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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一天

    ◎死去的回忆正在攻击我◎

    清凉的蜜茶, 透着花香的甜味,混在晕眩的酒气中,如醉酒的人舌尖含住一片薄荷。

    令梨没有一触即离, 她垂着眼眸,认认真真地亲了好一会儿, 既有初学者的青涩, 又奇怪的熟练。

    想来也是, 她毕竟是有实操经验的, 既然遵循本能的时候能做好, 没道理清醒的时候反而做不到。

    封住嘴的柔软唇瓣向后退去,令梨手里还端着她的茶,她自顾自地抿了两口润喉, 抬眼看呆呆的少年。

    “真醉了?”令梨歪歪头,她看了眼桌上剩余大半的下酒菜,有点可惜, 但也不会浪费, 疯狂赶稿的穷游道人出没在深夜觅食, 一切残羹剩饭都将被其扫荡一空。

    “醉了就去休息吧。”令梨轻快地说,“我去竹林练会儿剑, 你困了可以先睡。”

    她说完便起身要走, 伽野下意识捉了令梨的手腕拢在掌心,她停住脚步低头看他, 脸上带了点应付醉鬼的头疼神色。

    明明自己才是最让人头疼的酒量酒品极差之人, 怎么好意思朝他倒打一耙?伽野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拽着令梨想让她坐下。

    他心里想着事, 手下没轻没重的, 令梨绊了两下, 险些摔了,不高兴地咂了下舌。

    她索性顺着力道坐在伽野腿上,威胁地轻拍他的脑袋:“祖师爷告诉我们,对付醉鬼最好的方式是一剑鞘拍向他的后脑勺。”

    以令梨如今的修为,一剑鞘拍下去绝对不是把人拍晕,而是拍死。

    伽野宁愿被杀也不放她走,金色鳞片的龙尾绕在令梨腰上紧紧缠住,勒得她认真考虑拔剑的必要性。

    “亲了就跑,阿梨不觉得过分吗?”伽野尾巴圈住人了才有些安心,被令梨打得措手不及的思维回归水平线,喜悦如汩汩冒出的气泡充斥他的心脏。

    “你在和剑修讲道理?”令梨笑起来,狡黠的笑容,“我们可是无法无天的代名词。”

    “见识到了。”伽野靠在令梨肩上,浅淡的梨花清香沁入心脾,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像要把少女勒进她的骨血。

    他手臂的力道比尾巴重得多,令梨反倒没有挣扎,抬手托住少年的脸颊,仔细看了看那双璀璨的金眸。

    “在看什么?”伽野问。

    “看你真醉假醉。”令梨端详了片刻,“要是醉了我就随便糊弄,把你打晕了丢到床上去。”

    “我只喝了半壶。”伽野拎起空酒壶晃了晃,“可我脑子昏昏的。”

    他的脑袋拱到令梨手心,她探了探温度,温热熨烫。

    夜风吹过,空气微凉,暖烘烘的大猫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令梨没辙地揉乱他的短发:“怎么这么爱撒娇?亲你一口,难道把你亲坏了不成?”

    “嗯,坏了。”伽野顺势一点头,高大的个头却把自己描述像只雨夜缩在屋檐下眼巴巴等好心人收留的流浪猫,“阿梨若是不要我,就没人要了。”

    令梨是做过红娘兼职的人,相亲市场热门人物她了如指掌,自带整个妖族做嫁妆的少主是顶流级别的抢手,多少人对他的婚事虎视眈眈。

    女孩子墨色的眼眸写满不信,伽野捉住她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和她掰扯。

    “父皇老早许出了我的婚事,白纸黑字刊登在周报上,修真界人皆知。”伽野曲下令梨的拇指和食指,“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已定,除了交还龙鳞给妖族的恩人,我和谁在一起都名不正言不顺。”

    恩人令梨:“都说了包办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学一学我,成为一名光荣的反封建战士如何?”

    伽野不听,他又曲下令梨的中指,声音更是委屈:“好,就算父母之命不算数。我的清白以身相许给了恩人,不清不白之人,有谁肯要?”

    令梨:死去的回忆正在攻击我.jpg

    五根手指曲了三根,伽野摩挲令梨的无名指,缓缓曲下:“最后的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别的都有口可辩,唯独这点如天地山川四海苍穹不可转移。”

    “我好喜欢阿梨。”他轻声说,“你只是亲一亲我,心脏就涨得快裂开了,它跳得太过吵闹,恨不得让你拿剑亲手剖开。流出的血液如果是金色就好了,你总是看着我的眼睛,应该是喜欢金色的。”

    伽野的尾指勾着令梨的尾指,他的身上弥漫淡淡的酒气,眼眸明亮如炽日,流淌的碎金如涟漪阵阵的波纹。

    令梨明明只喝了几口蜜茶,却感觉醉得厉害。

    她想说伽野说话一点儿逻辑都没有,心脏剖开他会死的,流下的血也不是金色,只有血淋淋的赤红。

    可令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颊泛起浅浅的粉,热得她拿手扇了扇风,想推开伽野,从他腿上站起来跑路,再去天上御剑转个十几圈,吹冷风清醒一下。

    金鳞的龙尾圈在令梨腰上,断绝了她的退路。

    令梨以往有多喜欢尾巴,现在就有多痛恨伽野是个妖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了尾巴了不起吗?还真了不起。

    她的反应不算激烈,但足以让伽野心头明亮。

    令梨最擅长歪理邪说,她想反驳想拒绝一件事,根本不会给人说出口的机会,几句话便能带歪话题,拐到未曾设想的道路上。

    她的心像一面鬼打墙,她不许你向里走,你就永远只能在外打转。

    直到现在,坐在他腿上的人隐隐想挣脱跑路的这一刻,伽野才觉得自己撞进了墙里面。

    他笑起来,有点自得,看不见的猫尾巴高高翘起:“阿梨怎么不说话了?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令梨眯了眯眼,她舔了舔牙齿,敏锐地嗅到挑衅的气息。

    之前被她封住嘴的时候吓得毛毛都炸开了,现在倒是扳回一城,开始得寸进尺了?

    “真的吗?好巧。”令梨捉住龙尾,尾巴尖尖扫过她手心,她笑吟吟地说,“我也有点喜欢你。”

    有点——量词的出现让伽野倍感警惕。

    他是以弱示强的熟手,令梨惯常吃软不吃硬,伽野稍稍放松尾巴的力道,委屈巴巴地问:“有点?能不能多点?”

    令梨: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现在只能有点,以后可以多点。”令梨想了想,严谨的补充,“如果我有以后的话。”

    伽野一顿,缓缓对上她明亮的黑眸。

    说出惊人之语的是令梨,满不在乎的还是令梨。

    她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话,不带一点儿个人因素的偏颇,专业素养甩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那群喜欢夸大其词的撰稿人几十条街。

    “这一战能不能赢,怎么赢,是我个人的事情,与除却沈无之外的人都不相干。”

    令梨抓着伽野的龙尾玩,语气很随意:“我的确不会假设自己输或死的未来,但人要遵循客观事实嘛。”

    她揪了揪伽野的尾巴尖:“客观事实就是,我或许没有以后,没有把‘有点’变为‘多点’的未来。”

    “所以我现在不能许诺你。”令梨贴了贴伽野的侧脸,亲近却不缠绵的碰触,“话说得太绝对,就是在骗你了。”

    伽野抱着令梨沉默了好长时间,再开口时他像是松了口气,喃喃自语:“太好了……我还以为是安慰奖。”

    令梨:“什么?”

    “安慰奖,安慰失意者的虚假奖励。”伽野眨眨眼,“说些哄人的好听话,实际统统不作数,专骗会上当的傻子。”

    “我在阿梨面前就是个傻子。”他呢喃道,“所以千万不要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信。”

    伽野终于可以确信,令梨口中的“有点喜欢”真实存在,只关乎她的心意,与如今的处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即使没有沈无的致命威胁等在前方,她也会在此时此刻向他倾诉喜爱,也会用“有点”作为量词,笑眯眯听他讨价还价。

    限定条件的喜爱终会在条件不成立时消失,伽野宁可令梨对他没有感觉,也不想她因为时日无多回应他的心意。

    现在是两情相悦了!虽然是“有点喜欢”对“很多特别多多到恐怖多到吓人的喜欢”,但四舍五入都是喜欢。

    伽野的尾巴快活地摇起来,龙尾啪嗒啪嗒甩在令梨小臂上,甩出浅浅的粉痕。

    令梨小声嘶了口气,伽野一会儿沉默一会儿高兴的,让她心里直想男人心海底针,他实在太难懂了。

    这顿晚饭吃了太久,令梨真的要去练剑了,她横起手臂想把伽野推开,却被他一口咬住,牙齿叼住她小臂上的软肉含在嘴里咬。

    令梨一边躲一边质问:“你属猫属狗?”

    “我属龙。”伽野愉快地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今天是尾巴摇成螺旋桨的猫猫

    第182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二天

    ◎遇难呈祥,平安昌顺◎

    赶稿, 就是从深渊中爬出来,把飞出去的灵魂塞回口里。——穷游道人

    初稿定稿终稿,穷游道人改完最后一笔, 眼神呆滞地向后瘫倒在椅子上,两股颤颤, 气息微弱。

    他很庆幸自己是在写书, 按令梨的说法, 如果是凌云剑宗期末论文, 还要多出一个名为“查重”的步骤。

    听说每到期末, 凌云剑宗上空便会出现一批疯掉的修士御剑飞到九天之上,突然捞起道袍下饺子一样跳下飞剑,重重砸进宗里的清心池, 仿佛一只被雨水淋湿不知所措的野猴子。

    扑通扑通,稀里哗啦,群魔乱舞, 都是被查重逼疯的可怜考试人。

    穷游道人摸索着把文稿叠在一起, 等他的编辑上门查收, 顺带商讨新一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新书签售会的举办时间和流程。

    签名是幸福的,赶稿是不幸的, 愿世界再无截稿日。

    他游魂似的荡到厨房, 掏出大白萝卜洗干净后埋头痛啃,厨房中传出一片魔性的咔咔声, 仿佛进了一窝偷吃的老鼠。

    穷游道人大口吃喝, 又美美泡浴换了身新道袍, 他抹抹嘴,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府邸里好安静, 鸦雀无声。

    既没有某个剑修练剑时大开大合的气流音, 也没有某少主喜滋滋喊阿梨的腻歪音。

    “少主和少夫人嫌我碍事,终于彻底抛弃我了?”偌大的府邸里孤零零的穷游道人心疼地抱住胖胖的自己。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府邸里安静得没有人影,府邸外却隐约传来人声和笑语,院墙外热闹非常。

    “原来到了这个日子,真是赶稿赶得不知昏天黑地日月黄昏。”穷游道人自嘲一声,想起今天是什么节日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拿上他心爱的小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快活出门。

    令梨和伽野暂居的府邸隐没在烟火人间中,穷游道人一出门,眼前便是万家灯火。

    他赶稿赶了一天,天空已是夜幕低垂,群星闪烁。

    天上的星子高不可攀,地上的灯火却触手可得,照得黑夜犹如白昼。

    穷游道人难得大方一回,掏出钱袋买了路边娘子摊上一只玉兔灯笼,听她笑着道了声:“祝福祈愿。”

    “新书虽然写了南疆祈愿节的省钱版游玩攻略,但取材来自前几年。今年说不定新增了一些项目,我要对读者负责,好好考察,及时更新攻略。”穷游道人自我赞美了一通,拎着玉兔灯兴致勃勃地混迹在游客中。

    参加祈愿节的多是凡俗人家,穷游道人幻想的中途被书粉发现冲上来要签名合影的愉快剧情并未发生,倒是有几个小毛贼盯上了他的钱包,鬼鬼祟祟在穷游道人身侧流连不去。

    “只有一文钱的钱包也值得偷吗?!”穷游道人振声,捞起拂尘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打得小毛贼捂住屁股嗷嗷鬼叫。

    “祈愿节不兴作恶,天上的神仙看着呢。”拎着一只金鱼灯的老婆婆不赞同地说,她手里捧着一尊木雕的菩萨小像,虔诚地拜了拜。

    穷游道人写书前查阅了大量资料,祈愿节是南疆特有的大型祭祀庆祷灯会节日,人们会携带信仰神灵的小像,放一盏花灯入流水,祈祷来年神灵照拂常在,家家平安喜乐。

    南疆是多信仰地域,人们自己雕的和摊子上卖的神像五花八门,三个人同行就有三种不同的信仰,你信你的、我信我的,若是谁家的菩萨灵,拿来让我跟着信一信也极好。

    非常自由,花样极多,南疆人遇到手里没捧着小像的游客还会自发热情推销自家菩萨,种种神迹张嘴就来,家家净出传.销鬼才。

    路过的婆婆看见穷游道人手里只拎着一只玉兔灯,眼睛一下发亮,哎哎叫着:“郎君留步,不知可否耽误郎君片刻时间,老妇想向郎君介绍仁慈的菩萨、为南疆带来幸福与安宁的神仙。”

    来了!穷游道人心想,是我书里写过的重点内容!

    身为以“穷游”作道号的修士,他警惕一切强抢强卖行为,对传.销话术熟悉到耳朵起茧子,一听到前摇就看透了隐藏在话术中的消费陷阱,绝对不会中招!

    “这盏玉兔灯是我今天出门的全部消费。”穷游道人默念道,自信面朝婆婆,“耽误我的时间可以,耽误我的存款不行,老人家你说罢。”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她高高举起手里捧着的木塑小像,凑到穷游道人面前。

    木塑的小像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简单雕刻出女子的面孔,普普通通的神像,若说有什么特别,只有女人手里持着的一柄长剑。

    穷游道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冲到路边贩售木塑小像的摊贩边,放眼望去。

    高矮不一的女子神像错落在摊位上,菩萨的名号各有千秋,庇佑的范围五花八门,雕得精细的神像能看出柔美的面容,雕得不精细的宛如简笔涂鸦,神与神差别极大。

    差别再大,有一点是共通的。

    每一尊神像手里都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老婆婆跟过来,在穷游道人耳边絮絮叨叨说她听过神迹。

    楼村有一汪黑潭,路过潭水边的孩子在大人眼皮底下失踪了,菩萨听说后变作五岁女童在潭边钓鱼执法,抓起潭中一只食人的恶鲤,烤熟后让村民分食。

    三叶村人好斗凶猛,常在冬日洗劫邻村粮仓,邻村不堪其扰求菩萨庇佑。女菩萨持剑而来,从村头揍到村尾,恶人屁股都被打肿,日后只敢吃斋念佛,每人每天不做三件好事都睡不着觉。

    白鹿村有方士自称灵鹿使者,带着一只通体白色的鹿霸占村里最好的房子骗吃骗喝骗色。被骗色的小姑娘跪在神庙求菩萨做主,菩萨朝灵鹿招招手,灵鹿一蹄子踢死了方士,垂首舔.舐她的手心,温顺的大眼睛乖巧眨动。

    ……

    种种神迹,桩桩件件的好人好事,多到婆婆嘴巴干涸也说不完。

    摆摊的小贩听见他们的交谈声,也高声加入话题,大谈特谈他们村是如何在菩萨的帮助下勤劳致富自立自强,今天的收成如何如何好。

    婆婆和小贩一见如故,穷游道人手心里被老人家塞了一只木塑小像,赶他去旁边玩,不要打搅她吹捧菩萨。

    穷游道人就这么被抛弃了,他站在人流中,来来往往的人们或手里捧着或肩头站着木塑的小像,神像威风凛凛地拿着长剑,或持,或横,或抱,或指向天空。

    “……几年来做了这么多事啊。”穷游道人摆弄手中雕像的小剑,想到令梨隐姓埋名走在人群中也会被热情的民众塞上一尊菩萨像。

    这东西对她是最无用的,年轻的剑修领了好意,手上不老实地捏起木塑雕像的小剑,一个不留神,她捏着小剑插进切好的西瓜里,戳起来甜滋滋咬了一口。

    活菩萨亵渎自己的塑像,多么理直气壮。

    穷游道人晃动手中的玉兔灯,明亮的火焰如流淌的金色,与无数盏灯汇流,在街道上、河水中脉脉盈盈,摇荡而过。

    无数碎金的光泽中,穷游道人仿佛窥见了极其耀眼的黄金眸色,一闪而过,没入摩肩擦踵的人群。

    “少主?”他遥遥呼喊了一声,人声喧哗,无人回应。

    穷游道人想了想,追着伽野离去的方向前行。

    他不算逆着人流而走,反而正好顺着人最多的方向,融入一盏盏摇晃的灯火中。

    “那是,河边?”穷游道人恍然,“祈愿节放花灯的河边。”

    他一眼看到岸边弯腰的少年。

    伽野手掌托着一盏烛火摇晃的花灯,花灯别出心裁,不是常见的莲花模样,梨花白的花瓣照映烛火宛如透明。

    伽野的手浸没在河水里,小心地放稳花灯。

    呼风唤雨的龙君像生怕小小的波浪打翻了这盏灯,慢慢地松手,屏住呼吸看它顺着河流渐渐向下。

    梨花白的花灯被无数点燃的花灯拥簇着,流向祈愿与祝福之地。

    伽野站在河边,目光追随了许久,湿漉漉的水滴从他指尖滴落,打湿了脚下的青砖。

    穷游道人远远地看着,他身边的人也在河边放花灯,那人从背篓里取出笔墨,满脸虔诚地在花灯上写着自己的愿望。

    穷游道人想起自己的文稿里写的内容:……放花灯是祈愿节最重要的祈福活动,民间常以笔墨在花灯上书写愿望。摆摊的小贩人人有一手绝活,可在小小的花灯上写上细若蚊蝇的小字,保证你不管有一千个还是一万个愿望,一个不漏。

    ……当然,许下的愿望越多越贪婪,被祝福的概率越低。祈愿节传闻,花灯上的字越少,神灵垂爱的目光便会停留更久。

    ——若是一个字都不写,神灵如何知道人们祈祷什么?

    采风的穷游道人问和他讲述祈愿节民俗的小娘子,小娘子抿了下唇,有点羞涩又大大方方地把碎发挽到而后。

    “平安。”她笑着说,“无字的花灯放入河中,祈祷心中重要之人遇难呈祥,平安昌顺。”

    梨花白的花灯渐渐远去了,伽野依然站在岸边,他的身侧没有旁人。

    起风了,淡淡的金色光团脱离一朵朵花灯,向天空飞去。

    祈愿的心情,祝福的咏颂,功德的反馈……化为金色的纱衣越飞越高,越来越远,穷游道人仰起头,涌动的灵气吹翻了他的头发,天和地应!

    “功德加身,道途坦荡!”穷游道人倒吸一口气凉气。

    他明白伽野为什么是一个人了。

    遥远的天边,祈愿节的人声笑语乘风而来,隐隐透过结界落入令梨耳中。

    她轻轻呼气,天空中有暗雷闪过。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人家过节我渡劫

    第183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三天

    ◎你被强化了,快去送◎

    雷云压坠, 闪电积蓄在乌云中,天边偶尔闪过一丝亮白,照亮暗沉的暮色。

    令梨仰首望向天空, 指腹摩挲冰凉的剑刃。

    毫不夸张地说,令梨是挨雷劈专业户。

    修炼到她这个层次的修士都是挨雷劈专业户, 她的剑除了剑本来的用途外额外客串了很多年的西瓜刀, 如今又加上了避雷针的新用途。

    作为一柄原材料是普通凡铁的令瓜剑, 它承受了太多原材料不该吃的苦。

    “瓜瓜, 你是不是变漂亮了一些?”令梨抚摸剑刃, 小声说,“是趁我睡着悄悄自己塑型了一遍吗?瞒着我作甚,我可以给你拉风箱、烧铁炉。”

    令瓜剑上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 该情绪过于混乱,令梨凭着心血链接才能勉强解读。

    瓜瓜先是冷笑“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嫌弃我丑”,后又嗤笑“当谁都像你们人类有两只手吗我拿什么给自己整容”, 最后大嘲特嘲“别了你对自己的手艺心里没数吗?让你打铁又成了一块铁疙瘩!”

    可以说非常不信任它的主人了。

    令梨倒是不生气, 毕竟她对自己打铁的技术没报多少期待之情——想也知道, 若是令梨精于锻剑,世间便没有客服小梨, 只有锻造大师·法器回收改造再加工一条龙服务·匠人手艺金牌制作梨师傅。

    虽然没有锻剑的手艺, 但赏剑的品味令梨还是有的,她捧着自己的本命剑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看得令瓜不自在地嘟囔才停下。

    少女手中的长剑有一臂长, 剑身漆黑, 隐隐流动的金色纹路蔓延剑刃, 宛如呼吸般灵动诡谲, 随着令梨指尖的触碰明灭不定。

    自己的本命剑自己心里清楚, 令梨锻剑时穷得只剩自己,别说庚金,就算是黄豆粒大小的金子她也没往铁水里融过。

    突然浮现在本命剑上的金色纹路,竟也是功德反馈的一环。

    令梨想了想,有些明悟。

    令瓜剑是她日日以心头血浇灌炼造的剑,又早早生了剑灵,她在南疆布道时更取用了剑的意象与己身相连,功德之气自然有令瓜的一份。

    令梨认真抚摸剑刃:“瓜瓜,你被强化了。”

    令瓜翻了个白眼:“是,我这就去送死。”

    它的主人纵容地笑了笑,抬眸望向愈来愈压抑的雷云。

    黑色长剑上的金纹隐隐发光,像是令瓜在缓缓呼吸。

    身为剑灵,暴虐嗜血,残忍滥杀是它的本性。一柄剑不该有太多私人的情绪,只要被主人握住,为她所用,为她而战足以。

    但令瓜不一样,它被令梨养得非常人性化,它知道主人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情绪,又被令梨的情绪牵引,有许多剑不该有的烦恼。

    剑修对剑修,剑对剑,令梨和沈无对上意味着令瓜剑和无心剑对上。

    令瓜对沈无没什么想法,令梨喜欢的人它不一定喜欢,令梨不喜欢的人它每一个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近几年令瓜更是恨上了所有男人,尤其是渣男,大恨特恨!

    它迫不及待想看见剑刃染血,想看见鲜红的色泽被漆黑的剑身吞没,连一丝余韵都吝啬给他。

    与其同时,令瓜又一阵战栗。

    无心剑,名震天下的无心剑。

    它比任何剑都特别,是一个传奇一个神话,锻造师炼剑若是被说有几分无心剑的风采,堪为对其最大最高荣誉的赞美。

    令瓜剑最初是一柄凡铁劣剑,极差中的极差,与无心剑云泥之别。

    它曾自卑又自傲,依恋于令梨毫无保留的全然的爱意,它粉碎过无数稀世名剑,在同类断裂的清脆金属声中昂首挺胸,接受主人柔和的爱抚。

    无心剑又如何?曾经的令瓜剑想,我一点儿不比它差,只要主人的手依然紧握着它,它终有折断它的时候!

    “……”

    被令梨背在身后,倾听她轻轻的心声,令瓜剑的剑身紧挨着她的脊椎骨,后背的温暖传到令瓜身上,它泡在温泉里,却忍不住蜷缩身体。

    无心剑……是她的脊椎骨。

    天生剑骨,主人从小被抽走的天生剑骨埋在无心剑的剑刃中……

    它的剑刃要劈砍到它主人的骨头上,她会痛吗?会感同身受吗?

    它要如何折断主人的脊椎骨?如何能折断主人的骨头?

    生来以杀戮和伤害为乐趣的剑灵,第一次感到胆怯和犹豫。

    应该反过来才对,天生剑骨属于令梨,无心剑合该是她的本命剑,那柄剑一定很喜欢她,她们本出同源,她们心意相通,是天造地设的组合。

    可一想到在某个可能的世界里,没有失去天生剑骨的令梨不再以凡铁一锤锤打造出令瓜剑,它与它的主人毫无瓜葛,令瓜却浑身难受,根本受不了。

    它越想脑子越乱,天上的雷劫摇摇欲坠,黑金长剑嗡鸣发颤,像是苦恼至极的人不管不顾,只想一道雷劈死它算了!

    “嘘。”

    轻轻的呼气声挨着剑刃响起,令梨脸颊贴在寒刃上,刃尖划过她的侧脸,带起一线极细的血丝。

    “我知道瓜瓜很迫不及待,但你也太急躁了。”令梨语气无奈,小声嘀咕,“砍断我的骨头是这么开心的事吗?”

    “我不就是老拿你切西瓜嘛,小小年纪报复心不要太强。”她屈指弹令瓜的剑身,弹出清脆一声响。

    “好好好,机会近在眼前,瓜瓜喜欢砍成三段就砍成三段,喜欢砍五段就砍五段,要是喜欢吃骨灰拌饭,把无心剑扬了也行。”令梨幽幽叹气,“就算是我当着莲藕精的面吃藕粉的报应吧。”

    “也不知道骨灰能不能用浆糊黏起来……”令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要啊,我不想把一团黏糊糊的怪东西塞进脊椎里,还不如琼玉梨枝好看呢。”

    她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天,碎碎念的小话逐渐演变成哪家良心店铺卖浆糊论斤称有优惠券,哪家医馆能看在她非典型残障人士的身份上公益补骨……

    令梨没有说谎,她的字典里真的没有“输”和“死”两个字,雷劫当头,她已经考虑到黏骨头这一步了。

    世人推崇珍爱的、从她身上抽下的剑骨,似乎在令梨心中并无多少份量。

    至少绝对比不过她手里黑漆漆的劣剑。

    “……我会给你陪葬。”令瓜忽然出声,它的声音含糊不清,“剑骨不一定和你葬在一起,但我一定和你埋在同一块碑下,是不是?”

    “虽然转世做个潇洒的鬼修也不错,但我个人更想飞升——是,你给我陪葬。”令梨肯定道。

    她说:“就算盗墓的把我的骨头捡去喂狗,你被打碎的剑刃也将枕在浸满我血肉的泥土中。”

    漆黑长剑上的金色纹路蔓延开来,形状像一张咧嘴大笑的弧嘴。

    不该有的胆怯和犹疑在剑刃上一寸寸碎裂,只余下往常那尊残忍嗜杀的灵魂。

    杀戮剑气塑造的剑灵,天性拥有弑主的本能。

    它被以血肉浇灌它的主人驯服,可不会顺从一根被抽出多年的冰冷骨头。

    “说得没错,我迫不及待想砍断你的剑骨。”剑灵跃跃欲试,无形的剑域于刹那间成形,乌云中蓄力已久的雷霆轰然落下!

    刹那间天地无声,万灵因雷霆轰鸣而静默,冰冷的杀戮剑域与金色的功德之气缠绕在一起,如枝蔓交错的巨树,沿着雷霆落下的轨迹一路向上攀登,攀上无穷高的苍穹!

    苍白的雾气,碎金的河流,暗紫的雷电,交错而生的巨树如一根撑起天与地空隙的廊柱,霍然屹立在南疆。

    不,不止是南疆,北域、西漠、东海、中州——凡是抬起头的人,都将仰望这根宏伟如奇迹,绚烂如辉煌的支柱!

    支柱的顶端,衣角猎猎作响的少女遥遥俯视地面的山川与湖海,不断落下的雷霆遮住了她的身影,但她知道,有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黑眸从极遥远的地方投来一瞥。

    令梨歪了歪头,笑起来。

    ‘让你久等。’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呼吸间灌溉空旷的冷风,‘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4 16:00:00~2023-05-09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烟火 99瓶;湘妃家的竹子 85瓶;大大快更、小彻 10瓶;百川陌璃 5瓶;萝卜包 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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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四天

    ◎三面之缘◎

    雷云金气盘缠而成的支柱存在了很长时间, 直到黎明破晓朝霞漫天才缓缓消散。

    负剑的剑修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漫步在水流潺潺的河岸边。

    晨风扬起她的衣袖袍角,如一只林间小鹿踏过浅浅的水洼, 低头轻嗅河中水汽。

    祈愿节的花灯顺流而下,令梨站在下游, 饶有兴致地俯身辨认花灯上笔墨书写的愿文。

    祈求家人身体安康, 祈求姻缘美满和顺, 祈求学子功成名就。

    或朴素或贪婪的愿望写尽世间百态, 令梨一只只看过去, 轻轻地笑了。

    一朵梨花白的花灯在无数莲花中格外显眼。

    令梨招了招手,灵气挟裹着花灯随风而来,停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怎么什么都没写?”她问, “多许几个愿望,菩萨也是允的。”

    “好慷慨的菩萨,但是不必了, 做人要知足。”

    清朗的声音在令梨身后响起, 结实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肩膀, 沉沉的重量自背后压下来,少年猫似的蹭她侧颈。

    “阿梨平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伽野低声说, 又带着狡猾的意味补充道, “若是有赠品,菩萨能亲我一下吗?”

    “菩萨想了想, ”令梨作思索状, “她说可以。”

    她凑过去, 唇瓣贴在伽野脸上, 发出轻微的啵声。

    “说一下就只有一下吗?”伽野不满道, “好小气的菩萨。”

    “不可妄议神佛。”令梨义正言辞地说, “赠品都这样,没有七天无理由退款条约。”

    伽野不听,他反客为主,他举一反三,他的肩膀被令梨打了好几下,又被她慢慢攥紧。

    越过河岸,花灯顺着流水一路飘荡,梨花白的花灯被放回河流中,带着祈愿归于远处。

    ……

    南疆,蜈城。

    修士打扮的少年少女踏入城门,一人左顾右盼十分好奇,一人轻车熟路,仿佛回家般自然。

    蜈城一如往昔,五毒俱全,街道两边都是些神神叨叨的摊位。

    路边摆摊骗外地游客的老婆婆兜售她的巫蛊娃娃,草扎的人偶做得简陋,但人家卖的不是工艺品是文化,是蜈城特有的灵异鬼故事文化传说。

    “……百余年前,蜈城迎来了两位贵客,一位身着红衣,俊美逼人,他冷眼瞧着城里的魑魅魍魉不为所动。他的同行人却是个好心的姑娘,在一个深夜,她带着男人追上一道鞋底污浊的鬼影……”

    老婆婆故弄玄虚,大讲特讲,不少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围拢在摊位前听她讲古。

    令梨路过听了一耳朵:好耳熟的故事。

    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令梨抬眸看向身侧的伽野,他眼神不善地盯着老婆婆手里一只红衣打扮的草人。

    “景区购物纯属宰冤大头。”令梨悄声道,“你喜欢那个?我回头找些布给你缝一个就是了。”

    “我不喜欢。”伽野一口否认,他心里的酸水咕噜噜冒出来,连带着他的话中都夹了些磨牙的声音,“我只是感觉故事里‘俊美逼人的红衣男人’似乎意有所指,不知阿梨认不认识?”

    俊美逼人的男人,还一身红衣,又是南疆蜈城的传说,除了修真界第一美人还能是谁?

    令梨怀疑伽野是故意问的,但她没有证据。

    “我想起来了,你们没见过面。”令梨恍然,她记得十里桃源结婴大典上空在宿回云和薄念慈之间的缺席位置。

    老婆婆讲述的传说勾起了令梨的回忆,蜈城在她心里是座很特别的城市,和别的清纯小城截然不同。

    即使放眼令梨冤种的一生,这段经历也属于冤中之冤,是天道玩弄卑微小梨的如山铁证。

    “百余年前,我本着避开魔域通缉令的目的来到蜈城,谁能想到和我面基的妙青仙子竟是念慈批皮盗号!”

    令梨悲从心起,回忆起她被绑票的几个日夜:“和网友面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网线对面不是吸猫薄荷上头的妖族少主,就是预备取我性命的魔域尊者。可可爱爱的网名背后藏着嗜血的獠牙,恐怖如斯。”

    被扫射到的伽野:“……”

    “我想起来了,推荐我来蜈城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无。”令梨阴谋论,“他既然可以干涉鬼算子的推演结果,肯定也是个玄学大佬,精通占卜算命。”

    恶毒的男人,故意把令梨逼到四面楚歌的处境里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一套被沈无玩得透透的,他肯定是养鹰型家长,信奉不把雏鸟推下山崖就学不会飞行的铁血教育,可怕的不是人的渣男。

    “初来蜈城时,我也没想到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令梨指给伽野看,“那处就是念慈随身洞府放置的位置。”

    “府邸院落中种了一棵极美的枫树,树边是一汪清潭,水里金红色的锦鲤肥肥胖胖,我每天练完剑就蹲在池边,琢磨怎么捞条鱼烤着吃。”

    “可惜最后一条都没吃到。”令梨舔舔嘴巴,“他拎着我去吃饭,结果正巧碰上宗门来寻妙青仙子的长老,我演了好一会儿戏才把长老们糊弄过去。”

    蜈城时令梨和薄念慈是人质和绑匪的奇特关系,导致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只能在一起。

    令梨一路走一路和伽野回忆:这条路她和薄念慈一起走过,这面墙从前没有是后来修建的,这家老字号真的开了百年,薄念慈带着她半夜追鬼,男人嫌令梨走得慢,像拎西瓜一样拎着她赶路……

    “他那时真是粗暴。”令梨摸摸咽喉,“一言不合把我往死里掐,起床气也重,连累我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说话冷嘲热讽,把我当成开启仙府的工具人。”

    令梨抱怨了许多,伽野默默地听着。他的手牢牢握着令梨的腕骨,偶尔她说着说着往离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就拽着少女的手腕把她拉回来,撞到他的胸膛。

    这是他错过的一段经历,没有伽野的痕迹,不属于他。

    可蜈城的时光属于令梨,这里有她遗落的一部分,伽野走在她百年前走过的街道上,听她轻声说许久以前的事情。

    修真者超脱光阴之外,路边贩卖草人和故事的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在令梨初来这座城市时,她还是个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女童。

    “我当时还是个金丹真人。”令梨笑着眯了眯眼,“一晃眼,已经走了这么远啊。”

    令瓜剑指路,令梨和伽野一路走到目的地,隐藏仙府的水潭下开满了白月魔昙。

    令梨注视着皎白的昙花,嗅了嗅弥漫的花香。

    “坐一坐,等月出。”令梨拉着伽野坐到水潭边,“月圆之时仙府门开,我要进仙府取一样法器。”

    她坦然席地而坐,伽野撩起道袍坐到令梨身边,和她膝盖挨着膝盖。

    时候尚早,令梨掷了一道灵气入水,卷起一枝白月魔昙捏在指尖。

    白月魔昙是剧毒之花,化神期以下修士嗅之即死,令梨回忆起当初她避之如虎的态度,忍不住笑了。

    “我当时被他硬塞了一嘴花瓣,咽下去的时候怀疑自己五脏六腑都要流血。”令梨咬下昙花花瓣,含在牙齿间咀嚼。

    馥郁的花香萦绕在唇舌中,她细嚼慢咽,品出一些好滋味。

    伽野看着令梨鼓起的腮帮,忽然凑上前,跟着咬了一口花瓣。

    他囫囵吞枣般咽了,皱着鼻子,明显不喜欢魔昙的香味。

    除了梨花香之外,他什么香料都不喜欢,刺鼻子。

    “小心花粉过敏。”令梨晃了晃花枝,“仙府中种了很多莹蓝铃兰,漂亮得很,剧毒无比,呼吸间可见毒素起伏。”

    “这么危险?”伽野若有所思,“仙府里的法器,是要用在无心剑尊身上?”

    “聪明猫猫。”令梨夸他,用花枝搔伽野鼻尖,“我又不傻,大乘期对阵渡劫期可不是什么公平的战斗。”

    “他在修为上占我便宜,我要在别的地方占回来。”

    令梨语气轻快,不像在谈一场注定你死我活的战斗。

    她显然有自己的计划,取了仙府里的法器,令梨便要转道回凌云剑宗了。

    以叛宗者的身份,提剑指向剑道第一人。

    水潭涟漪微荡,清风徐来,耐心等月出的令梨哼着简单的小调,她的膝盖被伽野捂热,搭在膝头的素手碰到少年的小腿,被他抓着挠了几下掌心。

    令梨痒得直躲,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和伽野说起闯仙府的经历。

    美丽剧毒的莹蓝铃兰,毒门与剑门交替的艰难考验,以及最后的拦路虎,名为“唤忆”的幻境。

    “飞升前辈留下的幻境轻易困住了一位大乘期尊者,即使是沈无,也无法短时间挣脱。”

    “唤忆会带人回到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最难忘怀节点。”令梨托腮,“我不知道沈无有什么深刻的过往,也不关心,我用唤忆不是来替他解开心魔的。”

    令梨手握仙府的钥匙,她进过仙府的核心,她知道唤忆被飞升前辈设定成斩心魔的法器,但它能做到的远不止如此。

    令梨当初能进薄念慈的幻境,是因为他们之间建立了严苛的契约。

    还有一种方式,能让两个人进入同一个幻境。

    ——当他们同时作为同一段记忆的主人公时。

    “我和沈无至今只见过三面。”

    令梨竖起三根手指。

    “百年前,我的结婴大典。”

    “风云会事毕,拜见宗主峰。”

    “以及——”令梨一字一顿,“最早最早之前,我诞生的那天。”

    一切的开始亦是一切的终结。

    曾被男人抽去剑骨抛到野狗徘徊的院墙边的女婴终于睁开了孱弱的眼皮,漆黑的眼眸看向她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小梨:磨剑ing

    第185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五天

    ◎叛宗的恶人回来了◎

    中州与东海交界之地, 广阔的山脉遮天蔽日。

    一队少年少女行走在山脊上,如攀登巨石的蚂蚁列队而行,仰头望向宏伟的仙家宗门。

    “这便是凌云剑宗吗?”后背湿透的少年停下脚步喘.息, 艰难挪动酸涩的双腿。

    “二哥,莫要气馁。”他的妹妹伸手拍打兄长的背后, 鼓励道, “只要攀上天梯, 咱们也是凌云剑宗门人了。”

    “可没那么简单。”爬得最高的姑娘回头道, “凌云剑宗乃正道第一宗!入宗考试严格着呢, 爬上天梯只是个开头,还有笔试、面试、第二轮面试……入宗后年年期末考核,挂科太多的弟子要被逐出宗门!”

    考上宗门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地狱在后头。

    刘二郎和刘小妹也听说过凌云剑宗可怕的学分制度,卖消息给他们的人悄悄说,外门有弟子兼职代签到代做笔记的副业, 需要可以加联系方式下单, 一键解决未来一切烦恼。

    “从前副业做得最风生水起的一位前辈是宗门近百年最传奇的人物。”卖消息的人一脸憧憬道, “便宜实惠,无所不能, 使命必达——她还在宗门的时候, 我们外门弟子的日子多么快活!”

    “这位厉害的前辈如今不在宗门吗?”刘二郎追问。

    外门弟子一脸讳莫如深,他指了指宗主峰的方向:“不可说, 不可说啊。你若想瞻仰前辈尊容, 就去找这些年最轰动的追杀令看看吧。”

    刘二郎和刘小妹好奇得抓心挠肺, 依言去找了凌云剑宗发布的追杀令。

    他们在修士论坛上瞻仰了这位前辈传奇的一生。

    从身兼数职的打工皇帝客服小梨, 到毅然决然叛宗下山的化神道君, 令梨流传在外最广的画像不是她的入宗登记照, 而是她分别在魔域通缉令和正道追杀令上的逃犯照!

    顶流,绝对的顶流,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做梦都想采访的厉害人物,自由洒脱,狂放不羁,生活处处修罗场,一年活了旁人一辈子的精彩程度。

    “曾几何时,前辈也如我们一样爬过凌云剑宗长长的天梯,参加入宗考核,成为一名岌岌无名的外门弟子。”刘二郎感叹道。

    他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完前辈走过的路,以此明志!

    刘二郎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埋头苦走。

    一只纤细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慢悠悠坠在队伍后面的人几步赶上来,悄声问:“道友,需要督促服务吗?”

    天梯太高,向下看去有如坠深渊的眩晕感,刘二郎于是没有回头,只问:“督促服务是何物?”

    “保你一定能爬上天梯的服务。”身后人笑眯眯地说,“路阻且长,难免疲惫难当,心中一口气若是松懈下来,天梯注定是走不完的。唯有一鼓作气,方能青云直上。”

    此话有理,刘二郎好奇道:“若我购买督促服务,道友怎样送我青云直上?”

    “简单。”坚硬的剑尖抵上刘二郎后背,那人慢声道,“落后一步,心口捅穿,这么一来道友可有动力了?”

    刘二郎的双腿顿时打起了颤。

    “二哥?”走到前面的刘小妹扭头看向汗如雨下的兄长,疑惑道,“你傻愣着作甚,咱们要在天黑前上山啊。”

    “我、我!”刘二郎想喊救命,抵在他背上的硬物忽然敲了敲他的肩膀,他又听见一声笑。

    刘二郎余光看去,才发觉长剑未曾出鞘。

    他不免松一口气,又有些恼怒:“同为新晋弟子,姑娘作甚故意恐吓我?”

    他嗅到好闻的梨花清香,落后他一步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如溪涧清风拂面。

    “恐吓?我只是想着顺路赚一笔外快。”她说,“很久没在凌云剑宗做生意了,有些怀念。”

    刘二郎被勾起了好奇心,按理说爬天梯的只有想入凌云剑宗的修士,难道身后的姑娘是往届的落选者,如今又来爬天梯参加入宗考核?

    他心里想着,嘴巴忍不住问了出声。

    “嗯……的确,我不能算是凌云剑宗弟子。”走在刘二郎身后的少女摸摸下巴,“我倒是不介意再参加一次入宗考核,只怕监考官不敢给我考卷。”

    刘二郎脑袋一懵,他再欲追问天色却已不早,登天梯的队伍集体加快脚步,不给他回头追问的机会。

    一行人大步跨越台阶,压榨体能,走得双腿酸胀也不敢停下,生怕一口气泄下无法再起。

    陆续有人掉队,有人摔倒,刘二郎越走越急,他仰头看向云中的山巅,浅浅的梨花香一直萦绕在他鼻尖,身后的女修不紧不慢地向上攀登,如闲庭漫步。

    她永远保持落后一步的距离,无论刘二郎突然加速还是踉跄后退,都如他的影子般游离自如,叫人心中惶恐。

    单这门步法便极了不得!刘二郎很想回头看一看女子真容,和她结拜论一论交情,却碍于天梯时限,只好暗自打气:等到终点必鼓起勇气问姑娘姓名!

    有了目标,他心头火热,竟真赶在天黑前攀上天梯,大松口气。

    刘二郎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抹去额头的热汗。

    “姑娘,敢问姑娘姓名?”他仰起头,终于看到跟了他一路的少女。

    她越过刘二郎走向凌云剑宗入口,衣角扬起不染尘埃,背后黑金色的长剑藏锋于内。

    夕阳西垂,温暖朦胧的光映在她清丽的容颜上,她神色安宁平静,仿佛是来拜访一位故人。

    那张脸莫名眼熟,仿佛在许多地方看过,令人印象深刻。

    刘二郎呆愣愣地坐着,入宗考核的外门弟子走来几人安排他们。

    身着凌云剑宗统一道袍的外门弟子们或迟疑或犹豫地看向剑修少女,嘴巴张开又闭上,有人低头用力揉了揉眼眶,一脸难以置信。

    诡异的寂静在天梯边蔓延,远远等着外门弟子领人过来的长老不满地走来,当即便要呵斥。

    “闻人长老。”令梨笑着打了声招呼,“多年不见,长老身体康健。”

    闻人长老一怔,他下意识地回答:“老夫一切都好,敢问道友——你、你是!”

    他满脸赫然,向后大退一步,指向令梨的手臂不住地颤抖。

    “非凌云剑宗门人,来访必登天梯。”令梨不在意他的惊恐,礼貌地说,“我的规矩大抵是不差的。”

    非凌云剑宗门人——刘二郎和其他人终于确定了脑海里荒谬的念头,这个人、这位女剑修、这张和追杀令上一模一样的面孔!

    闻人长老思绪瞬间混乱,讷讷不得语。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得。

    欢天喜地迎令梨进宗门?肯定不行,她是登上凌云剑宗追杀令的人物,是板上钉钉的叛宗者,就算宗中百分之九十的弟子都崇拜她崇拜得不行,令梨也是敌人。

    怒喝一声提剑向令梨杀去?饶了他这把老骨头吧,昔年令梨筑基他元婴,而后令梨化神他元婴,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境界一升再升,闻人长老可是一步都没踏出去。

    拿什么打,拿他的骨灰打吗?

    闻人长老进退两难,恨不得飞上宗主峰拽着徐宣阁的衣领把他丢下来收拾局面,这根本不是他小小元婴长老能管的事!

    他急得额头冒汗,令梨并不为难人,只偏头看了看摊在地上的刘二郎等人,客气道:“闻人长老不是来主持新弟子入门一事的么?别耽误了公事。”

    闻人长老如蒙大赦,他赶紧挥一挥手:“爬上天梯的弟子随我来,进行第一轮笔试。”

    天梯边的弟子作鸟兽状散开,闻人长老知道,叛宗者令梨归来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宗门,惊动凌云剑宗真正的大人物。

    比如宗主峰的徐宣阁,比如久居宗门再未下山一步的宿回云。

    闻人长老赶鸭子似的把弟子们都赶进考场,忽然,他身后冰冷剑气如狂风呼啸,震得他战栗不已。

    老者冷汗直流地回头,余光瞥见一抹白衣。

    是宿回云,他来得这样快。

    令梨抬手,杀戮剑意如雾散开,冷意极盛的流云剑气被步步紧逼,围绕在青年身侧。

    不仅是剑意落了下风,更是修为落在下风。

    宿回云望着记忆中熟悉的少女,她的容貌打扮丝毫未变,又仿佛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巨变。

    大乘期,师妹已然是大乘期的尊者了。

    他落后了太多,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

    “师兄。”令梨语气轻松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叛宗的恶人回来了。”她剑锋上抬,微微一笑,“拔剑吧,尽你首席弟子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小梨:迷人的反派角色登场!

    第186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六天

    ◎这就去犯欺师灭祖之罪◎

    天梯之上云雾飘渺, 明月高悬,恰似那日竹林初遇。

    丝丝缕缕的剑气缠绕随风摇曳的竹叶,误入林中的陌客足底沙沙作响, 惊扰了月下舞剑的身影。

    惊心动魄的一剑穿透竹叶,凌厉果决, 月白色的剑穗被剑光斩断, 掉在林间厚厚的落叶之上。

    与那时一样, 令梨先手。

    极为朴实的一剑, 动作大开大合, 她没有以大乘期修为的威压服人,或许是不屑于,或许是不必要。

    剑修只能被剑术折服。

    流云剑划过亮如星子的寒光, 千钧一发之际,宿回云横剑抵住令梨袭来的剑锋。

    剑尖相触,火花四溅, 她极自然地一退一绕, 鬼魅似的剑锋擦过宿回云闪避不及的脖颈, 划开一道颀长的血痕。

    血花飞溅。

    “小心一点儿,师兄。”令梨甩去剑上的血痕, 提剑再来。

    她没有留手, 步步紧逼,剑势如狂风急雨打得宿回云难以招架。

    青年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 深深浅浅, 染红了一尘不染的白衣。

    他肩上的伤势尤为骇人, 法衣浸满鲜血, 打湿了云藏梨花的绣纹, 血色晕染。

    雪白法衣上只有这一处装饰, 绣法精湛至极,云纹仿佛流动般栩栩如生,藏于云间的梨花生机盎然娇嫩绽放,皎白的花瓣吸饱了鲜血,呈现妖艳的深红。

    绣纹下曾有道不明显的裂痕,那是许久之前,久到令梨第一次和宿回云进入刻舟塔秘境的时候,宿回云因为她肩膀受了一剑,鲜血染湿衣衫,同时划开衣料。

    令梨过意不去,要走了宿回云的法衣,抿着针线一针针缝好了裂口,又贴心地用绣纹掩饰针脚的缝线。

    梨花色白,宿回云不在意白衣染血,却很注意肩上的绣纹,小心着不让别的颜色污染梨花的皎洁。

    一晃多年,他踏入化神期,云藏梨花绣纹干净依旧,直至今日被令梨亲手染红。

    仿佛宿命,叛宗的师妹回到宗门,替宿回云承担与师尊死战的命运。

    她把和宿回云的一战当作决战前的磨剑石,也如一场慷概的馈赠。

    剑道修到令梨这种程度,可称为宗师。假如她愿意在外办班教学,闭死关的老剑修听闻消息都要急吼吼跑来报班,散尽家财只为聆听领路人随口讲述的心得。

    令梨不愿意讲课也没关系,挨打剑修们也愿意,被她拎着剑暴打两顿,困扰了多少年的瓶颈都刷刷突破,让人鼻青脸肿也舍不得停下,抱着剑大喊前辈打我,不要停!

    宿回云抹去侧颈的伤口,鲜血浸湿他的指缝,青年眼眸低垂,黑沉的眼眸映着白衣上艳丽的血色。

    令梨回宗前其实有想过,要不要悄悄给师兄发消息,让他换身不易显色的黑色法衣,别穿不耐洗不耐脏的雪白衣袍。

    但一来宿回云向来只着白衣,突然换黑衣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力。徐宗主更可能脑洞大开,一路想到是不是他压榨首席弟子太狠,宿回云忍无可忍终于黑化,他换上黑衣便是要杀凌云剑宗上下血流成河。

    令梨:为了宗主的心理健康,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二来令梨身边带着一只顶顶黏人的猫猫,时时刻刻黏在她旁边,令梨干什么他都要伸爪子来扒拉两下,毛茸茸的脑袋顺着她的胳膊往里钻,老大一只非要窝在她怀里耍赖皮。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大猫吃飞醋吃的这样狠?金色的兽瞳幽幽地盯着她,对令梨几个常用联系人警惕得不得了,她很怀疑这家伙会不会半夜偷拿她手机删聊天记录。

    几方因素干扰,令梨便没有提,她额外带了一只钱袋,里头备好了她给师兄预留的干洗费。

    “或者干脆染均匀一些,换成红衣也不错。”令梨心虚道。

    薄念慈天下第一美人带货的能力可强了,从前修真界唯独黑白两色法衣争天下,他硬生生带着红衣杀出潮流一片天。

    人穿衣是有固定喜好的,令梨和沈无都是黑衣派,标准的实用主义剑修,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一条龙服务专业户,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师兄夹在我和沈无之间怪可怜的。”令梨想。

    仿佛两头黑狼中混了一头雪豹,虽然都是凶兽,但残忍暴虐的黑狼与孤高傲洁的雪豹实在并非同路之兽。

    若是沈无能掌尽未来之事,他当初抽走剑骨后或许不会丢弃令梨。

    天底下还有比亲手培养的亲生女儿更优秀的磨剑石吗?与生俱来的天赋,血脉相连的成就,沈无只需要花微乎其微的心思在令梨身上,她自己就能成长为敢与剑尊并肩的剑修。

    “等他把我拉扯到大乘期,再在我面前揭开真相,残忍地告诉我亲爹便是死敌,他养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了我。”

    “得知真相的我震惊又迷茫,绝望又可怜,我在暴雨中跪了三天三夜,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地拍。终于,难以言喻的复杂恨意支撑起我的膝盖,我双手紧握成年时沈无赠我的长剑,大义灭亲!”

    多完美的阴谋故事,加入了复杂的伦理关系和对道德良知的拷问,将主人公小梨置于忠孝难两全的不义境地,美、强、惨,最吸引看客的因素齐了。

    “如若是那般,我的人生便是彻头彻尾冤种的一生了。”令梨啧啧称奇。

    其实也好,至少因果能一直只在令梨和沈无之间纠缠,宿回云能摆脱压抑到让他喘不过气的师恩,自由高洁地握剑。

    以他的天赋,即使不师从无心剑尊,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之位也手到擒来。

    “连累师兄了。”剑刃擦过的瞬间,令梨低声说,“师兄看好我这一招。”

    她今日是为了取走宿回云师尊的性命而来,作为补偿,她会代替沈无将这些年的剑道心得倾囊相授!

    宿回云墨色的瞳孔中印出令梨凛然的神色,大道韵文藏锋于黑金色的长剑之中,不加保留地展示在他眼前。

    他唇边溢出鲜血,闷闷地咳了一声。

    在外人眼里,这一战是叛宗者无情拔剑指向曾经尊敬的大师兄。

    在令梨眼里,她只是用稍微激烈了一点点的方式打指导赛。

    在宿回云眼里,他看见了被斩断的、无形的羁绊。

    师妹口中的连累,宿回云不是听不懂。

    令梨对他有隐约的愧疚,她固执地认为剑骨之事只关乎她和沈无,宿回云被他们父女牵扯进来纯属无妄之灾,他本前途无量,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兄。

    所以她大张旗鼓叛宗,大张旗鼓回来,叛宗时带着宿回云给她的伤口离开,回来时明晃晃的剑锋指向宿回云,划开一道道血痕。

    一次又一次割席,令梨一次又一次把宿回云摘出去。

    她是心善,却不知割席的刻痕正如他身上的血痕,一刀又一刀,疼得钻心。

    剑修以血开刃,宿回云咳出一口血,向后退了两步,凝望令梨手中鲜血淋漓的黑金长剑。

    已经足够锋利了。

    宿回云退,令梨进,她不假思索地提剑近身,准备再和宿回云过招几个来回。

    黑金色长剑被青年的手掌抓住,滴落的血流顺着剑身淌到令梨手上,烫得她微微一怔。

    “不必再为我耽误时间。”宿回云低低地说,“去做你的事吧。”

    他松开手,血淋淋的伤痕烙在掌心中央,模糊了掌纹。

    “师兄。”令梨轻轻地唤宿回云,一时没了言语。

    宿回云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他想起令梨大摇大摆叛宗的时候一口一个“宿道友”,如今回来了,不知不觉又喊了师兄。

    他没有说过,令梨唤师兄时总喜欢咬一咬尾音,天然给人撒娇的错觉,念得很好听。

    “去吧。”宿回云抬起手想摸一摸令梨头发,又顾忌掌心鲜血,只虚虚抚了抚。

    他以血为师妹开好了刃,剩下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了。

    令梨一把抓住宿回云的手,贴在侧脸狠狠蹭了两下。

    她顶着一张蹭了血的花猫脸,认真道:“师兄的祝福我收下了!我这就去犯欺师灭祖之罪!”

    宿回云愕然,他忍不住泄出一丝笑音,看着黑发少女御剑消失在云中的身影。

    师妹真是……什么时候都可可爱爱的。

    令梨说犯罪,就要犯罪。

    今日她终于可以把“宗门罪人”的头衔焊死在自己头上了。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无需宿回云指路,令梨知道沈无在哪儿。

    凌云剑宗最孤高的山峰之上,山巅被一剑斩平,形成一个巨大的平整的道场。

    黑衣男人漠然立在此处,隔着风与云,黑发黑眸的父女彼此相望。

    他们实在长得很像,令梨偶尔对着水面照镜子,涟漪震荡的湖面映出波澜的面容,和这男人真的一模一样。

    第一眼没认出血缘关系都算是失误。或者说随着令梨修为越来越高深,他们才变得越来越像。

    令梨不是很喜欢这种相似感。

    她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虽然离谱了一点冤种了一点,但罪不致被认成无情道。

    无心剑尊,尊号取得好贴切,这男人就是个没有心的。

    令梨和宿回云的战斗他看得清清楚楚,即使令梨杀了他唯一的亲传弟子,沈无漠然的神情也不会有半分变化。

    令梨弯了弯唇,眼睛亮晶晶的。

    真碍眼,人生五官就是为了表达七情六欲,冷冰冰的僵尸脸一点也不讨她喜欢。

    “恐怕只能砍下你的头,等它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泥沙和血渍,才会露出点有人气的表情了。”

    “为了看到这一幕。”令梨微笑地说,“我会努力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小梨:拿出坑爹的架势

    第187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七天

    ◎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反派死于话多。

    令梨身上同时挂了叛宗者和欺师灭祖之徒两个头衔, 她很自觉地把自己归结于反派阵营。

    做反派就要有做反派的觉悟!绝不给正道势力嘴炮说服的机会,她要先下手为强,占尽先机!

    虽然令梨很怀疑修无情道的沈无到底有没有道理服人的技能, 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这狗男人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和他本就无旧可叙。

    沈无平静地等待令梨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拔剑的意思, 想必是在等令梨走流程。

    令梨:什么流程都学只会害了你。

    是的, 按理说令梨应该走一个流程:她要先报出姓名身份, 再讲述和沈无之间仇深似海的恩恩怨怨,喊两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经典语录,最后以“罪不及亲友, 一人做事一人当”收尾,堂堂正正请战。

    这套流程就像任务报告的格式和八股文一样,约定俗成, 让围观群众能了解前情提要, 分辨是非黑白, 精准吃瓜。

    但在令梨看来,这套流程太正派了。

    说杀你就是杀你, 需要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只有三流反派才要师出有名, 顶流小梨已经过了需要讨好观众博流量的时期!

    她也没什么苦衷要诉说,令梨前脚被沈无弃于墙下, 后脚被令桃抱回家抚养, 一出一进,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生活美滋滋。

    别的反派都有凄惨的童年可以拿出来大讲特讲, 令梨回忆了片刻她小时候招猫逗狗、啃兄长大人头发、拖着桃花枝满院子疯跑的快活童年, 博同情这一招注定和她无缘。

    但她多少还是给围观群众留下了一点儿悬念的乐趣。

    比如,一声“父亲”。

    凌云剑宗最高的、属于无心剑尊的山峰一片寂静,今日的正道第一宗格外安静,无数弟子自发领悟了传音入密的好处,一个个嘴巴闭得死紧,眼神乱飞。

    诡异死寂的水面下,宗门内部论坛轰然震动。

    令梨一句“父亲”击穿了多少人对他们死战的猜想,一时间分析帖、爆料帖、赌注帖蜂拥而至,挤得论坛网络岌岌可危,无数大群小群纷纷开启匿名聊天模式,99+的红色未读消息占满屏幕。

    人人都在发疯,最先疯的不是别人,正是背上令梨叛宗缘由黑锅的徐宗主。他人都傻了,一脸老年痴呆模样,手机啪嗒从掌心滑下。

    和他表情一致的还有轩晓、赵昌、赖兰黛等令梨的熟人,他们茫然又彷徨,一个劲重复令梨之前的称呼:“父亲?父亲!”

    如果有哪个不怕死的现场应一声,他将收获足足一个宗门的儿子闺女。

    “怎么可能!”赖兰黛吸气呼气,她算宗门中认识令梨最早的一批人,还曾仗着内门弟子的身份抢过令梨的学分。

    现在告诉她,曾经最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是无心剑尊的亲生女儿?哪来的恐怖伦理谣言,荒谬至极!

    和赖兰黛一样抓狂的还有客服小梨曾经的老板客户们,他们翻阅着自己和客服小梨“亲”来“亲”去的贴心营业对话,再想到无心剑尊至高无上的宗门地位,一阵吸氧,几乎要一头晕过去。

    “管生不管养,无心剑尊竟是如此渣男!”妙青仙子是铁杆令梨派,愤愤不平地发帖。

    “仔细想想,他们两个确实长得很像,给无心剑尊的脸糊上一层柔光再加几个可爱滤镜,和令梨师姐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擅长修图的弟子发了对比照片在论坛,铁证如山。

    弟子们对无心剑尊又敬又怕,平日里哪敢抬头直视其尊容?没想到竟有敢留下照片的勇士,给爆料帖添上一把足足的柴火,人人赞叹:真像啊,找茬都找不出几处不同。

    血缘着实神奇,未点破时无人猜想,点破后人人都是名侦探,从相同的发色眸色到同样恐怖的剑道天赋,再到当年令梨叛宗的突兀和隐情——凌云剑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如此狗血的伦理剧!这辈子值了!

    徐宣阁一定是他们中反应最大的。

    他想到那天令梨一身白衣仿佛披麻戴孝冤屈昭昭地闯入宗门,想到弟子们明里暗里骂他黑心资本家的苦涩过往,想到自己背了这么久不该他承受的黑锅,徐宗主泪腺一酸,差点痛哭出声。

    师叔祖好狠的心!他徐宣阁半辈子为宗门做牛做马,上奉莫得感情的无心剑尊,下顾一样莫得感情的首席弟子,没有功劳有苦劳,您老人家竟瞒他至此!冷眼旁观他背了这么久的黑锅!

    “令梨是为师叔祖叛的宗?”徐宣阁捏住太阳穴,脑子更乱了,“为什么?她完全可以认亲要求抚养费的啊!我愿意帮忙报销!”

    修真者亲缘断绝,古往今来有大成就的牛人十个里头九个是孤儿,大家都习惯了,没爹没娘照样自己把自己拉扯大,倒也不至于因为被抛弃而寻仇——没那功夫,忙着修仙呢。

    透过水镜,徐宣阁看向山巅之上两道黑衣的人影,沈无一如既往漠然无畏,令梨眼角眉梢染着笑意,也如她往常般轻快明亮。

    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是平常,他们的恩怨越是不可开解。

    个中隐情彼此心知肚明,无需为外人道也。

    徐宣阁盼望着令梨说点什么,讲一讲过去的故事,至少替他洗刷掉黑心资本家的冤屈。

    但令梨似乎觉得一句“父亲”已经足够了,黑心资本家的头衔一点儿也不冤枉徐宣阁,她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则,一言不发,只抬手抛出掌中的法器。

    朦胧的雾气团团围住山巅,遮掩了旁人窥视的眼睛。

    唤忆逆流光阴之河。

    阴冷的河流迎头打下,令梨早有经验,不闪不避地任水面淹没头顶。

    过往的一幕幕随着水泡在眼前炸裂开来,令梨看见在西漠黄沙中舞剑的自己,看见坐在天子对面下棋博弈的自己,看见金光灿灿的化龙池,看见长满莹蓝铃兰的仙府,看见枫树下容貌绝伦的红衣男人,看见风云会白衣剑修渡劫的天雷,看见拍卖会蜷缩在地的金眸少年……

    令梨阅览自己的半生,画面中的少女总是笑着,背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劣剑云游天下。

    她在月下舞剑,深夜打工,点燃烛灯做绣活,拾一片竹叶吹奏清扬的曲调,丢两朵桃花注入滚烫的山泉水,抿一口满嘴生香。

    修仙者容颜不变,河流逆行到许久许久之前,穿着简朴道袍的少女变为身着襦裙的女童,粉白的裙摆绣满绽开的桃花梨花,她梳着可爱的包包头,手里拿着一根吃到一半的糖葫芦。

    生着桃花眼的青年无奈地和妹妹讲道理,恐吓她:再吃糖牙齿就要掉了,兔子见了要嘲笑小梨的。

    童年的光阴比起西漠的百年太过短暂,令梨眼眸柔软地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她自小身体不好,反而格外好动,不会走路的时候便会学着毛毛虫在地上光明地蠕动,四处打滚。

    五头身的小姑娘渐渐缩水成三头身,太小了走不了路,她趴在兄长大人肩头,抬手去抓空中飘落的花瓣。

    年幼的女孩肉眼可见的虚弱,她无法长久地直起身,埋在玩具堆下面乱踢脚,直到抓住一只小小的木棍,立刻有模有样地挥舞起来。

    天赋在她身上化为可以触碰的实质,她天生知道什么是锋利的,什么是劈砍挑刺斩,剑诀是她的三字经,捧着津津有味地读,连点心都顾不上吃。

    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令梨其实记的不太清楚了,她看着犯蠢的自己、偷吃的自己、闹得兄长大人没办法的自己……

    水泡中的女孩越来越小,她被襁褓裹住,被人抱着行走,一摇一晃。

    湿冷的气息弥漫令梨的鼻腔,她轻轻呼气,水面离头顶越来越近,哗啦!

    令梨破水而出,淅淅沥沥的水滴顺着她的发丝淌下,每一滴水映出一个小小的她,水滴落入河流,如同不可追寻的往日悄然消逝。

    不知不觉河流已经到了尽头,到了令梨生命之初的起点。

    她淌过湍急的水流,一步步上岸。

    每个人拥有自我的河流,令梨没有和沈无签订契约,入不了他的光阴之河。

    但他们必将相遇,这是无可磨灭的过往,亦是必定成立的因果。

    昔年沈无得以抽走先天之气未散的天生剑骨,盖因令梨是他的女儿。

    今日令梨以大乘期修为强拉渡劫期剑尊入唤忆幻境,盖因沈无是她的父亲。

    昔年的因,今日的果。

    令梨:“非常公平,不是吗?”

    青石砖砌成的小镇安宁静逸,一墙之隔是隐居在此的十里桃源,这里的一砖一瓦令梨都曾蹒跚学步走过,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走向生命的转折点。

    幻境中的小镇空空荡荡,原有人烟的屋子一片死寂,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几只眼睛发绿游荡在此的饥饿野狗。

    唤忆只能还原人的回忆,裹在襁褓里的女婴睁不开孱弱的眼皮,周围的世界只由沈无的印象构建。

    不愧是心中仅余剑道的无心剑尊,他抱着孩子走过小镇的街道,目中没有路过的行人,看不见袅袅的炊烟,红尘喧嚣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感知里万物寂静。

    唯有路边几只野狗得了沈无两分注意,许是他抛下女婴时看见了这些饥饿的恶犬,稍稍意识到了女儿即将遭遇的凶险。

    但他并不在意,平淡收回了外瞥的眼神。

    令梨感到好笑,多么目中无人的一个人,竟然记住了几只野狗。

    她独自行走在寂静的小镇上,双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的行走声。

    远处,黑衣剑修的身影渐渐清晰明了。

    沈无怀抱着一只襁褓,襁褓中的女婴眼皮浮粉,无知无觉地沉睡着。

    年幼的即将被抛弃的女儿躺在他的怀里,长大的少女隔着五步之遥和他对视。

    令梨的目光仅在女婴的襁褓上停了一瞬,她眼中既无遗憾也无怜悯。

    沈无有种直觉,即使他现在将怀中女婴抛弃在野狗梭巡的院墙外,令梨也丝毫不会动容。

    她完全接受曾被亲生父亲抽去脊椎骨又被抛弃在路边的过往,没有一点儿想改变过去的念头。

    很可怕,沈无眼前的人是一个心中没有遗憾的、不会后悔的存在。

    她把沈无拉到这段过往中,不是为了谴责他没有人性的行为,更不是为了替过去的自己讨回公道,而是为了——

    “我承认我有投机取巧的成分。”令梨笑了笑,“若我所料不错,在得到天生剑骨前,你卡瓶颈已经卡了很多年了。”

    “拥有无心剑的无心剑尊才是剑道第一人。身为剑修,剑道瓶颈一日不破,修为一日不涨。”

    “大乘期终归是有极限的,让我和手握天生剑骨多年的渡劫后期剑尊死战,实在有点欺负小辈。”

    “但若是刚得到剑骨,还是渡劫初期的你,未尝不可一战。”

    令梨的目光停留在沈无脸上,她的笑容中带了些轻蔑,真正的天才对投机取巧之辈的轻蔑。

    “没有天生剑骨的你算得了什么?”

    “没有天生剑骨对我又算得了什么?”

    她重复地叩问,却不在意沈无是否回答。

    “把襁褓里的我抛下吧。”令梨拔出长剑,剑锋对准黑衣剑修的眉心,“丢弃在野狗徘徊的院墙下。她有她的命运,她将在日后的某一天成为我。”

    “你也有你的命运。”令梨黑曜石般的明眸闪耀着惊人的光泽,“和我的骨头一起,被我折断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小梨:我狠起来连自己的骨头都给打断

    第188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八天

    ◎碎剑一时爽,拼骨火葬场◎

    闷闷一声响, 襁褓砸在生了苔藓的青石砖上。

    裹在被褥中的女婴意识朦朦胧胧的,她没有哭,浮粉的眼皮微微颤抖着, 仿佛破壳的小鸡竭力挣脱黑暗。

    慢慢的,她孱弱的眼皮颤抖着, 一丝亮光注入瞳孔, 光明照亮女婴漆黑的眼睛。

    她生来对世界感到好奇, 不知畏惧是何物, 初一睁眼便扭着脆弱的脖子四处张望。

    刀剑碰撞的冰冷金属声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

    黑发黑眸的少女与黑发黑眸的男人交战, 他们仿佛彼此的镜子,照亮相似但绝不相同的两个人。

    剑修常以“美人”称剑,天生的剑修在学会鉴赏名器珍物前便懂得欣赏剑的美丽。

    天下之大, 名剑何其多,无心剑是最惊艳的一柄。

    日月之精华浣洗它的刃尖,天地之旷风吹拂它的剑身, 它生来以锦缎裹身, 火华淬炼, 仿佛出身大族的世家公子,拥有最值得艳羡的家世、最傲人的师承、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婴儿不出意外地盯着无心剑眼珠不转地看, 看着看着,她轻轻砸了下嘴巴。

    这柄剑让她又亲近又排斥, 无心剑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又仿佛是背弃她的叛徒。

    空荡荡的脊椎里空无一物, 婴儿不知道自己缺少了什么, 只本能感到不适。

    她移开漆黑的眼珠, 去看另一柄剑。

    比起无心剑, 令瓜剑从名字到材质都显得尤为可笑。

    若说无心剑是高门贵子,令瓜剑就像山野间长大的自由民,放浪不羁,随性狂放。

    功德之气勾勒的金边是它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一部分,耀眼的金色掩盖不了劣剑破破烂烂的本质。

    它生而为凡铁,原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俗货色。

    令瓜剑没什么出奇,它的主人在尚未筑基时一锤子一锤子打造出自己的本命剑,凡铁、劣火、破烂的风箱造就了它的诞生。

    擦汗打铁的女孩子见剑胚成型得差不多了,她高高挽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臂,割破血管放血。

    鲜血浇到滚烫的铁水中,滋滋作响,冒出浓浓的血雾。

    女孩子的脸色因失血有些苍白,她边嘀咕“幸好我提前割了心头血,现场放血怪麻烦的”,边拿起旁边的瓷碗,一碗心头血浇灌在剑刃上。

    材料和火焰都是最差,偏偏浸满灵气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倒进铁炉,少女脸色苍白却难掩兴奋,注视着即将成型的劣剑,仿佛注视亲手造就的孩子。

    “喝了我的血才和我亲近呢。”她信誓旦旦地说。

    剑造好了,只剩最后一步:开刃。

    没有比血祭更好的开刃,拿到本命剑的那一刻往往是很多剑修第一次与人或兽生死相搏的时候。

    可令梨的本命剑已经喝过太多血了,她嗅了嗅剑刃上久久不散的血气,猜想未来孕育的剑灵定是个暴虐顽劣的孩子,有心取个好养活的名字。

    取名天才小梨在二狗子、大花、胖头中几番犹豫,突然瞥见挑着西瓜路过的小贩。

    打铁实在是太热了,每时每刻都在中暑的边缘试探,甜滋滋水灵灵的西瓜咬上一大口多么快活。

    她翻来覆去地瞧一瞧手中长剑:天呐,这不正是西瓜刀的好苗子吗!

    令梨兴冲冲地挑了个西瓜,一剑下去,粉红色的瓜肉漂亮得喜人,活生生是个上辈子来报恩的西瓜。

    她异常喜悦,当即拍板本命剑的大名——令瓜。

    裹在襁褓里的女婴挪了挪身子,她只有裹在身上的一层被褥,既没有写明生辰八字的字条,也没有用于认亲的玉佩银镯。

    令桃给了妹妹自己的姓氏,又以花卉取了名,令梨延续传统,以同样的方式为本命剑赋名。

    玩笑般的名字中寄予了家人般的爱意,也表明了令梨的立场——我这辈子就姓令了,旁的什么人别想来认亲戚。

    十里桃源结婴大典,令梨远远望着神色漠然的黑衣男人,缓慢地念了个“沈”字。

    原来是这个姓啊。

    左右与她并无缘分。

    “令瓜好听,是不是?”她抚摸本命剑,“要是改名沈瓜,那可难听死了。”

    虽说拿姓沈的剑打沈无很有些反讽的冷幽默,但名字是很严肃的事情,对主人百依百顺如令瓜也不会轻易松口。

    襁褓中的女婴目不转睛地盯着令瓜剑,它破破烂烂,它坑坑洼洼,它不值一提。

    正因为它毫无亮点,持剑者恐怖的剑术修为才展现得淋漓尽致。

    真正恐怖的骇人的才能,从来无需器物锦上添花。

    令梨骨子里藏着不言说的傲慢,她很少表现出来,但只要顺着她的行为看一遍,几乎每处细节都彰显着傲慢。

    还是凌云剑宗外门弟子的时候,令梨心中对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毫无敬意,为了报销道袍的干洗费她夜袭赖兰黛,名剑月歌只需一招就被令梨折服,丢下旧主也想随她走。

    金鳞城风云会,她披着马甲大摇大摆插手宿回云的战斗,丝毫不在意首席大师兄是否感到被冒犯,劣剑对上流云,她持剑的手既稳也沉。

    随便你们拿什么剑,庚金也好陨铁也罢,剑修水平不够就是不够,把剑雕出花也不好使。

    她的态度隐晦又鲜明,每当令梨明晃晃握着令瓜剑挑下一个又一个对手时,不知几人领悟了她的意思。

    又是一剑,剑点鹤首,沈无手腕一麻,握剑的五指暴起青筋。

    令梨招招式式如行云流水,她的剑术集百家之长又超脱百家,一招剑术后有无数种变法,她总能猜到沈无迎剑的招式,沈无却难以推断她的莫测多变。

    如此多变的战斗中,令梨竟有余力闲话。

    也不算闲话,她饶有兴趣地和沈无论道。

    “我还挺少和人论道的。”令梨说,“大多数时候我遇见的剑修都太过不堪一击,他们领悟的大道是我曾走过的路,看不见同一片风景的人无话可谈。”

    “昔年我与你在宗主峰相遇,你未曾拔剑,只以剑意与我一试。”她回忆道,“即使不修无情道,我也的确被无情剑意震慑,眼界大开。”

    太多见识过沈无剑意的人心态崩溃,放弃本来的剑道转修无情道,令梨从未见过如此能传教的剑修,不得不承认一句厉害。

    只是被震慑而已,沈无记得那一幕。

    金丹期的少女剑域全开,如雾似幻的杀戮剑意拥簇着她,荒凉的气息自她剑尖升腾而起,无物不可杀之,无情亦可杀之!

    沈无在她身上看到了可怕的天赋,远胜过他选定的弟子,他难得起了惜才之心,建议令梨换一把好剑,甚至愿意开自己的私库任她挑选。

    令梨拒绝了沈无,“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抬起下颌,执拗又固执。

    两人并未论道,就像令梨不会和手下败将讲述她的剑道领悟一样,沈无也不会倾听区区金丹真人的道理。

    直至今日,唤忆将他们置身于差距极小的战场上,令梨和沈无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唯一能与他人论道的机会近在眼前。

    冷漠如沈无,也默认了令梨交战中的言谈。

    他讲述了令梨出生的缘由。

    都修无情道了,指望这男人有心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令梨之前猜测的杀妻证道也不是事实。

    沈无杀的不是妻子,是与他争天生剑骨失败的输家。

    “生而为剑修者,天道赠其剑骨,称为天生剑骨。”沈无道,“血缘传承,天赋继承,父母双方剑道才能惊艳者,越易诞育天生剑骨的孩子。”

    令梨的生母和沈无一样,是修无情道的剑修。

    两人并无私情,只是恰好都卡瓶颈卡了许多年不得寸进,无论阅览多少剑诀功法,凝涩的瓶颈牢不可破。

    终于,他们将目光放在天生剑骨身上。

    只剑骨不够,还要是先天之气未散的剑骨,最好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拿这孩子的脊椎骨炼剑最佳。

    沈无和令梨的生母都是剑道一脉的佼佼者,两人默认他们的孩子最有可能自带剑骨。

    令梨于是出生了。

    父母双方各有利弊,父亲不用承担生育的风险和虚弱期,可以保全实力取骨;母亲则与孩子紧密相连,只要她藏身得好,在取骨之前让沈无找不到,天生剑骨直接入她囊中。

    “她选择了这处小镇藏身。”沈无平淡地叙述,“我寻了许久,终是比她更快一步。”

    后来的事不用沈无说,令梨也知道了。

    生母败北,令梨剑骨被沈无抽走,他将只剩一口气的女婴抛弃在路边,正巧被隐居在此的令桃捡到。

    “原来我冤种的一生在出生时就有体现。”令梨大为感叹,“是我错怪了伽野,替他代打五杀魔尊竟不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兄长大人不该给她起名令梨的,叫令冤多好,还和陵园谐音,写尽她阴间的一生。

    “得了剑骨,你的瓶颈便破了?”令梨问道,“却还是不得飞升,只好继续培养师兄,为自己再炼一块磨剑石?”

    沈无默然。

    “真是实力不够法器来凑。”令梨弯眸笑出声,“一次突破不了瓶颈,去取剑骨,两次突破不了瓶颈,又欲杀子,飞升怎么就那么难?”

    她语气中的嘲讽异常鲜明,沈无指腹划过无心剑阴冷刺骨的剑锋,道:“你亦是如此。”

    “与其说报抽骨之仇,实则只为拿回剑骨,你与我有何区别?”他反问。

    都是为了天生剑骨而来,令梨只是更名正言顺罢了。

    他言语中的笃定没有气到令梨,反而狠狠戳中了令瓜的怒点。

    沈无简直是直白地说:令梨与他一战,除了报仇更多是看中了名满天下的无心剑,身负剑骨之人用剑骨炼剑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区区凡铁劣剑连配金丹真人都勉强,何况一位大乘尊者?

    剑灵的恨意传导到令梨脑海,她摸了摸剑柄,像给一只挠爪子的小动物顺毛。

    “还是有区别的。”令梨说。

    “最起码,”她温吞地说,“我并没有瓶颈期的困扰。”

    “这话你听了会很难受,所以我更要说。”令梨微笑道,“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痛苦。无论是卡瓶颈卡了多年不得寸进,还是谋求剑骨培养磨剑石的心酸,我都没法理解。”

    “从拿起剑开始,命运不曾眷顾我,天道不曾怜惜我,唯有剑道在我面前一片坦途——对于我抬脚便能跨过去的门槛把你绊得牙齿磕掉这件事,我只能深表遗憾。”

    “天生剑骨根本不重要。”令梨漫不经心道,“它只是我身上一块骨头,和其他骨头没有什么区别。”

    “我这么多年都没用上修真界残障人士补贴,何必总是拖着残疾之身?想把自己补全、给自己治病也是错吗?”

    和听不懂道理的人讲道理好痛苦,沈无根本就不明白,天生剑骨除了炼剑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不可代替的功能——它是令梨的脊椎。

    令梨吃饱了撑的自己把自己的脊椎骨抽出来炼剑?她可一分钱的残障补贴都没领到过!

    “岂止领不到补贴,黏骨头的浆糊钱也要我来出。”令梨小声碎碎念,“本想少打折几段,省点医药费,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毕竟生我一场,为了让你死得瞑目一些,我只好忍痛把自己的骨灰给扬了。”

    剑域开,剑意盛,令梨右手持剑,剑刃划过左手掌心,赤色的血痕抹在剑身之上。

    主人的精血令剑灵胃口大开,几乎凝为实质的恶意、恨意、杀意杂糅在一起,迎上无情无心的剑气。

    无心剑与令瓜剑碰撞,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彻虚空!

    灼烧般的热意中,令瓜想到很久之前,它自卑于自己的劣质,嚷着说若哪一天它断了,令梨就再炼一把剑,一定要用庚金,用比庚金更好的材料。

    它的主人安抚地摸了摸剑柄,几日不到,她向一位持庚金剑的剑修提出挑战,于擂台一招一剑粉碎庚金。

    令瓜永远记得庚金剑在它刃尖碎裂的一瞬间,天才地宝和劣剑碰撞,发出难以承受的咯咯声。

    临界点应声而碎,对面的剑修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神色,手中仅剩孤零零的剑柄,剑身碎了满地。

    令瓜如大夏天喝冰水一般畅快,欢呼雀跃地看向令梨,再也没有因凡铁而自卑。

    又一次,令瓜听见了天籁般的碎裂声。

    一道颀长的裂口横在无心剑上,露出剑身里的苍白骨头。

    骨头噼里啪啦地碎开,化为一颗颗白色的小石子,掉落在地,如水花般砸开四溅。

    令瓜剑继续向前,令梨持剑的手沉稳地、不紧不慢地向前刺去。

    黑衣遮掩了猩红的血,轻微地噗嗤声中,几滴血溅到令梨的手背上,如滚烫的火星。

    她抬眸,一寸一寸更近。

    直到黑衣再也无法掩盖泉涌的血液,直到她握剑的手鲜血淋漓,令梨轻轻呼出一口气,利落地拔出长剑。

    最后一下,溅起的血染红了她半张脸,令梨随意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言自语:“好狼狈啊。”

    不知是在说浑身是血的她自己,还是在说轰然倒地的黑衣男人。

    唤忆嗡鸣,法器第一时间察觉到构造幻境的生命已然消逝。

    烟水人家的古镇如雾般飞速散去,令梨脚底的青石砖变回山巅道场的平地,凌云剑宗广阔的山脉与黎明的朝阳映入她的眼帘。

    天亮了。

    “这是打了多久?”令梨小声念叨,她累得骨头快要散架,但远远不到令梨能休息的时候。

    碎剑一时爽,拼骨火葬场。

    刚手刃剑道第一人的赢家小梨叹了口气,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苦哈哈地一颗颗捡起骨头。

    作者有话说:

    小梨:炼器峰请速速发明扫地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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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九天

    ◎和猫科动物不共戴天◎

    令梨捡啊, 捡啊。

    碎成小石子的骨头像一颗颗形状不规则的弹珠,她一手兜着骨头渣子,一手捡, 活像个捡破烂捡到疯魔的流浪道士。

    令梨脸上、胳膊上、衣摆上染着大朵大朵艳色的猩红血花,衬得她的形象愈发扑朔迷离, 很像从某个怪谈故事里走出来的恐怖角色。

    可怕又可怜的小疯子。

    捡破烂的行为略微削减了角色的恐怖, 然而但凡识货点的人就能看出她是在捡人骨, 惊悚氛围愈发浓厚。

    令梨很冤, 这年头捡自己的骨头也犯法吗?她分明是卑微的受害人!

    令梨勤勤恳恳地捡骨头, 如过往无数年兢兢业业的客服小梨般尽职尽责,她坐在地上辛苦地劳作,如农民伯伯掰玉米般不放过一粒骨灰。

    过于沉迷捡骨事业的令梨没有意识到, 唤忆幻境制造的迷雾一消而散,阳光照在满地狼藉之上,凌云剑宗透过水镜焦急观望战况的弟子们已经盯她盯了好半天。

    令梨捡, 他们盯, 气氛分外诡异。

    一时间连论坛里的帖子都安静了很多, 大家不敢井喷式发帖,只敢匿名悄悄讨论:这位传说中的师姐, 她到底在捡什么破烂?

    骨头?都修仙了我们当然看得出是骨头, 但问题是,她捡骨头作甚?拿去挫骨扬灰吗?

    “在下医修, 一点愚见。”妙青仙子的徒弟冒泡发言, “看骨相似乎是婴儿的脊椎骨, 很有些年头了。”

    凌云剑宗弟子们一边发出“都碎成渣了你们医修怎么认出来的?平时没少玩病人的骨灰吧”的声音, 一边绞尽脑汁:“婴儿、脊椎骨、剑修, 三个关键词怎么那么耳熟呢?”

    以剑宗为名的宗门内本就剑修人多势众, 一阵头脑风暴集思广益后,剑修们的脸色纷纷变了。

    “天生剑骨——竟是先天之气未散的天生剑骨!”一位内门弟子脱口而出,“无心剑、无心剑竟然……”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没有争议的天下第一剑!

    “我记得以前修士论坛还特意开帖讨论过,若用天生剑骨炼剑,炼出来的剑能不能超过无心剑——现在有答案了,我立马去跟帖!”

    “我的天,网友们玩的都是无心剑尊玩剩下的。先天之气未散,岂不是刚出生就要抽骨?”

    “嘶——令梨师姐之前叫无心剑尊什么来着?她是不是唤了一声父亲?”

    众人瞬间静默,吃到了一口惊天大瓜。

    他们再看水镜中惨兮兮捡骨头好不狼狈的令梨,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令梨师姐也怪可怜的。”有人悄悄说,“带入自己,怜爱了。”

    “我也很想怜惜她。”还有人幽幽地说,“可一看到无心剑尊的音容笑貌,又觉得我不配。”

    弟子们的三观尚且仅是岌岌可危,徐宣阁人都傻了。

    天塌地陷不外乎于此,徐宗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怀疑他稍用点力就能把这玩意儿摘下来。

    徐宣阁:我要这脑子有何用?(微笑中带着疲倦.jpg)

    好想辞职啊,当了一辈子的凌云剑宗宗主,宗主之位给他带来了什么?

    名声坏了,三观碎了,脑子不好使了,一夜老了三百岁。

    都说辞职是修士最好的医美,要不这宗主之位他别当了,随机抓一个倒霉蛋上位算了。

    一想到护山大阵也挡不住的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撰稿人,徐宣阁默默吸了两口氧气,认真思考假死跑路的可能性。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他强撑着一口气挥散了窥视山巅道场的水镜,一把拉掉了凌云剑宗全宗上下的网线。

    无数水镜应声而黑,弟子们吵嚷了一阵,他们的声音和目光穿透不了时空,沉迷捡骨头的令梨无知无觉。

    她终于捡完了她的脊椎骨,用道袍的衣摆兜着,扒拉着数了好一阵,确信一粒骨灰都没漏。

    多么来之不易的骨头!令梨紧紧护住,生怕一阵风吹过她又要从头来过。

    “碎得也太彻底了,得买多少浆糊才黏的回去?”令梨头疼不已,她真是个狠人,对人对己都辣手摧花毫不怜惜。

    不仅要用浆糊完完整整拼回原型,她被抽骨的年纪太小,令梨又早已长大长高,这副婴儿骨头和如今的她根本不匹配!

    “想补上这么多年的钙,起码要喝十几吨羊奶牛奶,再吞十几吨生骨粉……”令梨扒着手指细细算去,被后续花费的天文数字惊到。

    怎么回事,贫穷真成了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吗?都大乘期了,她的存款情况怎么和筑基时差不离?

    令梨不由得悲从中来,很想揉揉眼眶哭一顿。

    她一抬手就看见了指缝里的鲜血,尴尬地拿袖子擦了擦。

    杀人又碎骨,令梨如今的形象无限接近铁血女魔头。

    她毁尸灭迹之心还未升起,熟悉的脚步声踏入山巅道场,停在沈无身边。

    宿回云低头看去,神色怔松。

    “师兄。”令梨抱着她碎了一兜的骨头站起身,她瞅了眼胸口破开一个血洞的沈无,几番斟酌措辞,“若师兄有替师尊摔盆哭灵的需求……”

    按血缘来算,沈无的后事该由令梨操办,但修真界师承关系大于血缘,由宿回云接手也可。

    令梨无所谓由谁操办,她主要觉得沈无的在天之灵若是看见杀他的凶手在他的葬礼上假哭哭得起劲,气到还魂了可怎么是好?

    她总不能一铁锹下去把人重新拍回棺材里。

    死者为大,尊重死者。

    宿回云看着沈无的伤口,看了很久,他略闭了闭眼,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拜师那日,师尊亲口说明,他收我入门仅为培养一块磨剑石。”宿回云平静道,“我言道知晓,递上了敬师茶。”

    宿回云醉心剑道,早有血祭于剑的准备。

    渣男真不是个东西,令梨暗暗腹诽,她有点想把沈无的丧事承包给师梓良了——网名是【凄苦有依葬父人-爱恩人,爱生活】的他曾为了葬父卖身给令梨,只为大肆购买恶毒诅咒符纸贴满渣爹的棺材板。

    论葬父,谁能比他更专业?

    “凌云剑宗会负责收敛无心剑尊的尸身,师妹无需担忧。”宿回云转身面向令梨,她被血弄得脏兮兮的,黑眸一如既往明亮如星子。

    她的眼中有淡淡的轻松,像一只捕猎成功的小花猫,只想回家泡大澡睡大觉,啪唧趴在阳光晒得暖暖的屋檐上打呵欠。

    宿回云心下一松,抬手揉了揉令梨的头发。

    疲惫得要命的令梨“嗯?”了一声,她兜兜怀里的碎骨,告辞道:“叛宗之人,不好停留太久。宗门遭遇突变,师兄和宗主很要忙上一阵,我就不打扰了。”

    身为罪魁祸首的她得早早跑路,免得被失心疯了的徐宗主抓去做壮丁。

    抱着骨头的女孩子难掩倦意,凌云剑宗内她居住过的洞府宿回云一直给她留着,他来山巅道场前本想着师妹可以就近回洞府休息,或者去他那儿休息也不错。

    宿回云没有错听令梨话语中划清界限的意思。

    她和凌云剑宗的因缘已经两断,此去一别,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掌心柔软发丝划过的触感犹存,宿回云眼眸低垂,很轻很慢地道了声。

    “好。”

    “师妹保重。”

    “师兄也保重。”令梨轻快地应了一声,她打了个响指,活泼不少的令瓜剑自动出鞘,横在令梨面前。

    令梨一身轻松地大手一挥,指明方向:“回十里桃源!我要亲口报告兄长大人好消息。”

    令桃隐居又闭关,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送不进十里桃源,令梨可不能让兄长大人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她夺骨成功的人。

    况且她这一战打得实在漂亮,又一次奠定了剑修跨阶杀人就是爽的印象,稳固了剑修果真是修真界版本之爹的地位,值得广大剑修吹一辈子!

    不仅令梨闭关,薄念慈也在闭关。令梨边御剑边咬着笔杆写信,一边淡化她大乘期就莽上去怼剑尊的鲁莽之举,一边大写特写她善用唤忆幻境的机智,赞扬薄念慈在此次夺骨行动中不可磨灭的贡献。

    “不知道魔域进口的浆糊效果如何?若是好用,能用友情价卖我一批吗?”令梨提了提她的拼骨惨剧,由衷希望薄念慈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等你出关,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令梨落下最后一笔,招来剑气送去九重宫。

    她御剑极快,眨眼便到了青石古镇。

    现实中的小镇同样笼罩在淡淡的烟雨中,却比沈无记忆中有人气太多,令梨步行进城,踩过熟悉的一砖一瓦。

    她在这座小镇出生,在这里被抛弃,被收养,离开许多年,又再次回来。

    “兜兜转转,人生像个轮回。”令梨笑着摇摇头,她掏出几文钱买了根糖葫芦,弯腰放在院墙外一片长势极好的苔藓上。

    “虽然格外冤种,但我的人生还是挺甜的,对吧?”她低声问曾睡在襁褓中的婴儿。

    风吹过小镇,院墙内的桃花吹散了花瓣,粉色的一瓣飘在蜜色的糖衣上。

    令梨笑起来,她直起身,走入桃花漫天的十里桃源。

    遮天蔽日的桃树下,生着一双桃花眼的青年睁开双眸,讶异地看向一路小跑过来的妹妹。

    “我回来了!”令梨扑进令桃怀里,得意地炫耀地举起她满兜的碎骨,“看,我拿回来了。”

    “曾被残暴夺去的属于我的骨头,我亲手拿回来了。”令梨开开心心地说,“虽然碎了点渣了点,拿浆糊黏一黏就好,问题不大!”

    她骄傲得尾巴直翘,令桃急急忙忙看向一兜碎得不成样的骨头——真的是婴儿的脊椎骨!

    青年心中涌出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令桃无言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息道:“真是长大了……”

    兄长已经帮不上忙了。

    十里桃源是令桃隐居清修之地,令梨筑基离家,甚少在故居久留。

    她抱着一堆碎骨头回来,令桃自然而然以为妹妹要在家里小住,正要以桃枝化人收拾屋子。

    “不必劳烦兄长大人。”令梨连忙道,“我在南疆有处住了许久的府邸,有人在那儿等我凯旋。”

    “有人”两个字引起令桃高度警惕,他立刻收回妹妹长大了的发言:“谁?为什么要住在你的府邸,他没有自己的家吗?”

    “少主嫌他父皇唠叨,不肯回去。”令梨仔细收好她的碎骨,准备回去拉伽野干活,让他帮忙一起拼骨头,“府邸是我们两人一起选的,他为何住不得?”

    令桃仔细品了品妹妹话中的偏向,冷笑起来。

    千日防贼,竟还是被妖皇家的猫崽子偷了家!

    他和猫科动物不共戴天!

    令桃冷着脸送令梨离开,决定出关后立刻出门,杀上妖皇宫找妖皇算账。

    那只猫崽子不带上整个妖族作嫁妆,休想嫁进他令家的门!

    南疆,伽野摸了摸后背:奇怪,怎么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

    今日南疆晴空万里无云,是极适合晒太阳的天气,伽野攀上屋檐寻了个暖烘烘的位置躺下,漫无目的地数天边飞过的鸟雀。

    凌云剑宗远在东海,消息一时半会儿传不到南疆,他不想被谣传和猜测搅得心神不宁,索性断网无所事事地等待。

    数鸟雀很有意思,远远看着麻雀和老鹰都是一粒黑点,渐渐近了才看得见模样,偶有御剑而过的剑修,也如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点。

    “今日御剑飞往南疆的剑修似乎比往日多了些……”伽野喃喃自语,他又瞧见了一粒黑点。

    黑点越来越近,风声呼啸而过,一人自高空跃下剑来,稳稳落在伽野身侧。

    她席地而坐,一点儿不讲究地摊在屋檐上,脑袋往伽野肩上一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累死了——”令梨尾音拖得长长的,她掩嘴打了个呵欠,“还浑身是血,得去沐浴。”

    说着要沐浴,她人却没动,双手双脚扒在伽野身上,又喊了句累。

    伽野肩上沉沉的,浓郁的血腥味盈满他的呼吸,伴随梨花轻浅的香气。

    “阿梨?”他轻声唤道。

    令梨搭在伽野肩上的手捏了下他的耳垂,留下一小道血痕。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伽野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令梨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他呼吸急促,想抱她又怕碰着伤口,僵硬得像块会呼吸的石头。

    “想知道啊?”令梨没骨头似的说,“抱我去沐浴,洗一洗就知道血是谁的了。”

    她语带笑意,有股说不出的得意,显然是在战斗里占尽了上风。

    真了不起。伽野把令梨打横抱起,一边跳下屋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倦怠的少女。

    她真是了不起。

    耀眼得像高悬于天空的太阳,又如丝丝缕缕缠绕在人身上的月光,千般万般情绪皆因她而起,叫人移不开眼,更移不开心。

    渐渐冒出的喜悦如泉水滋润心田般淹没了伽野,他收紧手臂的力道,引来少女迷迷糊糊一声嗯?

    “阿梨。”伽野低头去蹭她的鼻尖,“你还记不记得,不,你必须记得,我们说好的,等你顺利回来,就把‘有点’变成‘多点’。”

    令梨因倦怠而迟钝的脑子转了转,顿时失笑道:“这么着急吗?我可刚刚胜利回来,身上的血都没洗掉。”

    “我帮你洗。”伽野立刻道,“全都交给我,只要你一句话,就一句话。”

    “好吧。”令梨作思索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有点喜欢你。”

    “我喜欢你。”她勾住伽野的脖子,仰头碰了碰他的嘴唇。

    “比有点还要多点的喜欢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我们小梨事业爱情双丰收!

    骨头会拼好的!拼骨头在番外,现在气氛太好不适合讨论拼骨头的阴间话题(擦汗)

    番外还是明天18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