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蘑菇的时候,张婆子时不时问张希瑶,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希瑶其实已经饿了。一开始吃得挺饱,可蘑菇毕竟不是主食,消化得也快。捡了一个时辰,她肚子又饿得咕咕叫。
她想在山上采野果,可村里这帮孩子太厉害了,凡是可以入口的野果全部被扫荡干净。一颗也没给她留下。
将背篓全部装满,张婆子在背篓上方盖了些野菜,还堆放不少柴禾。
虽说一个村子住着,迟早村里人会发现。可能晚一天,她们家就能多一样吃食。
回到家,张希瑶就把之前剩下的蘑菇全部吃完。要是上辈子,她肯定要把菜重新热一遍,可这是啥家庭啊,哪有那么多柴禾让她浪费!好在现在天气不冷不热,吃凉的倒也没什么影响。
这一天家里所有人都盯着张希瑶,想看看她会不会中毒。可是看着她来来回回忙活。
喂猪,捡蘑菇,晒蘑菇,吃饭。
然后一整夜过去,张希瑶依旧好好的,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们心里升起一丝喜意。难不成这红蘑菇真能吃?
当天他们就又炒了两盘红蘑菇,这次加了盐。
除了张老头还病着,其他人坐在堂屋饭桌前等着张婆子分饭。
张希瑶还是头一次看到吃饭要定量。她小时候倒是听阿爷阿奶提过六七十年代吃大锅饭时是分饭制。原来这古代也有。
张婆子先给小孩子打,先从浮面舀一勺,里面没多少疙瘩。也就吃个水饱。
然后是妇人,里面有一半干一半稀。最后才是壮劳力,有八成是面疙瘩。
张希瑶作为张婆子唯一的亲孙女,她的待遇自然比其他小孩好。她的碗里疙瘩更多些。她不想喝拉嗓子的疙瘩汤,可她肚子饿,现实教会她做人,再难以下咽,也得吃。她率先去夹蘑菇。
全家人也跟着夹,大家吃个不停。
这些人刚开始也很害怕,可看张婆子和张希瑶将红蘑菇往自己碗里扒拉,吃得香喷喷,他们到底没忍住,也跟着吃。这一吃就再也停不了嘴。这蘑菇比平时他们捡的蘑菇还要香。
连汤汁都很鲜美,让人忍不住还想再吃下去。
“哇,这个蘑菇可真好吃。很鲜很嫩。”
“你们吃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挺好的。”
这是张希瑶真正意义上跟大家坐在一起吃饭。也让她见识到这些人抢菜本领。一眨眼的功夫,两盘红菇就被他们抢得一干二净。就跟土匪进村似的,把盘子划拉得能照镜子。
这一晚,大家提心吊胆,第二天醒来,全都活蹦乱跳,这才彻底相信这几种红蘑菇能吃。
既然红蘑菇能吃,那他们多捡一点儿,晒干了储存起来,留着过冬吃。
于是除了壮劳力,大伯娘和二伯娘也跟着一块进山采蘑菇,趁着村里人还不知道这蘑菇能吃,他们得多捡一些回来。
捡蘑菇时,张希瑶就问张婆子,二伯什么时候去镇上卖货。
许家村地处偏僻,周围又是群山环绕,路又不好,张家老二是个货郎,每隔五日就在村子里收鸡蛋送去镇上卖,一趟也能赚上二三十铜板,算是辛苦钱。
张婆子算了算,“还有两日。最近村里人攒的鸡蛋应该够了。”
张希瑶立即提出自己也想去镇上。
张婆子想都不想就拒绝。开玩笑,阿瑶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万一被那些泼皮无赖盯上,以后还怎么嫁人?!她坚决不同意。
张希瑶转了转眼珠子,“阿奶,你跟我一块去吧。咱们三个人一块出去,我又不是长得多好看,不会有人盯着。有你帮我撑腰,他们不敢造次。”
张婆子拒绝了,“家里一堆活。我走不开。你二伯去镇上,卖完鸡蛋就回来了。你想逛街,也没人陪你。”
张希瑶极力说服她,“阿奶,我不是想逛街。我是想把红菇拿到镇上卖,兴许能卖上价钱呢。我吃着这红菇味道很香。没有盐都那么香,镇上有钱人多,他们嘴那么刁,肯定会喜欢。”
要知道这时候可是没有味精和鸡精的。鲜味多是从海鲜、肉类和蘑菇中获得。蘑菇的鲜更是老天爷的馈赠,没有海鲜和肉类的腥膻,鲜而清甜,让人吃了精神百倍。
张婆子却依旧不答应,“让你二伯去镇上卖吧。他做惯营生,你是姑娘家,抛头露面对你名声不好。”
“阿奶,我就是乡下丫头,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哪来那么多规矩。”张希瑶没想到阿奶这么倔。要不是这古代治安不行,她都想自己偷跑出去。
张婆子淡淡道,“那刘家是读书人,最重视名声。”
张希瑶扭头打量她面色,“阿奶,你还想将我嫁进刘家?”
“你也说了,你之前猜测老道士是刘家找来的。可是流言迟迟没有传出去。可能是你猜错了,那老道士确实是个活神仙。你别看现在家里人对你改观些,可你鼎着那名声,你大伯二伯哪里还能容得下你?”张婆子叹了口气,“以咱们家现在的条件,刘家已经算是高攀。这么好的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嫁进刘家也不亏。女人总要嫁人的。你还能一辈子在家当老姑娘?”
张希瑶懂了,那个老道士迟迟没有出现,村里人也没有传出她克父克母的坏名声。阿奶还是倾向于刘家是好人。那刘家就是他们能攀得上最好的亲事。要是留她在家招赘。大伯二伯肯定不同意。家里又没钱。将她嫁出去就是最稳妥的法子。
“你放心,我会跟你大伯二伯说清楚,让你在家再待一年。十三岁还是太小了。”张婆子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她还是不愿孙女早早就嫁人。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年纪越小,生孩子就越危险。十四出嫁,十五生孩子,好歹不那么危险了。
张希瑶心下松了一口气,推迟一年也不错,她计上心头,干脆顺着阿奶的话头,“阿奶,你不是说要将我嫁出去吗?至少得买红布做身嫁衣吧?衣服得提前绣吧?我想亲自去镇上的绣坊挑花样。”
张婆子见孙女接受良好,也松了口气,又听她还想去镇上,眉头又皱紧了。这丫头怎么总想去镇上?
张希瑶见她没拒绝就知道有戏,苦哈哈道,“阿奶,我可以戴草帽,穿二郎哥的衣服。肯定不让人瞧出来。阿奶,我要是真嫁进刘家,他们家规矩那么严,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到外面看看。你就答应我吧?!”
张婆子板着的脸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张希瑶再接再厉,“阿奶,咱们家这么穷,我想把蘑菇卖了,到时候给阿爷看病抓药。让阿爷早日恢复。”
张婆子摆了摆手,孙女一片孝心,她当然很高兴,可是老头子得的是心病,这病只能心药医,找大夫没用,她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也罢!要是这红蘑菇真能卖上价,到时候就给你当嫁妆。”
张希瑶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想到自己。一时有些怔然。
回去的路上,住在她家隔壁的白婆子看到她们冒尖的背篓,好奇问他们摘的什么,是不是蘑菇。
张婆子说不是。
白婆子撇撇嘴,“还说不是。我这几天看你们家屋顶晒了那么多蘑菇。你们该不会想吃独食吧?是哪座山啊?”
要是不告诉她,估计她也会偷偷跟在后头。既然已经瞒不下去了,张婆子大大方方揭开盖子一角,露出里面红蘑菇。
白婆子微微瞪大眼睛,“毒蘑菇?你摘它干嘛?”
“我家阿瑶吃了没事。我们几个吃了却是头晕眼花,就不敢碰了。”张婆子半真半假,担心说实话,村里人会跟他们抢蘑菇。
颂朝税高,百姓日子都不好过。要不然山上的蘑菇也不会只剩下红蘑菇没人要。
白婆子惊疑不定打量张希瑶,这么毒的蘑菇,她吃了居然没事?身体这么硬实?
白婆子盯着这几个背篓,“这些都是红蘑菇?”
“是啊。”张婆子见她不信。
到了家,就将背篓里蘑菇全部倒出来,让她看个清楚明白。白婆子看完,更纳闷了。这啥蘑菇,居然还挑人?!
“我跟你换几颗?”白婆子从自己背篓倒了几颗,又拿了几颗红蘑菇。
张婆子劝她小心点,“我家阿瑶吃了没事,但是良子他爹之前吃死了。你确定要尝尝?”
这话说得多么不负责任,白婆子跟张婆子对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将自己的蘑菇重新捡回筐子,背着回家了。
之后的两日,村里人过来送鸡蛋,也会问他们家是不是在捡红蘑菇。
得到准确答案后,他们蠢蠢欲动,可到底没去摘。实在是良叔之死让人印象深刻,他们家里有地,不像张家已经沦落到当佃户,他们有所顾虑,不敢轻易涉险。
如果碰上天灾,村里人肯定会跟他们抢,可现在只要有一点活路,他们就不想往死路走。
山上的红蘑菇倒是全便宜了张家,一天就能捡十几筐。
转眼到了去镇上的日子,天还未亮,三人就爬起来,揣了两张饼子就出发了。
张二伯背着从各村收上来的鸡蛋。张婆子也帮忙背一些,上面再放着晒好的干蘑菇,她和二伯还抬了一麻袋干蘑菇。张希瑶穿着二郎打着补丁的衣裳。梳的也是男子发髻,将头发全部扎起来。
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因为常年不干活,皮肤白净,瞧着倒像个文弱书生。
张希瑶后面也背着满满一筐的蘑菇,有干也有湿。用二伯的原话:来一趟不容易,要是能卖出去,就全部卖掉。卖不掉就再背回来。这年头劳力是最不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