香料厂的公告宣传栏前面等袁娇的时候,看见公告栏上有一则招租公示。

    香料厂有一片旧厂房要招租。

    这瞬间吸引了苏月禾的目光,香料厂的旧厂房在距离汽车站不远的地方,她以前有经过,公示上没有写面积,只写了招租的租金,每个月195元。

    刚好香料厂办公室的一个职员跟袁娇一起从楼上下来,苏月禾借口自己有亲戚想要租厂房,她问对方关于旧厂房的信息。

    那人听见苏月禾感兴趣,很是热情:“公示完就会把招租红纸贴到外面去,厂房面积有五百多平,都是瓦房,还有一个大院子,有一栋两层楼的宿舍,就在汽车站旁边不远,干什么都方便。你亲戚要是想租,让他来看,我们都不用张贴招租红纸了。”

    无论是价格、面积还是位置,都能满足苏月禾的需要,她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当即表示:“如果我亲戚要租的话,跟谁联系呢?”

    “直接到办公室找邝主任,他负责,邝主任出去了,你们可以下午或者明天来找他。”

    “晓得,谢谢哈。”

    “客气啥。”

    从香料厂出来,袁娇好奇地问苏月禾:“你亲戚租厂房做什么?”

    “做仓库吧。”现在还不方便多说,苏月禾只能打哈哈岔开话题,“我们还回厂里吗?”

    现在还不到十一点,袁娇笑着摇了摇头:“都出来了,回去干啥,我想直接回家。”

    苏月禾也笑:“那行,我也回家。”

    *

    下午正常上班,苏月禾在办公室看资料,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去把香料厂的旧厂房给租下来。

    阮青青要去她负责的肥皂厂送样品,因为上午苏月禾帮袁娇送了,阮青青嫌重,也要苏月禾帮她送。

    燕姐不好拒绝,只好让苏月禾跟阮青青一起去。

    既然燕姐安排了,作为工作,苏月禾也没拒绝。

    阮青青走在前面,叮嘱苏月禾:“去到肥皂厂,没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别说话。”

    苏月禾不搭理,她把样品绑在自行车后座上。

    阮青青拿的东西少,她没等苏月禾,骑上自行车自己先走了。

    苏月禾绑好样品,也不着急,故意悠哉悠哉慢慢骑着,一路晃悠悠晃到了肥皂厂。

    在肥皂厂门口等急了的阮青青不免有些生气:“你不是力气很大吗?这点路要骑那么久?”

    “样品这么重,要不你自己拎?”

    阮青青无语,只能换了个话题:“记住了,等会儿开会,你不要说话。”

    苏月禾也不明白阮青青是什么心里,她说话还能抢了她风头?

    她答应:“行,我不说话。”

    肥皂厂自主改革后,有了些钱,开始搞扩建,进了大门,就看到灰尘滚滚,苏月禾把自行车停在树下,掩着鼻子往前走。

    还是在那个又小又破的办公室里开会,这次开会的是采购科上次那个男职工,廖明霞和办公室主任。

    苏月禾坐在一旁听着,阮青青跟客户沟通的能力比袁娇差远了。

    对于新样品,肥皂厂完全不接受,多一分钱都不愿意掏,他们还是要以前的那种松香就好,以前的松香,自从涨价后,肥皂厂都一直嫌贵,想要降价呢。

    “上次你们涨价8%,之后不是承诺今年能降3%吗?什么时候帮我们申请降价啊?”

    阮青青完全不知情:“没听说要降价呀。”

    “怎么没有,上次我们领导去你们厂开会,你们杨厂长亲口承诺的,我记得开会的时候,小苏也在。”

    阮青青回过头问苏月禾:“有这事?”

    苏月禾微微莞尔不说话,上次开会她是被拉着去充数的。

    阮青青压低声音,有点不耐烦了:“问你话呢?”

    苏月禾这才小声回她:“你不是让我不要说话吗?”

    阮青青:“!”

    阮青青吃了瘪,却拿苏月禾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笑着回复客户:“我回去问问。”

    “你接手之后不了解情况的,就多问问小苏。”

    阮青青:“!”

    会后,办公室主任走过来跟苏月禾说话:“刚才徐副厂长在我们办公室,他听说你来了,特意交待让你开完会去找他。”

    阮青青没想到苏月禾还认识肥皂厂的副厂长,难怪她姑姑再三叮嘱,没事不要招惹她。

    苏月禾也不知道徐才俊找她什么事:“徐叔找我什么事呀?”

    “我不晓得,黄春眉也在,叫你去呢。”

    听到黄春眉的名字,苏月禾瞥了眼廖明霞。

    这廖明霞跟其他人不一样,她知道苏月禾跟黄春眉沾亲带故之后,对苏月禾一直都挺淡的,不像其他人那么热情。

    苏月禾笑了笑:“行啊,我这就去找他们。”

    她把样品塞阮青青手里,没招呼就走了。

    阮青青气得直咬牙,却又不得不保持着微笑,心里暗骂,既然是市场经济,既然他们厂的松脂别的地方没有,那何必看客户脸色?要是她当厂长,就给肥皂厂定一个高价,看他们怎么办!

    *

    苏月禾刚从办公室出来,就遇到了黄春眉。

    黄春眉是特意来等她的:“苏禾,快来。”

    “春眉嬢嬢!”

    黄春眉拉过她的手,过年的时候她就听苏月禾说了在读转函授的事,她笑道:“怎么样,松香厂那帮人没为难你吧?”

    苏月禾:“表面上不敢。”

    “我晓得,那些人也就只敢背地里使坏。走,你徐叔找你有事要商量。”

    徐才俊的办公室在旁边楼房的二楼,黄春眉带她去。

    苏月禾问:“徐叔找我什么事?”

    黄春眉轻声笑道:“你徐叔在林业局看到了你妈妈的名字……”

    原来是林业局公示了林场承包情况,徐才俊去林业局看到了。

    “你妈妈哪有这样的能耐承包,肯定是你和正烽,你们不方便出面,就用了你妈的名字,是不是?”

    苏月禾本来也不打算隐瞒黄春眉:“是我们承包的。”

    “承包了多少年?”

    “五十年。”

    “承包的好,我就是没有那么多钱,我要有这么多钱,我也去承包。大靖松香,多好的东西啊。”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副厂长办公室。

    徐才俊正在写资料,看见她们进来,忙放下笔,招呼苏月禾。

    黄春眉给苏月禾倒茶,徐才俊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他往上推了推眼镜,道:“我本来是想去林业局打听承包林场的事,没想到那么快就都承包出去了。”

    苏月禾笑道:“我一个朋友在林业局上班,刚好有这么个机会,就承包了。肥皂厂不是一直从松香厂进货吗?你们打算自己生产松香?”

    徐才俊:“原本是想承包一两个林场以防万一的,你也晓得,你们厂的那个大靖松香啊,价贵质差,就因为它做独门生意,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一直以来都是束手束脚,而且现在我们这里搞市场改革试点,以后大靖松香还得要涨价,目前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月禾听出来了,徐才俊想跟她合作,她不主动接招,只笑着说:“是啊,确实存在这个问题。”

    “你承包了林场有什么打算?”

    “打算建一个松香厂,自己炼松香。”

    徐才俊:“要不要一起合作?”

    苏月禾接过黄春眉递来的茶杯,笑问:“怎么合作?”

    “我们肥皂厂出厂房、出设备、出工人,你出松脂,一起建松香厂。现在你个人是很难办厂的,首先你拿不到地,我们不一样,我们厂是集体,自己有地皮,也可以申请扩建。”

    苏月禾:“我只需要供应松脂?”

    “对,你只需要供应大靖松脂,其他我们肥皂厂全包了。”

    今年是1980年,距离徐才俊和黄春眉离婚还有四五年,这徐才俊是个渣男啊,谁能保证后面会怎样?

    把松香卖给肥皂厂可以,但一起合作建厂,名义上肯定要挂靠肥皂厂,太没保障了。

    黄春眉见苏月禾若有所思,忙道:“老徐,你真是的,你谈合作,你得告诉苏禾,你们能给苏禾多少股。”

    徐才俊笑道:“我们出工人出厂房出技术,每年的支出肯定比你林场的费用高很多,我们找会计来算一算,究竟是□□还是七三,得用财务数据说话。”

    苏月禾手中的林场具有稀缺性,那不可能完全按照财务数据来评估,但她也没反驳,因为她不想跟徐才俊合作,反驳也没意义。

    苏月禾喝了口热茶,笑道:“徐叔,实话跟您说,我有合作的人了,承包林场的钱,大部分也是人家出的,我只是占个小股。”

    “啊?”

    可惜了,徐才俊很惋惜,但苏月禾说得真诚,他不得不信,不然谁家能拿出三万多块钱来承包林场?

    徐才俊感叹:“真是可惜了。我之前就猜到你可能有其他合作人。”

    黄春眉也笑道:“是啊,我就说可能是帮别人挂名的嘛,小两口刚结婚,哪来那么多的钱。”

    苏月禾:“我们可以换个方式合作,等我们提炼出松香,如果肥皂厂需要,我们可以给你们供货,保证是价廉质优!”

    徐才俊想了想,这样也行,以后有两家松香厂供货,有了第二个选择,肥皂厂买松香可以挑了。

    黄春眉希望徐才俊能照顾苏月禾的生意,她道:“苏禾,你们把质量做好一点,你徐叔肯定优先采购你们的松香。是不是,老徐。”

    徐才俊笑道:“那肯定,自己人当然照顾自己人。”

    不合作建厂,但如果能提早谈定肥皂厂这个大客户,对于苏月禾将来要拉人进场,应该会起到一个提振军心的作用。

    这个年代想要劝别人放下工厂的铁饭碗,太难了。

    所以,苏月禾也很积极:“现在青城松香厂用的提炼技术和设备都已经严重老化过时,他们产的松香杂质很多。我们作为新厂没有那么多的包袱,目前计划用全新的技术和设备来提炼松香,等我们进了设备,先做点样品出来……

    “可以,样品做好了,你送过来,如果质量好价格合适,我们可以先签订一个意向合作协议。”徐才俊知道,如果苏月禾的松香比青城松香厂的好,价格还便宜的话,到时候肯定会成为抢手货。

    特别是各地的香料厂,知道消息后,会来抢货,毕竟大靖松香的香味太特殊了。

    大家聊了会儿未来的合作方式,苏月禾这边租厂房进设备需要点时间,最快也要四月份才能拿出样品。

    徐才俊答应,等她样品拿来,只要她的松香比松香厂的好,一定合作。

    从徐才俊办公室出来,夫妻俩送苏月禾往外走。

    苏月禾却远远看见赵青霞和她四妹苏月青站在肥皂厂大门口往里张望。

    赵青霞扶着自行车,看到苏月禾忙激动大喊:“苏禾姐!苏禾姐!”

    徐才俊抬头看去,看到了门口的两个姑娘,“谁啊?”

    黄春眉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苏禾老家村里的。”

    徐才俊盯着苏月青,眼神疑惑起来:“那个瘦点的,是苏禾妹妹?”

    第58章 丰禾

    太阳和暖地照在身上, 肥皂厂的大门口有棵柿子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

    苏月禾看见赵青霞和四妹,赶紧走过去。

    “你们怎么找这儿来了?”

    苏月青笑道迎上来:“我帮青霞姐来县城卖猪肉。妈让我拿东西给你, 我们去松香厂没找到你, 他们说你在肥皂厂, 我们就寻过来了。”

    说着,四妹把一个包着的手帕递过来:“妈让我拿给你的。”

    “啥呀?”苏月禾接过手帕, 打开一看, 是两道红色布符。

    苏月青小声道:“妈去送子观音那边求来的, 一道给姐夫,一道给你。”

    苏月禾:“……”

    改革开放改革开放,他们还在改革开放的路上努力, 神仙先开放了。

    求神拜佛的寺庙在破四旧的时候都被毁了, 现在可好, 一开放, 就都冒了出来。

    但这是她妈妈的一番心意啊,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笑道:“下次我回去给我就好了, 你们还特意送来。”

    赵青霞:“反正我今天在县城卖猪肉,我爸没空, 月青来帮我忙。”

    苏月禾想起四妹的身世,徐才俊肯定是不知情的,四妹出生的时候, 徐才俊和春眉嬢嬢还没结婚, 她不想让四妹跟徐才俊认识,免得徒增事端。

    “你们去前面巷子里等我, 我马上来。”

    话音刚落,却听见后面传来徐才俊的声音:“苏禾,这是你妹妹啊?”

    苏月禾回过头去,徐才俊和黄春眉走前来了。

    徐才俊在前面,黄春眉一改往日的热情,跟在了后头。

    苏月青看见黄春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春眉嬢嬢。”

    “哎,月青,你们来了。”

    苏月禾笑着介绍:“徐叔,这是我四妹,那是我同村的妹妹。月青,这是春眉嬢嬢的爱人徐叔叔。”

    苏月青乖巧道:“徐叔叔好。”

    徐才俊打量着苏月青:“多大了?初中毕业了吧?”

    苏月青:“十七岁,去年毕业了。”

    “比我们家裕民大两岁,比我们家幺妹大四岁。别在门口站着,进去聊,春眉,你带她们在厂子里逛一逛,送点香皂。”

    苏月禾看出黄春眉并不想让四妹跟徐才俊多接触,她道:“徐叔,下次吧,她们还要赶路回家,等会儿要天黑了。”

    黄春眉也赶紧岔开话题:“你们怎么回去?”

    苏月青:“骑自行车回去,三个小时就能到家。”

    黄春眉看了看手表:“已经三点多了,那是要早点出发,不然回去都天黑了。”

    苏月禾顺势道:“我送她们一段,徐叔,春眉嬢嬢,我们先走了。”

    说着苏月禾去柿子树下推自行车。

    徐才俊和黄春眉看着她们离开,徐才俊这才道:“兰姐家这个四妹,长得好像那谁,你们村那个,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他名字了。”

    黄春眉装作没听见,“晚上你想吃啥,我等会儿去菜市场。”

    徐才俊想起来了:“黄百韬!长得像黄百韬。”

    黄春眉的心紧张地嘭嘭跳着,越是紧张反而越是理直气壮:“你啥意思啊?”

    “我啥意思?”

    “月青是兰姐和苏运昌的孩子,怎么就长得像黄百韬了?”

    被黄春眉这么紧张地一提醒,徐才俊瞬间恍然大悟,“兰姐也是你们村的……”

    但兰姐和黄百韬年龄相差挺大的呀。

    黄春眉:“你瞎说啥呀。不跟你说了,我提前下班去买菜。”

    黄春眉越是避而不谈,徐才俊越是深信不疑,但毕竟是别人的事,他也不好多说啥。

    抬头看见廖明霞站在厂房门口跟人说话,徐才俊想起什么,他推了推眼镜:“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你别做我的。”

    *

    两个红色的三角符放在桌上,梁正烽刷完牙进来,把两张符都收进抽屉里。

    他说:“妈是想抱孙子,过年的时候暗示好多次了。”

    苏月禾放下手里的书:“每次回去,不止老妈盯着我的肚皮,村里的七大娘八大婶也都盯着。”

    “他们会不会在暗地里说我不行?”

    苏月禾笑着调侃:“你行吗?”

    这可激起了他的战斗欲,“你说呢?”

    “还行吧。”

    还行吧?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梁正烽掀开被子,恶狼般伸出爪子,结果下一步,却是挠她痒痒。

    挠地苏月禾哈哈笑,整个人倒在被窝里,笑得停不下来。

    “你说,我行不行?”

    苏月禾笑着投降:“你行!你很行!”

    梁正烽停下手,刚投降的她马上反扑过来,她也挠他痒痒。

    “哎,有人耍赖!”梁正烽躲不掉,任由她折腾。

    “我怎么了,这叫能屈能伸,兵不厌诈。”

    话音刚落,就被他裹在了身下,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他哑着声音道:“我也有能屈能伸的。”

    说着压了上去,被子起起伏伏,有规律地运动着,直到深夜。

    梁正烽的吉普车坏了,同事在帮他维修。

    他今天没公务,便骑着自行车陪她去看厂房。

    两人一早出发,绕着县城骑了一圈,其实县城周围到处都是空地,就是目前还没有政策,可以让个人拿到土地建厂房。

    经过一条小街巷,有人撑着摊子卖小面,他们便停下来,各吃了一碗小面。

    从去年开始,街上各种小吃越来越多,大街小巷的烟火气息也越来越浓厚。

    需要票据的地方也在慢慢减少,虽然速度还不够快,但这起码是好现象,好的开始。

    到了香料厂老厂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邝主任才骑着自行车过来。

    苏月禾是昨天下班前去香料厂跟邝主任约的时间。

    “你们等好久了?”

    “没有,我们也刚到。”

    邝主任矮胖矮胖的,看着很憨厚,他笑着掏出钥匙,打开大铁门。

    这片旧厂房呈U字型排列,三栋旧瓦房围合起来,中间是一个大院子,建了起码有二三十年了。

    一排大车间,一排大仓库,中间比较短的五间房可以做办公室。

    仓库后面还有一栋二层的小楼,是职工宿舍,阳台上晾着衣服,应该还有人住。

    “我们这个厂子很实用,方正,位置好,就是面积不够用了,我们才建的新厂房。之前租给食品站做仓库,去年食品站自己新建了仓库,现在用不上了,才退租的。”

    苏月禾指着后面的职工宿舍:“宿舍谁在住?”

    “食品站的人,你们要是租下来,我马上让他们都搬走。”

    三片瓦房,一栋小楼,一个大院子,每个月195元,并不便宜,但也不贵。

    关键是非常合适。

    特别是车间,还有烟囱,稍微改一改,可以马上用。

    站在仓库门口,苏月禾问:“邝主任,最多能租多久?”

    “你们想租多久租多久。对了,你们租来干啥呀?”

    “我们也是建厂,等审批下来了,再跟您详细说。”

    “那没问题,不过这个厂房,要押半年的租金,你这边有没有问题?”

    苏月禾目前租金充裕,但还是想着能省则省:“邝主任,租金195元,我也不跟您讲价,但是押金能不能改成三个月?您帮我们申请一下呗。”

    “押金六个月是领导定下来的,没办法改。”

    梁正烽还在仓库里到处逛没出来,他指了指漏光的屋顶:“这瓦都开缝了,我看好多地方要重新捡瓦,重新修补,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少。”

    苏月禾默契地马上配合:“是啊,院子里的地面也都坑坑洼洼的,还得找人重新铺一下。”

    这厂房确实太旧了,邝主任问:“你们要租多久嘛?”

    苏月禾想了想:“三年吧。先租三年,以后需要,再续租。”

    “晓得。你要是确定租,我帮你们申请减少押金。”

    “谢谢邝主任。”

    苏月禾跟梁正烽小声商量了一下,梁正烽觉得可以租,只要租下来就能马上去商业局提交申请办厂,相关手续,他可以找人帮忙。

    苏月禾当即跟邝主任确定了租三年,而邝主任也生怕他们后悔似的,马上说回厂里跟领导申请押金改三个月。

    当天他们签订了租房协议,交了三个月押金,一个月租金。

    而部队人事那边也帮苏月禾办妥了手续,她的档案和户口可以随时迁过来。

    也就是说,苏月禾可以辞职,接下来全身心办厂了。

    *

    那天苏月禾一早来到了松香厂,她先去杂物房找方运红。

    方运红自从发疯乱骂领导,乱贴大字报之后,现在反倒没人敢惹她了。

    没人惹她,当然也没人敢靠近她。

    苏月禾把自己要建厂的事跟方运红说了,方运红很诧异,这个年代私人建厂,那简直是天荒夜谈的事。

    而且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手续能办下来吗?”

    苏月禾:“我已经租了厂房,接下来就去跑手续,”

    方运红由衷赞叹:“我在松香厂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要自立门户,也不敢想。但你敢想,敢做,行动力这么强,苏禾,你真让我佩服。”

    苏月禾笑道:“还不是被他们一步一步逼出来的。”

    身后有人走过,苏月禾也不回避,任由别人看着。

    等别人走远了,她才道:“红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运红也不隐瞒:“这边如果愿意放人,我弟那边可以帮我找到单位挂靠,我出去找个什么事情做,都比在这里打杂强。”

    “红姐有没有想过,出来后,跟我一起打拼?”

    面对苏月禾发出的邀请,方运红有点受宠若惊,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现在竟然遇到了雪中送炭的。

    方运红谦虚道:“我怕我会成为你的负担。”

    “怎么会呢,红姐你要过来,我会更有信心。现在就我一个人,光杆司令,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方运红手上有客户资源,而且她还擅长管理,这些都是苏月禾需要的。

    方运红也没再扭捏,她笑道:“我可以帮你去跑客户。”

    那就是答应了!

    第一个邀约成功,苏月禾开心道:“很多事你都可以帮我,毕竟我没有管理经验。”

    方运红:“如果我们建松香厂,要跟青城松香厂竞争,一定要用新技术,但是新技术蒸汽法的锅炉设备比较贵,你有这么多资金吗?”

    苏月禾有,她手上还有15万多,但她不想全部投入进去,她得留点资金在手上。

    “我有资金,但不太够。我问过了,最新的那套设备要9万,不过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大的设备,要小一点的锅炉,曾凡告诉我,小一点的设备其实更好用,我们松脂也没有那么多,哪怕以后松脂多了,只要延长运转时间,例如两班倒或者三班倒,都是运转地过来的。”

    这个方运红还比较了解:“我晓得,我去年为了更换设备的事,跑了好多厂,小的设备大概要6万,但6万也很多,你能承担吗?”

    “6万吗?”苏月禾之前有让曾凡帮忙在省城打听锅炉的事,曾凡问的价格比方运红问的贵。

    “对,6万,这是我砍过好多轮价的设备,已经没有往下谈价的空间了。”

    这个价格还可以,苏月禾道:“钱我来想办法,红姐,你能不能告诉我设备厂家的联系方法,等办好建厂手续,我就去把这批设备买回来。”

    方运红当即答应,她回家把联系地址和电话抄给她。

    苏月禾:“红姐,你到时候不需要挂靠别的地方,直接把档案迁到我们厂里来就行。”

    “你确定他们会放我走?”

    “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办到。”

    方运红小声道:“我相信你。但是你后面想要从青城松香厂挖人,可能不好挖。在国营松香厂上班是铁饭碗,一般职工,谁敢辞职不干?”

    苏月禾明白,其实她主要是担心技术工人的问题,其他工人都好解决,城里没工作的人大把,城里招不到,她去乡下招,肯定能招到人。

    想要挖技术工人,很难,可能以后还是要自己慢慢培养。

    从楼上下来,进了办公室,苏月禾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一个上午都没事情做,她等阮佩娴来上班提交辞呈,可阮佩娴却迟迟不来。

    袁娇今天手上没工作要忙,她百无聊赖地坐到苏月禾旁边聊天。

    她牵起苏月禾的手,细细揉着,“苏禾,你的手怎么能这么娇嫩呢,又细又白又懒,啧啧。”

    苏月禾眼睛没离开桌上的资料,只笑道:“别瞧不起我的手,跟一个一百七十斤的大姐掰手腕,我都不输的。”

    袁娇不相信,但也不在这个话题上跟苏月禾犟,她道:“谁敢瞧不起你的手啊,我是喜欢。手指那么好看,你指甲能不能好好修一修?”

    苏月禾最近没把注意力放这上面,她没说话呢,袁娇义不容辞地道:“我帮你修。”

    袁娇走回工位拿了指甲钳和锉刀过来帮苏月禾修指甲,旁边的男同事开玩笑道:“娇娇,给女同事剪指甲有什么劲,我指甲也长,来帮我剪一剪嘛。”

    袁娇翻他一眼:“滚,你没手啊?让你妈给你剪去。”

    同事们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袁娇指甲钳剪指甲发出的哒哒声。

    都不用抬头,肯定是阮佩娴来了,袁娇当做不知道,继续跟苏月禾小声说话。

    阮佩娴:“上班时间剪指甲,工作这么清闲吗?”

    袁娇微笑着转过头,看向阮佩娴:“主任,我现在清闲,是因为我工作效率高,香料厂上个月的钱已经收给财务,这个月正常交货,下个月的订单已经安排好。厂里的新样品我也跟香料厂沟通好,在我竭尽所能的游说之下,他们选了最贵那一款。”

    听袁娇说得头头是道,阮佩娴冷着脸也不好当众发火。

    袁娇还不罢休:“听说,我们办公室,就我把新产品给推销出去了。就我。”

    没人说话,苏月禾轻轻拍手捧场:“就你推销出去了?娇娇你真厉害!”

    袁娇笑着挑了挑眉。

    阮青青赶紧帮她姑姑找台阶:“主任,我有个文件要你签字。”

    “拿进来吧。”阮佩娴不情不愿地下了台阶,快速往里走。

    见阮青青跟着阮佩娴进了办公室,苏月禾小声跟袁娇道:“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我要辞职了。”

    “啥意思?”

    “离开松香厂,不干了。”

    袁娇舔了舔唇:“你爱人把你调去哪个厂?”

    苏月禾笑着摇了摇头:“干大事,等成了告诉你。”

    袁娇狡猾地笑了笑:“高就了,可别忘了姐妹。”

    “那当然。以后跟你细说。”苏月禾看见阮青青出来,她从书本中抽出调离申请表,站起身去找阮佩娴。

    主任办公室门没关,苏月禾敲了敲门:“主任。”

    阮佩娴瞥了她一眼,像往常那样吩咐:“帮我倒杯热水。”

    苏月禾没搭话,她直接走过去,把申请表放阮佩娴桌面。

    阮佩娴拿起申请表看了一眼,挤出满脸的假笑:“回部队后勤上班啊?挺好的。离家近,以后有孩子了,也方便照顾。”

    苏月禾笑着敷衍道:“是的。”

    “可惜了,可惜你那个大学生的名额,本应给技术岗位的,到最后……不过对于你个人来说,还是有好处的,读完函授,也算是大学生了。等你拿到大学毕业证,欢迎你再回来这里上班,松香厂永远是你家。”

    听阮佩娴虚情假意地说完,苏月禾回馈同样的满脸假笑:“谢谢主任的栽培。这份申请表,需要麻烦主任给我签字。”

    阮佩娴没有签:“不着急,我还得跟上头领导汇报一下,还有人事,都得说明情况。毕竟你比较特殊,占了厂里一个大学名额呢,是不是?”

    看出来了,阮佩娴就是想要拖延时间,让苏月禾难受,她才无所谓:“也行,那我上班是上到今天,还是上到月底?”

    反正也不是阮佩娴发工资,她就想稍微拖一下苏月禾的时间:“你上到月底吧。”

    距离月底也只有十天左右,眨眼功夫就道了,那就到月底,权当白领十天工资。

    接下来的时间,苏月禾是每天打卡上班,之后就骑自行车出去办自己的事。

    私人办厂手续比她想象中复杂,因为她是本县第一个私人办厂的,他们这边说是改革试验田,但试验田里还啥都没有,只能互相踢皮球。

    幸好梁正烽有点人脉,商业局有人能帮忙一起梳理、一起去走各种审核,摸着石头过河,最终花了一个星期,终于在工商办好了相关的注册和登记手续。

    审批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她个人独资的松香厂就算正式成立了。

    苏月禾原先给松香厂准备了一个大气的名字,但工商那边不让私人工厂用地方大名,匆忙之间,她干脆把厂名改成了“丰禾松香厂”。

    从梁正烽的“烽”字里取了一个“丰”,从自己的名字里取了一个“禾”,对于他们小两口自己而言,还比较有意义。

    在办建厂手续的间隙,苏月禾还去林业局递交了建防火带的砍树申请,因为砍的树木是属于林业局的,所以她还需要额外缴纳一笔费用,单单一个申请就花了两百元。

    不过不要紧,砍下来的树,估计最少也能卖两三百。

    也恰在此时,阮佩娴在人事那边给苏月禾的调离文件签名,她看到了苏月禾的个人档案资料。

    当她看到苏月禾的母亲那一栏写着“庄顺兰”时,顿时脑袋被雷劈了一般!

    苏月禾的母亲庄顺兰,身份是农民,而这个农民的名字,之前她见过,在林业局。

    庄顺兰承包了靖湾和其他几个小的林场!

    那些林场显然不可能是庄顺兰承包的,这绝对是苏月禾用了她妈妈的名字!

    苏月禾她想干什么?她想干什么?

    阮佩娴拎起苏月禾的资料就下楼,往经营部办公室走去,这几天她都没看见苏月禾,如她所料,进了办公室后,目光扫过去,没有苏月禾的影子。

    “燕姐,苏月禾呢?”

    燕姐:“刚还在呢,是不是下班了?”

    “才几点?就下班了!赶紧把她给我叫回来!”

    看着主任满脸怒火的样子,燕姐不敢迟疑,她一把年纪不可能去追人,忙叫了办公室的小伙子去追。

    苏月禾其实还没走,她是去了车间,找陈慧明聊天呢。

    杨春花太过呱噪,她跟陈慧明比较聊得来,所以两人没事会一起聊聊天。

    等她从车间出来,遇到一身汗滴滴的同事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苏禾,终于找到你了,我以为你回家了呢。主任找你。”

    阮佩娴这么着急找她会是什么事?

    苏月禾心里多少有点底,她先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才不紧不慢地敲开了阮佩娴的办公室门。

    阮佩娴坐在办公桌后面,冷冷盯着她,而桌面放着苏月禾的资料。

    她看到了。

    苏月禾装傻,明知故问:“主任找我什么事?”

    “还装?”阮佩娴忍不住笑了,“你用你妈的名字承包了靖湾林场是吗?”

    这是可以去查的事实,苏月禾没隐瞒:“是。有事吗?”

    “有事吗?还没从松香厂离职,就开始自立门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别仗着自己有点关系,就为所欲为。”

    “我这么做,不犯法吧?”

    阮佩娴心里很乱,因为她对苏月禾没有把握,她怕苏月禾自己开松香厂跟他们竞争,到时候她没办法跟厂长交待。

    但阮佩娴不敢表露自己的担心,只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是不犯法,但你为啥不敢一开始就用自己的名字呢?心虚吗?”

    苏月禾脸上也带着笑意,“如果我真的想要隐瞒,我不会用我妈的名字。我用了我妈的名字,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被你发现的一天。主任别生气啊,看你额头的青筋都在抖……”

    阮佩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假装云淡风轻,心平气和地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的松脂如果我们不要,你卖的出去?你卖给谁?隔壁县?卖的钱够人工和运费吗?没算过账,没做过生意,没当过家,以为都很容易?还是以为我们不会发现,以后会收购你的松脂?苏月禾,你好好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和厂长商量,考虑网开一面,以后正常收购你的松脂。不然……”

    “不然什么?让我的松脂烂在靖湾,让我血本无归吗?”苏月禾笑了笑:“我不需要你们网开一面,希望你们青城松香厂以后生意兴隆、一帆风顺,不会上门求购我家的松脂。”

    求购她家松脂?所以苏月禾的松脂还是要卖的,她没有想着自己开松香厂!

    听到这话,阮佩娴松了口气,额头上的青筋终于抚平,她笑道:“那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以后不要耍什么花样,也别想用其他人的名义,把你靖湾的松脂偷偷卖到我们松香厂来。”

    那就……等着瞧?

    第59章 成了

    青城松香厂上空炊烟袅袅, 浓郁的松香味儿,在厂区弥漫着。

    厂长办公室里,杨东平听阮佩娴说完,不由得眉头紧蹙:“你的意思, 她以后还是需要往外卖松脂?”

    坐他对面的阮佩娴道:“不卖怎么办?除非部队给她开个松香厂, 但雁北军营不是说这几年要裁撤了吗?这个节骨眼上, 部队肯定不会再建工厂啊。不过苏月禾那么聪明,她不会用自己名义往我们这边卖的。”

    要不是苏月禾是方运红的人, 杨东平根本不愿意得罪她, 听说苏月禾包下了靖湾林场, 他还有点担心这是苏月禾跟方运红合起伙来自己搞松香厂。

    杨东平点燃香烟,道:“不要把她逼上绝路,不要逼着她去建厂, 她已经投钱进去租了林场, 你要是把路堵死, 她没有别的选择, 就只能上梁山, 自己想办法建厂。她如果卖松脂,我们还是要收购。”

    阮佩娴:“我晓得。到时候我们还是正常对外收购农民和个人卖的松脂, 她用别人的名义来卖,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价格上,我们可以往下压一些。”

    杨东平点头:“你们提前算好价钱,算算每斤多少合适, 可以把运输费成本算进去, 收购价不能太低,都不是傻子, 价格太低了,她还是会想办法建厂或者卖到外县。如果她把松脂卖到外县松香厂去,对我们的独家大靖松香会产生很不利的后果。”

    这个问题,阮佩娴早就想过:“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防止苏月禾把松脂卖往外地,去跟县领导汇报,为了保护大靖松香以及跟大靖松香相关的产业,应该禁止大靖松脂卖给外县市。”

    杨东平有点犹豫:“现在是市场经济,我们这里是试点,我怕领导不敢限制。”

    “就算是市场经济也要保护本地企业吧?又不是一下子全放开了,我们现在去国营饭店吃饭,不还得用粮票肉票?去百货大楼,不还得用各种票据?厂长,你就跟上头领导汇报一下情况,让他们去跟林业局商量……”

    “我想想!”

    阮佩娴不好再说什么,她实在对杨东平不服气,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当一把手,做什么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说白了,就是软弱无能!

    但她毕竟是杨东平提拔上来的人,不服气也没办法。

    她以后如果还想往上爬,怎么样都迈不过去杨东平这个坎,所以,她平时也不敢表露出对领导有任何不喜的情绪。

    杨东平弹了弹烟灰:“苏月禾的调离申请,你赶紧签字,让人事放她走。像她这种关系户,送走是最好的,她自己选择离开,我还安心了。”

    阮佩娴马上答应:“我等会儿就签字。”

    *

    自从租下厂房之后,苏月禾便找了师傅来进行改造,捡瓦是最简单的,主要是修补烟囱比较难。

    她平时也没时间在这儿盯着,就让大舅的二儿子庄铁华来盯着。

    庄铁华今年十九岁,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务农。

    苏月禾把他叫到县城来,大舅全家都很高兴,大舅大舅妈都叮嘱儿子好好干,争取以后留在县城吃居民粮。

    这孩子很聪明,做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有他在厂子里看着,苏月禾也很放心。

    方运红给了两家机械设备厂的联系方式给苏月禾。

    苏月禾打电话过去询问,可惜对方接电话的人一问三不知,态度也很不耐烦,苏月禾决定亲自跑一趟。

    两家机械厂,一家是本市云平县的小厂,方运红之前就去跟这家谈过,价钱六万。

    工作日梁正烽也没空,她自己坐客车去的云平县,在云平县机械厂聊了一个下午,可以订货,价钱就是方运红谈好的六万。

    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要半年后才能交货。

    现在是3月,半年后就是9月,等交货后还要调试,还要招人适应,她林场采好的松脂怎么办?没地方存放不说,还会有其他麻烦。

    苏月禾问厂家能不能加快速度,他们说没办法,因为这种设备要的厂子少,他们没有存货,只能是客人给订金后,他们才开始生产。

    而生产有周期,还得排单等待,就算苏月禾加钱也只能加快一个月。

    苏月禾没有签购买合同,她决定去另外一家机械厂看看再决定。

    另外那家机械厂不在富安市,而是在省城,她没有在云平县多停留,而是买了火车票,当天夜晚上车,第二天一早到省城。

    在省城坐公共汽车到了机械厂,这边是大厂子,还没进门,门卫听说她来采购设备,便伸出手:“介绍信看一下。”

    省城还没进行市场改革,依然是老样子,到哪儿都得介绍信。

    苏月禾只得道:“等会儿,我去拿。”

    她转过身走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掏出本子,拧开钢笔,自己给自己写了封介绍信,然后盖上“丰禾松香厂”的印章。

    幸好她出门带了印章,写介绍信,签合同都方便。

    门卫是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回来了,他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不得不放行:“你要采购设备,去左边白色那栋办公楼,205室……”

    苏月禾问:“我应该找谁啊。”

    门卫有点不耐烦:“我哪儿晓得你要找谁!”

    说完他看了眼苏月禾,这姑娘长得实在好看,他还是说了一句:“你找陈主任嘛。”

    “谢谢。”

    苏月禾往左边办公楼走去,上了二楼,205房办公室大门敞开着,里面有四五张办公桌,坐了六七个人。

    坐在最外面的一个妹子在装订材料。

    苏月禾走过去问:“同志,请问陈主任在吗?”

    那妹子抬起头,便往后大声喊了一声:“主任,有人找。”

    最里面的办公桌后面,一张报纸放了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银发大叔摘掉老花眼镜看了过来:“谁啊?”

    苏月禾忙走前去,说明来意。

    “介绍信先给我。”

    苏月禾赶紧把介绍信递过去,陈主任看着这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介绍信,就知道这是个连专用信纸都没有的小厂。

    面对小厂里来的人,他态度稍微有些轻慢:“设备我们有,是去年做出来的现货,多了一套在仓库里放着,但价钱很贵,你们承担的起吗?”

    苏月禾问:“多少?”

    “54800元。”

    这比云平县的还便宜五千多!

    苏月禾赶紧道:“我们可以要。”

    陈主任再次抬起头看苏月禾:“采购批文带来了吗?”

    苏月禾原本是打算在云平县买设备的,云平机械厂不需要批文就可以直接买,这省城机械厂还是计划经济,没有采购批文,你连一个零件都买不到。

    苏月禾道:“我出来的匆忙,没带批文,我们能不能先签合同,我回头给你们补批文。”

    陈主任摇头:“这不行,没有这样的规矩,得要先有批文,才能签购买合同。”

    “我给订金行吗?”

    “给订金也没用,晓得吧,唉哟,你们那边搞改革,搞得什么规矩都没有了。你拿条子来,我给你出货,就这么简单。”

    苏月禾怕这段时间设备被人买走:“我现在回去那批文,陈主任,这套设备能不能先帮我留住?”

    陈主任眼皮又耷拉回去,重新拿起了报纸:“那没办法,不是我说了算,别人要是比你早拿条子来,我们也不能不卖呀,是不是?”

    面对如此死板僵化的省城机械厂,苏月禾知道说再多也没用,走到楼下,她实在不放心也不甘心,便去厕所,用牛皮纸信封装了10张大团结进去,后来想想,100实在太多,她又抽了5张出来。

    回到205办公室,苏月禾径直走到陈主任办公桌前,“陈主任。”

    陈主任听见声音,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你还有什么疑问?”

    苏月禾把信封递过去,放到桌上:“主任,这个资料您看看,还是要麻烦您帮我们留住这套设备。”

    陈主任一看信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好当着苏月禾的面看信封,数一下里面有多少钱,只是把报纸压在了信封上,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行,资料我回头看。”

    “那设备……”

    “给你们留一个月,行吗?有没有办公室电话?你把电话留一下。”

    丰禾松香厂还没有拉电话,苏月禾把中药铺李经理的电话号码给留下了。

    “这是我们李经理的电话,你有事可以让他转告我,我姓苏,我叫苏月禾。”她把自己名字写在边上。

    “晓得,晓得。放心吧,给你留一个月,你赶紧回去弄采购批文来。”陈主任还细心交待:“你们那儿现在是工业局还是经济委员会?如果没有工业局了,就要经济委员会盖章,晓得吧?”

    收了钱态度那是完全不一样,陈主任还帮苏月禾详细说了,应该怎么写批文,先去哪里盖章,再去哪里盖章。

    “只要有批文,带着钱就能来提货,不需要签什么合同。”陈主任还给了苏月禾一份设备图纸,如果她的松香厂实在着急,可以自己根据图纸先改造车间。

    果然还是钱好使,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陈主任留货的允诺,苏月禾才放下心离开了省城机械厂。

    她也没时间在省城多呆,而是直接坐公共汽车去火车站,没买到今天回青城县的火车票,最后花了2块钱,让工作人员帮忙把她带上了车,在车上补了票。

    有位置的时候就坐,没位置的时候就站着,下午四点半回到了青城。

    她没着急回家,而是先去了中药铺,跟李经理说了让他帮忙接电话的事。

    李经理满口答应,他现在对苏月禾的态度比之前更热情了,这可是口袋里有十几万的人。

    等回到家,这两天连轴转,苏月禾实在是累趴了,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醒过来发现,身上多了床小被子,外面天已经全黑,只有厨房有光亮,走进厨房,梁正烽在煮饺子。

    之前空闲的时候,苏月禾包了好多饺子放冰箱里,梁正烽看着她额头上睡出来的印子,心疼道:“昨晚没睡好吧?”

    “昨晚在去省城的火车上,没买到卧铺票,只能坐着打瞌睡。”

    苏月禾从碗柜里拿出小碟子,倒上两碟醋,梁正烽给她放了点小米辣。

    梁正烽:“马上就好了,我煮个紫菜蛋花汤。”

    一人一盘饺子,一碗汤,说起这次去采购的经历,苏月禾道:“没有关系,你真是寸步难行。我明天得去跑批文,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把批文拿下来。”

    梁正烽不认识经济委员会的人,“我去打听一下,看看谁认识里面的人,有人帮忙传个话,办事效率都会高很多。”

    苏月禾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不过这次应该还好,商业局的那个马副局长挺好说话的。”

    快吃完的时候,苏月禾道:“找时间你教我开车吧,以后你没空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开车出门。”

    “行啊,在训练场就可以学,开车很简单,一两天就学会了,关键是要熟练,熟练后还得去学修车,学会修车技能,才可以考驾照。”

    还挺麻烦,但苏月禾想着迟早要学,不如早点学。

    *

    第二天苏月禾便去跑商业局和经济委员会,幸好县城不大,商业局和经济委员会就隔了一条街,也没跑很多路。

    丰禾松香厂算是青城县商业局成立后招商引资的第一个成功项目,跟苏月禾对接的马副局长非常挺配合,马上给苏月禾出具了采购审批单。

    主要是在经济委员会盖章比较难,对方大姐一看苏月禾递交过来的采购申请表,便问:“你这套设备用电量会很大吧?”

    苏月禾解释:“可以纯用电,也可以煤炭+电,用电贵,我们前期肯定是以烧木柴和煤炭为主。”

    大姐又看了看苏月禾:“生产计划表呢?拿来看看。”

    还要生产计划表?

    苏月禾问:“除了生产计划表外,还需要什么材料吗?你一次性说完,我记一下。”

    那大姐说了一堆名字,苏月禾记录完毕后,就坐在边上不走,她刚才从商业局薅了一沓信纸,马上就派上了用场。

    所有的材料,她现写,包括生产计划表,她以前看过和抄过不少青城松香厂的资料,知道什么材料大概是些什么内容。

    自己写完,咔咔盖上章,大姐看得目瞪口呆。

    带着公章出门,大姐还是第一次见,关键这姑娘做事利索,没有的材料自己写,所有材料递交上来,也没有大的纰漏,当即也就无话可说,

    收了表,审批盖章需要时间,大姐让苏月禾一个星期后再来取。

    趁着有时间,苏月禾开始订购装松脂和松香的镀锌铁皮桶,铁皮桶可以在本市解决,不涉及外市就不需要去跑采购手续,相对还比较简单,有钱就行。

    跟冶炼松香的设备相比,这些小的配套工具花掉的钱,只能算毛毛雨。

    而苏月禾把带回来的设备图纸给了改造的刘师傅看,刘师傅没建过这种车间,单看图纸他看不懂。

    苏月禾让陈慧明帮忙带他去国营松香厂的车间观摩,刘师傅去看了一圈,回来就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平时方运红也会过来帮忙,她比较有经验,后面基本上是她负责指导刘师傅改造车间。

    一个星期后,李经理匆匆赶来找苏月禾。

    省城的机械厂打电话找她,说有厂家要订购那套松香设备,陈主任那边最多还能帮忙留三天,让苏月禾务必三天内拿条子来,不然只能另外定做,等三个月以上了。

    苏月禾骑自行车赶去经济委员会找那位大姐,可大姐说领导一直没回来,领导没签字就不能盖章,让她继续等。

    苏月禾着急问道:“领导去哪儿了?”

    “李副局长他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原本这个星期要上班的,但他到现在还没来,我们也没办法。不止你这个,一堆文件等着签字呢。”大姐显然也没办法。

    “不能领导不在就一直等着吧,没有别的领导可以签字吗?”

    “就是这么不巧,其他领导到市里学习去了,下个星期才回。”

    苏月禾不愿再这样等下去,再等下去,她的设备要被买走了,她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大姐,我真的很着急,这两天拿不到批文,我这设备就买不回来了。李副局长的老家在哪里,我拿去找他签字。”

    大姐瞪大了眼,没见过做事这么风风火火,说干就干的人,她很为难:“在乡下呢,怎么去啊,到了公社还不晓得要走多老远的路。”

    苏月禾:“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想办法。”

    当知道苏月禾有办法弄到车去乡下后,大姐抱着几大文件袋的资料,也要跟着苏月禾一起去。

    她这几天被各单位催批条催的实在没法子了。

    梁正烽有任务,是警卫员小廖开车送苏月禾去的,大姐蹭了车,对苏月禾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当天下乡找领导签完字,回来后,大姐投桃报李,快速帮苏月禾走流程去盖章,等到傍晚梁正烽下班,他直接开车送苏月禾连夜去省城。

    两天后,设备运抵丰禾松香厂,跟车来的技术人员调试好设备,把所有的操作流程跟苏月禾演示了一遍,苏月禾跟表弟庄铁华边做笔记边学习。

    最后用靖湾林场存储的两桶大靖松脂冶炼了第一批松节油和松香成品。

    松节油不多,另外装起来了,这个是完全不愁卖的。

    等松香完全冷却,看着金黄色晶莹剔透的松香,苏月不禁心潮澎湃——成了!

    方运红嗅了嗅松香,很激动:“香味很浓郁,质量这么好的大靖松香,只要放出去,肯定抢着买,特别是香料厂。”

    苏月禾道:“我先送一批样品给肥皂厂,他们应该会要。”

    方运红知道苏月禾有肥皂厂的关系,“肥皂厂那帮人特别爱斤斤计较,就爱压价,我们这么优质的松香不愁卖的,价格你可要咬死了。”

    “好,红姐,你觉得多少钱一斤合适?”

    这段时间,方运红的气色好了很多,人就是这样,生活有了希望才会有活力,她道:“青城国营松香厂的松香卖3毛5分,第一批客户我们可以定跟他们一样的价,等客户用惯了我们的产品,我们再慢慢提高价格。”

    方运红说得有道理,苏月禾赞同道:“可以,我去跟他们谈,谈好了签个合作协议,后面好招人。”

    方运红轻声问她:“你打算挖谁?”

    苏月禾:“我想挖两个人,技术部挖曾凡,让他来负责技术,他六月份从省城回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来我们这儿。经营部挖袁娇,虽然她这个人比较懒散,但是对客户有一套,而且特别有正义感。”

    “曾凡我不太了解,不过袁娇这个人可以,那车间和采脂班谁负责?”

    “车间我是想找陈慧明……”

    “陈慧明?”方运红听后,连连摇头。

    苏月禾以为方运红是认为陈慧明年纪小、没有经验,所以不看好。

    “慧明在国营车间呆了大半年,做事特别踏实,别看她个子小,现在车间里她什么活儿都能干,修机器都没问题,比那些老油条好多了。”

    方运红解释:“我不是说陈慧明不好,你知道她跟潘凤莲什么关系吗?”

    潘凤莲?怎么跟潘凤莲扯上了?

    方运红见苏月禾惊讶,继续道:“她妈妈是潘凤莲的大姐,你晓得吧?去年潘凤莲判刑的时候,你读大学去了,她妈妈想来找你讨回她借给潘凤莲那五百块钱,我把她吓唬住,她才作罢的。”

    苏月禾知道陈慧明妈妈是医院的,她没想到这么巧,陈慧明妈妈就是潘凤莲那个在医院上班的大姐。

    关系确实复杂了,苏月禾道:“那我再想想,可以让我表弟庄铁华先顶上,以后再慢慢招人。”

    方运红赞同,“也可以,那采脂班呢?”

    “采脂有淡旺季,专门养采脂班并不划算,我打算直接找附近的村民来采脂,我两个舅舅和我大堂哥可以负责。”

    “那很好,不用养采脂班,可以省不少成本。如果是这样,先去商业局要到工人指标,看看能给几个名额,然后直接贴红纸出去招聘,现在回城没工作的知青很多,这些人吃过苦,会比那些老油条好。”

    他们的办公室已经整理了一间出来,里面只有一张桌子,苏月禾跟方运红一起趴在桌子上,拟招人和工作计划。

    *

    徐才俊办公室里,徐才俊透过阳光看着手上的松香,心中不禁赞叹,真是顶级好货。

    “苏禾,你们这个货不错,比想象中好。”

    苏月禾:“这是第一批样品,因为还不熟悉设备,温度没掌控好,以后成品肯定比这个更好。”

    “价格呢?价格怎么说?”这是徐才俊最关心的。

    苏月禾笑道:“我那个合伙人想定价4毛。”

    太贵了!徐才俊摆了摆手:“4毛肯定不行,别人会以为你是我亲戚,我给你输送利益,你这个价格不能比青城国营松香厂的高。”

    苏月禾料到了徐才俊会压价,所以特意往高了说,这也是方运红教她的谈判技巧。

    她道:“徐叔,要不,你让我跟你们采购部的同志直接谈,第一批货可以适当让利,但后面不能一直这么便宜。毕竟是一分钱一分货,我们提炼成本比国营松香厂的高。”

    “也行,你跟他们直接谈也好,这样我也可以避嫌。不过今天来不及了,很多人不在,约下星期一吧,下周一上午十点,你过来找我。我安排你们开会。”

    苏月禾表示没有问题,她没留样品,打算下周一再带过来。

    离开肥皂厂的时候,刚好阮青青来送账单,她看着苏月禾骑车离去的背影,不由好奇苏月禾来干啥。

    一旁接待阮青青的廖明霞知道阮青青和苏月禾有矛盾,她小声道:“你的老同事,自己开了松香厂,跟我们副厂长谈好条件,以后我们厂可能不跟你们合作,跟她合作了。”

    “啥?”

    阮青青惊掉下巴,肥皂厂要跟苏月禾合作,不跟他们合作?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还不晓得她开的厂在哪儿吧?就在香料厂的旧厂房那边,没敢打招牌出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而此时,丰禾松香厂那边,大门口门头上,庄铁华跟招牌工人一起,正在安装门牌。

    阮青青赶到的时候,“丰禾松香厂”五个大字,已经装好了。

    哪里是不敢安装招牌啊,这招摇的很!

    那么大的松香厂,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建起来了。

    阮青青气得手都在发抖,凭什么?一个乡下来的女人,凭什么占了她上大学的名额,承包了松林,还自己建起了大厂?

    她得赶紧去跟姑姑说,不能让她一个人生气。

    第60章 渣

    青城松香厂采脂班办公室外面走廊上, 聚满了人。

    采脂甲班班长老姜、李向阳和几个比较强势的工人在跟厂长杨东平说话,特别是李向阳,声音很大,为大家表达着不满。

    “大靖林场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我们免费给那个姓蒋的清山, 清枯树割草砍荆棘, 而姓蒋的呢?就提供一些猪都不吃的食物给我们,凭啥?兄弟们累死累活, 结果吃红薯饭!吃大白菜!吃咸菜!一点荤腥都没得。”

    “砍好的枯树和芒萁能卖不少钱, 结果也是一分都不给我们。往年厂里卖了钱, 还会给我们点福利,现在倒好,什么都没有。白给人干活!”

    “这些资本家, 自己吃得满脑肥肠, 盆满钵满, 却不把我们当人看!”

    杨东平怕大家把事情闹大, 赶紧安抚:“金主任, 这事赶紧跟大靖林场的承包商沟通,我们职工都是去干的力气活, 伙食必须要有保证,要吃白米饭, 要用猪油炒菜,隔几顿要有肉吃。”

    金主任忙点头应着:“我明天就去找他。”

    李向阳并不罢休:“那些柴草卖的钱呢?给他白干活,总得给兄弟们一点补贴吧?”

    那个林场杨东平也是有份的, 想从他口袋里掏钱出来给采脂班的职工, 那可太难了。

    他看了眼旁边的阮佩娴,笑了笑, 道:“柴草毕竟是人家的,他们未必愿意给我们补贴,这事金主任你去争取一下,如果能争取到那是最好,争取不到,那就下次开会讨论一下,看看能不能我们厂里按照出勤量给补贴。”

    有补贴就行,工人哪管是厂里补贴还是承包商补贴。

    而且,谁又知道厂领导跟承包商是啥关系呢?

    大家还在抱怨着不满,抱怨这段时间的付出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

    阮青青站在角落一开始不敢说话,等看处理得差不多了,才赶紧跟阮佩娴招手:“姑姑!姑姑!”

    阮佩娴走前来:“鬼鬼祟祟的做啥?”

    阮青青附耳跟阮佩娴说了她今天听到的、看到的情况。

    果然,阮佩娴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你确定是苏月禾开的?”

    “你自己去看嘛,就是香料厂的旧厂房,招牌都挂起来了,叫‘丰禾松香厂’,那个‘禾’字就是苏月禾的禾。绝对不会有错。”

    难怪!阮佩娴想起上次跟苏月禾的对话,难怪苏月禾当时那么信心满满,目中无人。

    原来如此。

    阮青青继续嘀咕:“肥皂厂采购科的廖明霞说,徐副厂长已经决定要跟苏月禾合作,不要我们厂的松香了。”

    “徐才俊要跟苏月禾合作?”阮佩娴不敢相信,这也变得太快了。

    “廖明霞是这么说的,苏月禾好像跟徐副厂长夫妻俩很熟,他们的亲戚。”

    这个阮佩娴知道,苏月禾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亲戚,她咬着唇抬手看了下时间,她现在就要去见徐才俊。

    阮佩娴回头看了眼走廊,杨东平还在安抚大家情绪,她决定自己去。

    *

    叮铃铃铃铃铃铃!

    肥皂厂的上空响起了下班铃声。

    肥皂厂副厂长办公室里,徐才俊本来打算下班了,结果被阮佩娴堵了回来。

    他倒了热茶,放到阮佩娴面前:“阮主任今天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阮佩娴笑道:“我最近知道了一件事,跟您有关的,但我看您毫不知情,还跟苏月禾走那么近,我就替你不值。”

    苏月禾?徐才俊脸色凝重起来:“什么事?”

    “徐厂长您得跟我保证,听了不许生气。”

    徐才俊跟阮佩娴还算熟悉,他道:“故弄玄虚!有话就快说,你不说我还真生气了。”

    “我们厂之前出了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哪件事?”

    “我们茶水房有个大姐叫潘凤莲,她跟她男人合谋讹诈了苏月禾的爸爸一笔钱……”

    徐才俊马上点头,这事他听黄春眉说过,潘凤莲和她姘头敲诈了苏运昌两千多元,最后闹到派出所,那两人还被判刑了。

    阮佩娴:“那个潘凤莲她姐姐是医院的护士,去年潘凤莲判刑的时候,她姐姐来厂里闹过,她想找苏月禾要回她借给潘凤莲的五百块钱,因为潘凤莲姐姐一家也是松香厂的家属,刚好苏月禾读大学去了,她不在,我之前那个领导方运红就出面去跟她谈话,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徐才俊听得一脸懵,那跟他有啥关系?

    “方运红能说会道,说她姐姐这样闹,也是讹诈,这就把她姐姐给吓唬住了,她那姐姐就没敢再继续闹大。当时我也在现场,就听到了一件事,一件跟您有关的事,当时她大姐想拿来要挟苏月禾的事。”

    徐才俊抬起头:“姓潘的大姐是医院护士?”

    “是的,县医院的护士。当年苏月禾的妈在县医院生了一对双胞胎。”

    “然后呢?”

    “实际上,一个是她自己生的,另外一个,是她好姐妹未婚生的……”

    徐才俊顿住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用阮佩娴往后说,他也能猜到她要说什么。

    他脑袋轰隆隆直响,这么多年,他竟然被耍了?

    像猴子一样被耍了!

    后面阮佩娴说的话,他已经没心思听,但为了搞清真相,他还是跟阮佩娴去了一趟潘凤莲姐姐家。

    *

    是夜,黄春眉把衣服洗好晾到阳台上,两个孩子已经睡了。

    徐才俊半躺在床上看书,看她进来,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取下眼镜,放到了床头。

    黄春眉锁上卧室门,开始脱衣服上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夫妻生活,徐才俊今天提出想要,她还挺期待的。

    她小声道:“赶紧脱衣服,完事了早点睡觉。”

    徐才俊冷冷看着她脱。

    “你这样看着我干啥?”脱完衣服,黄春眉突然发现徐才俊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徐才俊一把将她压在身下,手掐着她的喉咙,压着声音骂道:“婊子!不要脸的贱货!”

    边骂边扇耳光!

    黄春眉被打蒙了,拼命挣扎,但她力气不够,脸憋的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

    徐才俊松了卡喉咙的手,左右开弓扇着黄春眉。

    “骚货!结婚之前就跟人好上了是吗?生了娃儿让庄顺兰给你养着!把我当猴傻!是不是!把我当傻子!我日你仙人板板!黄春眉!”

    黄春眉原先还挣扎,现在突然不动了,眼泪从眼角留下来,嘴角鲜血在往外渗。

    而徐才俊早没了往日的斯文模样,打完脸打她身上,手脚并用,甚至用牙齿咬!

    黄春眉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吵醒了隔壁的孩子。

    “结婚的时候,特意挑了来月经最后那几天跟我圆房,还他妈跟我装处女,跟我装纯情,装什么都不懂,我还他妈信了!逼都草烂了吧!你连野种都生了,你装什么装?”

    边骂还不解恨,继续打:“你给了庄顺兰什么好处,让她帮你带野种带了十多年?你让我跟苏月禾合作,你是不是也能捞到好处给你那个野种?”

    黄春眉终于开口,哭着小声辩解:“我没有,苏禾没给我任何好处,她的松香好,我是为你好,为厂子好……”

    “你闭嘴!”徐才俊又狠狠扇了黄春眉两巴掌。

    打累之后,徐才俊摸过香烟,点燃,看着袅袅香烟,他问:“黄百韬的种,是不是?他给你开的苞?他草的你爽吗?”

    说着香烟的薪火直接按到黄春眉的□□!

    黄春眉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她爬起来拼了命似的跟徐才俊打,“我以前是年少无知,我是犯了错,但跟你结婚这么多年,我黄春眉没有哪点对不住你。娃儿已经是兰姐的娃儿,不是我的,我从来没给过生活费。”

    “你骗鬼!你个婊子!”

    夫妻两个扭打到一块!

    门外响起急急的敲门声:“爸、妈,你们做啥?”

    小女儿更是哭起来:“爸妈你们别打了,我害怕!别打了!”

    黄春眉不动了,任由眼泪流着。

    徐才俊还不解气,他冲门口吼:“跟你们没关系!滚去睡觉!”

    *

    靖湾林区,年后雨水丰足,芒萁杂草疯长,但长得再快,也没有镰刀快。

    苏月禾一路看过来,两位舅舅把林区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会儿,有人在清山,有人在开防火带,毕竟这是难得的副业收入,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

    她和梁正烽爬上了最高的狗头岭,从上往下俯瞰,茫茫林海,一望无际,这片山林,五十年内,都属于她的。

    山上的微风吹在身上,很是惬意。

    靖湾的杂树比大靖多,除了松树外,还有其他品种的乔木,树木资源更丰富,所以山上的野生动物也更多。

    梁正烽在路上有看到野猪粪,“靖湾林场好像也有野猪。”

    “有一些,不过没大雁山多。”

    看着远处的山林树木,梁正烽道:“其实靖湾的林木长得比大靖林场的好。”

    “大靖松树比较高大,采脂量也大。靖湾的松树没那么大,但比较密,之前估摸着能采30万斤的松脂,但那是不好好采收的情况,如果好好采,40万斤、50万斤,都是有可能的。”

    梁正烽笑:“你这是奶牛产奶吗?越产越多。”

    “原理上差不多。只要你割松脂割的勤快,松脂是源源不断的,只有天气冷了,导致松脂凝固,才会影响产量。”

    梁正烽建议:“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割松脂的时候,你也得让干活的人,多劳多得,不然大家会没有积极性。”

    苏月禾点头同意:“是的,到时候跟清山一样,按照数量算工钱,多劳多得。”

    山上有野果子,红彤彤的,有一大片,苏月禾摘了点,味道酸爽。

    他问:“酸吗?”

    苏月禾努力控制着表情,“不酸。”

    说着她把摘好的野果递到他嘴边。

    梁正烽吃了,酸得表情差点失控。

    苏月禾在旁边咯咯大笑:“好吃吧?”

    “酸死你的男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月禾笑:“虽然酸,但吃了对身体好。”

    她又递了两个给梁正烽,梁正烽无奈吃了,这回他控制住了表情。

    从山上下来,在宿舍房遇到大舅庄顺德。

    庄顺德把最近卖柴火的钱给苏月禾,除掉人工,还剩下三百多。

    苏月禾拿走三百,剩下的留给大舅他们灵活使用。

    “大舅,接下来你把一些好点的木柴留住,不要卖了,我们之后炼松香也用得着。做防火带伐的大树,也都不要卖,我打算用来给厂里打办公桌。”

    “那我把好木头都留下。不过运输怎么办呢?我们没有拖拉机,也没有货车。”

    “等到五月开始采脂的时候,我安排车来拉。”苏月禾之前就跟老爸说好了,他爸去跟车站领导要个合作优惠价,以后就用汽车站的货车来拉货。

    汽车站除了客车,还有一批专门搞运输的小货车,拉松脂松香都合适。

    聊到防火带的问题,苏月禾再三叮嘱,一定要注意防火。

    “接下来一个月可能都不下雨,清明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允许任何人在林区点烟生火。”

    大舅看了看天,觉得一个月不下雨可能性不大,毕竟是清明前后,雨水最多的时候,但他也没反驳,“晓得,每个来干活的,我都认真叮嘱不能抽烟,抽烟会坏大事,谁被发现抽烟,谁就不能再来赚钱了。”

    苏月禾笑道:“有大舅小舅在这里帮我们看着,我可安逸。”

    庄顺德憨厚笑了:“我们也收了你工钱,应该做的,你不给我这个活,我去哪儿赚这笔钱。对了,铁华这个娃儿在县城没给你惹事吧?”

    “没有惹事,铁华做事靠谱,很自觉,学东西也快,不用我多操心。”

    庄顺德很欣慰:“这我就放心了,他呀,在家也待不住,去给你们帮忙正好。你们也别宠他,有事就安排他去做,让他多锻炼锻炼。正烽你多提点提点他。”

    梁正烽:“大舅你放心吧,铁华以后一定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孩子。”

    这话说得庄顺德更开心了。

    从大靖林场出来,他们直接开车回了岭下生产队。

    吉普车开进院子的时候,爷爷正坐在西厢房门口抽烟,而憨豆狂甩着尾巴迎上来。

    苏月禾:“爷爷,就你一个人在家?”

    苏老爷子看见车进来,已经站起身:“还有月青也在,你拿了啥回来?”

    梁正烽从后尾箱拿了两大袋东西下来,而苏月禾手里只拿了一个玻璃瓶:“好吃的,肉、蛋,还有麦乳精!这瓶麦乳精是给你的。”

    苏老爷子摇手:“我不要,我吃不来这些玩意,膻得很,以后你们别浪费这个钱。”

    苏月禾不理会,她把麦乳精放爷爷房间了,“晚上我调一杯给你喝,你试试,对身体好。”

    梁正烽问:“爷爷你身体好点了吗?”

    苏老爷子:“我好得很。你看我是不是比以前胖点?”

    梁正烽仔细端详,看不出来,但还是哄着老人家:“是胖了一点。”

    苏老爷子小声嘀咕着笑道:“吃了那么值钱的七品叶人参,能不好吗?还是孙女和孙女婿孝顺我,救了我这条老命。”

    苏月禾:“所以爷爷你更应该要保重好身体,长命百岁,要让七品叶人参,物有所值。”

    “晓得晓得。”正说着,外面有人来看病,老爷子笑道:“你看,我的价值来了。”

    苏老爷子招呼病人进西厢房,而苏月禾往堂屋走去,堂屋大厅四妹正在帮爷爷切药,姐妹俩坐着聊天。

    自从分了责任田,庄顺兰比以往自由了,除了农忙,其他时间,想什么时候干活就什么时候干活。

    等春耕过后,苏月禾想让四妹来厂里学习和工作,以后再考虑要不要去给老爸接班的事。

    四妹也想出去见见世面,总比一直呆在家里强。

    老妈从菜园回来,口里念叨着赵青莲的男人没了。

    赵青莲比苏月禾晚半年结婚,她男人两个月前生病走了,庄顺兰道:“她想回来,但她在那边分了田,回来怎么办?这边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再分田了,没田没地的,她哥嫂哪会欢迎她,反正都难。”

    苏月禾自小跟赵青莲关系好,自从生了那场病,她自己变了,两个人关系也淡了许多。

    “青莲现在在哪里?”

    “昨天回来了,被她哥嫂劝回去。赵三福要是活着还好,没有老爸撑腰,她妈又不是能主事的,只能找个人再嫁了。”

    苏月禾道:“如果她实在没地方去,可以让她来县城找我,我们那边招人,有很多活她都可以干。”

    庄顺兰也不反对,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忙那就帮忙嘛。

    “我回头看看情况,如果她真没地方去,我再跟她说。”

    他们在家住了一晚,星期天上午吃了早饭就回县城了。

    回到雁北军营的大门口,梁正烽提醒苏月禾:“门房外面站着的那个是不是你同事?”

    正打着瞌睡的苏月禾睁开眼,抬起头发现是陈慧明。

    梁正烽停下车,苏月禾揺下车窗,“慧明,你怎么站在这里?”

    “苏禾姐,我有事找你。”

    特意来这里等她,应该是有急事,苏月禾招呼:“快上车。”

    陈慧明犹豫了一下,梁正烽在,因为不熟,她不好意思上车说话。

    “你能不能下来,我们下来说。”

    苏月禾看出了有急事,她推开车门下车,被陈慧明拉到边上。

    陈慧明少有的扭捏:“苏月,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

    “潘凤莲我是四姨。”

    苏月禾看着陈慧明那愧疚的样子,忙安慰:“我知道,方主任跟我说了。”

    “你知道啊?我一直不敢跟你说。”陈慧明松了一口气,她本来就很讨厌潘凤莲,有这样的亲戚,实在太丢人。

    陈慧明便把前天徐才俊到她家找她妈的事扼要说了一遍。

    这回苏月禾确实惊讶了,“你妈妈知道我四妹身世?”

    “当年你妈就生了一个娃,出院那天,黄春眉裹着头巾又送了一个娃来医院,我妈看见了。”

    这事搞得……

    她万万没想到,去年抓潘凤莲,最后竟然还会把春眉嬢嬢和她四妹牵扯进来。

    看来,阮佩娴知道了她开松香厂,即将要跟肥皂厂合作,为了破坏他们的合作,阮佩娴横插一杠,扮演了一个搅屎棍的角色。

    不能跟肥皂厂合作是其次的,她主要担心徐才俊会拿这个事,借题发挥,为了离婚不择手段,伤害黄春眉。

    黄春眉有错在先,而徐才俊出轨一事,目前又缺少实际证据……

    苏月禾放心不下黄春眉,但贸然去她家并不合适,她只能骑着自行车在她家楼下等着。

    当她看到黄春眉鼻青脸肿出现在路口时,无论是她还是黄春眉,都顿住了。

    黄春眉从外面回来,那么暖的春日,却用围巾裹着脸,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苏禾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月禾:“我刚从岭下回来,给嬢嬢你拿了点笋尖。”

    说着她把半兜笋尖递过去。

    黄春眉接过笋尖,“好久没吃春笋了。”

    她见苏月禾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忙撇过脸解释:“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家幺妹发烧了,我刚去买了点药。”

    不然她都不会下楼。

    被男人打成这样,实在丢人,至今她都还没缓过神来。

    苏月禾见黄春眉躲避的意思很明显,似乎不愿意跟她多说,她只好道:“春眉嬢嬢,你要是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白天都在厂里。”

    黄春眉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应:“天快黑了,我就不请你上楼喝茶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跟黄春眉辞别之后,苏月禾骑自行车回家,徐才俊这人下手太狠,春眉嬢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再这样下次,说不定黄春眉会被净身出户,一无所有。

    回到家,梁正烽已经做好了晚饭,一个笋丝炒肉片,一个西红柿炒蛋,有肉有菜有蛋。

    吃饭的时候,说起黄春眉被打的事,梁正烽对黄春眉印象很好,毕竟他和苏月禾的婚事都是她促成的。

    他道:“这么看来徐才俊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既然你知道徐才俊出轨廖明霞,那就要想办法拿到证据。”

    苏月禾点头:“我想想,得找人帮忙,等我规划一下。”

    *

    到了星期一,苏月禾权当完全不知情,如约到肥皂厂去找徐才俊开合作意向会议。

    徐才俊办公室没人,而隔壁会议室传来热闹的掌声,她往前走,透过窗户,看到徐才俊和杨东平在握手……

    站在最外面的阮青青看到了苏月禾,她笑着走过来:“我们松香厂跟肥皂厂签了三年的采购协议,你不会以为,就凭你那个破破烂烂的松香厂,你可以靠关系拿到采购订单吧?醒醒啊,别做梦了。”

    苏月禾微笑着并没搭理,等大靖林场被一把火烧了后,松香厂没了货源,签订再多的协议又能怎样?

    阮青青以为三言两语能把苏月禾气走,谁知她站在走廊上似乎在看热闹,完全置身事外。

    室内的廖明霞看到苏月禾,也只微笑着当作没看见。

    里面开完会,一群人簇拥着杨东林和阮佩娴往外走,他们看到了苏月禾,但都没停下来。

    最后,整个二楼走廊,只剩下苏月禾,廖明霞和徐才俊。

    徐才俊吩咐廖明霞:“你去跟钱主任说一下,下个会议推辞半小时。”

    廖明霞应声离开。

    徐才俊笑着走过来,苏月禾毕竟是团长夫人,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他满脸都是赤城的笑意:“苏禾,来很久了,到我办公室坐。”

    “徐叔,不是你跟我约好的时间开会吗?”

    进了副厂长办公室,徐才俊歉意道:“没办法,青城国营松香厂降价了,每斤松香只要3毛2分钱,我拦不住他们,一定要选国营松香厂,鼠目寸光,我只是个副厂长,也没办法。”

    苏月禾拉开椅子并没坐,而是把手搭在了椅背上:“我今天来,说两件事。”

    “什么事,你说。”徐才俊还是满脸的笑,他知道,他把黄春眉打了,但黄春眉是不敢到处宣扬的。

    打了就打了,他老婆,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第一件事,你要是敢再动我春眉嬢嬢一根头发,你就别想着转正做厂长了,我就让你连这个副厂长也做不下去。”苏月禾声音不大,却分外的铿锵有力。

    徐才俊脸上的笑意被蜡封住了一般,僵住了。

    “第二件事,像你们这种做生意不讲信用的人,是走不长远的,那么依赖大靖松脂,等飞雁牌香皂停产的那天,记得告诉我,我好来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