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陶茹之的手指扣着柜台, 轻轻敲击着,店员还没?出来,却听到了一声意料之外的招呼。
她诧异地看向声源, 是宋原明他?们。
“社长好。”她条件反射地挤出面对顾客的营业笑容,“你们吃完火锅了?”
这是一句废话, 毕竟她已经碰见过蔺佳悦了。
但废话就是最好的社交辞令。
宋原明旁边一人?玩笑道:“原明难得?请客你吃这么点?就走太可惜了。”
宋原明赶紧澄清:“别听他?瞎说, 我很大方?的。”
陶茹之笑道:“真可惜, 我下次一定多吃点?。”
“你那边没?什么大事吧?出去那样子怪慌张的。”
宋原明履行着社长职责,关切地问了一嘴。
陶茹之点?点?头:“谢谢关心,没?什么事。”
“那就好。”
其?他?人?四散开, 拿饮料的拿饮料, 拿零食的拿零食,宋原明却还站在柜台这边,看着她说:“还想问问你, 你之后还有再点?错单吗?”
陶茹之微愣。
“啊, 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宋原明挠了下脑袋, “我单方?面以为?你记得?我呢, 就是那个咖啡厅……”
“记得?啊。”陶茹之打断他?,“我还想着如果你再来,我就请你一杯咖啡呢。但后来没?见你在来店里。”
宋原明拍拍他?的腿:“现在你应该知道原因了。”
“腿已经完全好了吗?”
“放心!”
店员此时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包五彩的小蜡烛。
宋原明这才注意到陶茹之手上还拿着蛋糕。
他?诧异地问:“今天该不会是你生日吧?”
不等她再开口,店里又?响起自动门?打开的声音。
林耀远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 但是语气很强硬, 连名带姓道——“陶茹之, 还没?好吗?”
“来了……”她嘀咕了一句催什么催,拿起蜡烛, 经过宋原明时比了下门?口,“是那个坏脾气的人?生日啦。”
*
林耀远从陶茹之手上接过蛋糕和蜡烛,劈面就是一句:“我脾气哪有你坏?”
但脸上表情确实放松的,或者说,是满意的。
陶茹之说:“你没?有自知之明这一点?就比我坏。”
林耀远故意叹气:“我看是彼此彼此。”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宋原明:“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新加社团的社长。”
“怎么又?是社长?”
“什么叫‘又?是’?”
“你没?对那个人?有意思吗?”
陶茹之对天翻了个白眼:“今天才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
林耀远挑了下眉:“好吧,不然?我真要?怀疑你的审美?了。”
“你连话都没?和人?说过,凭什么就给人?盖章不行?”
他?一锤定音:“土。”
陶茹之仔细回想了一下宋原明的样貌和穿着,皱起眉头:“有吗……不是挺正常的?”
林耀远语重心长:“所以说你审美?不行啊。”
陶茹之看了他?一眼:“嗯……”
他?察觉到:“你那是什么眼神?”
“也许你说的没?错的眼神。”
闲聊间两人?走出街道,好不容易拦下路边的一辆出租。他?拉开后车门?,却是看着她催促。
“上车,愣着干什么。”
陶茹之略睁大眼:“你要?我上车?”
“你都给我买了蛋糕,难道让我一人?吃吗?”
他?见她不动,直接上手将人?拉过来塞进后车厢,然?后再跟着上车,关上车门?,对司机报地址,一气呵成。
陶茹之看了看手机时间:“……我还有一个小时就门?禁了。”
“我酒店订的离你学校不远。”
只?不过,他?定义的“不远”很微妙。车程二十分钟,这也不能?算近吧?他?可真是懂怎么说话。
陶茹之被诓来,只?能?认命地跟着他?下车,打算在十分钟之内逼迫他?把?蛋糕解决。
林耀远走去前?台开房,虽然?他?是自己过去办,但前?台已经看见陶茹之是和他?一起下车的,不由分说冲着陶茹之的方?向道:“那位也麻烦来登记一下身份证。”
陶茹之连忙解释:“我不住。”
林耀远出声说:“她是我姐,送我过来的,一会儿就走。”
前?台左看看右看看两人?,神色透露出不信,但也懒得?掰扯道:“行吧,一会儿记得?下来啊。”
房间在七楼最顶层,她们
铱驊
搭坐透明电梯上升,看着夜色越来越庞大,叮咚,电梯到顶层,陶茹之迈开步子出去时说:“真没?想到第?一次听你承认是在这个场合。”
他?悠悠跟在她身后出来,用房卡刷开门?,一边说:“你想听我还可以多叫几声。”
陶茹之走进房间,入目整整齐齐的一张双人?床,微妙地沉了沉呼吸。
“不要?。”
谁要?在酒店的房间听他?叫她姐姐?
林耀远把?蛋糕放到角落的办公桌上,指挥陶茹之去把?灯关掉,自己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
蛋糕不够大,只?能?勉强塞下一支。火舌攀上烛芯,陶茹之跟着拔掉房卡,整片房间陷入黑暗,留下那一盏蜡烛。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那点?微小的烛光映在玻璃窗上,照出两个人?的轮廓。他?靠在桌边,手上还在把?玩着他?的打火机。她靠在墙边,取下来的薄薄的房卡抵着她的手心。
陶茹之盯着墙面上反射出来的林耀远,稀薄的他?好像身处在墙壁之外的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平行的,她永远去不了的宇宙。
林耀远则背对着窗户,抬眼看着陶茹之。
“你不过来给我唱生日歌吗?”
陶茹之收回视线,和真正的他?对上目光。
“我就在这里给你唱吧。”她清了清嗓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伴着她有些潦草的歌声,他?闭上眼许愿,眼睫在烛光的映衬下就连颤动都那么明显。
陶茹之将头抵在墙上,放肆地歪着脑袋看他?。
林耀远一直等她唱完才睁开眼睛,她把?目光又?移回窗上。
只?是立刻就看不到什么了——他?俯下身吹灭蜡烛,失去光源,平行宇宙里的他?和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京崎夜晚的灯火。
陶茹之准备插上房卡,黑暗中,林耀远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将她刚抬起的手腕压住了。
陶茹之的心脏也随即一停。
“陶茹之。”
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干什么。”
她挣了下手腕,他?跟着施加力度,两人?僵持不下。直到他?说了一句话,陶茹之的力气慢慢瓦解。
他?问她:“抓周抓了鞋子代表什么意思?”
陶茹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问一个这么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奇怪道:“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小时候抓了鞋子吗。”
随即,陶茹之神色透露出几分不安,但很好地被没?有光的房间掩盖了。
她想要?开灯的欲望瞬间退却,手上力道不由得?放松,不可置信地试探:“你动了我的相册?”
那张抓周照的背面就是大头贴。
陶茹之心里已经有定论,不然?林耀远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它来。
先发制人?,她用恼羞成怒代替慌张,控诉他?:“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他?不慌不忙,先说了句抱歉。
“大扫除那天我在你房间拖地,不小心撞倒的。”
“……”
“你怎么没?有扔了它?”
陶茹之垂下紧张的肩膀,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但是,被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转瞬间,陶茹之已经恢复平静道:“本来垫桌角的,高度不够,就随手塞进相册集里了。”
林耀远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我说我脸上怎么有一个印子。”
陶茹之忽然?反问:“所以你那份已经扔了吗?”
“没?有。”他?礼尚往来道,“回去就把?你的脸塞桌腿底下。”
“随你便。”
陶茹之手上的力气慢慢回笼,手腕用力一使劲,抽空把?房卡插进电板。
灯光大亮,两个人?同时微眯起眼。
陶茹之侧过头看向玻璃窗上,平行宇宙再度出现。黑灯的那段时间,那边宇宙的他?们从对面贴近成面对面。
——但这里的他?们是不可以的。
陶茹之抬脚往门?口走:“门?禁快到时间了。”
“再一分钟。”他?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出声,“至少陪我吃一口蛋糕。”
陶茹之摁在门?把?上的手停住,咬咬牙,她转回来,看着林耀远。
“快一点?。”
他?拔掉蛋糕上的蜡烛,接着从撇下的塑料袋里掏出附带的勺子,用勺子将本就不大的蛋糕切割成两半,但没?有多余的盘子,他?只?能?将整个蛋糕先给她,连着勺子一起。
“你吃完给我。”
陶茹之看着唯一的那柄勺子,想说只?有一个,又?吞回去,接过蛋糕,很小心地剜着它吃,尽量不让自己的嘴唇碰到勺子。
这样吃很费劲,嘴巴上奶油沾得?乱七八糟,陶茹之吃了几口就觉得?算了,没?有把?他?切的那半边吃完,推回去给他?。
“你就吃你那边好了,我走了。”
林耀远指了指她的嘴巴:“你奶油都没?擦干净。”
陶茹之用手背随意地一抹。
“还没?有擦干净。”
他?往前?走了一步。
陶茹之的视线拂过他?的手指,猜测着他?接下来极有可能?的动作,比如台风天的那个傍晚,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阳台。
身体因为?某种渴望以及恐惧而矛盾地麻木,将她钉在原地。
但他?这次反而不那样过界了。
房内由前?台打来提醒陶茹之下楼的电话铃响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像平白的日子里响起闷雷。那样的天气,暴雨总是下不起来。于是林耀远停在桌前?,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
陶茹之松开紧握的手心,将它接过。
她仓促道:“我该走了。”
“我送你回去。”
“干嘛,我送你回来的,你又?送我回去,鬼打墙啊?”
林耀远指了下时间:“很晚了。”
“我打车回去很方?便啊,没?什么的。”陶茹之不以为?然?,“不至于叫一个来京崎第?一天的人?送我。”
林耀远眉眼微紧,显出一丝不高兴的神情来。
“我之前?说过我要?的生日礼物不是你给我的,我要?的是我想要?的。”他?忽然?问,“我现在可以要?么?”
陶茹之屏住呼吸地看着他?。
“……你先说你到底要?什么?”
他?说:“我要?今晚送你安全回去。”
*
陶茹之赶在门?禁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宿舍。
一打开门?,寝室很热闹,蔺佳悦在追综艺,笑声可以顶穿天花板,其?余二人?正在分享下午新买的指甲油,两个人?商量着给对方?涂。
她在一片吵闹中静静坐下来,趴在桌上,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
五花八门?的消息随着手指的快速滑动在眼前?掠过,什么都没?留下。
最后,她蓦地站起身,穿过那两个正坐下来涂指甲油的室友,在她们大呼着陶茹之你害我涂歪了的背景音中跑到了阳台上。
这个方?位能?看清宿舍楼下,但已经看不见楼下刚送她回来的人?了。
林耀远已经走了。
她转身抵在阳台的凭栏上,掏出手机给林耀远发消息。
「到酒店了说」
一分钟、两分钟……好几分钟过去了,林耀远都没?有回。陶茹之捧着手机,夜里有小飞虫看见屏幕的亮光,绕着她的手指飞。
等待的过程中,陶茹之又?百无聊赖地点?开朋友圈,林耀远的红点?头像出现在提醒栏。
——那个臭小子不回她微信却在发朋友圈?
陶茹之顿时吊起眉毛,气势汹汹地点?开。
发布于一分钟前?的朋友圈,简单的一句话,配了一张照片。
【十八岁的第?一天(^_^)v】
照片上是那块插着一根蜡烛的半价提拉米苏。
似乎怕被发现这是酒店的桌子,他?将书?包放到后景,由此露出了挂件一角。
陶茹之怔怔地看着那个挂件,很是眼熟——是那只?她买给雨滴的桃子玩偶。
林耀远十八岁的第?一天,是由
弋?
半价的提拉米苏,还有狗狗的桃子玩偶组成的。
陶茹之瞬间摁灭手机。
阳台暗下来,飞虫却还没?飞走,绕着她,慢慢地,慢慢地飞啊。
第 5 章
第二天收到?林耀远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白菏的家里,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就近的大周家过了个夜,而不是来回坐了十多个小时打了个火车的士, 度过了一个并不能算精彩,但又很莽撞的十八岁夜晚, 和他看不惯的姐姐一起。
他给她发来了一张自拍, 脑袋上戴着她的生日礼物, 正俯瞰着镜头?,落下来的眉眼轮廓深邃。
陶茹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果然很适合他,自己的眼光真?不赖。
她斟酌着敲下一行风牛马不相及的评价:「用它多听单词吧,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林耀远立刻回了一串省略号。
陶茹之刚要收起手机,又收到?他的消息。
「这个牌子不是很贵吗?你生活费没问题?」
陶茹之不想透露因为这个去打?工了,含糊其?辞地敷衍他:「私房钱!」
对?面又是反复的正在输入中?, 总之到?最后, 陶茹之如?愿以偿地收到?了她想要的那?句谢谢。
*
林耀远的生日过去后, 陶茹之照旧在咖啡厅打?工, 只不过没有将班排太满了。
闲暇的时间她偶尔和蔺佳悦出去逛街,京崎的很多地方她都还没来得及探索。再者就是去图书馆,或参加社团的活动。
大概是要弥补之前的空档,社团组织活动的频率相当勤快。不过活动内容本身轻松,大家一起看看电影,商业和艺术院线的都有, 具体哪部电影由社长决定。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 活动也不是每次都能凑齐人。陶茹之就前两次都没有参加, 虽然第一次活动时宋原明真?的避开了动作片,不过很可?惜, 她对?他选的电影依然没有兴趣。
直到?第三次活动,宋原明在群里发了一张海报,《菊次郎的夏天》。
这是莫纳艺术院线最新的放映片单之一,他挑中?了这部。陶茹之因此对?宋原明的审美加以肯定,在群里报了名。
仔细算算,这将是她第八次看这部电影。
不过看电影这天出奇得冷,十二月初才刚入冬,拜突如?其?来的寒潮所赐,已经比往年的冬天都要冷了。
蔺佳悦今天有事不能来,只有陶茹之一个人去。她戴上厚厚的围巾和耳罩,将手缩在口袋里迎风走出校门。
大家直接约在影院见面,陶茹之来得不早不晚,离电影开场还有十五分钟。宋原明正在问有谁要喝可?乐或者热可?可?,他请客。
陶茹之想起自己上次还说?要请人家一杯咖啡,于?是在他问到?她时干脆道:“你要喝吗?不如?这杯我请你吧。”
宋原明微怔,然后冲她眨了下眼。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陶茹之取来饮料和票根,顺手拍了一张。
离电影开场还有五分钟,他们入座,陶茹之在最里侧的一个座位,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时将照片发给了林耀远。
她知道他现在在晚自习,也不期待他回复,自顾自地发消息说?。
「你还记得你当时看这部电影的时候睡成猪头?了吗?」
他们上一次的对?话是昨天,他又开始给她发送雨滴的照片了。
电影院暗下光线,陶茹之锁起屏幕,专心抬起头?。
两个小时过去,电影结束,外面的天气和夏天截然相反,夜空中?飘洒着洋洋洒洒的雨水,有人伸出手掌,雨水落在手心,才发现那?是雪。
“my god,今年初雪下得也太早了吧?”
社团里有本地人见怪不怪,但外地人,比如?陶茹之,认出是雪之后立即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
白菏的纬度偏低,一年到?头?也不会下一次雪。
有人提议续摊:“初雪就得干点什么啊,吃火锅?还是唱歌?”
一呼百应,陶茹之犹豫片刻,假装为难道:“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真?的不去吗?”宋原明语气有点可?惜,“那?你又蹭不到?我的请客了。”
“下次一定!”
陶茹之笑着和众人摆手作别,转头?冲进雪里。
她其?实没有别的事,就是突然兴起,想一个人在这个意?外的初雪夜散步回学校,好好地感受天气。
下了雪的夜晚好寂静啊,雪落在地上,像一层松软的隔音罩,马路的车流声都变得微弱了。
这片微弱中?,微信的提示音就变得格外清晰。
陶茹之搓着手点开,看来某位高三生终于?下晚自习了。
——「你在和谁看电影吗?」
重点是这个吗?
陶茹之哭笑不得地回他:「社团活动好不好。」
林耀远切换成语音:“社团活动怎么会是两杯饮料?”
仿佛是在玩找茬。
陶茹之咋舌,她主要是拍了票根给他,那?两杯热可?可?只在照片右上角露出两个杯底而已,他眼睛未免太尖。
她捏住手机,也语音回他:“请社团里的人喝的。”
怕他再问下去要问到?宋原明,可?以预见又要被他捉住把柄冷嘲热讽她专门对?社长下手,陶茹之转移到?别的话题,跟他说?起今天下初雪了。
她把刚才拍的视频发过去,又是太长,她剪成一小段一小段,哐哐砸了快十个视频,都是刚刚她一边走一边录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复说?:“你一个人在散步?”
“对?,回学校。”
又过一会儿?,陶茹之收到?了来自他那?头?的视频。
他也录着回家的视频,那?条她曾经习以为常的放学的路,在他的镜头?里多了一丝令她怀念的意?味。
「你还没到?家吗?」她以为他是到?家了才给她回的消息,毕竟骑车不方便。
“没到?。”他说?,“要打?个电话吗?”
陶茹之听见后半句,差点连转红的灯都没注意?到?,被穿过的汽车猛地一摁喇叭,惊魂未定地停下来。
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来电显示已经跳出来了。
短暂的犹豫,陶茹之按下接听。
两人却忽然都一阵沉默。
林耀远那?边的街道很安静,白菏毕竟不同于?大都市,晚上车流稀少,她听见自行车的车链在缓慢滚动的声音。
陶茹之诧异道:“你在推着车走?”
他嗯了一声。
“车子坏了吗?”
“没坏。”
“那?为什么要推着走?”
“因为我也在散步回家。”
一片雪花随着风飘落在睫毛上,陶茹之冷得打?了个哆嗦,原来是雪越下越大了。
她举着手机仰起头?,任更多的雪花扑上面颊,一边感叹好美,一边说?:“白菏又没有下雪,风景就那?样,你散什么步?”
他像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自言自语了一句“哦,为什么呢?”
陶茹之刚想吐槽他,他自己就回答了。
“可?能是因为你那?边下雪了吧。”
“……”
风又夹着雪安静地落下。
不知不觉,红灯早已转绿,已经开始闪烁着再次转灯的信号。世界解除静音,车流穿过的声音吵嚷地炸开。立在原地发呆的陶茹之匆忙回神,抬步穿越人行横道,声音也跟着小跑而飞起来。
“嘁,学人精啊你。”她笑着说?。
*
十二月底,陶茹之就到?了一学期焦头?烂额的至暗时刻。
各个选课的期末考接踵而至,她除了打?工就是泡在图书馆。考完最后一科,宿舍集体结伴去KTV唱了通宵的歌,大家互相问起什么时候回家,陶茹之说?还没买票,大概除夕前两天。
蔺佳悦震惊:“你这么晚才回?”
陶茹之握着麦说?:“店长给我排的班。”
“你申请调班不行吗,还是很缺钱?缺钱就和我们讲,大家借你啊!”
其?他两个室友也纷纷迎合,陶茹之很感动但拒绝了她们。
“不是缺钱啦,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室友们在考完后陆续返家,宿舍逐渐只有她一个人。陶茹之得以尝到?一段独居的滋味。
不用打?工的日子想睡到?几?点起就几?点起,通常都是日上三竿
铱驊
,迷迷糊糊地点个外卖,吃完去图书馆或者就赖床一下午,然后去食堂吃饭,晚上沿着操场跑步。
食堂的人一天天变少,没多少人像她坚持到?那?么晚才离校。
她也靠着这段空白期攒了一笔打?工的额外收入,用这笔钱给陶康笙和林棠娟买了新年礼物,还有雨滴的玩具也买了。
她落地白菏这天陶康笙特地请了假来接她,在机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忧心地说?:“视频里看不出来……好像还是瘦了些。”
陶茹之单只手把行李箱提进后备箱,拍拍手说?:“那?是脂肪转变成肌肉了。”
她坐进副驾,回家的路上和爸爸闲聊,虽然很多事平常都有聊到?。
“林阿姨确定不能回来过年了吗?”
“是啊,日企那?边又不放春节。她说?以前每年都这样,习惯了。”
陶茹之一推敲,微怔:“那?林耀远以前……?”
“都是去东台姑姑家过的。”陶康笙微微叹息,“幸好,今年就和我们一起过了。”
她又自然而然地问:“他现在在家里吗?”
他没有跟着来接机是她的意?料之中?,但对?他的行踪她却一无所知,也不想在微信里问他——我回来了,你人呢?
陶康笙沉吟道:“说?起来,好像没印象……他一大早就出门了。”
“你们两个人在家里处得还好么?”
“放心,我们很合得来。”他洋洋洒洒地说?着,“耀远这次期末考又是年级第一,今年高考肯定也不会差。说?起来爸爸真?的是很有福气,你们两个孩子都这么优秀。”
陶茹之听着爸爸骄傲的语气,已经生不出什么嫉妒的感觉,而是沉闷。心脏像储存着水的水箱,快满了,水龙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差一点要溢出她全身。
家里经过半年并没有什么变化?,经过上次大扫除倒是焕然一新。陶茹之进门后直奔自己房间,却找不到?相册了。一问,爸爸才说?已经放到?他房间,想她的时候就可?以看看。
陶茹之确认了一下相册背面果然已经被动过的痕迹,不动声色地回了房间,她懒得打?开行李,将自己扔在床上躺着,有一种重回母亲子宫的安全感和懒散。
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再过两个月,她就是这样躺在床头?听着隔壁的房间第一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如?今隔壁安静得可?怕,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令她稍微觉得空虚。
这前后也不过一年而已。
人去哪里了呢?知道她要回来也不在家里老实呆着。
这么隐隐约约地想着,思维逐渐模糊时,手机铃将陶茹之吵醒。
她看也没看地接通,昏沉地应答:“喂。”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无语道:“你不会刚到?家就准备睡觉了吧?”
陶茹之听到?林耀远的声音,立刻就清醒了。
“我坐了一天飞机,很累啊。”
“那?你现在还有精力?吗?”
“……什么?”
陶茹之突兀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几?声细细的小狗叫,然后是林耀远说?着“乖,好孩子”的赞扬声。
再然后,他的声音从远到?近,缓慢地又遛进她耳朵里。
“来见见雨滴吧。”他说?,“它很想你。”
第 6 章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陶茹之借口?去?买东西,快速地溜出了?家门。
自行车被爸爸收起来放在地下车库里,她很长一段时间没骑了?, 在京崎坐惯了?几个月的地铁,骤然骑上自行车时龙头扭扭歪歪, 好在没有丢脸地摔了?。
顺利地骑了?一会?儿, 她加快速度, 冲进下午四点的马路。
林耀远今天带了雨滴去了?比较远的地方遛,而那个地方是他们第一次给互相?拍照的地方,飞鸟公园。
才二月, 公园里的樱花树裸着光秃的枝条, 于是人?流也稀少。略显冷清的枝桠下只?有一个少年和小狗。
陶茹之遥遥地叫道:“雨滴——”
林耀远看了?过来,仿佛他是那条小狗。
陶茹之忍不住嘴角上翘。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把雨滴往怀里揉。虽然林耀远经常给她发照片, 但实际看见, 才感觉到雨滴真的长大很多, 以前那么小一只?, 现在沉得都快抱不动了?。
本来还担心这么久不见雨滴会?疏远她,但闻到她的气味,雨滴努力往自己怀中钻的样子让陶茹之安下心,埋下脸吸着小狗脑袋咕哝:“乖宝宝,礼物没有给你白买。”
林耀远牵着绳子低头看她和雨滴互动,在他的视野里, 蹲着的陶茹之也是一条小狗。
两个人?浑然不知在对方心里都莫名其妙变成了?宠物, 并对此洋洋得意。
林耀远看陶茹之从包包里掏出一件小狗衣服, 喜气洋洋的大红色,衣领还有茸茸的毛边, 很适合过年气氛。
她在雨滴身上比划了?下,满意道:“不错,很适合。”
林耀远看着她伸手。
陶茹之愣了?一下,把手伸向他。
林耀远也一愣。
他问:“你干嘛?”
“你不是要拉我起来?”
“……我是在要我的礼物。”
“……”
陶茹之讪讪地哦了?一声,缩回手的刹那,她的手腕被林耀远拉住了?。
他手稍一使?劲,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起身。
“你是不是在减肥,这么轻?”
陶茹之讪讪抽回手:“没有,可?能太?忙了?吧,有时候顾不上吃饭。”
“我怎么觉得你比高?三还忙。”他语气还是随意的,却是就着这个问题深究,“竟然要除夕前两天才回来。”
“因为我在打工。”
到这时,陶茹之才坦白打工的事,因为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释,不如老实坦白。
聪明如林耀远,立刻就联想到了?他的生日礼物。
看着他的表情,陶茹之“澄清”他的猜想说:“是我想攒钱了?。”
“不是才大一,有必要这么早攒钱?”
陶茹之胡乱地想起他们曾在日本看过的那张环球航行?的海报。
“因为我想去?环游世界。”
这个理由每个年轻气盛的人?问起梦想时,好像都会?拿来用,她借来用一用也无妨。
“你记得那张海报吧,三十岁以下才能买的优惠价格。”她顺理成章道,“我从现在开?始存钱,三十岁之前肯定就能存到了?。”
林耀远不置可?否:“那也不差这两天。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想雨滴的。雨滴你说是不是?”
他蹲下身将雨滴抱在怀里,雨滴很温顺地窝进他怀里嗷呜地叫,好像真在应和他似的。
陶茹之抗议:“我一直都在想它的。”
他不相?信:“有多想?”
“当然是很想。”
“很想它怎么会?舍得除夕前两天才回来。”
又被他兜兜转转绕回原地,总之她这个薄情的罪名是抹不开?了?。
陶茹之没辙地看向远处,用他根本听不清的声音回答。
“因为……我不能让自己太?想它。”
*
除夕前一天,陶茹之去?参加摄影社团的聚会?。
虽然她已经退出了?社团,但群却没有退,于是有人?说着趁今年寒假回来大家再聚一聚吧。
这种?聚会?要么是毕业才不久会?有,要么是分别很多年后,大家面目全非地见面,那可?真是可?怕。不如趁着现在。
要出门前她才知道林耀远不去?,一问,他才说自己已经退出了?。
“因为高?三了?。”
他很平淡地解释。
陶茹之懒得戳穿他是针对自己加入的社团,所以没作用了?之后他就退出罢了?。
在烤肉店见到梁明杰时,陶茹之发现自己对他本来存在的一点悸动彻底没有了?。
梁明杰也改变了?不少,他连着装风格都换了?,和她寒暄问起:“你现在还有参加摄影社吗?”
陶茹之回:“让你失望了?,我参加了?个电影的。”
梁明杰笑笑说:“没事,连
YH
我也没有参加摄影社团了?。”
两个人?像以前一样短暂地问好,不过陶茹之能察觉到这态度的细微差别。
“茹之姐!这边!”彭莹看见陶茹之,热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天呐,感觉有一个世纪没见你了?!”
彭莹是没太?大变化,非要说的话?就是黑眼圈深了?很多。
陶茹之打趣道:“是啊,你都投胎成熊猫了?。”
彭莹哀嚎一声:“我要真成熊猫就好了?,至少不用做化学题。”
“已经熬半年了?,再熬半年就解脱了?。”陶茹之过来人?地拍拍她肩,“大学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彭莹立刻感兴趣地追问:“怎么样啊,茹之姐你有谈恋爱吗?”
陶茹之弹了?下脑门:“让你失望了?,没有八卦。”
“怎么不谈?没有喜欢的吗?”
陶茹之掩饰地喝了?一口?水,摇摇头。
以前大家都是高?中生,聚餐都只?点饮料,但如今部分的他们变成了?大学生,为了?彰显自己的成熟就点了?酒,剩下的那些高?三生们也就趁机点了?酒,毕竟有的也都满十八了?。
到最后醉醺醺地喝成一团,彭莹也不例外。
没醉的人?还想去?下一摊,陶茹之借口?送彭莹脱身,撑着她到店外打车。
彭莹吹着店外的冷风,意识稍稍回笼,听见陶茹之在问她家里地址,她呆滞地大着舌头说:“我好想吐啊。”
陶茹之头皮一麻:“你别吐我身上啊……”
她把人?扶到路边的花坛,彭莹一阵作呕,蹲下身对着黑黢黢的泥土开?始吐,空气里散发出呕吐物的气息。陶茹之赶紧将彭莹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免得被呕吐物沾到。
早已预见可?能会?吐,陶茹之离开?餐厅前买了?瓶水,此刻果?真派上用场。
吐完酒,喝完水,彭莹的状态好了?许多,至少可?以好好说话?了?,虽然语气还是颠三倒四的。
陶茹之不放心她的状态,跟着她上了?出租车,想着把人?送到再说吧。
彭莹喝完酒后话?很多,一直叽里咕噜地说着高?三好辛苦,人?生好辛苦,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还是考不到年级前一百。
陶茹之只?好安慰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条路都能通罗马。”
“不是的,像茹之姐你这种?总是考第一的人?是不会?懂的……”她打着酒嗝,借着酒意说出真心话?,“有时候我真嫉妒你啊,林耀远也是,我一方面喜欢他,一方面又嫉妒他。”
陶茹之沉默,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彭莹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自顾自地:“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就只?有嫉妒了?!”
陶茹之本还想继续保持沉默,却忍不住好奇心。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因为他不会?喜欢我啊。”彭莹长长地一声叹息,“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绿灯快变红,出租车想侥幸穿过去?,加大了?油门却还是没追上时间,被转瞬的红灯拦下,一个急促的刹车惹得后座的二人?都往前一倾。
司机连声说抱歉,陶茹之却根本听不进去?。
喝下去?的酒精仿佛在此刻才延后发挥作用,将她烧得身体灼热,心跳加快。
隆隆的心跳声中,她也有点大着舌头,问彭莹:“他喜欢谁?你怎么知道?”
没有回音。
陶茹之侧过头看,彭莹脑袋后仰在座椅上,嘴巴微微张开?,竟然直接这么睡过去?了?。
“……”
她看向窗外,身体传来缓慢的失重?感。
司机提醒他们快到目的地,陶茹之叫醒彭莹,扶着她下车。
彭莹稳住身形,说自己可?以上楼,把陶茹之塞进车里,让她赶紧回家。
于是司机又载了?陶茹之第二程。
陶茹之全程没有挣扎,呆呆地任彭莹摆布,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司机又故技重?施想抢绿灯,再次被迫停下。
又是一阵急刹车,陶茹之往前一倾,头磕到副驾驶的座椅后背,出窍的灵魂得以回归。
她扶彭莹下车时,她倚在她耳边时说——“茹之姐,我憋了?好久啊,真不想告诉你……林耀远第一次洗胶卷时扔掉的那一帧,拍的好像是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你啊。”
*
当晚陶茹之睡得很迟,防止除夕当天起不来帮忙,特意调了?闹钟。
这闹钟也将隔壁的林耀远吵醒,她打开?房门去?洗漱,迎面和正从房间里出来的林耀远碰个正着。他一脸睡眠不足,懒懒散散地控诉:“你闹钟开?太?大声。”
陶茹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点点后低头走开?了?。
林耀远一歪脑袋,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
随后三个人?一起出了?门,去?就近的菜市场买菜。
陶康笙昨天已经买了?一堆年货,早上挑着买了?一些新鲜食材准备晚上回去?做年夜饭。
下午他们各司其职,陶爸主要在厨房忙活,林耀远把在阳台上还没完全晒好的床单衣服一一收进来,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阵雨。
陶茹之被分到的活最轻松,去?遛了?一趟雨滴回来后把桌上的碗筷摆好。
摆第三副碗筷的感觉很微妙。那么多年都是她和爸爸两个人?,如今只?是多添了?一副碗筷而已,这张桌子就变得热闹而拥挤,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爸爸做的菜色比往年还要多几道,一切就绪后他连线了?林棠娟,东京时间快一小时,她那边早已下班,买了?一堆食材在公司替她租的公寓里做了?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
四个人?隔着屏幕遥遥碰杯,庆祝不能团聚,但依然热气腾腾的一起度过的除夕夜。
吃完年夜饭,陶茹之和林耀远不用多说地包揽了?饭后洗碗的大工程。只?是今晚用到的碗碟太?多,陶康笙也想来帮忙,被两个人?一齐轰去?了?沙发上看春晚。
陶康笙也就乐呵呵地坐下,继续拿起手机和林棠娟视频。
陶茹之端着一堆碗进了?厨房,暖气把这里烤得很热,她伸手开?了?条窗户缝,冬夜的冷风送进凉意,她轻吸了?口?气,觉得舒爽多了?。
林耀远扭开?水龙头,抢先一步洗了?起来。
陶茹之卷好袖子,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示意他站过去?一点。水槽只?有一个,他还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中心位置,她都没地方站了?。
林耀远手上动作不停,往旁边稍让了?让。
陶茹之站到他身边,和他抢着水龙头洗碗。
她毫无征兆地开?口?问:“你当时拍了?我吗?”
他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个台风天的晚上。”她说,“我们都看菊次郎睡着了?,后来你先醒过来,你拍了?我,对吗?”
林耀远微愣,手中的抹布在同一处碗壁上打转。
他诧异道:“难道你当时在装睡?”
“是彭莹看到了?你当时剪掉的那一帧胶卷,她说很像我。”
“……”他哦了?一声,垂下眼,沥干碗中的水分,解释说,“是拍了?啊。因为你当时在流口?水,特别好笑。”
“……我有流吗?我没有流吧!”
听着陶茹之费劲回忆的语气,林耀远忍不住轻笑出声。
厨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客厅里电视中观众大笑的音效夹杂着陶康笙的笑声隐隐约约传过来,立刻就把他的笑声盖过了?。
他将洗完的碗放到一边,擦着手抬头看向窗外,说了?句,下雨了?。
从窗户缝隙送进来的风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渍,阵雨确实落下来了?。
陶茹之拽回话?题:“我根本没流口?水。”
他点点头:“你是没有流。”
陶茹之被他突然的承认杀个回马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冷哼一声,继续低下头洗碗,动作间别在耳后的头发滑下来,于是抽出湿着的手费力地将头发再别回去?,不多时,又有两缕散落。
一只?干燥的手干脆地伸过来,替她将头发再一次拨到耳后。
陶茹之若无其事地继续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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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洗碗,捏着碟子的指节蓦然抓得很紧。灯光下,手背上紧绷的青筋像一根根延伸向心脏,正绞着它的丝线。
林耀远的手没有撤开?,微微移到她的鬓角侧。
一边说:“你当时没有流口?水,也没有半张嘴,睡颜很安静。我回过神来已经拍下了?。你还问我……我倒要问你,是不是那时候你对我施了?魔法?呢,陶茹之?”
刚才她湿手别发时留下了?水珠,他用指腹擦去?湿痕,一下,两下,已经干燥的脸庞上,他的指尖还在摸索。
她深深呼吸着,闭上眼。
第 7 章
过完正月, 陶茹之?就借口要去咖啡厅打工提前回到了京崎。
然后就是顺利地开学,天气转暖,很快又到了新一年的春天。蔺佳悦在宿舍的某个夜晚兴致勃勃地提议集体去春游, 剩下的三个人都很期待,于是挑了一个大?家都有空的周末坐上大巴去郊外野餐赏花。
车子驶出城区, 沿路桃花盛开, 在车窗的流动上?, 陶茹之很清晰地看见了春天。
她拍下景色,把照片发到了家族群里。
陶康笙和林棠娟过不了一会儿都很捧场地发来赞美,只有林耀远隔了很久敷衍地发了一个企鹅跳跳的自?带表情。
陶茹之?也不奇怪他?的敷衍, 毕竟自?从过完年后, 他?们就不怎么聊天了。
不是谁先起的头,而是他?们两?个人一致的心照不宣。就像是站在快断裂的悬崖上?,两?个人都知道不能先动一步, 那会让彼此全?完蛋。
但林耀远开始经常更新他?的朋友圈, 把单发给?她的雨滴的照片更新在朋友圈里, 陶茹之?会定点去翻看, 留下一个“已阅”的赞。
他?们再?次私聊是3月5日,惊蛰,也是陶茹之?的十九岁生?日。
她对待自?己生?日这一天非常潦草,不是休日,上?午下午都有课,晚上?还排了班, 舍友们也都有自?己的事, 陶茹之?就完全?没和她们提自?己生?日。
她以为这一天就这么平淡地过去, 不过意外的是店主居然记得今天是她生?日,快下班时从柜台里多挪出一块蛋糕给?陶茹之?, 祝她生?日快乐。
陶茹之?萌生?了发朋友圈的欲望,拍下蛋糕。
她是很少发朋友圈的类型,难得发一条,炸出不少朋友在底下留言,尤其是室友们,兴师问罪为什么不和她们说,让她在咖啡店等着,一会儿她们仨集体过来抓人去吃夜宵。
陶茹之?表面上?回得云淡风轻,但内心还是在偷偷雀跃,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下班后的打扫工作本不需要?她完成,但是为了等室友们过来,她主动包揽了。打工的妹子又连声和她道谢,祝她生?日快乐。
这一天陶茹之?收获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满载的祝福,可唯独她很在意的那个聊天框依然平静。
陶茹之?把手机塞回裤兜,躬身继续拖地。
贴着裤兜的手机忽然在她放弃时又震动。
她慌忙抽出来,看见那个在她微信里拉到很下面才能看到的头像重新回到前列,跃动着一句「生?日快乐」。
……这就完了?
陶茹之?心生?不满,立刻回复:「就这样?」
林耀远又过了一会儿才回:「生?日礼物之?后补给?你」
陶茹之?轻嗤一声,空头支票谁稀罕?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耀远给?的回复这么敷衍,手机丢回柜台直接不看了,拖地的力道足以把瓷砖都磨出一个洞。
一边又理智地想,和一个快高考的人计较什么呢,眼下他?最重要?的是高考,他?分得清主次是好事,不然她都要?骂他?糊涂。
陶茹之?正背对着店门拖地,忽然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陶茹之?看着来人一愣,“社长??”
宋原明扬起手招呼:“晚上?好啊。”
陶茹之?有点意外他?的突然现身,点头问:“你来买咖啡吗?不过现在已经关门了。”
“我知道。”他?点点头,“刚好在这附近,所以就过来了。”
陶茹之?的表情写满了疑惑,他?扬了扬手里提的东西,她才发现那是一只小蛋糕。
“刷朋友圈看到今天居然是你生?日,所以送这个来给?你。生?日快乐。”
陶茹之?诧异地擦了擦手,迟疑地接过对方已经伸到空中的蛋糕。
“谢谢……”
内心隐约察觉到不对劲,陶茹之?在当下只能装傻。
“社长?你人真的很好啊。”
然而,宋原明直接道:“其实我也不是对谁都很好。”
陶茹之?略无?所适从地应了一声。
见她并不热络的态度,宋原明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试探道:“我可以问问上?次便利店的那个男生?是谁吗?”
陶茹之?稍作犹豫,回答:“他?是我弟。”
宋原明立即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他?是你男朋友。”他?坦白心路历程,“所以我也就没有什么表示,怕打扰到你。不过看了你今天的朋友圈,我想也许是我误会了。”
如果有男朋友,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女朋友在生?日这天沦落到需要?咖啡厅老板送小蛋糕呢?
“不过也有怀疑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宋原明眉眼已经轻松很多,“但原来只是你弟弟,那真的太好……”
陶茹之?却淡淡打断他?:“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了。”
宋原明噎住。
半晌,他?又说:“那样也无?所谓,现在你还是单身,至少我还有可以竞争的可能吧?”
陶茹之?不解地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
对另外一个人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对别人脱口?而出。
宋原明脸色猛地一红。
“这……很明显了吧。”
“为什么?”
“为什么……”宋原明似乎怕自?己的答案太容易被宣判死刑,反过来问她,“那么,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人呢?”
陶茹之?脸上?也写满了不解,像是在自?己跟着自?己开一场讨论会,并不指望他?听懂。
“我其实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他?一开始是我很讨厌的人,就像刚刚吃饱饭后鼓起的肚子。可是人就算什么都不做,肚子也还是会瘪下去,然后感觉到饥饿吧。”
宋原明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比喻,愣愣地听着她继续说。
“我的心脏和我的肚子一样,就算什么都没做,就那样感觉到了喜欢。”
*
春天不紧不慢地过去,但一些春天的思绪却残留下来。
寝室里有人谈起了恋爱,也有人正陷入一场单方面的暗恋中,说的正是蔺佳悦。
她去华大?听演讲时喜欢上?了一个华大?的男生?,但对方好像对她没那个意思,搞得她一直很沮丧,每天寝室里的夜间?闲聊一定会提到对方。
已经谈起恋爱的室友给?她支招,提起她们当时去远郊春游时那附近的山头,有座寺庙许愿很灵验。
她怂恿说:“我就是那次上?去庙里拜过,回来不久男朋友就跟我告白了!”
蔺佳悦尖叫一声:“那我也要?去!”她转头来拉陶茹之?的胳膊,“茹之?,我们一起去吧!”
“不要?,好远。”陶茹之?敬谢不敏,言辞冷酷,“我又没有想要?谁跟我告白。”
室友哎哟一声:“那个庙又不是月老庙,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去的。”
“就是就是。”蔺佳悦死缠烂打,“去吧去吧,求个考试满过!”
另一个室友吐槽:“茹之?不用许愿也能满过吧。”
蔺佳悦被会心一击。
陶茹之?看了眼日历,马上?进入六月。
她稍作思考,说:“那好吧,我正好去求个考试。”
“真的假的,你还要?求……”
陶茹之?淡淡解释:“不是给?我的,家里有人马上?高考了。”
蔺佳悦回忆起来:“啊,你弟弟!”她啧啧称奇,“没看出来我们茹之?还是那么好的姐姐呢。”
陶茹之?飞过去一个眼刀:“你再?说就自?己一个人去。”
蔺佳悦乖乖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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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早不赶晚,周末又坐上?大?巴到郊外,一路徒步上?山来到寺庙。
陶茹之?给?大?家都求了一个健康的护身符,额外给?林耀远多求了一个学业的护身符。
蔺佳悦也给?家人求了健康的护身符,心满意足地又拿着给?自?己的恋爱护身符下山。
两?人坐车回校,陶茹之?握着护身符,看着窗外即将流逝的春天,萌生?出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
仿佛神力即刻见效,驱使的却是她。
回到学校,她停步在校门口?,很干脆地对着蔺佳悦说:“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蔺佳悦疑惑地看着陶茹之?拦下出租车,神色飞扬地告诉她:“我回趟家!”
“哈?哪个家?”
在蔺佳悦目瞪口?呆的视线里,陶茹之?两?手空空地扬长?而去。
*
陶茹之?没有惊动任何人,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在下午飞到了白菏。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感谢自?己打工了,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见他?。
她突击回家,这个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陶康笙还没下班,林耀远还在学校。
看着空荡荡的客厅,高温的大?脑慢慢冷却。
她惊觉自?己干了什么。
不管不顾地打了一个飞的来到这里,就像林耀远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来京崎为了“考察学校”一样,她也为了“送出一个护身符”。
但是她没有林耀远的勇气,给?他?发消息说她来了。
一鼓作气,二而衰。
至少,此刻的家让她的理智回归。
林耀远的房门没有关,她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关门的了。
也许是从那次他?去扫墓回来后,也许是他?们从东京回来后,又或许是她离开家去上?大?学,他?再?不需要?防备她之?后。
总之?,她该感谢他?此刻开着门,让她无?需头疼该怎么放置这个护身符。
林耀远的房间?依然很整洁,大?概也是因为东西少,所以总能保持得很好。是他?的房间?向来如此,还是他?没对这里产生?家的归属感呢?无?从得知。
他?的桌子上?书?也摆得很少,一眼就能看清全?部,陶茹之?没有在其中看见她留下的高三重点笔记,也不知道他?是随身带着还是扔到柜子里了。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后者。
不过从她上?次进他?房间?到现在看,有一处布置不太一样了——他?桌面上?有样学样地也多了一面照片墙。
不过挂着的照片不如她的多,几乎都是上?次的东京之?旅留下的四人合照。
这四人合照中的角落里,光明正大?地掺杂了一张他?和她的大?头贴。
……你也被我抓包了吧,林耀远。
她凑近大?头贴,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我脸上?好像没有印子。”
*
陶茹之?把学业护身符压在了林耀远的枕头下,又把保佑健康的护身符压在爸爸和林棠娟的枕头底下,在他?们回来前静悄地离开了。
来时脑袋一热买了高昂的机票,看着锐减的余额,冷静后的陶茹之?不舍得了,立刻精打细算,决定买夜班火车回去。
离回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陶茹之?觉得好疲倦,一动不动地坐在候车室听歌。
也许人在做过一次超乎常理的举动之?后,就会和电子产品一样陷入死机。
因为那代表出错了。
“如果能变成平静的大?海,总有一天会向你告白爱慕之?情。
带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在房间?里哭泣着……”
陶茹之?掩住面颊,耳机里放着《听见涛声》的主题曲,《如果能成为大?海》。
如果能成为大?海,她的身体里会映照出什么呢。
是蓝色的天空吗?
微信的提示声切断了她的遐想,她点开来看,吃了一惊。
「你回来了?」
短短的四个字,表示林耀远发现了。
这完全?超出她预料,以为他?不会那么快发现护身符的,至少不会是今晚。
陶茹之?缩头乌龟地反压住手机,假装自?己没看到过那条消息。然后安静等到上?车时间?,她回到京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他?一个定位,表示自?己已经走?了。
林耀远却不如她所愿。
他?没有收到她的回答,直接一个电话?扣过来。
一个不接,就打两?个,三个,四个……一直到陶茹之?附近的人都不得不注意,来提醒她说小姑娘,你电话?不接哦?
陶茹之?讪讪地,被迫按下接通键。
她先发制人道:“别问了,我已经回……”
林耀远蓦地打断她:“你别说话?。”
“……?”
他?那么执着地一个接一个打她电话?,却不让她说话??
陶茹之?又疑惑又恼怒,刚准备挂断,他?出声说:“我听见你那边背景广播了,你现在在火车站?”
“……”
谎言立刻戳穿,陶茹之?只能沉默,履行他?刚才的那句不说话?。
“我现在过来。”
“不用了。”陶茹之?看着即将发车的时间?,“你应该听到广播播报的是去京崎的班次,来不及了,别过来。”
她挂掉电话?,最后一句是好好加油。
*
月上?中天。林耀远骑到白菏的火车站,把单车往地上?一扔,伴随着龙头落地的撞响,人已经消失在门后。
少年的发丝因为一路上?剧烈的风速都向后拢着,来不及抓一下,摁出手机看时间?。
已经过了。
陶茹之?买的是最后一班车,整个候车大?厅除开工作人员已经没有其他?人。
他?肩头一垮,满头大?汗地坐下来。
林耀远划开手机,手指在打字框里反反复复编辑,又一字一字地删除,空旷的大?厅里只能听到手机键盘反复弹跳的声音。
到最后,他?什么都没发,把手机扔回书?包,慢吞吞地起身走?出车站,背影很沮丧。
刚扶起单车,林耀远忽然听见从大?厅里传来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迅速回头,本该坐上?火车的陶茹之?出现在他?身后,跟着他?走?了出来。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林耀远吓一跳。
“厕所。”陶茹之?略尴尬说,“……肚子不太舒服。”
“哦。”他?略遗憾,“我还以为你是在玩什么故意让我失落然后突然冒出来给?我个惊喜的恶俗把戏。”
毕竟以前他?陪妈妈看的肥皂剧上?都这么演的。
陶茹之?听后翻了个白眼,直接道:“神经。”
两?人避免对视,却又在看见对方的眼睛后同时笑了起来。
“既然都这样了,今晚就回家住吧。”他?压住上?扬的嘴角,跨上?单车,扬手让她也上?来,“我带你回去。”
“不行,我爸根本不知道我回来的事。”
“你现在和他?说不就行了?”
“不要?……我怎么跟他?说我突然回来?”
“实话?实说咯。”他?笑得分外得意,手心往外一翻,竟是将护身符一路攥在手心里,“说你是为了送我这个特意过来的。”
陶茹之?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你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说我是为了送你这个才来的?”
“哦,你不是为了送我这个?”他?眉尾飞扬,“那就只是来见我的了。”
不是疑问句。
陶茹之?嘴角的笑容一僵。
火车站里工作人员关掉了候车区的灯,大?厅的半边骤然变暗,有些话?也就藏在半明半暗之?间?。
她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你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护身符?”
他?无?语道:“谁会被动了枕头还发现不了?”
“我爸不会,我也不会。”
“那我会,我妈也会。”他?按了下车铃,“要?不要?上?来?”
*
深夜的白菏街道,一辆单车悠悠驶进窄街。路旁鲜红色的榴花提前感知到夏日,不知不觉已经开花,在月色里投下一路影子。
单车轮轧着花影前进,转了个弯,又驶进另一条窄街。
陶茹之?坐在车后座,紧紧捏着车座。
前座的人悠悠传来一句:“坐不稳可以抱我腰。”
陶茹之?直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街灯一盏又一盏穿过两?个人,风里不仅有榴花的香气,还有林耀远身上?校服的味道。他?的校服刚洗
依譁
过晾晒吧,家里那款常用的洗衣液她没带去京崎,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鼻尖追随着这股味道,她的脑袋任由惯性抵上?他?的后背之?时,没有立刻离开。
随即,她感受到额头抵着的背脊很轻地僵直。
一路沉默,就像那一晚,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地走?过东京某条小巷。
和车站中心的人来人往不同,远离车站的街区如另一个世界,没有店铺,只有月光,安静到连呼吸都很响。
路不算宽,但也绝不窄到需要?两?个人贴着走?。
但他?们就那样一直走?下去了。手背、流着汗的胳膊,粘腻的皮肤,随着沉默互相轻碰着对方,一边注视着他?们的影子在街灯下融为一体。
陶茹之?的思绪游离,林耀远踩下刹车,提醒她:“到了。”
她跳下车,对他?道:“你先上?去吧,我过一会儿再?上?去,打个时间?差。”
他?点点头,将车子停好就走?进了单元楼。
陶茹之?靠在路灯下,仰头看着楼道的灯一层又一层地亮起,最后熄灭。她低下头,又刷了会儿即将没电的手机,提步上?楼。
上?楼时,陶茹之?总是习惯低着头数阶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到最后,她数到的不是阶梯,而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陶茹之?惊吓地抬头,林耀远正站在家门口?的平台上?俯视着她。
“你为……”
她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对她比了个嘘。
陶茹之?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闭上?了嘴。
她对他?做了个让步的手势,因为他?正堵着门。
但林耀远刚好低下头,没有看见她的动作。
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再?伸到她面前——
“我们等灯暗下来吧。”
备忘录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陶茹之?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在向她预告,也给?她反悔的时间?。
胸口?极速跳动起来。她应该开口?的,趁现在赶紧说话?,或者用力跺一下脚,让声控灯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让它?永不熄灭。
但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黑暗瞬间?席卷了这一层的楼道,上?下左右,一片漆黑。连月光都躲进云层。
林耀远靠近的脚步声放得很轻,慢慢向她靠近。
黑暗的重合,让陶茹之?想到了直岛上?那个夜晚的博物馆。
那次,他?们模仿了游戏撮合下的假动作,在暗灯的三秒,是他?伸过来的手,她默许了。
她当时在心里催眠自?己,我们只是在遵循游戏规则。
那这次呢?
林耀远的手指凭借着上?次的摸索,这一次驾轻就熟地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向他?。
陶茹之?配合地,微微扬起头。
她像被扣上?一副近视眼镜那般,晕头转向,手指求救地抓住他?的衣角,全?然忘了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在他?们共同的家门口?,两?个人不敢,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陶茹之?失神地想,黑暗中无?法说话?的他?们好像两?只鬼魂,正在做一件功德簿上?绝对会被记过的事,来世不一定会投到好胎了。
那这样,不如惩罚我们下一世做真正的姐弟,或者兄妹。
这样此刻我们就不必做虚伪的。
他?们的嘴唇贴上?的那一刻,陶茹之?的眼前闪过海滩边的红色烟花,车站的那块白色手帕,熄灯前东京塔的橙色霓虹,林耀远房间?的蓝色壁纸,他?在教室楼道里叫她名字的黄色夕阳……这些鲜亮的色块叠印在她大?脑里,啪一下,爆炸了。
起先只是唇与唇的相碰,很笨拙地摩擦,但不够,还不够,他?们渴望钻进对方的身体,毫无?章法,她差点咬住他?的舌头,他?发出轻嘶的声音,驾着她下巴的手指一抬,力道发紧,仿佛在说,那就干脆咬坏我吧。
楼道里的喘声不知何时发出来的,又趋于静默。
林耀远的手指揉了下她的嘴唇,松开时在她耳边低声说,好浓的柚子味。
陶茹之?在黑暗中如梦初醒。
那是林棠娟送她的柚子味唇膏,她在等车时擦过。
而她用着她送的唇膏,和她的儿子接了一个快被生?吞的吻。
陶茹之?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心慌地一抹嘴唇,飞奔下了楼。
第 8 章
那一晚陶茹之又跑回火车站附近开?了间房, 第二天搭最早班的火车离开?了白菏。
离开?前,她只给林耀远发了一句话:「要是你高考考砸了就别来见我。」
他很快回了三个字:
「京崎见」
林耀远高考那两天她也很忙,进入复习周, 很多事情?无暇顾及。这种繁忙的感觉很好,她的注意力不必集中到担心高考这件事上。
考完那天下?午, 大概是刚出校门?的时间, 陶茹之就收到了林耀远久违的消息。
这小子发了个墨镜的酷酷的表情?。
陶茹之捧着手机笑?了。
他进入了休假模式, 而陶茹之还没有。大学放假还要一个月,集中考完期末考那几天,林耀远的录取结果也出来了。
在?此之前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想报的学校, 但陶茹之大概能猜到。以他的结果能上京大, 也能上另一所齐名的华大。
她猜他会去华大,事实上果然也是。
结果出来所有人都喜上眉梢,爸爸在?群里艾特她, 说林耀远之后也在?京崎上大学了, 你作为过来人要多照顾照顾。
她简洁地回了一个好。
群里接下?来又开?始商量暑期旅行的事, 作为林耀远的毕业旅行, 这次林棠娟提议去海岛,她在?东京的长差快告一段落,可以抽出几天时间。
陶茹之没有参与讨论,她前两天就在?群里说了自己暑期不打算回家?的决定。咖啡厅暑期忙,她如果离开?太久店长就必须另外找人,等于她就失去这个兼职。
目前她对这个兼职还是挺满意的, 尤其是店长人很好, 在?她拜托之下?, 陶茹之还是决定留下?来。
陶康笙对此没有说什么,反而感叹孩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让她意外的是,林耀远也没有说什么。
暑期快结束时她和陶康笙打电话,听他讲述林耀远的暑期生活过得很精彩,忙着毕业旅行,安置雨滴给东台的姑姑,各种聚会,考驾照……他的生活即使?没有她参与,还是非常精彩,当?然她也是。
他们?似乎都并不需要对方,本来也是,他们?都这样生活了十七八年。
最后陶康笙还说他也开?始打工了。
陶茹之问?爸爸:“是刺青店那个吗?”
陶康笙十分?意外。
“你居然早就知道了啊……你和耀远关?系比我想象得熟嘛。”
陶茹之解释:“不是。是上次去东京的时候聊到纹身贴的时候他说漏嘴的。”
陶康笙更加意外:“耀远那时候就在?打工了?!”
“其实是帮忙,那是他朋友哥哥的店。”
“还说不熟,这不都很了解。”陶康笙欣慰地叹息,“那这样爸爸真的可以放下?心了……”
陶茹之微微屏息,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极有可能会给她当?头一棒。
“既然你们?俩都高考完了,我和林阿姨准备国?庆去扯证了。”
悬在?头顶的剑就这么竖直垂下?来了。
没有意外,她也没有很意外。
陶茹之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平静,她在?心里演练这一天的反应很久了,足够娴熟地恭喜爸爸:“不容易啊……林阿姨总算正式答应你了!”
陶康笙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随即又问?:“你国?庆打算回家?吗?我们?想国?庆办个简单的酒席。她虽然说不要仪式,但我觉得还是要有的。你说呢?”
陶茹之略一怔忪。
爸爸嘴上说还拿她当?小孩,可不知不觉已经将她当?成可以商量这些?事的大人了。
这一直
铱驊
是陶茹之渴望的事情?,尽快长大,被当?作大人对待,替爸爸分?担一些?只有冲大人才能倾诉的事。然而真的意识到这一天来临时,她才知道,原来当?大人并不快乐。
陶茹之慢慢回答:“当?然要有。不能因为是第二次就随便敷衍,对林阿姨,还有对爸爸你自己也是。”
“嗯……”他郑重应和,“女儿说得是。”
马上要到兼职时间,陶茹之不再多说,挂掉电话前允诺:“放心,婚礼我一定会来的。”
*
不过比起爸爸的婚礼,先来的是开?始大学生活的林耀远。
他也坚持不要人陪,自己独自来京崎。后果就是身在?京崎的陶茹之不可避免地得充当?引导者的角色。
他这次正儿八经坐飞机过来,落地当?天,陶茹之拜托了宋原明陪自己去接机。毕竟他是她认识的人里有车又脾气好的。
自那次微妙的告白失败之后,宋原明知道自己没可能,却?也因此态度敞亮,社团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人反而慢慢变成朋友。
林耀远从到达口出来,看?见陶茹之并不是一个人在?等他,身边还站着他曾经评价为“土”的宋原明,眼?神凝滞片刻,面色如常地走过去,掠过宋原明和陶茹之打招呼。
“好久不见。”他说。
陶茹之仔细从上到下?看?他:“不是去了海岛吗,怎么一点没晒黑?”
“基因吧。”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听上去格外欠。
陶茹之拉过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宋原明说:“这是我社团的社长,叫宋原明。他有车,所以我拜托他来接你的。”
林耀远摆出微笑?:“谢谢,麻烦了。”
态度很有礼貌。
宋原明于是忽略掉刚才林耀远无视自己的举动,很热情?地回应:“客气啦。走,我们?先带你去超市买点必备的生活用品。”
三人来到停车场,陶茹之在?林耀远的目光中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
他敛下?眼?神,平静地坐进后座。
开?车去超市的路上,宋原明发现这对姐弟的关?系好像并不是很好。
他起初以为陶茹之来拜托他,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才对。但除了起先陶茹之问?起家?里的狗,林耀远说在?姑姑家?待得不错以外,两人就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宋原明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于是主动打破沉默,看?了眼?后视镜对着林耀远道:“我听师妹说了,你很厉害啊,考上华大的法学院了!”
“没有没有,只是运气好而已。”
林耀远谦虚的态度彻底打消了宋原明最初感到的不适。
他的语气比刚才又亲近不少,笑?着说:“以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尽管找我。”
林耀远蓦然轻描淡写地问?:“因为你们?在?交往吗?”
宋原明一顿,遗憾地耸肩:“只是朋友啦。但我们?关?系蛮好的,陶师妹的弟弟就是我弟弟,你不用怕麻烦我的。”
车上变成林耀远和宋原明的闲聊,反而没陶茹之什么事,她无聊得直打哈欠,在?快睡着前终于到了超市。
三人一起下?车,陶茹之带着林耀远到生活区买必备的用品,宋原明自己逛去别的区买些?零食。
两头分?开?,林耀远转头不和她说话了,认真地挑选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副想要速战速决的神态。
陶茹之也就跟在?他后面走,偶尔出声给他建议,说另外一个牌子的更好用云云。
直到两人走到一处没什么人的货架区,他才开?口问?:“一暑假没见,再次见面就带着男朋友来给我示威?”
陶茹之纠正他:“都说了不是男朋友了啊。”
“现在?不是,那之后呢?”
陶茹之低下?头看?单子,转头开?始数推车里的东西,喃喃道:“东西好像都买齐了,你再看?看?还有没有漏的。”
林耀远回身,一只腿拦住推车的轮子。
陶茹之被卡在?他和货架之间,用力推了下?把手,车子的前端猛地撞到他微曲的膝盖上,很清脆的一声撞击,他表现得一点不痛,她却?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陶茹之松开?手,微微叹了口气。
“你很在?乎这个问?题吗?”
他听到这个问?题顿时露出失笑?的表情?,滑稽地反问?:“不然呢?”
“我看?你暑假过得挺精彩的。”
“所以?”
“有没有我都没差啊。”
林耀远垂下?眼?直盯着她,眼?神控诉。
“陶茹之,你讲点道理,是你先不回来的。”
“……我也不是故意不回来。”
“是吗?”
陶茹之再次扯开?话题:“行了真的该去结账了。”
林耀远这回没有再使?绊子,跟在?她身后,走出这一排角落,生鲜区的客流吵嚷又扑面而来。
她听见林耀远的声音轻飘飘地夹在?其中:“其实我都想不起今年夏天都做什么了,唯一的印象就是蝉鸣声比往年都要吵。”
陶茹之随口附和:“是吗,今年白菏这么热吗。”
“也许吧。”他似是而非地说,“也许是隔壁的房间太安静了。”
隔壁的,整个夏天她不曾到家?住过的房间。
陶茹之的脚步在?思索中绊到推车的轮子,轻微地踉跄,慌张地稳住身形。
*
三人买好东西上车,宋原明启动车子,余光扫了下?副驾和后视镜,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刚才在?超市里吵架了,气氛比刚才更令人窒息,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活跃气氛了。
好在?距离华大已经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陶茹之没解开?安全带,直接对后座道:“我就不进去了,反正我也上不了你宿舍。东西你自己可以拿吧?”
宋原明见状说:“要不我帮助拿进去?”
林耀远笑?着婉拒:“太麻烦了,接下?来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陶茹之看?着他下?车,等他从后备箱拿完东西,收回视线说:“我们?走吧。”
林耀远却?又折返回来,抬手敲了两下?副驾的车窗。
陶茹之摁下?车窗:“怎么……?”
林耀远一言不发,手抵着车窗,倾身探进半边脑袋,他的鼻子先撞上陶茹之的脸,随后是他的嘴唇。
他在?她脸颊侧落下?一吻。
无比随意的,陶茹之完全没有预料到,就这么被他得逞。
围观到这一幕的宋原明瞪圆眼?睛,结巴道:“你们?、你们?不是……姐弟吗?”
林耀远抬眼?扫向?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你看?我和她长得像吗?”
陶茹之终于回过神。
她手脚发颤地去解安全带,平常一按就开?的按钮莫名卡了壳。好不容易解开?安全带,陶茹之完全不敢看?宋原明的神色,拉开?车门?跳下?去,一把扯住林耀远的胳膊就走。
将林耀远一口气拽到很远处,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你刚到底在?干什么?”
他稀松平常的语气,像谈及天气:“亲你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根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亲嘴和亲脸吗?”
陶茹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他带着走。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笑?:“偷偷可以,但光明正大不行?”
“不对。”陶茹之低声,“是怎样都不可以。”
林耀远忽的不再说话。
片刻后他掂了掂手中的袋子,垂眼?道:“我进去了。”
陶茹之站在?原地目送他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他走出几步,脚步一顿,又扭过头来望向?她。
“——陶茹之,不要把你想交往的任何男的带到我面前来。你带一次,我就会当?着他的面亲你一次。”他不带遮掩地让旁边经过的路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让别人见识一下?我们?亲密的姐弟感情?,多好。”
刻意咬重的姐弟的发音。
那种久违的,再次被枪顶上脑门?的错觉。
陶茹之差点忘了,这个在?她面前似乎变得温顺的人,在?最当?初明明是对着她的监视器前露出微笑?的疯子。
但是她多想告诉他,不是的啊
忆樺 。
我最想交往的人……陶茹之看?着林耀远,最后只是无可奈何大声回他:“你神经病啊!”
*
作为一个“称职”且贴心的姐姐,陶茹之只在?他来京崎那一天去接机帮他安顿了一下?,之后再没有找过他,充分?给予他鱼跃入海之后的自由。
倒是蔺佳悦比她还记得林耀远这个弟弟,偶尔会念叨着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顿饭啊,都被陶茹之敷衍过去。
虽然他们?偶尔还是会联络,仍是关?于雨滴。
他会转发东台的姑姑发给他的关?于雨滴的照片给她,但姑姑不像他当?初每天都会发,频次减少,他跟她联络的频次也跟着一起减少了。
她偶尔会发挥像是一个姐姐的角色,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林耀远就会冷淡地回一句不用把她的心血来潮全部塞回去。
陶茹之也无所谓,依旧忙碌于打工和学业之间。辅导员在?学期开?始前和她提及了一个项目,她最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申请。
就这样一个月转眼?过去,马上就要到国?庆。
其实上个学期宿舍还一起提过国?庆要不要四个人集体去旅游,不过这个计划因为陶康笙的国?庆婚礼而宣告流产。
不过陶茹之并没有对她们?提起结婚的人是自己的爸爸,只含糊地说是亲戚的婚礼。
蔺佳悦很谅解说:“喔,那撞上亲戚的人生大事也没办法。”
陶茹之刚想附和,却?听见她又话锋一转。
“不过你放我们?鸽子是事实,总要补偿一下?我们?的!”
陶茹之掏出手机:“要不要现在?点奶茶?”
“不坑你钱!”蔺佳悦嘿嘿地反手把陶茹之的微信拉进了一个小群里,“你陪我去参加联谊吧!我那个crush也会去!”
上学期陶茹之被蔺佳悦拉去过好几次联谊,她已经把所谓的联谊当?成一场大型AA制聚餐,不痛不痒地说随便。
另一个室友倒是好奇地追问?蔺佳悦:“还没把到呢?桃花符没用吗?”
当?初提议蔺佳悦去求佛的那个室友抢先证明说:“怎么没用,异校本来就没什么相处机会,这次和华大的联谊可不就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陶茹之捕捉到其中一个关?键字眼?:“华大?”
蔺佳悦不满地喂喂两声:“你刚才都没仔细听嘛!”
陶茹之含糊其辞:“听了听了。就是有点奇怪,一般不都是同校和其他系么?”
“不是啊,我们?校和华大也经常联谊的,不过一般都是挑刚开?学有新生进来的时候。”
新生……陶茹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林耀远,他也是新生,应该不会那么巧也被拉到联谊里来吧?
总是过分?灵敏的第六感这次依然传来某种讯号。
陶茹之突然很着急地点开?刚被拉进的小群,一眼?望去,并没有林耀远的头像。
看?来只是她太惊弓之鸟了。
陶茹之松开?手,又变得心不在?焉。
*
联谊定在?放假前夕,华大和京大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近,大家?在?群里商量着找了一个折中的烤肉店作为第一摊。
陶茹之和蔺佳悦坐地铁过去,摇晃的车厢里手机一震,林耀远居然突然发微信问?她在?干什么。
陶茹之莫名心虚,并不算说谎地回他:「我和室友去吃饭,有事?」
「你回家?的票买了吗?」
「当?然」
「你怎么就自己先买了?」
「不然呢?」
「难道不该问?我要不要一起回」
他怎么又这么理直气壮。
陶茹之也底气十足地回他:「都没几天了你才来问??乌龟都能跑到白菏了!我当?然是默认你自己买了啊。」
林耀远幽幽回道:「我是在?等你来问?我」
「你以为是放学一起回家?啊……」陶茹之边打字边哼出声,「况且以前放学也不见你等过我。」
旁边的蔺佳悦狐疑地戳了戳陶茹之胳膊。
“你真的还需要去联谊吗?”
陶茹之没懂:“什么?”
“我怀疑你早就偷偷谈地下?恋了!”蔺佳悦指着她的手机,“你刚刚聊天的表情?恶心死了。”
陶茹之表情?微僵,把蔺佳悦偷看?的脸摁回去。
“本来就不需要联谊,纯粹是陪你。”
“所以你刚刚……”
“不是!”
她把手机揣进口袋,地铁到站,微信里来自林耀远的未读消息搁浅在?下?车的泱泱人潮中。
「那这次我会等你」
第 9 章
烤肉店的角落, 一条长桌坐了六个人?,陶茹之和蔺佳悦到后还差一个人?到?齐,因此要入座时?, 陶茹之主动挑了空的位置入座。
总共是十人?的局,比例各半,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男女对面坐。
蔺佳悦一入座, 就开始偷偷给陶茹之发消息哀嚎。
「西八啊早知道我们提前十分钟出发了!」
蔺佳悦无比后悔crush对面的位置已经?被别的女生捷足先登。
陶茹之安抚她:「中场可以换位置, 到?时?候你?机灵点?」
微信里的聊天小群这时?也?多出一个红点?,发消息的人?是还没来?的最后一个男生。
「不好意思大家,我有点?急事来?不了, 不过我叫了我室友过来?代?我, 大家玩得开心啊!」
大家在群里纷纷表示遗憾,但陶茹之是真的遗憾,心想干嘛还要叫人?来?, 这样前半场她一个人?就能吃得痛快了, 不需要费多余的口舌应付陌生人?的无聊谈话。
她摁开一瓶椰子水, 一边喝着, 一边百无聊赖地偷偷把手机伸到?桌底下?开一盘消消乐。
对战的过程中烤肉店的自动门开了,有人?走过来?,坐到?了陶茹之对面空着的位置上。
她依旧漠不关心地低着头
直到?听到?人?说:“哇终于来?齐了,大家先做下?自我介绍吧!”
陶茹之这才收起手机,分神看向对面。
这一眼,让陶茹之差点?呛出声。
林耀远托着腮, 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见她终于抬头, 他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和她打招呼。
他出门出得很随意, 灰色的套头卫衣,鸭舌帽, 乍一看还是少年,身?型却又?已经?显出几分挺拔的青年模样,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气质让人?在放下?防备和紧张之间徘徊。
林耀远将目光移开,看向众人?清了清声音说:“我是临时?过来?补位的那?位,华大法学院林耀远。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有个开朗的女生立刻接话说:“等来?的是这么极品的帅哥,完全赚了好吗?”
大家笑开,只有陶茹之还处在惊吓中,回过神附和地跟着僵笑两声。
不过还有一个人?反应和陶茹之很相似,那?就是蔺佳悦。她看了林耀远好几眼,慢慢跟回忆里的某个画面划上等号,神情一惊,立刻过来?和陶茹之咬耳朵。
“我老天爷,那?不是你?弟吗?”
“嗯……”
蔺佳悦一乐。
“他居然考到?华大了,不愧是你?弟。”说完又?一愣,“哦不对,你?们?没有血缘……”
陶茹之恢复镇静,嗯了一声:“而且关系也?一般,所以不用管他。”
“不过联谊这种场面有亲戚在总是怪怪的吧?”
蔺佳悦试想了一下?自家表弟坐对面旁观她和crush调情的画面……不行,立刻就萎了。
陶茹之自己调理好了:“还行吧,我反正也?只是来?陪你?的。”
她倒是觉得,林耀远会更尴尬一点?。
毕竟他不是来?陪谁,虽然是补上室友的空缺,但这种帮忙,如?果他不想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就可以了。
他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他有想谈恋爱的欲望吧。
虽然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好事。
陶茹之低下?头,在桌子底下?给林耀远悄悄发消息,并给了他一个眼神。
林耀远接收到?她的眼神,点?开来?看——「有好感的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助攻!」
他回
依誮
了她四个字:「多管闲事」
陶茹之夹了口泡菜往嘴里送,忍不住想,这家餐厅送的前菜也?太难吃了。
*
联谊正式开始,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开吃,不过在陶茹之和林耀远这一角只有吃没有聊。
吃到?一半,终于可以换座位,先由女生换。
陶茹之端起烤肉从?最左边换到?最右,她刚离席,刚才接林耀远话的那?个开朗女生就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陶茹之收回视线,坐到?另一侧。
对面的男生和她打招呼,接着开始不断给陶茹之抛话题。陶茹之回得心不在焉,总是夹着烤肉,余光飘向最那?头。
林耀远和那?女生在聊,神色没什么变化,但似乎聊得还蛮顺畅,她没见他怎么夹筷子吃东西。
对面的男生叫了几声陶茹之的名字,她回过神:“怎么了?”
“我该换位置了。”对方露出略尴尬的笑容,“和你?聊天很开心。”
哦,转眼又?到?了男生换位置的回合。
陶茹之微笑着目送对方起身?,略走神地等着下?一个随便谁坐到?她对面。
她再一次认知到?这样的联谊会真是很无聊,不过她倒是很好奇林耀远对此的体验评价,毕竟才刚开学,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参加联谊吧?从?辛苦的高三脱离进入到?五花八门的世界,应该还是挺有趣味。
脑袋里思索着林耀远,转头看见他往她这一侧走过来?。
他拉开椅子,坐到?了陶茹之的斜对面。
因此,陶茹之能清晰地听到?他和对面女生的交谈。
那?两人?互相重新交换了下?姓名,然后女生开始问林耀远平常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他说他喜欢吃白萝卜。
陶茹之差点?把椰子水喷出来?。
她正了正色,决定尽量屏蔽旁边的对话,认真地听新来?的男生开始详细的自我介绍。
陶茹之也?跟着简单说了下?自己的兴趣爱好之类。
男生顺势问:“那?喜欢的男生类型有吗?”
好巧不巧,旁边那?一桌也?无可避免地聊到?这个问题,女生在问林耀远喜欢的类型。
陶茹之装作?思考的沉吟,耳朵又?偷偷溜到?了他们?的对话中,听见林耀远回答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类型是……“和我有共同话题的。”
对面的女生来?了兴趣:“那?你?平时?喜欢什么?”
他一本正经?:“beatbox。”
陶茹之满脸问号。
林耀远的前面一句回答还听上去像是实话,可后面一句beatbox就纯属扯淡了。
“beatbox…?”女生迷惑地皱起脸,“你?是说嘴巴噼里啪啦的那?个?”
林耀远肯定地嗯声,并问她:“你?会吗?”
她摇头:“……不会。”
他说:“哦,我猜你?也?不会。”
女生尴尬地一抽嘴角,继续问,“那?你?还有别的爱好吗?”
“有啊。”他继续跑火车,“我还对开飞机感兴趣,梦想就是边开飞机边beatbox。”
“……”
女生彻底败下?阵来?,尬笑说:“那?你?要找一个和你?有共同话题的女生应该不容易。”
陶茹之在一边废了好大劲才稳住表情,猛然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对面人?的问题,惊觉自己刚才听到?了一个不错的模版,抄作?业地回答他:“我喜欢能和我吃到?一起去的男生。”
男生喜上眉梢:“你?喜欢美食?那?我很有心得!我可是探店达人?!”
“嗯……也?不能算美食吧。”陶茹之同样一本正经?,“我喜欢吃隔夜饭。”
“啊?”男生大脑宕机。
陶茹之继续添油加醋:“我有一次把没吃完的麦当劳加到?昨晚喝剩的汤里,加热喝了一口发现比鸡汤还好喝。你?想不想试试?”
男生光是想象脸就绿了,遗憾摇头。
陶茹之桌边的手机一亮,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斜对面的某人?。
——「你?真的这么干过?」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挪到?桌底下?回信。
——「你?的梦想真是在飞机上打beatbox?」
林耀远面不改色地对女生说着辅导员有消息,然后直接拿着手机正大光明地发起了消息。
「你?怎么偷听我」
陶茹之没他那?么厚脸皮,看了他一眼消息就搁置,主要还是和对面聊天,抽空才回他:
「说了我会帮你?的,当然要确认一下?你?的目标,这不至少确认了现在坐你?对面的不是」
「你?还以为我真是和你?一样来?找对象的?」他忽然道。
陶茹之的手指顿了顿。
她在要不要为自己澄清中犹豫了片刻,最后发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反问。
「谁跟你?说我是为了来?找对象?」
「你?不是你?为什么过来??」
「那?你?不是也?来?了吗?」
「因为我在群里看到?了你?的头像」他又?秒回一条,「可你?又?没看到?我的」
对面的男生往烤盘上陆续下?了几块肉,油往下?滴到?炭火,发出被烫伤的声音。
陶茹之扣住手机,多此一举地拿起夹子,将刚翻过面的肉又?翻了回来?。
她对男生道:“接下?来?我来?烤吧,你?休息下?。”
男生也?没和她客气,放下?夹子开始吃烤好的肉。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不了解潜台词是什么,在刚才听到?陶茹之的黑暗料理一说之后就心知俩人?没戏,对肉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对陶茹之的。
陶茹之十分专注地开始烤起肉,烟雾越来?越大,熏得她鼻子很不舒服,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纸巾在男生那?头,他很及时?地抽了两张纸巾过来?,关切道:“没事吧?还是我来?烤。”
陶茹之说着谢谢接过,赶紧把流出的鼻涕擦了,但是受刺激的鼻子又?停不下?地开始打喷嚏。
“你?是有鼻炎吗?”
陶茹之点?点?头:“来?京崎后突然得上的,可能是不习惯这里的空气吧。”
“我是鼻炎老玩家了,你?去买这个药,不能说很管用吧但还行。”他搜了张药膏的照片展示给陶茹之看。
换了两轮位置,烤肉也?吃得差不多,大家打算转场到?KTV进行第二摊。
店门一推开,室外初秋的冷空气和烤肉店热腾腾的空气对撞,陶茹之刚受刺激的鼻子首当其冲,又?是一阵直冲脑门的痒意。
她用手掌捂住鼻子,克制地忍下?了喷嚏。
林耀远最后一个从?店里出来?,看见了捂住鼻子的陶茹之,走到?她身?边发问:“得鼻炎了怎么也?不说?”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病。”陶茹之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可别告诉我爸。”
他哼了一声表示知道,旁边同时?有人?喊了一声车子来?了。
他们?十个人?叫了三辆车,陶茹之和林耀远因为正站在一起说话,就自然而然被塞进了同一辆车中。两人?刚坐进后排,还没关上车门,另一个女生嚷嚷着给我留个位置,硬生生地挤进了后排,将林耀远夹在中间。
后排顿时?变得很挤,陶茹之不得不往里让出位置,同时?探头看了一眼——
坐进来?的是那?个很开朗的,第一轮就换到?她位置的那?个女生。
她一坐进,沉闷的车里气氛又?变得活络,不停在说话问问题,只不过问题都?是冲着林耀远去的。
陶茹之这回不想再听他们?的对话了,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
车里开了暖气,再次对撞的空气让鼻子又?开始发痒。
陶茹之忍了又?忍,结果连着刚才忍下?的那?几个喷嚏一起打了出来?——惊天动地,连副驾上的男生都?回头看她。
陶茹之倍感尴尬,一张纸巾适时?地在她终于打完一连串喷嚏后伸到?她眼前。
林耀远虽然将纸巾递过来?,却没看她一眼,一边还在回答女生的问题。
陶茹之默不作?声地接过,赶紧把
銥誮
快流下?来?的鼻涕擦干净。
算她倒霉,今天正好穿了一件没有口袋的连衣裙,还是在车上,擤完后不得不把纸巾团在手心。
车里的对话还在进行,女生又?问林耀远:“这原来?是你?第一次参加联谊啊,你?感觉怎么样?”
“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他笑着说,“已经?认识足够可爱的人?了。”
女生自动默认为这是一句调情,感叹这小子不简单:“你?说的不会是这辆车上的某个人?吧?”
当然,这句话指代?的是她自己。
正逢红灯,另一辆车的尾灯照射进车内,被挤在中间的林耀远被完全浸在红色的车光中,而他的手却穿过边界,到?了暗处,也?就是陶茹之面前。
他向她摊开手心。
而对方像是某种条件反射,很自然地将无处丢的纸巾丢给了他。
林耀远握住那?团沾了鼻涕,还有些许蹭下?来?的粉底的纸巾,面不改色地塞进自己的口袋。
而这一切恰被女生看进眼里。
他在红光中瞥过来?一眼,冲她笑着点?头:“是啊,你?很聪明。”
女生眼角一抽,无语地不接话了。
靠……说好的联谊怎么还混进来?一对狗情侣?!吵架了故意跑来?互相赌气吗?
*
车子开到?KTV,进包厢前,林耀远故意走在了最后面,并且叫住陶茹之。
他问:“你?买了几号的票?”
“30啊。”
“那?前一晚要不要一起去乌兰察布?”
陶茹之被他冷不丁的提议弄得一头雾水。
“去乌兰察布干什么?”
他低下?头,随后微信转发了一则新闻的链接给她:“你?看一下?手机。”
陶茹之粗粗浏览一番,新闻上说这几日将会有罕见的极光大爆发,乌兰察布草原将是观测的最佳地点?之一。
“我想拍一张极光的照片送给他们?当新婚礼物。”他说,“用你?爸买给我的胶片机,感觉还是蛮有意义?的。”
陶茹之微愣,不曾设想过他居然把爸爸给他买的相机都?带来?京崎了。
这是不是说明,在只有他和陶康笙两个人?生活的那?段时?间,并不是爸爸自以为是的亲近。他们?的关系确实地在拉近。
她定了定神,转口问:“我们?还要准备新婚礼物吗?”
毕竟到?现在为止还没正式参加过谁的婚礼,这层面倒是没想到?。
林耀远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该准备一份。”
“那?我准备什么?”
他气定神闲说:“你?可以去那?里买牛肉干。”
“……”陶茹之理直气壮,“不然那?照片就当我们?合送的吧。”
“也?不是不行。”他想了想说,“那?我们?得在极光下?拍张合照才行了。”
“合照?”陶茹之戏谑着脱口而出,“拜托,又?不是我们?结婚。”
说完意识到?不对,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微妙。
后一辆车随后赶到?,下?车的是蔺佳悦他们?。
她跑过来?挽住陶茹之,因为和crush合坐了一车,心情很好地笑着说:“你?们?姐弟俩不进去在这儿说什么小话呢?”
她说话时?没有收声,以致于被听到?了这个关键词,姐弟。
大家嚷道:“靠,真的假的,你?们?居然是姐弟啊?!”
“我们?现在还不是。”林耀远说。
“不过很快就是了。”陶茹之补充。
大家愣神,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直到?蔺佳悦反应过来?,帮忙解释他们?是重组家庭。
刚才那?个很无语的女孩子茅塞顿开,恍然地意识到?自己误解了这份亲密——啊,原来?是这样。
她的态度又?恢复了热络,进包厢时?很主动地坐到?了林耀远身?边,问他会不会唱《广岛之恋》,两个人?可以合唱一首。
林耀远没有接麦,礼貌拒绝说:“不好意思,我唱歌五音不全。”
服务员端进来?几杯饮料,离门口近的林耀远站起身?,帮忙一起分给大家。分到?陶茹之时?是最后一杯,他顺理成章地坐到?她身?边。
他先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又?很自然地冲着她伸手:“给我喝一口你?的。”
不等她拒绝,已经?凑过来?。
有人?再看见他们?亲密的举动,但大家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因为他们?是姐弟啊。
陶茹之的视线环顾一圈包厢,紧张的下?意识戛然而止,然后慢慢松懈,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把饮料推给他:“嗯,你?喝吧。”
唱了几轮,大家开始摇骰子喝酒,游戏是无聊的惯例,真心话大冒险,瓶口转到?谁就是谁。
陶茹之没当回事,心想总不会第一把就轮到?她吧?
结果差点?就是她,瓶口摇摇摆摆,最终一斜,指向了她身?旁的林耀远。
陶茹之幸灾乐祸地看着他选了真心话。
那?个明显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当仁不让地开口:“让我来?提问吧!”
林耀远无所谓道:“你?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真敷衍——”
答案被大家一致起哄反对。
林耀远无奈道:“这就是真心话。”
“你?敢说你?到?现在还没喜欢过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那?倒是喜欢过。”林耀远随即又?纠正,“不是过,是正在喜欢。”
大家又?是八卦地吹起口哨。
吵嚷中,蔺佳悦凑过来?和陶茹之咬耳朵说:“你?弟原来?现在有喜欢的人?啊?那?他来?联谊干嘛?”
陶茹之脱口说:“那?你?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喜欢的人?在这里我才来?的。”蔺佳悦反驳道,“总不能他也?有吧?他在这里不就认识你?。”
陶茹之沉默一瞬,尔后说:“当然……他和我一样,就是来?蹭饭的。”
蔺佳悦嘟囔说,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愧是你?们?。
陶茹之望向包厢的天花板,它似乎很低,快压到?头上,让人?呼吸困难。她无端想起东京,想起夜里散步回去时?的横道,人?潮很多,夜空很高。
她走神的片刻,女生还在追问林耀远。
“所以那?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她不喜欢你?吗?”
林耀远的耐心也?告罄,直接说:“这位同学,你?问题已经?超了。”
“……可是你?还没回答最开始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林耀远认真地开始思索,好半天没说话。
陶茹之回过神,恰好听到?这个问题。
她摸摸头发喝喝饮料,忙得不可开交,竖起的耳朵就不那?么显眼了。
终于,她听到?林耀远的回答是——“我小时?候很喜欢游泳,每次游完冲完身?体都?懒得吹头发,一门心思回家吃饭。”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陶茹之头上冒出问号。
这是什么奇怪的因果关系?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看向陶茹之面前的那?杯饮料,那?是一杯蓝色的汽水,蓝色的纯度很像夏日的泳池。
“如?果在夏天傍晚游完泳走路回家,湿漉漉的头发一路被夕阳晒着,慢慢慢慢就能晒干了……我喜欢的那?个人?,她很像夏天傍晚的太阳。并不浓烈的余温,但对我来?说刚刚好。”
他描述的语气好温柔,仿佛此刻他就走在玫瑰色的傍晚中,被那?种妥帖的温度笼罩着。
陶茹之感觉到?极度口渴,在他没说完的时?候就胡乱抓起饮料干掉大半杯。
“陶茹之——你?喝的是我的酒!!”
耳边炸起蔺佳悦抓狂的控诉。
她动作?一顿,但为时?已晚,手中的啤酒已经?下?去大半。
……今晚并不打算喝酒的。
陶茹之握着手中的啤酒,却一口又?一口地喝下?去,一边安抚蔺佳悦:“我帮你?再买一杯啦。”
蔺佳悦咋舌:“你?怎么喝那?么猛啊。”
她晃晃手:“小case。”
“鬼
弋?
信!弟弟弟弟,一会儿你?来?负责搞定你?姐万一她发酒疯。”
蔺佳悦冲着林耀远嚷嚷,林耀远佯装没听见。
一对合格的还是重组家庭的姐弟不会乐于给对方收拾麻烦。他们?该是不对付的,冷漠的,各自清扫门前雪。
绝不该像刚才那?样,眼神穿过热闹的对角线找着对方。
第 10 章
联谊结束之后, 打算回白菏的前一晚,陶茹之很冲动地买了去乌兰察布的票。
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因为极光本身,还是由?于其他原因。只是内心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如果不去一定会遗憾的。
她不想再有更多遗憾了。
临近假期, 普通的位置都没了,但商务舱还有位置。索性车程短, 票价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
两人?约在火车站碰头, 晚上八点的车, 陶茹之七点就到了,在站内慢悠悠地吃了个晚饭,还在问林耀远要不要帮他点一份, 但没收到他的消息。
离发车还有半小时?, 她?问你到哪里了?
十五分钟,陶茹之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接。
还剩堪堪五分钟, 林耀远终于急匆匆地从站外跑进来。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卫衣, 帽子随着剧烈的跑动上下一颠一颠, 陶茹之立刻注意到, 站在检票口前冲他大力招手,他无头苍蝇的脚步猛地刹住,直转着冲她?过来。
两人?踩着发车前一分钟坐进车厢,堪称千钧一发。
林耀远喘了半天,气息才?逐渐平静,一边嘟囔着饿死了, 一边拉开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一只从便利店买的金枪鱼饭团。
“你干嘛去了, 连晚饭都没吃?”
他大口咬下, 鼓鼓囊囊地含糊其辞:“就是在忙。”
看他不想多说,陶茹之也就不追问, 从包包里翻出?纸巾给他。
“你擦一下吧,都跑出?鼻涕了。”
他一边擦鼻涕一边吃饭团的样子莫名地很可爱。
黑夜里窗外都是车厢的倒影,陶茹之托着腮,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林耀远——一只狼吞虎咽的小动物。
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干裂起?皮的嘴唇,帽子卫衣斜在肩膀半边。她?喜欢他现在这幅大意的,一点也不帅气的样子。
林耀远还以为她?在看风景,低头吭哧吭哧,很快把饭团解决,擦完嘴巴,随口说:“你在看什?么?”
“你这么点够吃么?”陶茹之反问。
“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她?哦一声,又低下头去翻包,摸索出?一只润唇膏给他:“要不要涂?”
林耀远顺势接过,看了看包装,平白来了一句。
“果然是柚子味。”
陶茹之故作?镇定地低头刷手机,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把唇膏还回来,一边轻描淡写地问起?前两天的联谊。
“那天结束有没有人?来私下约你出?去?”
“有啊。”
“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很忙啊。忙着回家,说以后再说。”
他哦了一声,语调上扬。
陶茹之也随口问他,她?问得?就相当正派了。
“开学一个月了还适应么?”
他却回答:“也有人?约我出?去,不过我也没去。”
“……谁问你了。”
“我以为你想知道呢。”
“……”
陶茹之横他一眼?,决定不搭理?他,低头开始刷手机。
火车上信号很差,等候界面刷出?来的间隙,她?将头抵在窗边发呆。于是,视线晃悠着,被林耀远放在一旁的背包吸引。
她?又看见他的背包上挂着的桃子玩偶。
“这是……”她?凑近背包,用手拨动着玩偶,终于有机会兴师问罪,“我买给雨滴的那个吧?怎么到你包上了?”
林耀远正在合眼?小憩,闻言掀开眼?皮看一眼?,又闭上眼?含糊地点头。
“雨滴玩具太多了,我姑姑家塞不下这么多。”
“……那个时?候雨滴还没被送去你姑姑家。”
“哦是吗。”他面不改色,“那就是雨滴不喜欢了,我代?为接收。”
“它告诉你不喜欢的?”
“对啊,它汪汪好几声,把桃子咬出?一个小洞。”
陶茹之垂下眼?睛检查,才?看见它圆鼓鼓的脑门上还真的多了一个创口贴,图案是粉色的小猪。
她?指着那块地方问:“它也是粉色小猪?”
他睁开眼?调整了下坐姿,顺势捏了捏桃子玩偶的脸,“当初给你买的创口贴还有多,就给它贴了。”
陶茹之哦了一声,顺着创口贴摸了摸它的脑门。林耀远的手还在捏它的脸,两个人?的手指在它小小的一圈脸上各自为政。
仿佛,玩偶是小小的地球,而他们的手指是环绕着它公转的卫星。按照着既定的轨道,不越轨地,不远不近地周转。
*
在火车上的两个小时?飞逝而过,一睁眼?,陶茹之就发觉到目的地了。
这辆火车上的人?很满,来追极光的摄影发烧友不少,因此去草原的一路都是人?人?人?,说热闹也热闹,比起?去追极光,感觉更像是赶集,尤其是都快夜里十一点了,感觉更是诡异。
不过这种感觉一到草原就消退了。
草原太大,把他们拆分成一只只蚂蚁。陶茹之和林耀远两个人?走到cao,他变戏法地从他的黑包里掏出?野餐垫、驱蚊膏、望远镜、羽绒服……陶茹之茫然地看着他穿上衣服,草原上夜晚的风毫无阻挡地袭来,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明明才?是秋天,却已经有了隆冬的清冷。
林耀远和她?大眼?瞪小眼?:“你衣服呢?”
“……你怎么不提醒我要带羽绒服啊?”
“……我以为这是常识。”
“我之前又没来过草原。”
她?虎视眈眈地盯着林耀远,很直白地暗示他把衣服脱下来给她?。
正常拥有一点绅士风度的人?在听到她?这么说,也应该照做了。
但林耀远只是在冷风中把羽绒服裹得?更紧,望着天空说风凉话:“哎呀那真是对不起?我没提醒你了,你赶紧祈祷极光快出?来,出?来拍完我们赶紧回民宿。”
“……”
陶茹之哪舍得?委屈自己,上手去扯他衣服。
“你本来穿得?就比我厚,外套先让我穿吧!”
林耀远赶紧死守住——“陶茹之你流氓啊扒我衣服?”
“我是扒你外套又不是扒你内裤,哪里流氓了?”
他一本正经:“现在我甚至可以给你内裤但不能给你外套。”
“赶紧滚……”
陶茹之和他角逐了两个来回,最后很顺利地把他的外套扒下来裹到了自己身上。
衣服已经有点捂热了,带着林耀远的体?温,陶茹之舒服地喟叹一声,冷到已经缩起?来的腰板瞬间挺直。
风水轮流转,这一刻缩起?来的人?变成了林耀远。
他叹口气,没辙地说:“陶茹之,我要是感冒你负全责。”
陶茹之很体?贴:“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霸占的,穿暖和了再给你。”
林耀远又叹口气,把耳机挂上脑袋,一副不想搭理?土匪的表情?。
两人?不再说话,四周变得?更安静。
极光还没有到来,有人?在调试三脚架,有人?在开着手电筒打牌,也有人?在拥吻。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距离很远,谁都看不见谁,没有光污染的草原寂静地拥抱着所有人?。
陶茹之举着望远镜看向夜空,太干净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没什?么值得?观赏的,她?放下望远镜,看向鼻头通红的林耀远。
心头浮过不好意思,她?很干脆地把外套脱下来,大言不惭道:“我人?好,给你捂热了,给你。”
“……”
林耀远感觉已经冻得?没脾气了,居然没有回怼她?,很快地把衣服接过去。
但他也没有穿上,身体?往她?这里一挪,肩头撞上她?,还没等她?抱怨,林耀远已经展开了外套,勉强盖住两个人?。
草原变得?更寂静了。
陶茹之和他相碰的胳膊难耐地维持着一种姿势,最后忍不住说:“不用
弋?
了,你自己穿吧。”
“你要是想体?会一下我刚才?的感受可以坐远点。”说完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他从衣服里伸出?来手又赶紧缩回去,伸进外套里时?手背不经意打到她?的手背。
陶茹之被冻得?一激灵……他的手冷得?像刚从冰箱里冷冻层里拿出?来。
她?犹豫着,在意识清醒前已经伸出?手。
林耀远的身形一顿。
盖在两人?身上的外套向上鼓了一下,随后变得?平静。
林耀远调整着呼吸,随后瞥向陶茹之,她?已经把脸转向一边。
这次轮到他发问:“你干什?么?”
她?一句闷闷的话传来:“说了啊,我人?好,给你捂热。”
过了一会儿,外套又鼓了一下,接着是更剧烈的一阵鼓动。
陶茹之的呼吸微微粗重,咬牙道:“你的手已经热了。”
“还不够。”
“不要赖皮。”
林耀远的喉结一滚:“陶茹之,这次是你先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挣扎着低下去,“……我知道。”
林耀远凝视着她?垂下去的后脑勺,声音慢慢放柔,接着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陶茹之。”
她?没有说话。
他忽然很冲动地说:“如果我们拍下此刻我们的样子作?为合照发给他们呢?”
陶茹之顿了顿,笑道:“那就不是新婚礼物,而是分手礼物了。”
“其实?到这一天之前我都在想,或者说在赌,他们会不会突然就觉得?不合适而不结婚了。”林耀远喃喃,“他们既然这么被彼此吸引,那他们就没想过他们的孩子也可能会吗?……他们似乎对我们太放心了。”
“因为我们就是能让他们放心的孩子。”陶茹之终于抽回了手,“我们需要扮演好的就是和以前一样,足够让他们骄傲而不是为难,这十多年来他们已经很辛苦了。”
她?抬头看向夜空:“林耀远,我们还不算太越界,还有刹车的资格。感情?这东西……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我们之间萌生的也许是很短暂的悸动,和他们要携手的一生相比只是过家家。”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在解析数学题,很无误地得?出?尽量不失分的最优解。
“……你认为我们之间只是过家家?”
而他的声音变得?很飘渺,像蜡烛被掐灭后飘出?来的烟。
陶茹之沉默了很久。
“难道你能保证这一瞬就是一生吗,万一……所有的关系都被搞得?面目全非,我们全部都变成陌生人?。”陶茹之再度笑着看向夜空,“至少现在,无论如何,最起?码我能变成帮你紧急时?刻签字的那个人?呢。”
极光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临的。
荧绿的光芒在夜空中浮动着,像那上面也存在着一片更为纯净的草原。刹那间,他们好像身在一座有着巨大穹顶的教堂中,只有快门声的沉默听上去反而震耳欲聋。
陶茹之茫然地盯着这片极光,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濑户内海上偶然一瞥的海市蜃楼。
它们如此相似,都是自然灵光一现的神?迹。陶茹之有一种预感,她?的人?生里不会再看见这样的极光,也再看不见那样的海市蜃楼了。
那和她?一起?目睹这两次神?迹的这个人?呢?
相反,他不会就这样消失。到了明天,将会在她?的生命里持续地存在下去,以另一种身份。一种除了爸爸之外比任何人?都要亲近的身份。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喜欢的人?做成家人?,大多数都是无疾而终,而她?竟然就能此刻敲定,算不算一种另类的幸运。
尽管这份幸运里包含了对互相的折磨。
漫天的极光到了顶盛,耀眼?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她?却一眼?都没有眨,一动不动望着天空。直到林耀远将相机伸过来,冷淡地说我们该拍合照了。
陶茹之这才?眨了下眼?睛,转过头来对着镜头微笑摆pose。
林耀远比划了下:“我开的视频模式。”
陶茹之一怔,继而对着镜头开始说:“爸爸,林阿姨。你们看到极光了吗?天地都在见证你们的爱情?,新婚快乐!”
镜头的画面微微地倾斜着,是拿着的人?没有拿稳。
兴许是气温太冷了,所以林耀远的指尖在不经意地颤抖。
*
极光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来得?晚,真正结束时?也已经是凌晨两点。
两个人?蹭别人?的车到了镇上,这附近并没有特别好的民宿,不过房间的卫生条件意外地很干净,唯一有点问题的是隔音。
陶茹之一进来,隔壁林耀远同步进门的声音也清晰地传来。
他走来走去,声音一会儿远,又一会儿近。
她?早就随便洗把脸躺下了,却愣是没睡着,侧耳听着隔壁的声音,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像月色一样黯淡下去。
夜很深了。
咚咚,墙壁突然被从那头敲了两下。
陶茹之没问他为什?么不睡,为什?么要敲墙,只是也抬起?手,咚咚,回了他两声。
过了半个小时?,他又敲了两下,她?回敲两下。又隔半小时?,一小时?……床头的时?间从两点到三点,四点,一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
房间里那片不遮光的淡白窗帘照进一丝灰蒙蒙的光。
这是他们还没有变成家人?前的最后一晚。
他们互相骚扰着彼此,像是故意折腾着不让对方睡觉,竟然真的熬到了天亮。
但在陶茹之的心里,这是一次告白。
墙壁的叩响有时?候和心跳的声音很接近,不是吗?无法再说出?口的“喜欢”,只适合这种自作?多情?的联想,模糊成硬邦邦的拟声词,“咚咚”。
因为他们的名字和心脏,只有一样能并排在一起?。
第 11 章
第二天?, 两人哈欠连天?地一起坐车回白菏。
婚礼定在国庆的四号进行,说是婚礼,仪式并不隆重。陶康笙和林棠娟两人商量后省去了繁琐的过程, 主要就是两家的亲戚互相见面认识。
陶康笙在酒店定了个席,请了两边很近的一些亲朋好友, 总共也就三桌。两人同病相怜的一点是两家的老人都走得过分早, 剩下一些兄弟姐妹, 平常也不怎么来往,这次听说吃酒都?很是吃惊,惊叹两个人第二春风生水起。
陶康笙难得穿了西服, 但林棠娟没有穿婚纱, 只挑辆件长到脚踝的红色连衣裙,照样?美得落落大方。
她和林耀远站在一起的时?候,陶茹之惊觉他们长得是那么像。那神似的五官落在林耀远身上让他的脸极具欺骗性, 却又?不显柔弱。
血缘是那么神奇的东西, 这是家人最?基本的定义。
然?而家人却绝不止步于血缘。
她和林耀远陪着父母一桌桌敬酒过去时?, 受到了两家长辈们的一致欢迎。因为听说他们考上的分别是京大和华大, 面上赞不绝口,说有这样?一对儿女,以?后不就是享福的命?
林棠娟骄傲道:“茹之和耀远都?很优秀。”她话锋一转,“但我们生下他们不是为了要给我养老,他们努力是要去探索他们自己的道路。”
陶康笙也笑着点头,向?他们投来温和的目光:“是啊, 两个孩子都?有他们的人生, 我们做到不拖他们后腿就好了。”
陶茹之全程表现得体, 林耀远也是,两人敬完酒后就埋头吃饭, 或者笑着应和亲戚的搭话,一直规矩地坐在原位。
他们在这一点上都?很擅长,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摆出卖座的态度讨别人欢心。
还?有就是,他们对婚礼的流程并不熟悉,老实呆着才是上策。毕竟,谁能想到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参加的婚礼居然?是各自父母的婚礼。
酒席结束后由没喝酒的林棠娟开车,四个人一起回?家。
他们在这个间隙拿出在草原上录下的视频,陶爸和林妈头挨在一起,共享着手机视频里他们录下的新婚祝福。
陶康笙抽了下鼻子,把头偏了过去。
“这么大人还?要哭鼻子啊。”林棠娟笑着拍了下陶康笙的脑袋,递了张纸巾过去。
陶康笙瞅她一眼,笑了:“你先擦擦你自己的吧。”
陶茹之和林耀远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和好笑,怎么办,摊到一对哭包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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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忍俊不禁,看着彼此笑了片刻,又?慢慢把笑收回?去,扭开了头,看向?窗外。
车后座的距离依然?容纳了一人份的空隙。
一切又?好像回?到第一天?,陶康笙载他们第一次四个人吃饭,陶茹之和林耀远紧贴着车窗,生怕碰到对方。
年月过去了,他们依然?生怕碰到对方。
*
婚礼结束后还?有三天?假期,但令人意外的是林耀远隔天?就走了,说有事忙。
陶茹之则呆到最?后一天?才回?校,她中间收到妈妈的电话,她来问她:“你爸爸结婚了?”
小地方的消息传得快,陶康笙纵然?没有特意通知,这个几乎不再和他们有来往的人也立刻知道了。
陶茹之嗯了一声:“刚办完酒席。”
她在电话那头担心地说:“如果他们对你不好……”
陶茹之打?断她:“他们是很好的人。”
妈妈沉默半晌。
“那就好。不过你现在也长大了,你爸爸选择现在结婚也还?好。”顿了顿,又?微不可查地叹气,“说到底……是妈妈不好。”
陶茹之捏着手机,却回?了句令妈妈云里雾里的话。
“其实你这样?很好,我如果性格能多像你一点就好了。”
能在婚姻中变心了就决定分开,不去管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隐痛,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只是她办不到。
尤其是她跟被留下的那个人相依为命这些年,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不要节外生枝,这是陶茹之送给爸爸最?终的新婚礼物。
*
十二月的时?候,陶康笙和林棠娟两人终于都?有了空,和单位公司请了假,一起去了趟泰国蜜月。
他们买了当地的芒果干回?来,统一邮到了陶茹之这里,让她把其中属于林耀远的一份再拿给他。
陶茹之晚上忙完回?学校,点开还?停留在他问自己要不要去看极光的聊天?框,问他在不在学校。
林耀远过了很久才回?,说不在,有什么事?
她登时?把送东西的事抛在脑后,拧起眉毛打?字:「你这么晚不在学校?」
他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嗯。
「那你在哪里?」
「怎么了?」
「他们在泰国买的芒果干寄到我这了,我闪送给你。」
「哦」
接着,陶茹之看见了他发来的定位,一间酒吧。
陶茹之看见地址的那一刻登时?从桌子上蹿起身,在寝室里咬着手指来回?踱步,惹得上床的蔺佳悦忍不住探下头说:“陶陶你多动?症犯了啊,干嘛走来走去的?”
陶茹之停下脚步,抬起一张表情凝重的脸。
“男大学生这个点在酒吧会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鬼混呗。”
陶茹之露出果然?的神色。
“怎么了吗?”
不等?蔺佳悦说完,陶茹之拎起芒果干塞进帆布包,从桌上胡乱拿起一顶鸭舌帽盖住头发飞奔出门。
林耀远发的酒吧地址离她学校并不算太远,过了半个小时?,她打?车到了定位的地方。
陶茹之抬头看着招牌,在地下一楼,听传出来的声音原来是间爵士乐酒吧。
她有些惴惴的心安稳了一半,看样?子不算是太乱的地方。
没有通知林耀远自己已经到的事,陶茹之压了压帽子,推门走进。
店面很狭窄,因此显得很拥挤,唯一看上去宽敞的就是中央的舞台。此时?正好有表演,场子很沸腾。室内没有正儿八经的座位,全是一张张及胸的小圆桌,大家互相站着喝酒,随着音乐摆动?。
陶茹之偷偷站在门口张望,环顾了所有的桌子都?没看到林耀远。
她刚想发微信质问他是不是在说谎,注意力蓦地被吧台吸引。
那里刚才围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现在拿着酒走开了,才露出被他们挡住的调酒师。
穿着黑色衬衫,没有领结,因为热而开了两个扣,锁骨若隐若现。
他正埋头倒弄着各种酒瓶,手上动?作翻飞,脸上的表情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里显得过分冷淡。
陶茹之愣住了,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里打?工。
刚扯开的空档很快又?被两个漂亮女生围上,她们向?林耀远点酒,同时?再度挡住了陶茹之的视野。
陶茹之只好站在原地,想等?他得空的时?候插进去。
这么一等?就是半小时?,不断有人见缝插针地过来点酒,然?后借机赖那儿不走。陶茹之不断看时?间,确认再拖下去就要过门禁,在另一伙人要无缝上前?时?她强硬地插了个队,快一步挤到吧台前?。
林耀远头也不抬地说:“请直接报酒,多的不答。谢谢。”
“可以?不点酒吗,我没时?间喝了。”
听到陶茹之的声音,林耀远手上动?作一慢,抬起眼,面露惊讶。
陶茹之冲着他耸肩:“你可真是大忙人啊,都?找不到机会给你芒果干。”
“你跑到这里来给我芒果干?”
陶茹之面不改色地撒谎:“闪送没人接单。”
“……你可以?改天?送的。”
“改天?我就忘了。”
“那你拿来吧。”
陶茹之从包里翻出一大袋子芒果干,状似随口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打?工的?”
“国庆之后就开始了。”
哦,所以?那次提前?三天?走了。
陶茹之内心嘀咕,又?问:“去别的店打?工不好吗?来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他擦着杯子,又?开始手不得闲地制作下一杯鸡尾酒,“时?薪是我知道里面最?高的。”
陶茹之微微皱眉:“你很缺钱?”
“是啊。”
“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你可以?和我说。”
他垂下眼:“我能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不是困难……那就是不方便和我讲的事了。”陶茹之笑起来,一种打?趣的语气揶揄,“准备谈恋爱了吗?难道是上次联谊的女生?”
林耀远看她一眼,直言:“我很讨厌你现在的语气。”
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陶茹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这副明明想试探我却又?事不关己的语气,真的很让人火大。”
陶茹之交叉着十指,摆出防备的姿势,拇指焦躁地互相摩挲着,神色却很不咸不淡:“我只是随口问的,你自己的事情你自便,本来就与?我无关。”
“那你该走了。”
他垂下头,态度比刚才误以?为她是别的客人时?还?要冷淡。
“不用你说!”
陶茹之抽身离开吧台。爵士乐在她身后也告一段落,进入中场休息时?间,但人群还?很躁动?,因为夜还?很长。她身后的这个人会在这个漫长的夜里遇到什么人,和多少人聊,都?与?她无关。
他们只是一点都?不亲密的,空有其表的姐弟罢了。
陶茹之走出酒吧,门口有人在阴影里抽烟,听见动?静往她这边瞥来一眼,伴随着油腔滑调的招呼。
“美女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两声回?应的“滚”重叠在一起。
一声来自于她,另一声——陶茹之回?过头,林耀远气喘着推开门,从她身后追了上来。
他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将人带到自己身边,懊恼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叫的车快到了。”陶茹之回?过神,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打?下去,“而且你不是在工作中吗,怎么可以?这么跑出来?”
“不重要。”
“你的高薪打?工可能就要被炒了,这不重要?”
他烦躁道:“再问我明知故问的问题我真的要亲你了。”
“……”
深夜的街道因为身后的酒吧而显得喧闹,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混合着地下传来的爵士鼓点,一下一下,敲击着深夜的空气。陶茹之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抚平同样?被鼓点重锤的心脏。
车子很快到来,林耀远毫不迟疑地跟在她身后钻进后座。
陶茹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抿了下唇,看着他将车门关上。
车子驶入深夜的车流,车内放着
依誮
电台广播,后座两人都?没有说话。陶茹之微微侧头,用余光捕捉到林耀远阖着眼,头微微向?后仰着,脸上是藏不住的倦态。
他哪是来送她的,分明是借机想要休息吧。
可明明都?这么累了,何必逼自己到这份上?
陶茹之轻推了一把林耀远的肩头:“你几点下班?”
“三点。”
“明天?不会还?要上早课吧?”
“嗯。”
“……”陶茹之皱起眉,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别回?去酒吧了,赶紧回?宿舍睡觉。”
“不用,我眯一下就好。”他的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像在说梦话,“陶茹之,你的腿借我用一下。”
“……?”
她未能出声拒绝,林耀远的身体已经向?她斜倒,脑袋结实地往她大腿上一枕。
他也完全预知到她必然?会在下一秒弹腿,整个身体故意卸力,沉沉地盖住她。
陶茹之低头看着枕在她腿上的毛茸茸的脑袋,这颗脑袋还?在调整着姿势轻轻蹭着,多么像雨滴,也像她养过的那只博美,又?或许,像一座突如其来将她压住的五指山。
安静的车内流淌着电台的深夜金曲,林耀远闭着眼睛,随着旋律胡乱地哼了两声,接着开口说了没头没尾的三个字。
他说我没有。
陶茹之却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在回?答她刚才在酒吧里的疑问,你是不是准备谈恋爱。
她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轻嗤:“你这么自信?”
“不是,我还?没自恋到那份上。”陶茹之平静地说,“不过是看你这么拼命的样?子,谈恋爱应该不至于让你拼成这样?吧。”
“为什么不会。你没见过我谈恋爱的样?子,我自己都?没见过,说不定就是这么无可救药。”
“是吗。要真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嘲笑你一番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真的期待有这么一天?吗,看到我和别人谈恋爱的样?子。”
陶茹之张开嘴巴,心脏感受到不可抗力的刺痛,这股力量压迫着她的气管,以?至于无法发出声音。
最?后她很理智地说:“这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你也会看到我和别人谈恋爱的,这没什么。”
林耀远默不作声。
车子快到目的地时?,他语气轻快地发誓。
“陶茹之,在你谈恋爱之前?我不会谈恋爱的。”他另一只手来捉她的手心把玩,冷不丁用了点力道摁住她掌心中最?柔软的那处,声音变冷,“我会证明,让你后悔你说的过家家这三个字。”
这威胁的话听着反倒令人高兴,也真是孩子气。
终于有一个时?刻,她很明确地感受到他其实比自己小一岁的差距。
陶茹之笑着,嘴角却不住往下垂。
她轻碰膝上的脑袋,慢慢理顺他散开的微长的头发。
“头发该剪了哦。”她就这样?回?应他接近于气话的誓言。
第 12 章
时间转眼入冬, 一个学年的时间又这么匆匆过去。
陶茹之偶尔会想,这世界是不是一个巨大的三维游戏?不然为什么时间的流速和高中相比那么不一样?,仿佛开了二倍, 快得令人不知所措。
她辞掉了咖啡店的打工,为了递交给系里关于某个项目的资格申请。
自?从下定决心?之后, 她就以必须成功为目标一直在准备着, 保证申请时能递交足够高的绩点。
除此之外?就是和依旧没能脱单的蔺佳悦一块儿行动, 吃饭上课逛街唱K,除了社团活动。
陶茹之在那次接机后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参加,和宋原明的联系也断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亲眼见到的那件事, 索性选择不解释, 随便宋原明去想,只微信他别?告诉任何人。
宋原明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不要过问, 对大家都?好。
*
还剩最后一门期末考的前一天, 陶茹之主动联系林耀远, 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过林耀远一天都?没回?她消息。
陶茹之又给他发了一条,到了晚上依旧没回?,终于感觉到奇怪,曲线救国给林耀远的室友李臣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中间有几次爸爸又陆续寄家里的吃的过来给她,让她也给林耀远送,他不是每次都?在学校, 她就直接在那个联谊群里加了他室友的联系方式方便送到宿舍。
李臣收到消息居然也没回?, 陶茹之纳闷, 给两个人都?拨了电话,林耀远忙音, 最后接通的是李臣。
对面吞吞吐吐:“茹之姐……那个……”
陶茹之心?头一沉,预感到不妙。
“发生什么事了?林耀远他不在宿舍吗?”
“他……”
电话那头叹气说,林耀远人在医院躺着呢现在。
陶茹之正准备走?出图书馆,听到电话里的回?答,抱在怀里来不及整理的书撒了一地。
*
陶茹之打车到医院时,慌张的意识逐渐回?笼。
听到电话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产生过无数个戏剧的坏想象,比如说车祸。
但还好,还好结果只是因为过劳晕过去了。
室友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情况——林耀远是在上午大课时突然昏倒,被室友们叫了个救护车送去医院。现在正在医院里大睡特睡,应该观察一天就可以?出院。
陶茹之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晚上谁留下来照顾一下,索性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她。
李臣走?前塞了个粥给陶茹之:“姐,他还在睡觉。我买了一点夜宵,如果等会儿他醒了可以?拿给他吃。”
“太麻烦你了,谢谢。”陶茹之微信给人转了红包,一边打探问,“他最近又打了别?的工吗?”
“应该没有吧?都?打了三份工了,再多?就不是过劳是猝死了。”
“三份?!”
陶茹之的声音猛地拔高。
李臣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尴尬道:“姐……你、你不知道啊?”
陶茹之脸色难看?:“我只知道他在酒吧上夜班。”
“那个……具体的你自?己问他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李臣指着手机说车到了,赶紧溜之大吉。
病房是四人一间,算林耀远运气好,今天没有病友,他独享最里侧的床位。
陶茹之拉开帘子?,林耀远在病床上睡得很沉,胳膊吊着针,她凑过去看?了看?输液的情况,随后把粥搁在床头,拉开椅子?在病床边坐下,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认真地凝视这张脸。
病房的灯调得很暗,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反而更?亮,窗棱的阴影切割着林耀远的脸庞,落在他脸上,变成一个狭长的十字。
陶茹之伸手,虚空地在他脸上比划这个十字,碎碎念地小声说:“赶快好起?来,要身体健康,拜托拜托。”
安静的病房响起?一声轻笑,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有你祈祷这么随便的吗?”
陶茹之愣了愣,收回?手:“ 不是见效挺快的?你这不就醒过来了?”
“是被你吵醒的。”
“你以?为我想吵你?我明天还有一门期末考,还准备再复习一下子?的……”
很奇怪,陶茹之心?里的担忧变成字句从嘴里跑出来时,全?都?变了样?。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无端的怒气。
林耀远却不为所动,他还在笑,没有吊水的那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来摸索刚才她还在他脸上游移的手。
“是吗?但你还是来了。”他轻而易举地把她藏在心?里的话揪了出来,“我还是比你那门考试重要一点的,对吧?”
陶茹之面无表情地摇头:“是因为我已经有把握了。”
她将被他抓住的手抽回?来,低头摁手机。
“你室友给你买了粥,不过冷了。我还是再给你叫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
弋?
不用浪费,那份稍微热一下就好了。”
“那你等一下。”
陶茹之放下手机,端起?粥去楼下的公用微波炉里加热。
她回?来时,林耀远已经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了,与此同时,她的椅子?上多?了一张银行卡。
陶茹之疑惑地拿起?卡:“你的?”
林耀远点头又摇头:“现在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
“卡里有七万。”他风轻云淡,很装酷的语气,“我说过生日?礼物之后补给你,现在总算补上了。”
陶茹之张开的嘴巴就这么忘记闭上,思绪汹涌,太多?问题要问,以?至于不知道该挑哪个问起?。
林耀远倒是无事发生似的冲她扬扬下巴:“再不给我粥就要冷了。”
“等等,先把这事儿理清楚——”陶茹之克制着自?己的语调,“所以?你打三份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生日?礼物?七万?”
林耀远小声靠了一句:“李臣跟你说的?”
“难道你还不止打三份?”陶茹之皱起?眉,“也是,三份工也赚不到七万……你还干什么了?”
“当然不全?是靠打工赚的。”他看?着陶茹之担忧的变脸,很好笑地解释,“放心?吧,合规合法,我是拿了两笔奖金。”
“什么奖金?”
“系里有论文竞赛,最高奖金有五万。”他略遗憾地耸肩,“不过我只拿到个第二,有三万。凑在一起?,加上我这学期拿到的奖学金,刚好够。”
陶茹之脑子?里快炸开了,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纵然林耀远如此轻描淡写,但实际上那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论文比赛京大各系也有,陶茹之完全?没考虑过,因为受众基本面向大三或者大四毕业生,大家拿磨了很久的论文去参赛,而林耀远才是刚入学一学期的新?生,要在这样?的重压下脱颖而出,还兼打三份工,还要保持全?勤以?及成绩全?优才能拿奖学金……这还是人吗?
说实话,陶茹之觉得他只是过劳而不是猝死已经是老天网开一面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有时间去兼职,还是三份。”
“我也不想,但我没法保证论文能得奖。”林耀远轻描淡写,“所以?能多?赚一点的机会我不想放过。”
“结果就是你昏倒进医院!”
“看?着吓人,我只是太困了,其实不累。”
“这话你敢当着你妈的面讲吗?”
“反正你又不会告诉她的。”
陶茹之气得无可奈何。
“你非要赚七万干什么?拿钱砸晕我啊?!”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想去环游世界。”
陶茹之愕然。
半晌,她恍然大悟——那张99万日?元的船票的海报。
陶茹之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个只是我随便说说的啊……”
林耀远有片刻的无语,随后揉了揉太阳穴,并不后悔道:“总之,要不要去看?你想看?的世界现在是你的选择,不再是你的渴望。这就是我想给你的礼物。”
陶茹之目光复杂地盯着手里的银行卡,说不动容,那绝对是假的。
她从未收到过这样?一份礼物,彷佛当头一棒,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明明他在送她一张可以?环游世界的船票,蕴藏了无限自?由。却偏偏有一种,这艘船是沉船,而她必然要同船一起?沉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的恐惧。
只因为他也在这里。
然后呢,然后他们一起?沉没吗。
陶茹之握紧卡,念头交错的电光石火,她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定。
她状似很无所谓地,把卡塞回?林耀远手心?里。
“不需要这张卡,我已经有去看?世界的打算了。”
林耀远露出罕见的,困惑的神色。
“什么意思?”
“有件事没能和你们说,因为结果还没出来——其实我已经向系里申请了大三去英国当交换生。”她一口气道,“但现在差不多?了,明天考完试没有意外?,我就能申请到。”
“……”
他困惑的表情逐渐演变成茫然。
陶茹之继续道:“如果体验好的话,我还会计划留在伦敦读研。不过目前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没跟我爸详谈。”
林耀远终于消化了这个信息量,一时间却没说话。
他背过身,将自?己卷进被子?,不再强撑后立刻显出疲倦的声音闷在被子?里传来。
“你走?吧,我有点累了。”
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
年轻人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林耀远第二天就出院了,陶茹之没有把这出风波告诉林阿姨和爸爸,寒假到家时告诉他们一切都?很好。
她本来打算和林耀远一起?回?来,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了那件事于是开始闹脾气,故意说自?己不确定要不要回?来过年了。所以?最后,陶茹之只能自?己先回?来,把所有事都?一笔带过。
家里的布置和上次回?来相比似乎变化不大,改动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比如,餐桌垫上了一块红白格的桌布,摆放了一株从早市里买来的鲜花。
又比如,电视机旁的柜子?里多?了一张相框——陶康笙和林棠娟的合影并不高调地摆放在中间一层,是两人蜜月时在泰国拍的,一人穿着一条当地的花裤子?,身后碧海蓝天。
陶茹之伸出手,默不作声地把照片调整到了显眼的位置。
在家里闲散地度过了寒假的头两天,陶茹之溜达着出门闲逛,走?着走?着,等回?过神时,她发觉自?己走?到了林耀远的旧家。
这条她一直习惯去照顾雨滴的路线,身体比脑袋更?惯性地记住了。
不过身上没带钥匙,进不去屋子?,也没必要再进去。
雨滴现在不用再做留守儿童,在东台开启新?生活,大大方方地和主人住在一起?。
说到底,林耀远,你也和我没什么不同,后果都?是送掉小狗。
不,应该说你比我蠢多?了,早送晚送,难过的等级都?不一样?。
陶茹之独自?坐在楼下,仿佛雨滴还像从前那样?跑累了趴在她脚边。
傍晚的余晖下,她拍了张小区的空镜发给林耀远。
他回?得很快,仿佛之前不愉快的收场从未发生过,很稀松平常地问她:「你去那里干什么?」
陶茹之却反问他:「你后悔养雨滴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你让分离变得更?艰难。」
片刻后,陶茹之收到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
——「没关系,我很擅长接受分离。」
陶茹之握紧手机,蓦地鼻腔一酸。
那样?平淡的一句回?复,就好像一幅端正的刺绣。可是翻过背面,全?是错乱的针脚。
所以?在她也将在他人生的针脚中再添进一笔时,他只是轻微地阖眼,说我有点累了。
于是,这根针率先扎到她的心?脏里来。
陶茹之咬紧牙关,任这股刺痛驱使着手指,冲动地打下一行字,发送。
「你回?来过年吗?」
他还是那副口吻:「我还没确定」
「那就回?来吧。」
你回?来,我就不走?。
哪怕这会让我戒掉你变得更?艰难。
第 13 章
除夕这一天, 陶茹之醒得很早。
她醒得几乎和爸爸一样早,睁开眼?睛,听见陶康笙在门外走动的声音, 再?接着是他?叫林棠娟的单名,娟, 很?亲昵的称呼, 陶茹之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谁。
在她面前他通常只喊林阿姨, 纵使他?们已经结婚了。
这也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能一起过年,不用再分隔两地。本应该是大团圆的新年,然而……
大门开关, 客厅复归安静, 他?们出门去买今晚的菜了。
陶茹之从床上起身,拿起杯子去厨房接水。
阳台的门开着,风吹过, 晃动着风铃。陶茹之端着杯子又回?房, 但在经过林耀远的门前时停下脚步。
他?的房门同样安
YH
静地敞开着, 床铺一丝不苟。
他?没有?回?来。
陶茹之盯着空荡荡的空间, 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这扇门。
*
到了晚上,窗外隐约能听到一些着急的烟火声,早于零点前几小时就在噼里啪啦地放着,将白?菏的夜空照得那亮一片这亮一块。
爸爸在厨房掌勺,林阿姨帮忙打下手,陶茹之依然帮着布置碗筷。
都忙活完毕时, 春节晚会也开始了。
大家把电视开着当背景, 坐下来边吃边闲聊。
陶康笙略可惜道:“要是耀远也在家就好了。突然说回?不来……”
林棠娟倒是笑笑, 很?看得开:“他?性子其实?蛮随我?的,过年这种节日他?也不是很?在意。”
“那今天不会吃泡面吧?不知道京崎今晚饭店开得多不多。”
后一句话是问陶茹之的。
陶茹之嚼着菜, 含含糊糊地回?答:“至少还有?肯德基或者麦当劳。”
陶康笙忧心忡忡:“赶紧打个?视频给耀远,看看吃的什么。”
他?掏出手机给人发?了条消息,不多时,林耀远主动弹了个?视频过来。
陶茹之跟着看过去。
手机屏幕里出现林耀远的脸,占据了画面的百分之九十,他?凑近屏幕,笑着说嗨,随后镜头开始晃动,绕着周围拍了一圈,嘈杂的人声,昏黄的灯管,贴着财神画像的墙壁,看上去是一家小饭馆。
林耀远将镜头绕完一圈,最后带到他?对面,是李臣。
林棠娟先出声问:“你?和朋友一起出来吃饭呢?”
“嗯,他?今年也不回?,我?们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
李臣贴上镜头喜气洋洋地招手:“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陶康笙和林棠娟两个?人乐呵呵地笑着回?:“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镜头里突兀地伸过来一只手,是林耀远的,轻拍了下李臣的脑袋。
“还有?我?姐呢,你?给漏了。”他?说道。
陶茹之正在夹菜的筷子一停。
手机里,李臣咋咋唬唬地连声道歉:“哎哟不是故意的,姐坐得有?点远,屏幕太小我?没看见。”
陶茹之将刚才没夹稳的虾重新夹起,笑着对手机镜头说:“罚你?自喝三杯。”
最后大家在热热闹闹中的互相祝福中挂断电话,林棠娟八卦地和他?们说:“我?还以为这小子是谈朋友了,才借口不回?来过年呢。还想?着刺探一下虚实?,没想?到真是和室友一起。”
陶康笙一愣:“我?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林棠娟很?看得开:“大家都到了长大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呀,茹之你?说是不是?”
陶康笙板起脸:“她还小呢。”
林棠娟哈哈笑起来,揶揄道:“茹之要是有?心仪的对象偷偷告诉阿姨,我?帮你?参谋,不用告诉你?爸。”
陶茹之配合地点头:“好啊。”
陶康笙用筷子敲她碗:“还是要专心学习,大学生也是学生。”
“说到这个?……”陶茹之放下筷子,郑重地宣布,“我?拿到大三去英国交换的名额了,我?想?去,不过也得和你?们商量下,听听你?们的意见。”
陶康笙和林棠娟面面相觑,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两个?人异口同声,高兴道:“那当然去啊!”
窗外一簇一簇的烟花喷响,这是新一年的开幕乐,盛大而轰动。电视上的一场表演结束,掌声如潮。楼下还有?孩子们嬉笑着跑过。
世?界被喜悦包围,陶茹之于是也跟着笑了。
*
大二的下学期,陶茹之一心扑在了英语的学习上。当初申请时只需要提交校内的英语成绩,但这显然不够用,她又去考了雅思,着重口语训练,最后口语部分拿了8,勉强算是达到她的预期。
宿舍得知她要去交换,大家都恭喜不已,尤其是蔺佳悦,声称让她多吃点“西餐”。
这学期末结束的时候,大家又去第一次聚餐的地方吃了顿饭,算是帮陶茹之践行。
之后就是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签证,买机票,联系中介找房……这个?临行前的暑假无比忙碌,两个?月的时间陶茹之哪里都没去,就在白?菏处理着这些事情。
这也是她和林棠娟第一次相处得这么久,她不用去日本出差,她也不用上学,关系也在拉长的相处中微妙地变得更亲近。两人都有?空闲的日子还会一起去做指甲头发?,或者逛逛街。再?加上陶康笙,三个?人就会一起去野餐和钓鱼。
而林耀远依旧没有?回?来。
林棠娟不免有?些诧异,暑假尾声大家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她嘀咕说:“这小子这下是不是真谈恋爱了?怎么可以一暑假都不回?来,平常也就算了,茹之都快走?了……”
陶茹之不在意地摆摆手。
“估计是真忙吧,我?们在京崎也没怎么联络。”
林棠娟一听,眼?睛一瞪。
“那不行,我?得好好说说他?。”
不等陶茹之阻止,她一骨碌从沙发?上起身,去阳台给林耀远打电话。
归功于那通电话,在陶茹之飞去伦敦倒计时还有?一周的时候,她隔壁的空房间终于有?了动静。
他?是在某天深夜回?来的,没有?通知,趁着大家熟睡的时间背着一只单肩包走?进家门。
正巧,陶茹之没有?睡,白?天喝了一杯奶茶后很?精神,于是塞上耳机跑到阳台上背英语单词。
这种感觉让她很?恍惚。
仿佛又回?到两年前的夜里,她对未来还抱有?极大的忐忑,一个?人惴惴不安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下她,蹲在她身边说,我?知道有?缓解紧张的方法,你?要跟我?来吗?
你?要跟我?来吗?
她喃喃地呢喃着这句话时,肩膀被轻轻地从身后一拍。
陶茹之一抖,战栗地转过身。
她绷直背脊,抬起头,眼?睛因为吃惊而显出不自然的圆滚。
以致于林耀远忍不住笑起来。
他?风尘仆仆地摘下头上的鸭舌帽,头发?在夜风中晃动,冲她眨了下眼?:“还没睡……难道是心有?灵犀在这里等我??”
陶茹之将惊喜的神情迅速压下去,波澜不惊地回?他?:“我?已经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他?顺着说:“啊,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被我?妈钦点要来送你?。”
陶茹之表情微僵。
“是么,那真是难为你?了。我?并?不需要你?来送。”
“我?也不想?来送你?。”
陶茹之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她转过身,重新塞上耳机,恼怒又无可奈何地想?,明明那么久没见了,没能好好说上两句话,为什么开头几句话就非要刺伤对方。
可她一戴上耳机,身后又传来朦朦胧胧的,林耀远的说话声。
“我?已经用这一整个?学期来适应见不到你?的日子了,现在却要从头再?来了,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然后声音放得更轻地说,“可还是……”
接着突然陷入安静。
陶茹之迅速扭回?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他?走?向了房间,白?色纱窗因他?所经过的气流而轻轻摇动着下摆。
她凝视着那处黑暗,忽然小跑过去,一把拉住即将进房间的林耀远的手腕。
他?猛地刹住。
“帮我?个?忙。”陶茹之压抑着声音,不让主卧里熟睡的那两人听到,“就当送给我?的临别礼。”
“……什么忙?”
“你?不是会纹身吗?”
“你?……?”
“嗯。我?要纹身。”陶茹之强调道,“由你?来纹。你?自己提过的,还记得吗?”
*
第三天的夜里,林耀远向大周的哥哥要来了纹身店的钥匙,在店里结束营业之后带陶茹之进去。
店的名字叫“乐园”。
陶茹之一踏进店内,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某个?马戏团。朱红色的墙壁和天花板,垂下来五颜六色的捕梦网,小狮子和小丑的玩偶摆放在墙角,以及各种造型的八音盒摆满了柜子。
里侧是纹身的区域,两张隔开的床位,角落里还有?一台黑胶唱机,背后是一柜子的唱片。
林耀远去做准备工作?的空隙,陶茹之无所事事地观察着这里,从中抽出几张碟片,都没有?听过,无一例外的是唱片封面都很?美。
也许挑选的基准不是音乐,而是因为这些封面图案。
唱片机上还放置着今天刚听过的一张碟,索性就听这一张吧。
她按下开关
依譁
,唱机的指针得令上升,缓缓降落在唱片上。
安静的空间里悠然响起缓缓的鼓点和电吉他?的前奏……好耳熟。
陶茹之闭上眼?睛,侧耳倾听,逐渐回?忆起……这似乎是在尾道的那家居酒屋听到的歌,林棠娟说,歌名叫被月亮淋湿的两个?人。
“言えない言えない(无法言说无法倾吐)
胸のささやきが(这内心的细语)
そばにいても(即使就在你?身边)”
随着歌声,林耀远已经戴好手套和口罩,端着准备好的工具出现在她面前。
他?歪了下脑袋,示意她上床。
陶茹之这时才问:“会很?疼吗?”
“因人而异,多多少少会有?一点。”他?神色很?冷静,似乎随时做好她反悔的准备,“你?要不要再?想?想??”
“用不着。我?光子都做过那么多次了,怕你?这个?吗?”
她趴到床上,毫不扭捏地卷起自己的半边T袖,露出一截后腰。
这是她打算纹的位置。
林耀远公事公办地扫了一圈,用两指勾了勾她的牛仔裤边沿,提醒她:“腰身太高,不方便作?业。”
“要很?低腰吗?”
“对。”
“……那你?出门时怎么不提醒我?换条裤子?”
“忘了。”
“……”
“你?转过去。”
陶茹之从床上半直起身,解开裤纽,将裤子拉到一个?低腰的状态。
“这下可以了吧?”
“嗯……”他?看了一眼?,表情因为口罩遮挡显得波澜不惊,很?快挪开视线,从一旁取出打印好的图案——他?为她画的图案。
当林耀远问她你?要纹什么时,她回?答说,你?来决定。
“我?想?让你?帮我?决定我?的第一个?图案。”
他?听后一怔,随后开玩笑说:“哪怕我?打算纹我?名字在你?身上?”
陶茹之也笑着回?:“你?可以试试。”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打算这么做。纹他?的名字在她身上,不仅是后腰,锁骨,耳后,手腕,胸口……得把全身都纹遍。让纹身变成咒语,诅咒你?放不下我?。
当然,这只能是想?象。他?最后有?为她好好设计一款图案,但时间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仓促,不过他?自觉设计了一张很?满意的。
开始他?有?想?过用手绘,那样将是他?完全掌控的一个?作?品。
可他?毕竟不是纹身的老手,手绘需要熟练的技巧,更别说他?已经隔挺久没碰过纹身了。
而关于她的第一个?纹身,他?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失误。
因此,再?三考虑之下,他?还是选择了转印。
不过直到这一刻,陶茹之都没能看到他?想?为她纹的图案到底是什么。
“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吧?”陶茹之想?扭头,“不然我?真担心你?给我?纹个?屎。”
“……”
林耀远在她扭过头即将看到图案之际,抬手覆住她的眼?睛。
“等我?帮你?纹完你?就知道了。”
“有?必要保密到最后吗?”
他?仍不放手。
“我?想?让你?看到它的第一眼?是在你?皮肤上的样子。”
陶茹之僵持片刻,开始后悔给予他?的权利,有?点让这小子得寸进尺了。
她轻叹口气,还是纵容地扭回?头重新趴下:“那就开始吧。”
*
以前冬天的时候,陶茹之买过一管凡士林的护手霜,涂过一次就搁置在抽屉里没再?用过。因为发?觉自己不喜欢凡士林粘在皮肤上的触感,像蜗牛的汁液淋在上面,皮肤都变得厚重了。
这个?夜晚,那个?讨厌的触感又回?来了。
林耀远为了转印图案须先将凡士林抹在她的后腰上,裹着医用手套的手指随即试探地碰了碰她的腰心。
他?的动作?小心到奇怪的程度。一般不是都会用手掌揉开吗?而他?不,仿佛不愿意和她的皮肤贴太多,仅用一根擅长写惯漂亮字的指腹,慢慢地,顺着她的腰线划下来,似乎在确认纹身的位置,又似乎像在她腰侧写下完美的板书。
一撇,一捺,再?一撇……
「姐姐」
第 14 章
陶茹之其实不清楚他是不是写了这么两个字, 很有可能这是她的错觉,他只是遵照着手续帮她涂上凡士林,并无其他多余的含义。
她没有问, 轻抖着眼皮,察觉到?手?指终于离开她的皮肤。
凡士林已经涂抹均匀, 该进到?下个步骤, 不过林耀远却迟迟没有动作。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哦, 没有。”他的声音从身后饶有兴趣地传过来?,“只?是突然发现你背后有一些小痣,我在数有几颗。”
陶茹之将头埋在双臂中, 立刻闷闷地开口说:“那?不是痣, 是没退干净的痘印。”
“是么?”
“嗯,你这都分不出来??”
“不都长?差不多?”
“不啊。痣很漂亮,痘印很丑。”
“分不出来?。”他说, “长?在你背上都显得可爱。”
“……”
陶茹之把头埋得更低了。
接着, 她感觉到?纹身的图案纸贴到?了她的皮肤上, 林耀远提醒说接下来?就是割线, 会开始感觉到?疼。又把一个压力球塞到?了她手?里,说是可以帮助她释放痛感。
陶茹之摆出轻松的姿态道?:“我不需要这个。”
为了证明这一点,当刺青枪的针头钻进皮肤,她只?是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真的不疼?”
“是啊。”
虽然听到?她的肯定?,林耀远并未掉以轻心,另一只?固定?在她背上的手?指滑动指腹, 通过摩挲她的皮肤安抚着刺枪的针不停振动带来?的痛感。
陶茹之的皮肤很薄, 血管分明可见, 像一条浅河,凸起的蝴蝶骨是某种圆润的卵石, 架构着她脆弱又蕴藏着可以流向大海的身体。
那?么薄的背接受着枪针的穿袭,不多时,后腰那?小片被反复机打?的皮肤开始发红,微微变肿。
陶茹之能感觉到?摩挲着她后腰的林耀远的手?也跟着灼热,似乎是他手?心里的汗在沁出热意。
他竟比她更胆怯。
陶茹之带着笑,反过来?安抚他:“轻松点。”
林耀远潦草地回她:“你不要说话,我会分心。”
陶茹之立刻闭上了嘴。
谁叫她的身体还在他手?里,要是真的纹坏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好在,接下来?的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林耀远的手?仍然灼热,按在她的肌肤上,那?触感让她想?起了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从濑户内海回来?后的某个午后。
换作以前陶康笙上班去,家?里只?有她和?林耀远的情况,陶茹之一定?会选择把自?己关在房间或者溜出门去图书馆。但从日本回来?之后两个人关系变好不少,她也就不再大费周章。
两个人因此?度过了很多个在一起的,无所事?事?的夏天午后。
有一天家?里跳闸,空调罢工,他们都热得汗流浃背。陶茹之从冰箱的冷冻室里挖出一大块冰,用毛巾包住抓在怀里解热。
然而,没撑过一分钟又嫌太冷,干脆丢在茶几上,整个人恹恹地趴在茶几边,将脸贴近冰块,皮肤的绒毛察觉到?冷意而痛快地舒张开。
看她舒服地趴在那?里,后背已经湿透的林耀远也当仁不让地挤过来?,要来?分冰块的羹。
“你坐过来?就太热了!”陶茹之叫嚷起来?,“你自?己再去冻一块冰!”
他懒洋洋地学着她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自?己再去冻一块冰!”
“……你是不是弱智,不要学我说话。”
“你是不是弱智,不要学我说话。”
陶茹之逐渐有气无力:“靠,随你便。”
“那?就随我便了。”
他话锋一转,目的得逞地趴下,胳膊肘撞到?她横在茶几上的胳膊肘。
陶茹之刚想?再骂两句,林耀远打?了个哈欠,松懈地自?顾自?闭上眼。
她看着他的脸,要骂的话变成一团浆糊,视
依譁
线集中在他鬓角滑下来?的汗水。仿佛他也是一块冰,正在高温下缓慢的融化。
融化的水流过他的喉结,锁骨,最后流进衣领里她看不见的肌肤。
陶茹之慌张地也闭上眼。
闷热的客厅里沉寂下来?,只?有窗外知了在叫。
那?声音很催眠,但或许是太热,或许是因为他就在她旁边,陶茹之闭了一会儿眼睛,慢慢地,又把眼睛睁开了。
于是,她看见了同样睁着眼睛,正在注视着她的林耀远。
那?是陶茹之第?一次知道?,原来?目光也可以像是手?抚过来?时让人有触觉。
那?种灼热的,比断了电后西晒的客厅还要高温的触觉,恰如此?时此?刻。
但,就像那?个下午他们互相凝视然后又互相转开头一样,这个夜晚,林耀远在她身上刻下纹身,也绝没有任何多余的抚摸。他刺下图案,血液在皮下溢出,变成淡红色的一片痕迹,好像并不是留下刺青,而是完成一场手?术。医生缝合伤口,而他在缝合他们共同从未宣之于口的大概是爱情的东西,将它缝合在她的皮与肉之间。
如果,他们再早一点相遇会怎么样呢,真正像姐弟那?样结伴长?大。
又或者再晚一点,她已经上了大学,而他考去天南地北,随便哪里,他们就是两个顶着家?人名义却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样多好,相安无事?,地久天长?。
可他们在一个眼看要成为大人,可还没有成为大人的尽头绑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一生中转瞬即逝的蛮荒岁月,渴望爱上一个人,也渴望被谁所爱。蠢蠢欲动的少年人凝视对方,心里在叫嚣,来?爱我吧,什么样的爱都好。
“なによりもやさしく(想?要比任何人都更温柔地)
涙よりもはやく(在你流泪前快一步告诉你)
好きだとつたえたくて(我喜欢你)”
歌曲唱至尾声。
一整张碟片放完,黑胶的指针自?动抬起,升到?半空中静止,看起来?像是上帝拨动了一下手?指,然后一切中断。
沉沉的夜里陡然寂静。
两个人的呼吸静默地流淌在空气中,她因忍耐疼痛显得急促,而他因全?神贯注过度缓慢。
上色的针继续起落,覆盖住肌肤下的血色,完成最后的缝合。
*
之后的两天,陶茹之一直忙活着收拾她的行李。
总共不过是两个二十八寸的箱子,她却收拾了两天都没收完,一直到?出发前的半夜还在做最后的挑选。
“还没收拾完么?”
房门被轻叩两声,林耀远的声音传来?。
陶茹之没关门,摊开着行李箱方便收拾,闻言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快了”。
“我帮你准备了点东西,我觉得你应该需要。”
陶茹之这才抬头,看见他手?里的两包火锅底料。
她一拍脑门:“这个好!”
“那?我帮你放进去?”
“可是这个能过英国海关么?”
他被问得一懵:“呃,不知道?。”
陶茹之想?了想?,指着她明天随身的背包。
“那?你帮我放包里吧。万一不行我就不用开箱扔了。”
“行。”
接下来?他又问她还需要哪里帮忙,她也不客气地指挥他翻箱倒柜,一起折腾到?快凌晨两点,各自?却都毫无睡意。
主卧里两个大人都已经睡下,两个人静悄悄地去厨房拿了两瓶冰可乐,溜到?阳台干杯。
易拉罐拧开后那?瞬间的气泡声在安静的夜里,听起来?就像是小礼花,砰一下。
“今晚谢了。”
她碰了碰林耀远手?中的可乐。
他回碰她的,然后摆出一副仿佛他是大哥的语气对她说:“你去了伦敦之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发消息过来?。”
陶茹之不甘示弱地拿出大姐气势说:“你顾好你自?己吧。家?里或者你有什么问题,就微信找我。”
“那?没有问题呢?”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易拉罐的边缘,“不可以找你了?”
陶茹之微怔,刚灌下去的可乐返流出气泡,从喉间溢出。
“当然可以。”她这么回答,却又意味不明地补充说,“就是伦敦和?这里有七个小时的时差,不重要的事?我大概不会回得很及时。”
那?什么算是不重要的事?呢?
林耀远咀嚼着这句话背后的意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在阳台上,他们任沉默蔓延,注视着不远不近的一栋楼熄灭了最后一盏灯。
他收回视线,淡淡应声。
“知道?了,不会随便找你的。”
“……”
陶茹之捏住可乐,喉咙突然变得很干涩,继而发痒,勾引着她的意志去反驳。去跟他说,不是的……她用力地捏紧瓶身,又陡然一松。
没有必要了,他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两个聪明人的选择,不需要再多的解释和?纠缠。
陶茹之喝掉最后一点可乐,用胳膊肘怼了怼林耀远,打?着哈欠说:“进去吧,我再不睡就要误机了。”
他说好。
凌晨三点,他们又静悄悄离开阳台,在房门口用气声跟对方说晚安。
陶茹之在躺上床的时候才惊觉,他们好像从来?没互道?过晚安。
也许接下来?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们都不会再有机会这样面?对面?说了。
*
次日陶茹之启程出发,难得大家?都聚齐了,一起开车送她到?机场。
她强调过不想?把气氛搞得特别难受,就当作普通的一次别离就可以了。又不是说就不回来?,如果中间有机票特别便宜的时候,她肯定?会偷偷溜回来?的。
陶康笙从家?里一路絮叨到?机场,陶茹之分神地听着,一边按开车窗看向窗外。今天是漂亮的晴天,接近傍晚的天空呈现出瑰丽的云霞。
“飞英国要这么长?的时间,希望一路上的天空都和?现在一样,不要有太多气流才好。”
坐在副驾上的林棠娟也在看天空,担心着接下来?十一个小时的飞行。
至于她身侧的林耀远,他……陶茹之翻了个白眼——某人居然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甜,就差没打?鼾出声。
虽然她说气氛不要搞太沉闷,但林耀远这出绝赞送行的态度还是令她瞠目结舌。
他一直睡到?机场,陶茹之拍了两下他的脸,林耀远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意犹未尽地打?着哈欠说:“这么快就到?了啊。”
“……没事?,你可以选择继续在车里睡。”
陶茹之砰地关上车门。
排队值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花时间,一下子就排到?她。顺利托运完行李,四人走到?安检口,就到?了正式分别的时间。
陶茹之和?两个大人拥抱拜拜,最后是林耀远,她迟疑了一下,立在原地举棋不定?时,他踏步上前,当着那?两人的面?将她搂进怀中。
“一路顺风。”
随即松开她,轻快得像一阵微风。
陶茹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着痕迹地缩起,似乎要握成拳,又没有,指节弹动了两下,干脆地大张开,将手?扬到?头顶,冲三人挥挥手?。
“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口。
再回身时,薄板已将他们隔成两端。排在身后的人催促她上前检查行李,她回过神,将随身的包放进检查筐。
陶茹之经过检查仪,安检员拎着她的包过来?了,问她里面?是不是装了液体。
陶茹之不记得有装,只?好走到?一边把包包里的杂七杂八都掏出来?检查。
眼罩、护照、润唇膏……东西翻个底朝天,在夹层里找到?了一瓶酒精喷雾,该死的漏网之鱼。
陶茹之将它拨出去,将剩下的东西塞回包内,伸手?摸到?那?两包火锅底料,拿出来?时翻了个面?,竟发现背面?还被粘了一张便签。
上面?是熟悉的字体,从前在那?个空荡荡的客厅里,他们一直都是用这么一张便签交
忆樺
流的,那?是他们真正交流的开始,现在也是他们的结束。
【陶茹之,祝你前程似锦。】
一份似曾相识的祝福。
但这回,她终于相信他绝对的真心。
陶茹之局促地将便签贴回底料上,又撕下来?,随手?揉进口袋。走出两步路,还是从口袋里把它掏出来?展平,小心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封底。
她携带着它经过海关,走向登机口。
腰侧的纹身并没有完全?恢复,偶尔的几个瞬间会隐隐作痛,譬如坐上飞机的这一瞬间,提醒着纹身那?一晚,林耀远最后脱掉手?套,擦掉她嘴硬其实早已满头的汗,俯下身轻声提醒她可以起来?了。
陶茹之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翻身下床,侧身看向全?身镜。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雪人站在她的腰间,正伸着圆短的手?烤火。
她恍惚道?:“这不是那?块手?帕上的图案么?”
“是。你把它留在了濑户内海的那?个车站。”
“所以……为什么是这个?”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在酝酿该怎么表达他的理由。
“你还记得你当初绑手?帕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么?你在丢掉关于梁明杰的感情。”
陶茹之怎么会不记得。
“是啊,所以呢?”
“所以,这算是关于我的那?块手?帕。”
林耀远抚摸着她身体上他亲手?刻下的纹身,过于平静的语气反而显得疯狂。
他说,我把它绑在你身上,无论你是去京崎,去英国,还是去宇宙。你都丢不掉它了。
第 1 章
2023年, 深冬。
整个白菏市笼罩在除夕的氛围中,老旧的小区难得家家户户亮着灯,其中有一盏来自于靠近小区大门左数第三栋第五楼。那是陶茹之的家, 整整三年没有回来过的家。
她去伦敦交换了一年回来之后顺利毕业,那一年给她的感?受很好, 所以她继续申请了英国的研究生?, 之后?运气加身, 居然真的在英国找到工作留了下来。
老实说,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同期的留学生?都?回了国, 只剩陶茹之在坚持。这些年来培养的骄傲在求职期大打折扣。语言, 文化,各种隐性的歧视……同一个工作的竞争岗位,她需要花费比别?人多几倍的力气也不一定能够拿下。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铩羽而归的时?候, 柳暗花明, 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给她发了offer。
头两年, 陶茹之忙得脚不?沾地。忙于铺天盖地的CAC考试, 忙于加班加点的工作,忙于异国生?活的各种琐事?。这些事?几乎耗费了她全身心?的精力,根本没空也没钱回国。
等生?活终于走上正轨,银行账户上的余额也终于可以支撑她随时?买回国的机票,却突然遇上席卷全球的疫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回去。
可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像水一样平静地流淌着。
好不?容易终于能回国, 坐上回家的飞机时?, 陶茹之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过了十八岁以后?真的被按下加速键。
仔细回想十八岁之前所感?觉到的人?生?和十八岁之后?的人?生?, 她觉得是两部不?同形式的放映片。
十八岁之前是一部定格动画,一帧和一帧之间的连接总是卡顿,所以每一秒都?要花费两倍的时?间。所有情绪也因此被延伸成两倍,哪怕是很微不?足道的瞬间,夏天吃上第一口西瓜的满足,放学回家看到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时?冒出的寂寞,期末考试时?看到错题的懊恼,收到合格通知?书时?的喜悦,还有,第一次认真喜欢一个人?时?大脑空白的感?觉。
而十八岁之后?的现在,是一部上载在网络上的平淡纪录片。观众只有她自己,可以随时?调整播放速度,1.2倍,1.5倍,2倍……于是,那些复杂的情绪也被压缩在2倍速的时?间里,无论是伤心?的事?还是开心?的事?,眼泪一擦笑一下就跳到下一段了。
因此,陶茹之并不?觉得这一刻正准备开门的自己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尽管门外?的人?将是阔别?已久的,她的“弟弟”。
她深呼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没有过多?迟疑,咔嚓一声?,压下门把?。
“您好,您点的外?卖。”
门外?,穿着外?卖制服的小哥递过来一袋在便利店点单的东西。
陶茹之呆住,男友从沙发上起身,匆忙过来接东西。
“原来是我点的东西到了,这么快。”他把?东西一一从袋子里拿出来,“还以为是你弟。”
陶茹之回过神:“怎么突然买这些?”
“刚才和你爸聊天的时?候他提了嘴想喝酒,家里没有。顺道我就又买了点下酒菜。”
“……虽然你们是第一次见面,你也别?太惯着他了。”她抽走放到桌面上的两罐酒,“不?是和你说了他体检肝功能指标不?好么,得戒酒。”
“但?是今天过年……破例喝一点也没事?吧?”
“不?行!”
陶茹之很坚决地拿着啤酒回房,打算把?啤酒藏在这里免得被陶康笙偷摸顺走。
她拉开柜子,将啤酒扔进去,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是的,松一口气。
在看到门外?的人?不?是林耀远,那一刻涌上来的复杂情绪让陶茹之难以掌控。
那是十八岁时?的感?觉,对任何情绪都?还饱有新鲜,所以饱和到无法掌控。
她在没开灯的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慢慢又恢复成二十八岁。站起身回到客厅,男友已经切换了电视频道,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不?知?前因后?果的电视剧。
陶茹之也跟着看了一会儿,中途插入广告时?才起身去厨房帮林棠娟的忙。
林棠娟正在炖最后?一道汤,趁这个空档边洗碗碟,陶茹之连忙卷起袖子加入,林棠娟看了眼客厅里独自坐着的人?,示意她:“你不?去陪陪他?”
陶茹之说不?用。
“反正爸一会儿拉完不?就出来可以陪他唠了。”
“哎你爸真是,肠胃也明明不?好,他还不?顾忌着点,总以为自己还是十年前那样,一点自觉都?没有。”
“阿姨你得多?凶凶他,你太温柔了。”
林棠娟忍不?住笑起来:“我私下里吼他吼得你都?不?会相信是我的。”她微微叹了口气,“感?觉也是更年期了一直没完,以前我都?不?会相信我自己脾气这么差。”
陶茹之略抱歉道:“也是我这几年都?在国外?,照顾不?到……”
林棠娟打断她:“跟我客气什么。我倒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
陶茹之一言带过:“还好啦,前几年确实蛮辛苦的。”
林棠娟拍拍她的手背:“回来就好。前提是你自己真的想回来,不?是为了你爸的身体方便照顾他。你要记得家里有我呢。”
“林阿姨……谢谢你。如果说我没有这层顾虑就是骗人?的,但?是这并不?是全部。”陶茹之很坚决,“我在英国呆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没什么遗憾了。”
“那你男朋友呢,他也愿意回来吗?”
“嗯,不?然我们就分手了。”
林棠娟呸呸两声?:“别?把?分手那么轻易地挂嘴边呀!”
陶茹之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林棠娟关心?道:“他对你好吗?”
“好呀。”陶茹之不?假思索,“他是个好人?。疫情那阵子我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英国了……这话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爸。”陶茹之做了个保密的请求手势,又继续往下说,“当时?我和他只是打招呼关系的邻居,但?他知?道我中招后?天天给我送饭……那个时?候大家认知?里这还是很可怕的病,他明知?道这样很容易被感?染,但?是跟我说没关系,不?能见我饿死。”
林棠娟沉吟道:“……听上去确实是个可靠的人?。”
“是吧?”陶茹之沥干盘子上的水,“我觉得我
?璍
很难再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炖在炉子上的汤水滚开,林棠娟慌忙扔下盘子去往里加食材,剩陶茹之收尾所剩不?多?的碗碟。
她洗完最后?两只,准备回客厅之际,突然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正好,电视里广告放完,又重新进剧。男主角念着台词和那个声?音一起响起,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重头戏。
——“你好,我是林耀远。”
对陶茹之而言,她只听得到这句。
她默站在厨房门边,听男友随后?也自我介绍说:“你好你好,我叫郭文康。是陶茹之的男朋友。”
林耀远随口问:“你们谈多?久了?”
“啊,差不?多?快两年了。”
他闻言笑了一声?:“差不?多??”
郭文康稀里糊涂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看来你们不?在乎交往周年之类的节日。”
“哦……因为茹之她不?在乎这些虚的。”
林耀远不?咸不?淡地应声?,又问:“说起来,她人?呢?”
听到林耀远问起她,陶茹之意识到不?能再偷听下去了。
这次她反而没有任何迟疑,很轻松地从厨房出来,笑着对客厅里的人?打了声?招呼。
“才来啊,就差你了。”
她说得很快,视线也甚至没有看林耀远,等说完了,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算下来他们有四年没见了。
上一次她还在国内过年时?,林耀远因为律所的实习留在京崎,他们错过了疫情前唯一一次可以见面的机会。然后?她回英国,他依然在京崎,再没有见过面。
他们也从不?曾单独互通视频,只有过年的时?候陶茹之和陶康笙连线,三个人?依次和陶茹之打招呼,镜头会对准林耀远,每年仅通过那一个瞬间,她衡量着他的成长。
但?亲眼见到林耀远的这一刻,陶茹之才意识到他是个男人?了。
不?是踩着歌词笑着跑开的少年,也不?是站在吧台边调酒显得格格不?入的青年。
他很适合他现在的装束,黑色羽绒服里的西装挺括,手戴腕表,头发往后?刮,露出漂亮的额头,视线就不?受遮挡,平静地打量人?,也平静地接受别?人?的打量。
唯独那双眼睛,仍和第一次看见时?那样,是一副看石头都?显多?情的眼睛,对上时?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并不?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消磨。
陶茹之很快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却听见他说:“你好像瘦了。”
她微怔,失笑说:“你的比较基准是什么时?候?四年前?”
林耀远将西装外?套脱下,边应声?:“没有比较基准。”
“……?”
“对很久不?见的人?说这话是保险栓而已,就像刮到彩票的那张谢谢惠顾,你可别?真以为能兑奖。”他转过脸,露出一个很欠的笑容,“下次听到别?人?对你这么说可别?太当真了。”
陶茹之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那种很遥远又很熟悉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天啊,好像回到第一次和林耀远在楼下对峙的那一天,她轻而易举地就领略到他的讨厌。
陶茹之猛地一怔。
难道……他在用这样的方式缓解久别?的尴尬,并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一切的情愫都?已经过去了,他们的关系退回原点,她大可放心?吗?
郭文康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在林耀远扔下外?套转手进厨房后?走近,和她小声?说:“你弟弟和你关系不?好吗?他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陶茹之垂下眼,似是默认。
郭文康了然道:“怪不?得你从不?谈起他。”
*
晚上八点,年夜饭正式开席。
因为陶茹之说今年带男朋友回来,四人?的方桌坐不?下,陶康笙特地去买了张圆桌回来。
林棠娟一边舀汤,笑着提起陪陶康笙买桌子的情形。
“他可碎嘴了,你说买个桌子,人?老板问他要具体多?大的圆桌,他非说他为什么要买圆桌,此地无银。”
“这可是茹之第一次带男朋友回来,我能不?高兴么。”陶康笙乐呵呵地给郭文康夹了一筷子菜,“你们不?打算再回英国了吧?”
郭文康受宠若惊,赶紧端起饭碗接菜,一边回答陶康笙的问题。
“是的……我们经过疫情这两年都?有回国发展的想法,而且今年茹之和我都?申到了国内的offer,所以……”
郭文康收声?看向陶茹之,示意接下来的话由她讲比较合适。
陶茹之放下筷子,环视了一圈饭桌,无差别?地掠过林耀远,最后?和陶康笙视线相交。
“爸,林阿姨。”她气定神闲地扔下炸弹,“我们考虑今年订婚了。”
第 2 章
陶茹之话音落下, 饭桌上除了郭文康之外,其余三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住。
“大家也不用这么惊讶吧,我马上生日二十?九, 明年就?三十?,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陶茹之笑着, 自如地掌控着场面上的节奏, “是慎重考虑后的决定, 所以大家祝福我就?好了。”
林棠娟率先回应说:“啊……这当然是好事?情。”
陶康笙五味杂陈地喝了杯饮料,看了眼?郭文康:“我早说让你买酒来的,这么重要的消息, 不喝酒怎么行。”
郭文康只?好赔笑。
陶茹之插嘴道:“爸, 你别为难他了。”
陶康笙故意叹气:“行,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是为你的身体好!”
陶康笙悠悠道:“爸爸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不用担心, 照现在这个进度, 帮你带外孙也不在话下的。”
陶茹之眼?角一抽:“不是, 这怎么话题都到孩子上来了……”
林棠娟也啼笑皆非, 嫌弃道:“你爸臭男人根本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想当然就?把话说出?口?了。要我说生孩子和结婚是两码事?,结婚可?以随便结,但生小孩要慎重。”
“结婚也不能随便结吧。”
从方才起就?沉默着的林耀远终于不再走神,听见了林棠娟后半句话,淡淡开口?插了句话进来。
林棠娟摆摆手?:“你们年轻人思?想还比我封建!怎么就?不能随便结?不合适就?离婚, 第二婚也不一定不幸福。”她看了眼?陶康笙, “我和老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哈……”林耀远败下阵来, “我看您的目的就?是为了秀恩爱。”
“别您啊我的啊,现在这桌子上都是有恩爱可?秀的人, 就?除了你!”林棠娟见机问起她担心许久的问题,“这些年你说你忙工作,我也不催你结婚。不过我建议你恋爱还是要谈一谈的。”
林耀远不咸不淡地说:“我有谈啊,现在。”
再一次,除了郭文康,饭桌上的三个人神色各异。
林棠娟震惊道:“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怎么不带回来?”
林耀远言简意赅道:“女的,刚谈上,所以带回来不合适。”
陶康笙忙道:“不着急,要带回来还是耀远自己想定下来之后吧。”
“确实不着急。”林耀远看了一眼?正低头扒饭因而看不见表情的陶茹之,状似卸下压力地微笑说,“现在家里已经有先一步要结婚的,不愧是做姐姐的,帮忙顶KPI。”
陶茹之搁下筷子喝了杯水,等?一口?凉水慢慢下肚,才说:“没有什么K不KPI的,你想结婚的时候自然就?会结了。”
“……”林耀远上扬的嘴角颤了一下,“我会记下建议的。”
陶茹之随即转开话题问:“雨滴最?近怎么样??”
雨滴在林耀远大四出?去租房后就?接过来自己养,一直养到现在。他刚接雨滴过来的那阵子有跟她报告过,这些年也陆陆续续给?她发?一些照片,不过这几年
弋?
就?完全没有了。而她也没有再主动提。
“没想到你还记得雨滴呢?”
他的回答像是某种奚落,又听上去只?是确认的询问。
陶茹之不管他的意味如何?:“当然。我是信任你能养好它?才没多问。”
如果不是在众人齐聚的餐桌上,陶茹之猜他必定会回她,那你现在也不必再问。
但很可?惜,在长辈面前,林耀远绝不会这么说。
他只?会压下不快,言简意赅道:“狗老了就?那样?,没有大毛病。”
陶茹之点点头:“那就?好,有空我会去看它?的。”
她转向郭文康,看他饮料杯空了问要不要重新倒一杯,以此快速地结束了和林耀远长达几年空白后的再度攀谈。
这顿久违的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大家三言两语地聊着天,慢吞吞地吃到菜都变冷才结束。郭文康主动请缨一个人包揽洗碗,最?后陶茹之也进了厨房帮他一起。
收拾完时间过十?一点,到了郭文康该离开的时间。
家里住不下,他早在附近不远的地方订了酒店,叫完车,陶茹之穿上羽绒服送他下楼。
客厅里三个人坐着看春晚,陶康笙目送着那两人关上门?离开,脸上高兴的神情透露出?一丝截然不同的落寞。
林棠娟很快注意到,拍拍他手?背。
“舍不得了?”
陶康笙笑了笑,不中用道:“刚才茹之在饭桌上提起要订婚的刹那,我总觉得她是要张口?跟我说,爸,我这回考试又拿第一了。”
林棠娟叹息道:“那你刚才还提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我这不是不想让她看出?来我不舍得。”
“他们也不会那么快结的,房子什么的都得看好落听了才行,京崎那边房子不好买呢。”
“你提醒我了!”陶康笙冲向林耀远,“茹之他们买房子的时候你多帮她看着点合同,别让人坑了去。”
林耀远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对了,还有茹之自己也得买房吧,至少婚前得有一套。”林棠娟碎碎念,瞥无动于衷的林耀远一眼?,“你在没在听?”
他仿佛怕她又要开始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捞起刚丢在沙发?上的羽绒服,进了趟厨房又出?来,手?上多了两袋厨余垃圾,说着我下楼扔,大门?砰一下,又关上了。
*
陶茹之陪郭文康走出?小区,在路边等?车的间隙,郭文康开始复盘今天晚上自己的表现,细数有哪些地方自己做的还不够,条理清晰,仿若在复盘程序有没有出?现bug。
陶茹之笑着打断他:“可?以了可?以了,我爸妈不是数字,不会那么无情的。”
“希望吧……”
郭文康抬头看手?机,说车还有两分钟到,而趁这两分钟,他又跟陶茹之抓紧时间商量明天的安排。
“早上八点我来接你,然后我们去机场,早餐我路上买来,你想吃什么?”
他们一早就?商量好除夕在陶茹之家,大年初一则回郭文康的家见他的父母。
“早餐你不用管我,我在家里解决。你要是来的早就?上来一起吃。”
郭文康苦笑道:“哦……那还是不要了。那样?我就?吃不好早饭了。”
“都说了不用那么紧张的。”
“你是站着不腰疼,等?明天就?轮到我和你讲这句话了。”
“我才不会紧张。”
不远处,一束车灯亮穿寂静的车道,车子从拐角现身,缓缓停在两人面前。
陶茹之停在原地没动,目送着郭文康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后座,冲她扬扬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低头坐进后排。
陶茹之还是没动,等?车子驶出?视野了才转身回去。
他们之间总是没有任何?浪漫化的细节,比如依依不舍、浓情蜜意的道别。不是因为恋爱时间久了,而是从最?开始就?如此。
两人第一次约会分开的时候,陶茹之正准备学着以前在大学宿舍楼下看到的小情侣和他腻歪一下,他看着她忸怩的姿势说:“你哪里痒吗?”
陶茹之:“……没有。”
“哦,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他乐呵呵地扬长而去,陶茹之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心想也好。比起临别时给?自己一个拥抱的男人,似乎担心自己是不是被蚊子咬了的男人更?好,不然她也不会考虑和他结婚。
陶茹之走近单元楼,灯坏掉的黑暗里有一点星火在闪烁。
是林耀远站在那里抽烟。
他一手?夹着烟,带着无线耳机正在讲电话。
陶茹之默不作声?地路过他时,听到他在跟电话那头的人笑意盎然地说:“好,记得帮我跟你爸妈说声?新年快乐。”
陶茹之听着他的语气,在刹那间推断出?对面的身份,应该是在饭桌上提到过的女朋友。
她的脚步不停顿地往前走去。
即将走进楼道的电光石火,讲电话的人说了声?再见。
“陶茹之。”
他接着冷不丁地出?声?叫住她,已然切换了语气。是一种很生硬,有点不知从何?谈起的语气。和刚才的轻松相比落差太大。
陶茹之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老陶刚才叮嘱我了,你们要买房看合同的时候记得找我,我帮你把把关。”
“是吗,那太好了。”陶茹之不客气地点头,“听说你现在可?是大律所的红人,不会到时候找你得排队到一个月后再给?我看吧?”
他故意拿腔拿调地:“等?一个月就?能排上也是我给?你开后门?了。”
陶茹之又想翻白眼?了。
“行,知道你牛了。”
“你也不赖,一回来就?进了华阳。”他语气微顿,“我以为你会真的就?这么留在英国不回来了。”
陶茹之耸肩:“怎么可?能,我爸还在这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在京崎总比在英国强。”
“你要是担心这一点,别忘记家里还有我。”他语调微扬,玩笑着说,“还是说太久没联系,真的快忘了我了?”
陶茹之只?是笑笑:“你真是阿姨亲生的,说了一样?的话。但我才是我爸的女儿,当然第一责任在我。”
“真意外。这么多年了,你原来还分这么清么?”
他手?中的烟一直没有抽,燃烧的灰烬积了长长一截,被风吹飘在地。
“我以为我们早是不分彼此的家人了。”他说。
“……”
陶茹之提醒他:“不抽的话就?灭掉吧。”
他低头看了眼?,仿佛才意识到手?边夹了只?烟,随即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四方形的金属烟盒,将烟摁进盒中灭掉。一边很轻地嘀咕了一句,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还是没变。
陶茹之装作没听见。
他接着又掏出?清新喷雾剂,对着身体连喷好几下,驱散了刚才的烟味,一套下来流程很熟练。
空气里浮动着人工清新的香氛味,陶茹之动了动嘴唇,压下心头想问他是否很经常抽烟的好奇,明明当年他说他并不喜欢烟味。
她事?不关己地转身,转口?道:“该上去了。”
“嗯。”
他将清新剂揣进口?袋,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过来了。
这场私底下里的对话比陶茹之想象中的要更?加无可?挑剔——符合他们各自的身份,互相恭维,关心近况,又保有边界。
陶茹之听着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楼道的灯跟着他们一明一灭,很像游戏会自动读档时闪烁的那根进度条,闪五下,啪,精准读档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她偷偷跑来白菏见他,他们在昏暗的楼道里交换深吻的夜晚。
林耀远三两步跨上台阶,追上她。
她的手?腕被他一把攥住了。
陶茹之的手?心瞬间出?了汗。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两人在楼道间对峙,她听见他梦游般的发?问:“陶茹之,要不要再等?一次楼道暗下灯?”
第 3 章
顷刻间, 陶茹之怀疑自己还?在回忆,误把回忆里的那句话放大了。
但?回忆里,林耀远可不曾说过“再”。
她被这句话冲击得恍神, 林耀远的脸已经凑近。
他站在她台阶下方,因此几乎是刚好和她平视的距离——陶茹之又看见了最当初看见的那双眼睛。
紧接着, 他的目光不再与她对视, 而是慢慢下移, 停在她的唇边。
他开口道:“你大概完全忘记了我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把你想交往的任何男的带到我面?前来。你带一次,我就会当着他的面?亲
依譁
你一次。」
他压低着声音,怕惊动一门?之隔的他们?的爸妈, 又或者是天上?正在注视他们?的神明。
更怕惊动她。
因为他知晓自己的话多么无礼。
陶茹之已然冷静下来, 微微扬起?头,视线掠过他的发梢,不慌不忙地发问?:“那么……你怎么不履行呢?他都已经走了。”
她的声音没有收, 快暗下来的灯由?此依然明亮。
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话又往上?游移, 和她在不会再暗下来的灯中对视着。
半晌, 他悻悻地松开她。
“看来已经吓不到你。”
陶茹之将手放进?口袋, 嗤笑他:“都快三?十岁的人还?开十多岁时候的玩笑,我怎么会被你吓到?”
“别四舍五入,我今年的生日还?没过,离三?十还?远着。”
“你是在跟我暗示别忘记生日礼物吗?”陶茹之笑道,“前面?哪年我有忘掉啊,放心吧。”
“那我可以指定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吗?”
“……行啊, 你要什么?”
“我要你忘了我的生日。”
陶茹之下意识地反问?一声:“你说什么?”
他语气决绝, 重?复道:“不要再送礼物给我, 就是给我的礼物。”
过了好半天,陶茹之回了一句嗯。
“没问?题, 那我倒是省事了。”陶茹之主动结束了对话,“进?去吧。”
*
第二天早晨陶茹之醒来,她订了六点半的闹钟,一起?来就听见门?外的走动声。
陶康笙从厨房端了早饭出来,招呼洗漱完的陶茹之一起?坐下来吃,一边问?起?郭文康要不要来。
她嗦着面?含糊地摇头:“他不上?来了,一会儿直接走。”
陶康笙带着点醋味说:“我说你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只在家里呆一天,居然是要去见他父母。”
“反正之后我就在京崎工作了嘛,家里可以经常回来的。”陶茹之安抚道,“毕竟他都同意除夕先来我们?这了。”
“那他当然得同意,哪有你委屈他的道理?。”
林棠娟也附和说:“我这一点我同意你爸。茹之,你要记住你去拜访他父母的过程不是代表是你单方面?征求他们?认同你,其实也是你挑选对方父母的过程。”
陶康笙语重?心长:“如?果他们?为难你,你不用委屈自己,大不了这个婚不结。”
陶茹之连连应声:“他们?再好也没有你们?俩好啦,要是以你们?做标准可就太难了。”
陶康笙戳戳她脑袋:“年纪越大嘴巴越甜了。”
“我发自真心!”
“那你之后得找时间回趟家,收拾收拾你那屋。”陶康笙说,“不然我怕到时候你收拾不完。”
“收拾?你们?打算搬家吗?”
“是这栋楼要拆了,加入新区规划,可能明年动工吧。”林棠娟解释道,“我之前去找物业反映楼前那灯坏了赶紧找人来修,他不小心说漏嘴的。说都这样了还?修什么修呢。”
“天……那算是好事啊!”陶茹之高兴道,“这房子确实很老?了,你们?可以趁机买个喜欢的新房子,钱不够我这里有。”她又兴奋道,“说不定你们?可以考虑搬来京崎啊!”
陶康笙立刻摆手:“你自己还?要准备新房呢,哪儿多来的钱?京崎的房子又那么贵。”
“没事啊,我们?新房就买小一点嘛。”
林棠娟插话道:“我是觉得你们?新房可以买小点,多出来的钱你得留给自己买一套小房子自住。这样万一以后吵架了什么的你不用憋在房子里受气,想走就走!”
她意味深长地瞅了陶康笙一眼:“我这些年就是后悔把我原来那套房子给卖咯。”
陶康笙嗫嚅着不说话了。
陶茹之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也是想,可是京崎的房子确实贵,我要再买一套肯定就不够用,但?给你们?补贴肯定是够的。”
闲聊间,林耀远的房门?也开了。
他眼睛还?没睁开,游魂似的飘向卫生间,回来坐已然改头换面?。
林棠娟纳闷道:“你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律所昨晚临时通知我回去,有个案子要急推。”他看向陶茹之,“我一会儿也要去机场,介不介意我搭你们?一个顺风车?”
陶茹之在二老?的目光中点头。
走之前,四个人一起?拍了张久违的合照。林耀远执镜,把手机横过来,为了让他们?都能入镜,他挨在最边上?,一张变形了的半边脸。
陶茹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把中间让给两位父母,他们?倒是笑得很灿烂,她离镜头最远,表情模糊。
咔嚓了几张,陶康笙定睛一看,不满意了。
“这我要拿来当朋友圈背景的,你们?俩脸都看不清。”
说着就把陶茹之和林耀远往中间推,换他站到了最旁边执镜。林棠娟换到了陶茹之刚才的位置,挽住她的胳膊。
位置换完,陶康笙说着一二三?,一手拍着林耀远的背一手按下屏幕。
最后一秒,林耀远抬手揽住陶茹之的肩头。如?此,照片里所有人都是亲昵的。
一张完全像家人的全家福成型了,前提是忽略照片里陶茹之忽然局促的脸。
*
八点整,郭文康准时出现在陶茹之家的小区门?口。
他从车上?下来,让司机靠边稍等一下,一边给陶茹之打电话。
电话没接,但?门?口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
郭文康看见跟在陶茹之身后的林耀远,略意外道:“弟弟也和我们?一起??”
“嗯,他去机场。”
林耀远主动拉开副驾门?坐进?,识趣地戴上?耳机:“我眯一会儿,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陶茹之和郭文康坐进?后排,果真就按照林耀远说的,旁若无人地审视着郭文康的脸色:“没睡好?”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紧张。”郭文康挠挠额头,“担心你们?见面?会不会顺利之类的……想了很多。”
陶茹之板上?钉钉道:“肯定会顺利的。”
“那如?果不顺利呢?”
郭文康微愣——因为这个提问?来自前排那个刚才说着要无视自己的某人。
“如?果你父母对她有意见,你怎么处理??”
林耀远问?得轻飘飘,内容却很尖锐。
郭文康陷入沉默,明显开始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送命题。
陶茹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面?打圆场,因为她也有些好奇郭文康的答案。
很快,郭文康出声说:“其实这个可能性不大,以我对我父母的了解,他们?不会对茹之不满意。毕竟她那么优秀。”
林耀远又追问?:“哦,是吗?他们?的标准是什么?”
“身材和相?貌都过关?,工作也好,除了家庭可能稍微……如?果要有不满,那唯一能诟病的地方就是这里。但?我完全可以和他们?沟通,毕竟我已经先去过你们?家了,家庭氛围很好,我完全可以和他们?证实这一点不是问?题。”
郭文康回答得很诚恳,诚恳到有些不好听的程度。
“这确定是你父母的标准,还?是你在心里对她的评判?”
林耀远猛地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他。
郭文康忙语无伦次道:“当然不是,那些都是外在的东西,我喜欢你姐姐是因为她这个人。”
林耀远更加咄咄逼人问?:“那你父母也有可能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而单纯不喜欢她本人。到了不得不对立的立场,你站在哪一边?”
点到即止,陶茹之立刻打断他们?道:“再聊下去先别说我和他家的关?系,得是他和我家的关?系先崩,你就别说话了。”她拍了下副驾的后背示意林耀远,又看向郭文康,“他大概职业病,喜欢刨根问?底,你不用管他。”
郭文康松口气,摇头说:“怎么会,他是你家人,我完全理?解。”他义正辞严,
依誮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姐姐受委屈的。”
前排静默片刻,传来一声潦草的“那就好”。
路况四通八达,几乎没有人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赶去机场,很快三?人就抵达了目的地。
郭文康主动拿上?自己和陶茹之的证件,还?有各自的箱子去了自助机器处排队办理?打印机票和托运,让陶茹之去休息区坐着等他。
林耀远的飞机比他们?晚半个小时,还?没有到开放值机的时间,于是他跟着她一起?坐过来,陶茹之把随身的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林耀远隔着她的包坐下。
她低下头玩手机,开了一局消消乐。林耀远转头瞥了一眼她的手机,随口搭话说:“你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爱玩消消乐?”
陶茹之嗯了一声:“解压。”
他继续说:“你看上?一个人的眼光那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一样。”
陶茹之按键的手指被迫停下,抬头道:“彼此彼此,你爱随意给人下判断的样子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变。”
“可是我没说错。”他的视线捕捉着正在排队的郭文康,“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种人你还?不判死刑?这不是谈恋爱,这是婚姻。”
“我很谢谢你站在我的出发点上?帮我考察人。不过他的回答我并不算太意外吧。毕竟也谈了这么长时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大致也知道。”
两人隔着一只包的距离,完全像两个十足的大人交谈着。
她游刃有余道:“恰恰像你说的,这不是谈恋爱,是婚姻,所以没必要判死刑。”
“这么说是你对婚姻的容忍度大,还?是对这个人本身?”
“这两者是一样的,他是我的结婚对象。”
林耀远沉默片刻,又问?:“那为什么会选他?”
陶茹之侃侃而谈,仿佛这个答案已经在脑海中预想过很多次该怎么回答。
“那可太多理?由?了,他人很好,厨艺更好,如?果你在英国的时候吃过他做的饭你就知道了……而且我喜欢他跟我求婚时的情景,那是一个下午,我把晒好的被单床单从阳台上?抱走替换,他过来帮我,然后自然地问?我要不要以后都帮我一起?换床单。”
“我当时真的很讨厌总是一个人换床单,很累。”
这个理?由?似乎听上?去潦草到可笑,但?却是那个时候陶茹之最真实的心理?状态。
林耀远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笑着问?:“他就这么跟你说的,要不要帮你一起?换床单?”
“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是我以为他会跟你说那句不能免俗的——”他转过脸看着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陶茹之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神。
她旋即移开目光,垂下眼道:“不是所有人都要来这一套。”
远处,郭文康办理?好托运,两手空空地走回休息区。
“怎么了,你们?俩脸色都好凝重?。”
他忐忑地发问?,生怕两位是在暗地里讨伐他,不满他刚才在车上?的表现。
林耀远什么都没说,站起?来拍了拍郭文康的肩头,若无其事地说该我去值机了。
*
陶茹之随着郭文康拜访了他的父母,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没有出现他们?在车里争论到的情况,至少陶茹之单方面?觉得没有问?题,二老?在明面?上?对她非常友善。
没有在他家呆很久,两天后陶茹之就以工作为由?飞回了京崎,让郭文康继续在家陪爸妈。
他们?目前同居中,自从有了结婚的打算后,两人在回国前就商量好到国内先一起?住一段时间。但?陶茹之不想完全失去自己的空间,所以他们?找的是三?室一厅的房子,两个各自的客房,以及一间共用的书房。
这几年都在英国,国内的朋友都慢慢淡了联系。因此独自回到京崎的这几天陶茹之几乎闭门?不出,窝在家里处理?工作上?的事。
她入职的华阳公?司是国内的老?牌制药公?司,目前国内市场饱和,想挖掘海外市场,正在并购有海外业务的小企业,因此陶茹之作为有海外工作背景的人材很顺利地跳进?去了。
她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关?于康盛制药公?司的并购案。华阳很看重?这次并购,不希望拖拖拉拉,她得在三?月尽调前把团队整理?完毕的相?关?资料全都过目一遍。财务报表,人力资源报表,业务报告、法律风险报告……擂起?来厚厚一叠,说好的共用书房几乎已被陶茹之的文件占据。
也多亏这些文件,她一人在家的日子被占据得满当,与无聊二字绝缘,三?餐也几乎全交给了外卖。
每当吃着外卖,陶茹之就开始想念郭文康。
眼看假期快结束,到了差不多他该回来的日子,陶茹之拍了一张外卖的照片,卖惨地给郭文康发过去。
等她吃完,手机的消息提示随即响起?。
陶茹之随手打开微信,目光扫过最新的红点,手指一顿。
——「你说过要来看雨滴,是什么时候?」
这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浮到首页,让陶茹之一阵恍惚。
在刚来伦敦的前几个月,她时常盼望着这个聊天框。但?林耀远似乎牢牢记住了他们?的最后一次面?对面?交谈,如?非必要就不随便找她。
所以他们?聊得非常少,又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很多时候她醒着他入睡,他入睡了她醒着。每当这种中断的时候,翻看他们?以往的聊天记录是她人生地不熟的日子里唯一的乐趣,就像高三?最后压力倍增的冲击阶段时她与他互通便签那样。
她其实有很多事情想和他分?享,刚到伦敦的见闻,在路边看到不怕人的鸽子,难吃的食物,漂亮的咖啡馆,缠绵的阴雨,夜晚十点才微暗的日落,第一张在大本钟下找路人拍的合影……但?陶茹之知道自己不能发给他,最后,她统统发到了家族群里。
她看到他也会回复,夹杂在陶康笙和林棠娟的一大串关?心中,他简单的回复就显得潦草。
慢慢的,年月过去,她和郭文康在一起?之后不曾再主动发消息给他,对他发过来的消息也回得冷淡。
就这样某天过后,那个聊天框就慢慢从数个聊天框中沉下去,像一艘被冰砸穿的船,终于灌满陈年的积水,无法承载后慢慢沉底。
再后来她的手机在伦敦街头被偷了一次,原先的那先聊天记录也都跟着丢了。他们?的界面?变成一片空白,直到今天——
「你说过要来看雨滴,是什么时候?」
陶茹之没有想过林耀远会主动发来,更没想到是这样一条消息。
她提出想要看雨滴是真心实意,但?没抱希望,因为不觉得他会想要再和她私下见面?,在她快要结婚,而他也已经有了女朋友的情况下。
所以她只说了“有空”,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客套词。
而他揪着这个客套词,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陶茹之不想赋予这个举动复杂的含义,愿意理?解为他听出来她的矛盾,所以给了她一个大方的台阶,让她能够去看看雨滴。
这说明他真的成熟了,不再意气用事,也已经能平和看待他们?的曾经,是这样吧。
于是陶茹之痛快回他:「要不等文康回京崎那天,我们?俩一起?去你家看雨滴,ok吗?」
她的消息发送过去,对面?就没有动静了。
陶茹之并不在意,律师都很忙,与工作无关?的消息他隔天回都不奇怪。
果然到了深夜,陶茹之才收到林耀远的回复,惜字如?金:「随你。」
陶茹之随即和郭文康商量了一个日期,把时间发给了林耀远。
这次他回得挺快,只不过直接连字都省了,一个ok的自带表情。
*
郭文康离春节假期结束还?剩三?天的时候从老?家回来,两人打算花两天看看中介发过来的房子,最后一天再去林耀远家里。
郭文康也是一个爱狗的人,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小狗,后来走丢了,自那之后
弋?
他很伤心,发誓不再轻易养狗。
不过在陶茹之和他提起?雨滴的故事之后,又勾起?了他久违的念头。
他开始和陶茹之商量,结婚后要不我们?也开始养一条狗吧?
陶茹之正低着头在各种购房平台上?乱蹿,头也不抬地说先把我们?自己的窝搭好吧郭同志。
郭文康哦一声,把他标记的房子也发过来给陶茹之,问?这个怎么样?明天也可以临时看。
陶茹之瞥了眼,图片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既然他中意,她点点头说好,看一下无妨。
这套房子放到了最后看,陶茹之本来没抱太大期望,结果发现居然是这两天里看下来相?对最满意的一套。
看完房陶茹之累得不想动弹,郭文康也是,第二天约的午饭时间两个人差点双双睡过头。
她和郭文康慌里慌张下楼,林耀远的车已经等在他们?的家楼下。
因为两个人刚回国没多久,目前车子都还?没买,林耀远知道这个情况后就约好时间说来接他们?。
距离约定时间过了快二十分?钟,他们?才小跑着上?了车。
陶茹之示意郭文康去副驾,自己主动去了后排。
郭文康坐进?副驾,想起?第一次见林耀远时他对陶茹之的毒舌,心想坏了,这必然是很锱铢必较的人,他们?还?迟到这么久。
他连忙硬着头皮和林耀远道歉:“我们?昨晚看房回来太累了,都忘记定闹钟就睡了。让你来接还?让你等,真是不好意思。”
林耀远却微笑:“这有什么,倒是你们?房子看得怎么样?”
郭文康被他回复的好脾气搞得有些混乱,愣了一下,掏出手机说:“我们?俩都觉得这房子还?不错,可以考虑。”他将手机递过去,展示昨晚实拍的视频,“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林耀远接过来看,来回拖动着视频的进?度条,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郭文康看着他的脸色,略奇怪地问?:“哪里不对劲吗?”
林耀远另一只手点着方向盘,意识飘到很远的地方,话却脱口而出。
“这房子没有临河的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