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名流云集，灯影迷乱，觥筹交错。
一进来就有眼尖的人看见，从侍者手里拿了酒杯过来敬酒，沈匀礼节性地微笑，与那人握手，“王总，好久不见！”
王总有些年纪，头上头发稀少，多年来练就的酒肚撑开西装外套挺着，“好久不见啊，上次见还是再一年前！”，他视线一转，看见笔直站在沈匀身后的沈隅亭，浑浊的眼珠亮了一下，殷勤道，“这位是令公子吧？真是一表人才啊！”
沈郁亭向他微微颔首，面上带上得体的笑，“王总好”
“哎呀，老沈啊”，王总上下打量着沈郁亭，称呼都变得更亲近一些，“儿子随你！”
沈匀只是笑，没接着他的话题，说过奖过奖，而后三言两语就换了话题，“王总，我们不如去别处聊？”
沈氏在鹤城是数一数二的公司，一般的酒会鲜少出席，今日机会难得，王总虽说是看沈郁亭满意，想给自己的闺女介绍，但眼珠子一转，还是觉得和沈匀谈合作的商机更大，转头就走了。
沈匀走之前拍拍沈郁亭的胳膊，和王总说笑着离开。
*
沈郁亭看一眼四周，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隔着一个圆桌之外，一黑一灰西装的两个男人举杯对饮，谈话间，声音飘来这里，隐隐约约是在说姜氏这次拿下市中心那块儿地皮竞标的事情。
这些事情沈匀和沈郁亭会定期交流，他知道的早，再次听到就没了兴趣，便伸手去拿桌上的香槟，指尖尚未碰到杯壁，便有一只纤细手臂将那香槟拿走，浓重的香气在周围飘散开来，娇柔的女声随之响起，“一个喝酒？”
估计是哪一家的千金，一袭优雅浅粉长裙，眉眼明艳，纤纤手指端着酒杯，冲面前人娇俏的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一起？”
说话间，她往前一步，几乎站在沈郁亭身边，一步之遥，往前就能碰到。
女士香水的香味馥郁的过了头，与杯中甜味的桃红香槟纠缠成厚重的气味网，沈郁亭被熏得头疼，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瞥了那香槟一眼，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还算有耐心道，“不用了。”
千金轻咬下唇，两道细眉微蹙，一副失落的怜爱模样，“为什么呀？”，她抬眼，眼波柔柔地望过去，“你不想和我一起喝酒吗？”
沈郁亭的耐心快要耗尽，转开脸，回避了她的视线，一点也不委婉，“不想。”
“……你！”，千金眼里的柔情顷刻间就化作不可置信，她咬咬唇，羞愤地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地上敲击过去，留下一阵清脆回音。
萦绕在周围的香气随之散去，空气安静下来。
刚才碰过的香槟放回了原位置，沈郁亭没看它，随意扫一眼桌上，拿了另外一杯。
舒缓的钢琴曲在大厅里缓慢播放，音符从复古造型的扩声喇叭里传出，落在桌上与绿叶相衬的红玫瑰上，播到一半，曲子却突然停下来。
或站或坐在圆桌边的男男女女停下交谈，全都偏头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一群人围上去，将进来的神色冷峻，眉目严肃的男人围在中心，热切地握手问候，男人只是点头示意，脸上的笑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对在场的哪一个人更有兴趣。
这就是姜氏的掌权人，姜周海。
沈郁亭收回视线，在对面看见沈匀的身影，除去刚才开始就与他交谈的王总，身边围着好几个陌生面孔。
对视之际，沈匀举杯朝他点头，放下来时点点西服下装的口袋位置，而后就被王总拉着继续去聊。
沈郁亭会意，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他爸果然发了消息给他。
老沈【别光站着，这里的人都是你以后要交手的，提前认识一下】
他回了个好字，抬头看过去，看见他爸在一群人中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是年轻的时候那样意气风发的模样。
还是这么厉害啊，沈郁亭轻笑着摇头，却看见有个男人正朝着他走过来，年轻的女伴挽着他的手臂，优雅端庄。
这角落里就站了他一个人，这男人明显是以他为目标。
……来的这么及时，都不用他做该去和谁提前认识的选择。
沈郁亭轻抿一口香槟，移开酒杯，将脸上的不耐压下去。
像今天这场酒会的场合，他参加过许多次，最初还会觉得好奇，到后来就只觉得无聊，这次酒会是由姜氏举办的，姜氏近年来是金融圈的新秀，沈氏最近正与其谈合作，且来的人都是在业内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也是沈匀会带着他一起参加这场酒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在沈郁亭跟前停下，主动开口，“你好。”
沈郁亭点头，伸手握住他的，“你好。”
刚才在远处看不太清，此刻走的近了，才发现这个人看着眼熟，不消他想，男人笑着开口，“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姜贺，很高兴见到你”，他微微一顿，用更亲切的语气道，“郁亭？”
尾音上扬，是确认性质的，表达的却是已经确认了的意思。
姜贺，是姜家长子，据说很得姜周海的重用，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叫名字？
沈郁亭眉头微皱，但很快调整好，面上不显，“看来姜先生知道我，那我就不自我介绍了。”
姜贺笑笑，“沈总常提起你，久仰大名，怎么会不知道，对了，”，他看看周围，笑道，“看来沈总是把你留下历练了？”
挽着他手臂的女伴眉眼间与姜贺有几分相似，朝他温婉的笑。
沈郁亭坦诚道，“是”，他看一眼姜贺，语气淡淡，“可惜没人搭理我，幸亏姜先生来了。”
姜贺怔愣一瞬，脸上的笑意更浓，“你和旁人口中的样子倒是不同，不过我长你不过两岁，一直叫我姜先生，显得我老了。”
沈郁亭刚想说要不直接叫名字，省得他也觉得烦，谁料姜贺先一步开口，“按辈分叫声哥就是。”
“……”，还不如像刚才一样叫先生，叫哥显得多亲密似的，明明是刚刚才认识。
沉默几秒，沈郁亭点头，“好”，但现在叫是叫不出口，他转了话题，问，“这位是？”
“哦，这是小妹姜晚”，姜贺笑着把介绍，“小妹，这位我就不用向你介绍了吧？”
姜晚敛着脸上的羞涩神色，开口时声音温温柔柔的，脸微红，“你好，我是姜晚。”
沈郁亭点头示意，“你好。”
见两人互相问候过，姜贺笑着道，“好了，你们同龄人多聊聊，我去问候沈总。”
说完不等人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只留下姜晚站在原地，和沈隅亭面对面。
刚才还说不过大他两岁，这一会儿为了把妹妹留下来就成了隔辈儿似的长辈口气，沈郁亭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哥哥走了，姜晚也不好意思说话，眼睛却一直偷偷往沈郁亭脸上飘，藏在裙后的两只手揪在一起，很紧张的样子。
桌上体贴地放了几杯没什么度数的果酒，沈郁亭看她紧咬着唇的紧张模样，抬手拿了杯果酒递给她，“这个能喝吗？”
姜晚抬头看他，眼中闪过欣喜，迟疑几秒才接过那杯酒，微微抿着嘴唇笑，“谢谢。”
沈郁亭向她举杯点头，算作回应。
手里抓了东西，姜晚好像自在了很多，杯里的果酒没喝多少，她仰头看着对面人的侧脸，犹豫几秒开口道，“你不喜欢和人聊天吗？”
沈郁亭看她一眼，“是不太喜欢”，瞧见姜晚微变的神色后又道，“如果你想聊，我可以奉陪。”
姜晚一怔，笑了，“你好有意思”，她低下头喝一口果酒，再抬头时下定决定一般开口，“你是单身吗？”
这话的意味明显，沈郁亭直白道，“是。”
姜晚被这一个简单的‘是’字弄得哑口无言，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良久又试探道，“沈叔叔和我爸爸关系很好的。”
沈郁亭垂眼看她，“最近他们的关系是还不错。”
姜晚怔住，脸上略有些尴尬。
这句话看似是肯定她说的话，可问题就在前面加了‘最近’二字，两个字就把两个人的关系摊开了讲——无非近来有合作，为了利益才交好。
对方没有明说，姜晚也只好咽下去当没听懂，单纯地笑着，“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沈郁亭随意点点头，不置可否。
利益场上的人，能有什么情意是会越来越好的呢。
“哥哥说你很厉害，让我和你多聊”，姜晚弯着眼笑，姿态比之最初放松很多，“我们应该是同一年出生的，你是几月份的呀？”
问题问到这个份儿上，沈郁亭很想一走了之，可从小培养的教养礼仪不允许他擅自走掉，只得回她，“十二月。”
“哇，真的吗？我也是十二月的”，姜晚靠近了些，耳上的浅蓝色水滴形耳坠轻晃几下，“真的太巧了。”
这样近的距离，她身上的香水味清晰可闻，沈郁亭下意识后退半步，姜晚忙抬起身，连忙道，“是太近了吗？抱歉！”
说话间动作幅度大了些，耳坠晃荡几下掉落在地上，微弱的蓝光一闪而过。
“不好意思！”，姜晚捂住嘴，她今晚穿的礼裙稍短，弯腰极不方便，此时略显为难地看着掉在地上的耳垂，想捡却不好弯腰。
“我来吧”，沈郁亭放下酒杯，弯腰去捡宝石蓝的耳坠，他俯身时姜晚靠近一步，左手抬起时掠过放在桌边的香槟，撩起垂落耳边的发。
所幸耳坠没有掉入桌底，就在脚下，他捡了耳坠起来递还给姜晚，“擦擦吧。”
姜晚小心地收下，感激道，“谢谢你，本来该我自己捡的。”
“没事，你不方便”，桌上备了湿巾，沈郁亭抽出一张来擦干净手指。
姜晚看他仔细擦拭手指的模样，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忽地转头朝别处看了一眼。
将湿巾丢进桌角的垃圾桶后，沈郁亭再抬头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那人是个陌生面孔，瞧着年轻，看样子是来和他攀谈的。
对方主动，他没有强硬拒绝的道理，直觉不太对，却也只好拿起酒杯应对。
姜晚就在一边安静地等，认真听他们谈话，偶尔也会说一两句。
直到一番攀谈结束，沈郁亭才觉出些不对来。
——太热了。
宴会厅有空调，温度把控在适宜的范围内，况且他刚才没有什么大动作，不可能会热成这样。
姜晚看出他的不舒服，担忧道，“你没事吧？不舒服地话楼上有房间的，我扶你上去？”
“不用”，沈郁亭摇头，不料话音刚落，头也跟着一晕，一个不稳手臂撑着桌上。
姜晚上前一步，试探着用手去碰他的手臂，“还好吗？”
沈郁亭挥手避开，忍着身上燥热，忽然想到掉落的耳坠和贸然来的男人，眉心倏地蹙起。
他冷眼看着姜晚，沉声道，“是你做的？”
*
酒杯碰撞出的清脆响声时而响起，很快被淹没在人声中。
角落里，裴潭与人碰杯谈笑，目光交错时落在被带上楼的人身上，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