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柏凝早知韩绛蟾无耻。
但是她没有想到, 韩绛蟾居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赶来的第一时间,并不是先诛杀自己。
而是趁着所有人在其身后,当机立断, 将他未曾设防的恩师,斩于剑下、
不仅如此, 他更是立即将所有罪责, 全部推到柏凝身上来。
正好柏凝也在此处, 几乎立即, 便证实了柏凝便是杀害前掌门的罪魁祸首。
而最毒的, 便是柏凝现在身受重伤, 根本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一箭双雕。
毒。
高。
无耻到这个程度,叫柏凝都心生佩服。
她冷笑连连,知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 若是再缠斗下去, 只怕是凶多吉少。
自己且不说, 还有生死不知的花栖枝。
她死了也就罢了。
但是花栖枝, 她已经是亏欠良多。
绝对不能牵连花栖枝, 因为自己而葬身此处。
……她的仇, 还没有报呢。
柏凝想着, 将花栖枝死死抱在怀中, 看着周边人影和剑影涌动。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 做了不战而逃之人。
“韩绛蟾, 你杀害自己师傅,并妄想栽赃于我。”
柏凝的身影快速变淡, 等剑尖刺过来的时候,只剩下她的声音, 还在空谷之中游荡。
她说:“你且等着,我会回来的。”
而她和花栖枝的身影,早早消失在生死海中。
“找!”韩绛蟾看着柏凝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脸色难看至极。
他阴沉着脸,假装没有听见柏凝刚刚那句话,而是果决下命令,“就算是将修真界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
清源宗众弟子,又陷入第二轮的柏凝搜捕计划之中。
这次的搜捕行动,较之于之前,更加轰轰烈烈。
几乎是雁过拔毛。
清源宗联合人间的大商铺、大地主,对于柏凝发布追捕。
柏凝的画像,张贴在每一处。
柏凝诛杀前任清源宗掌门人的恶行,也因为韩绛蟾的大力宣传,成为修真界新的谈资。
不过和过去相比,名声还是好了许多。
不至于人人喊打,却也没有人愿意公开声援她。
绝大多数人,都保持了沉默。
而柏凝就在这种高压态势下,背着花栖枝枯瘦的身体,只有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能找一些偏僻的小村落,低声探寻。
“大夫,她的身体怎么样?”
柏凝已经蹲守了许多天,这才蹲到赤脚大夫。
现在,她将花栖枝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询问:“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赤脚大夫为花栖枝诊脉、查探眼睑后,叹了一口气。
“给你阿婆准备后事吧。”
他无能为力地摇头,并没有作多余的尝试。
柏凝见状,担忧起来,“没有什么法子了吗?”
“她的五脏六腑几乎碎掉,脉搏微弱,随时可能暂停。”赤脚大夫背起药篓,怜悯开口:“最后这些日子,陪在你阿婆身边吧,不要让她舟车劳顿。”
直接为花栖枝判了死刑。
柏凝听到这里,只能目送赤脚大夫离开。
她再度背起花栖枝,朝着其他地方走去。
可能只是凡间的大夫,看不来修士的病症而已。
花栖枝是虚弱了一点,但何曾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柏凝将花栖枝背在身后,感受着她身形佝偻,骨头都已经突出来,硌着自己的后背,非常不舒服。
而她却沉默地,继续往前。
因为自己现在的名声,柏凝也不能随意冒头、问人。
只能在黑夜之中穿行着,离开曾经的区域,换向下一个地方。尽可能,有多一点的机会能够遇见大夫,救花栖枝。
柏凝走得很慢。
不是她重伤未愈,而是花栖枝实在是太过虚弱,她怕自己随便一动,花栖枝便会散架。
所以她只能慢慢走,像是个普通人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前。
黑夜成为她最安全的保护色,她背着花栖枝,行走在黑夜里面,在土路上,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在某些时候,柏凝都有一点恍惚。
似乎她正在经历过去花栖枝所经历的一切。
被人所厌弃,于黑暗之中迷茫前行。
禹禹独行,仿佛天地之间,除自己以外,再无其他人。
柏凝沉默往前。
直到一双绣着金线的鞋子,站定在自己面前。
柏凝第一时间,用捆金绳将自己和花栖枝牢牢栓起来,而后手中飞来枯枝,剑尖直指对方眉心。
带起的罡风,吹散女子面前的刘海,露出她沉默而哀伤的眉眼。
是韩归眠。
柏凝枯枝指着她,沉声问:“来找死的?”
“不是。”
韩归眠的视线,越过柏凝,看向她背上的黑袍女。
良久之后,沉默道:“我听人说,你现在正在找名医。”
“与你何干?”柏凝反问。
“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柏凝不想和这些人扯上关系,所以她想也不想,立即拒绝。
谁知韩归眠却说:“不是其他人,是凌昭。”
她轻声地说:“凌昭医术超群,而且他的人品,你应该也能信得过。”
柏凝闻言,陷入沉默之中。
确实,柏凝对于凌昭,是信任的。
可这也意味着,她会再和这群崽子们扯上关系。
她不是很想。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哥……告诉韩掌门的。”韩归眠说着,在说到韩绛蟾的时候,从“我哥”非常别扭的,变成了“韩掌门”。
这对兄妹发生了什么事,柏凝不在意。
她只担心,突如其来的好意流露,后面是一个接一个的连环计。
就像是曾经,月息突然提出来,要送自己青木龙剑一般。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哪怕是柏凝,也不能例外。
“你想要什么?”柏凝戒备地盯着韩归眠:“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拜我为师,自己便可以修炼。”
韩归眠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是,在青木龙剑断裂之后,我调养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能够引气入体。”
明明笑着,可是笑容苦涩。
她说:“我只是想感谢你,让我看清楚不能修炼的源头在何处而已。”
她看着柏凝,非常严肃:“你要是有顾虑的话,我可以发誓。如果我有二心、想要设计陷害与你,便不能修炼,被羽梨折辱而亡。”
说着,她已经举起两根手指,作势要发誓。
柏凝也不拦着,就这么看着,她又对着天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誓言。
“现在,你能信了吗?”
等到誓言说完后,柏凝这才放下心来。
她点点头,随后对着韩归眠,低声道:“多谢。”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
韩归眠的身上,已经不见大小姐脾气。
她客客气气地带着柏凝,往鸿晴阁走。
柏凝也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再回到鸿晴阁。
死前,倒是常来。
而且每一次来,都无比威风,不少人挤在路边,偷偷看自己。
现在她却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韩归眠带着柏凝,在鸿晴阁里面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休息的地方。
“你先将她放下来吧。”
韩归眠指着面前泛着冷气的床,解释道:“这是寒冰白玉床,能够滋养心肺,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叫凌昭过来。”
柏凝听了,却立即跟上。
“我和你一起去。”
她还是不放心。
韩归眠见状,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为花栖枝盖好被子厚,便带着柏凝一起,出了门,敲响隔壁房屋的房门。
“凌昭,前辈来了。”
韩归眠改了对柏凝的称呼,和凌昭一样,叫起来前辈。
“找到了?”
眼前的门被推开,露出面容略微有些狰狞的男子面貌来。
柏凝看着眼前……皮肤发黑崎岖、肿胀的人,许久之后,才犹豫出口:“凌昭?”
凌昭见柏凝这般反应,有些尴尬。
他下意识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小声问:“前辈,可是吓到你了?”
“没。”柏凝蹙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说来话长。”凌昭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收拾好心情,简要概括,“被羽梨吞进肚子里面了,出来之后,便皮肉溃烂,无法康复。”
柏凝闻言,良久之后方才低声道:“你也吃了许多苦头。”
“无事,就当修炼了。”
凌昭的心境,倒是没有受影响。
甚至于还能反过来安慰柏凝,主动询问:“前辈,听说最近江湖之中,又开始追杀你了?”
柏凝闻言,瞥了一眼韩归眠。
冷静道:“嗯,据说我杀了清源宗前掌门。”
“如此么。”凌昭没有过多评论,他只是问:“这些日子里面,各地都在追捕你,你是怎么躲开的?”
柏凝回答得极其简练:“昼伏夜出。”
“原是如此。”
凌昭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出来,关上房门,“前辈,花栖枝前辈病得可厉害?”
“……厉害。”
柏凝想到花栖枝的模样,也顾不上再废话,立即对凌昭道:“你帮我看看,要怎样才能救她。”
“好。”凌昭点头。
他跟在柏凝身后,三人一起,又回到花栖枝床前。
寒冰白玉床泛着冷气,在众人进入的瞬间,明显感觉到空气变得湿润,周边温度都下降许多。
凌昭也未客气更多,径直坐在寒冰白玉床前,为花栖枝诊治。
若是以往,柏凝还能透过凌昭的表情,辨认花栖枝的伤势。
而现在,凌昭的模样……确实无法辨认。
她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直至凌昭看诊结束。
当凌昭抬起头来的时候,柏凝立即迎上去,正欲发问,谁知凌昭却先一步摇头,看向沉默不语、站在角落里面的韩归眠。
“韩少阁主,你阁中可有问魂的宝物。”
“有,你等等,我就去拿。”
“好,麻烦了。”
凌昭点头,韩归眠便扭头离开,去拿什么问魂的宝物。
而柏凝听到这里,已经是眉头重重一跳。
“什么事问魂?为何要问魂?”
“前辈,你先别担忧,只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凌昭虽然此时面目说不上好看,但气度从容,依旧能够感受到其在尽力安抚柏凝。
他说:“我简单查探一番,发现花栖枝前辈已经生气断绝,几乎没有返生的机会。可她偏偏气息又一直平稳持续……虽然很微弱,却一直支撑着她不曾死去。”
凌昭若有所思地想着:“所以我想看看,她是魂魄未散,还是有其他缘由。”
那淡定地语气,差点叫柏凝怀疑自己的耳朵。
“魂魄未散?”
柏凝猛得往前走了两步,询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辈,花前辈的伤太重了。”
凌昭看着柏凝,目光坦荡,一点遮掩也不曾有。
“我虽不知道,花前辈经历了何等恶战。但是花前辈体内的血,几乎流干,筋脉俱碎,识海化作飞灰,就连心脏的位置,也遭受众创。”
他认真地说着:“现在,花前辈能够保持呼吸,其保持呼吸的原因,便有可能是她醒来的关键。”
“如果不是呢?”柏凝悚然,问。
“……那么,便可能是她离开的源头。”
凌昭说着。
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柏凝突然之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她已经失去一切了。
她的挚友,她的道侣,她的徒弟。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全部都化为乌有。
而现在,自己好不容易,能够从过去的时光里面,找到一个真心待自己——没有欺骗、没有谎言、没有多余的面目伪装,而是以真实面貌,同自己结交、相识、打斗,和自己度过那一段艰难岁月的人。
现如今,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可能会离开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将柏凝笼罩,她长久地看着凌昭,思考沉默许久后,方才问。
“如果不问魂,会如何?”
“药石无医,花栖枝前辈离开,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哦。
原来是九死一生和十死无生的差别。
柏凝的视线,从凌昭的脸上,挪到了花栖枝的脸上。
一头白发,几乎和寒冰白玉床融合。
身形瘦削,哪怕给她盖了被子,也能看见她凸起的骨头。
脸颊凹陷,皱纹像是刀子一样,深深刻在她的脸上。
明明在之前,她和自己一起出现在鸣春涧的时候,还不是这般模样。
这么多年来,她经历了什么,仔细想来,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亏她还自诩从心、自诩正义。
可真正对自己有恩之人,却受尽冷待。
柏凝一刻,也不曾将注意力,放在花栖枝的身上。
甚至于在清源宗那几个该死的老东西自爆之时,也不曾想过,若是半月山庄的一切毁了,花栖枝会有多么难过。
她只是愤怒。
她只是拿起剑,想要去对抗。
却不知道保护自己身后的人。
柏凝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花栖枝。
她狼狈地移开视线,在她复活后到现在为止,她终于感受到了深刻的罪恶。
以及迫不及待的、想要赎罪心态。
“问吧。”
柏凝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背对着花栖枝,也背对着凌昭,轻声说。
“要是花栖枝如此轻易便死了,我会瞧不起她的。”
说罢,便匆忙离去。
“有消息了,再告诉我。”
她离开房间。
和带着东西回来的韩归眠,擦肩而过。
柏凝生出了逃避之心。
她走在空旷华丽的院子里面,看着今夜月色,也是好到不行。
月亮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如此刺眼,叫人生厌。
柏凝收回视线,又将注意力投至一旁。
只见得在不远处的树枝上,鸟窝安静别着。
却在这时候,飞过来一只小小的鸟,它先是绕着鸟窝,转了好几圈,确保周围没有其他鸟以后,这才慢悠悠靠近,窸窸窣窣的,不多时,一个鸟蛋便被拱到鸟窝旁边。
下一瞬,鸟蛋轰然下坠。
落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而溜进鸟窝的鸟,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欢欢喜喜地拍了拍翅膀,施施然离开。
“这是杜鹃鸟。”
韩归眠的声音,突然在夜色之中响起。
她的声音沉静,不再有少女的惊讶和咋咋呼呼。
此时,她缓缓走上前来,对着柏凝解释刚刚的一切。
“杜鹃鸟不爱孵蛋,若是自己有了鸟蛋,便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鸟蛋,塞至其他鸟的巢穴之中,让其他鸟代替自己孵化幼仔。但是鸟儿有灵,知道自己下了几个蛋,所以为了自己的蛋,不会被发现,它们往往会在雌鸟离开的时候,将多余的蛋扔出去,这样技能保证鸟蛋数量对得上,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韩归眠冷静地说着,似乎只是在说杜鹃而已。
柏凝也不搭话,反倒是问。
“花栖枝如何了?”
韩归眠摇了摇头,“问魂了,没效果,现在要用其他办法。”
“……情况如此严重?”柏凝心下一沉。
“嗯。”
韩归眠说着,又谈了一口气,“我是给你送东西来的。”
柏凝闻言,抬眉看去。
只见得小姑娘的怀里面,抱着一只肥肥胖胖的灰兔子。
自己许久没有管过,没想到,它居然是跟着韩归眠来鸿晴阁享福了。
那肥滚滚的身形,柏凝毫不怀疑,现在它的兔腿,能够烤得滋滋冒油。
柏凝的视线落在清汤老爷的身上,叫清汤老爷没忍住,害怕地往韩归眠怀里钻。
可惜,韩归眠是个有道德的人。
哪怕清汤老爷不情愿,她也将之还给柏凝。
“还给你。”
她说。
柏凝抱着明显胖了不止一个量级的兔子,许久之后,又轻声道:“多谢。”
韩归眠只是笑笑。
她望着树上的鸟巢,半晌之后,才幽幽道:“你若是谢我,之后我和羽梨的事情,不插手就是。”
“私人恩怨,我不会干涉。”柏凝说。
“那就好。”
韩归眠笑起来,“我去给凌昭找东西去,你近些日子劳累得话,便早些去休息吧。”
说完这话后,她果然没有再说话,便打算离开。
走了好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来,硬生生止下脚步,回头望柏凝。
“我想向你问一个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谁?”
“凌木。”
“他……”想到那日生死海里面的惨烈情形,柏凝摇摇头:“如果清源宗没有将他带回去,那估计是。”
“我知道了。”
韩归眠打断了柏凝未说出口的话。
她笑着朝着柏凝点头,而后快步离开。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
世间总有离别。
柏凝看着韩归眠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突然之间,也觉得凌木幸运。
至少有人为他的离开而悲伤。
她抱着兔子,轻声一跃,飞到鸟窝的旁边,轻轻坐下。
鸟窝里面有五个蛋,其中一个,显然要大许多。
柏凝看着,毫不犹豫地挑选出最大的那个蛋,而后,右手伸出,再松开五指。
"咔嚓"
又碎一个蛋。
柏凝做完这件事后,抱着清汤老爷,看着眼前的景象发呆。
她揉清汤老爷浑圆而肥胖的肚子,低声问。
“你说,她会不会醒过来?左腿是会,右腿是不会。”
柏凝虽然这么问,眼睛却没有看清汤老爷,更不在意,它究竟动了哪一条腿。
她只是揉着。
过了一会儿,有随意说话。
“你说,你会不会恨我?左腿是恨……哦不不不,左腿是不恨,右腿是恨。”
问了,依旧不看。
而是继续这个无聊的游戏。
“我是不是对不起她,左腿是对不起,右腿是对得起。”
“我还有赎罪的机会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柏凝的视线,终于落在清汤老爷的身上。
她认真看着眼睛红红的兔子,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担忧和胆怯。
她说:“左腿是还能赎罪,右腿是无法赎罪。”
她紧张地看着肥兔子,因为实在不安,所以先按住兔子腿,小心警告。
“要是乱撇腿的话,我就把你拿去清炖。用白萝卜、白菜、生姜、八角,一半清炖一半红烧!”
她威胁着,似乎清汤老爷会因为她的话,而改变自己动那一条腿一般。
再叽里咕噜威胁了好一会儿后,柏凝终于舍得松开清汤老爷的兔腿。
她紧张地看着左腿,等着这只左撇子兔子,像是过去的千万次那般,义无反顾地蹬左腿。
可是,久久未见动静。
左腿一直不曾动。
柏凝的心提了起来,心脏怦怦乱跳。
她一把抓住兔子后颈,小声威胁。
“你要是不跳的话,我现在就烤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清汤老爷的小眼睛,可怜兮兮挤出两滴泪来。
随后,在柏凝霸权胁迫之下,它柔弱又可怜地,蹬了两下右腿。
两下……
右腿……
左撇子兔子,蹬右腿了。
花栖枝,不会给柏凝赎罪的机会?
没有机会……
第62章
当韩归眠找到柏凝的时候, 她正坐在树下生火。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找来的枯枝烂叶,硬是拼凑而成,堆成小山包的大小, 时不时往火堆里面添一些,防止火焰熄灭。
而在她的旁边, 被捆金绳五花大绑的灰兔子, 眼泪乱飚。
摆明了, 柏凝打算烤兔子吃。
韩归眠见状, 立即上前, 从葫芦里面放出水来, 浇灭柏凝好不容易生好的火。
而后,冷静道:“鸿晴阁内,除锻造所, 其余地方不得生出明火。”
火焰被浇灭, 柏凝也不恼。
她只是看向韩归眠, 反问:“你是特意来灭火的, 还是有消息告诉我?”
“有消息。”
韩归眠说。
柏凝这才放过清汤老爷。
“怎么样?”
韩归眠摇摇头, “凌昭也不知晓。”
柏凝心中一咯噔, 不想去思考更多的内容, “不知道怎么办?还是不知道怎么救回来?”
“都不知道。”
凌昭的声音, 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面。
而后,他缓缓走出来, 站定在韩归眠旁边, 声音歉疚。
“前辈,我用尽了所有手段, 并未找到任何救治的法子。甚至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 花前辈究竟是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不清楚缘由,在下更是无法对症下药。”
柏凝听到这里,抿唇,“治一些较为基础的……比如她的……”
柏凝本想要争取一下,希望凌昭至少能够帮花栖枝缓解一点痛疼。可是话说出来以后,自己又意识到,一切根本是不可行的。
苍老的皮肤、干涸的灵力、满头白发。
这些不是常见的伤,生命难不成,还能逆转吗?
柏凝沉寂下去。
可能,她要失去自己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朋友了。
当然,如果花栖枝愿意当她为朋友的话。
柏凝扯了扯嘴角,而后看向韩归眠:“韩少阁主,在下想求你一件事。”
“前辈,你说就是。”
“你能打听到我在四处寻医,应当也能找到天下医术精绝之人吧。”柏凝朝着比自己小许多的韩归眠,低下脑袋,作恳请姿态,“你能不能把我打听一下,要如何才能治疗花栖枝?”
“这是我应该做的。”韩归眠没有犹豫。
哪怕眼前人,是她哥哥的心腹大患,她依旧答应得利落。
“我明日便广发英雄帖,尽可能快地为你找到名医。”
“在这期间,我便用药,将花前辈的性命吊着。”凌昭说。
柏凝看着这两人后后辈,终于挤出微笑来。
向来断手断脚不折腰的柏凝,朝着两人,深深鞠躬。
“多谢。”
“前辈何必客气?”
韩归眠和凌昭急忙躲开柏凝的行礼,两人只是简单安抚了一下柏凝,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而柏凝也没闲着,不再只是在黑暗里面出没。
她穿上韩归眠准备好的衣裳,伪装容貌后,进入最繁华的地界,打听所有消息。
自从柏凝的身形曝光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柏凝其实是“水妖”。
水怕火,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现在,各处都点燃了火把,哪怕是在大白天、炎炎夏日之中,所有人因为过于炎热,而出了一身的汗,火把依旧不曾熄灭。
柏凝走进小店的时候,便感受到热气逼人,几乎要将她烧退。
大堂总共燃烧了十六支火把,将喝茶闲聊的地方,几乎变成熔炉。
柏凝稳住步履,若无其事地走进其中——自从和身体融合之后,她虽然还保留着一部分的特性,但已经不像是过去那般怕水怕冻。
她走进屋子里面,尝试探听消息,想要为花栖枝找到生机。
谁知道,屋子里面所有人,讨论得都是那快要热死人的火。
“老板,你这店要热死人了,什么火,快给灭了吧!”
柜台后的老板,也是挥汗如雨,将帕子挂在脖间,不停擦拭:“不行啊,这是为了防魔头柏凝的,若是将火熄灭,魔头悄悄溜进来怎么办?”
“防个屁啊防,你再防下去,柏凝还没来,我先一步死你店里面。”
“就是,老板,快撤掉,要热死了。”
“你们热就扇扇风,可是魔头来了,那可是要杀人的!”老板将脑袋摇成拨浪鼓,连番拒绝顾客的提议。
“什么啊,柏凝不是只杀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吗?你又没有招惹她,她杀你干嘛?”
“还是说老板,你平日里打着柏凝的名号,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们真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老板愤怒不已:“前段时间,柏凝杀了清源宗的前任掌门人和四大长老,前掌门还好,有个全尸,其他四个长老是尸骨无存。你们想想,我们能够安居乐业,全赖清源宗的人,现在,柏凝居然如此残忍,将人斩杀。”
“啧……”
“嘶……”
众人一时沉默下去,没有再嚷嚷着,让老板一定要灭火。
老板见状,面上流露出笑容来。
他低下头,用脖间的帕子,擦掉新凝聚出来的汗珠,随后才继续道:“而且这火,也不是我说灭就能灭的。”
“这火还有来头?”
“自然。”老板立即骄傲回答:“这是清源宗特供,灵羽仙姑生出的兽火,若是我们这等凡人,根本无法熄灭。”
“那要是走水了走么办?”
“去去去,盼点好的吧你。”
老板不耐烦地挥退上前来讨骂的人,而后一双眼睛,落在角落的女子身上。
他笑眯了凑过去,“姑娘,要点点茶喝吗?怕热不要紧,我店里的茶,可以加冰。”
柏凝瞟了一眼对方,而后点头。
她站起身来,在老板的注视之下,缓缓离开。
“我不爱喝茶。”
说完后,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往下一处走去。
这已经是柏凝这些日子里面的常态。
虽然在努力探听消息,可是现在修真界之人,几乎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更多有用的消息拼凑出来。
她如此几日,心更像是被沉入生死海之中,不停下坠。
等到月上中天只是,柏凝回到鸿晴阁。
她刚踏进房门,便看见韩归眠和凌昭一起,在屋子里面等自己。
“有消息?”柏凝见状,担忧地询问。
“有。”韩归眠点头,只是表情绝对算不上好。
“怎么?”柏凝问。
“是羽梨。”
一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名字,突然被韩归眠说出来。
在名字说出口的间隙里,韩归眠冷笑一声,“她居然还敢进入鸿晴阁?”
看韩归眠表情,便知两人有旧恨在里面。
想到这里,柏凝又问:“她现在在何处?”
“水牢里面。”
韩归眠一点也不客气,笑眯眯地说出口:“水里还加了一点盐巴,保证她痛不欲生。”
柏凝默然,虽然知晓韩归眠心有症结,可现在,她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地救人机会。
所以她又问:“她说了什么?知道怎么治疗?”
“不、没有。”
韩归眠说:“哦,她有说知道应该向谁求助。”
“谁?”柏凝问。
“她没有告诉我。”韩归眠说:“她说,要等你出现,亲口告诉你。”
她抬眼,看向柏凝:“你要见她吗?”
再次直面自己被人愚弄的历史吗?
见吧。
柏凝笑了笑,虽说心里依旧有一个坎,可现如今,那个坎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她说:“带路吧。”
韩归眠却没有立即行动,她直勾勾地看着柏凝,先一步道:“你说过,不会干涉我和羽梨之间的事情。”
“我不会救她。”柏凝说。
“当真?”
韩归眠不信任。
而柏凝沉默片刻后,也只是摇头回应:“如果她不以此为交换的话。”
说到这里,柏凝想了想,将捆金绳交给韩归眠。
“若是当真羽梨以此为交换,你到时候,便用这个捆住她吧。”
韩归眠接过捆金绳。
看着金灿灿的绳子,在月下发着光,突然,她笑出声来。
她说:“看来过去,我确实不了解你。”
“这玩意,你收着吧。”韩归眠将捆金绳递给柏凝,语气轻松:“已经是过时的家伙,我这里,有比这东西好用上万倍的灵宝。”
她冷冷一笑:“羽梨,是逃不出去的。”
柏凝见状,也就不再坚持。
她将捆金绳收回袖子里面,随后轻声道:“多谢。”
多谢韩归眠,愿意一次又一次,原谅自己违背许下的诺言。
也多谢她,在自己穷途末路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跟我走吧。”韩归眠笑了笑,对着柏凝道。
柏凝也随之点头。
不过视线,却看向旁边的凌昭:“你站在这里,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哦,他呀?他是怕我俩一言不合发生冲突,所以跟过来,随时打算劝架的。”韩归眠走在前面,语调懒洋洋的。
凌昭跟着笑起来。
“确实是这样。”
柏凝微笑:“辛苦你了。”
她拍了拍凌昭的肩膀,而后迈开脚步,跟在韩归眠身后,一刻不停地往前。
大概所有宗门里面,都有这么一个关押的场所。
阴暗、潮湿、污秽、杂乱。
哪怕是鸿晴阁,在对待俘虏的时候,也说不上好。
尤其是当柏凝跟着韩归眠,几乎下到地下十八层的时候,这才听见锁链在水声中滑动的声音。
她跟着韩归眠走入。
四周的火焰突然亮起,泛着绿色的光。
绿光照亮了第十八层的场景,叫柏凝看见,在脏污的池子里面,总是明媚耀眼的羽梨,现在浑身被锁链刺透,伤痕累累不说,池子中,还有小小的、黑黑的软体成群蠕动,密密麻麻的,一窝蜂朝着羽梨挤过去。
羽梨狼狈地站在水中。
她在黑色软体咬过来的时候,身形骤然飞出水面。
锁链打在水面上,将黑色软体动物打散。
尽管如此,柏凝依旧看见,在羽梨的双腿上,已经被钻出许多的血洞。
是蚂蟥。
池子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软体动物,是蚂蟥。
柏凝看着这一幕,视线,却落在韩归眠身上。
“灵羽仙姑,这池子滋味如何?”她笑起来,心情颇好地和羽梨打招呼。
羽梨无精打采地回答:“你已经关了我七日,何日让我见师傅?”
“不过七日而已,当时,你可是折磨我了整整一月!”韩归眠冷笑不已。
倒是柏凝听着,意识到,羽梨早就过来找韩归眠了。
只是韩归眠出于报复心,并没有立即带羽梨来见自己,而是将她缩在水牢里面,放盐巴和水蛭,对她进行双重折磨。
她从黑暗之中走出,由着绿光,将自己照亮。
羽梨的视线,顺理成章落在她身上。
先是狐疑,而后又往向韩归眠。
“你又想要做什么?”
那戒备陌生的语气,叫柏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将脸变回来。
也就是韩归眠和凌昭,已经熟悉了自己千变万化。
所以哪怕顶着另一张脸,依旧能正常和自己对话。
想到这里,柏凝在羽梨的注视下,缓缓变化模样,恢复成自己本来的面目。
羽梨的表情从疑惑戒备,到震惊欢喜,也不过是柏凝换一张脸的功夫。
“师傅!”
羽梨坠入水中。
蚂蟥一窝蜂的凑上去,她却不躲避,而是双眼冒光,兴奋地盯着柏凝瞧。
“师傅,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看着如此狼狈的羽梨,柏凝脑海里面回响着的,却是白天听见的声音——每一处用来驱赶自己的火焰,是羽梨提供的。
她怎么做到的呢?
明明和清源宗同流合污,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又能作出忠心不二的模样。
真是奇怪。
奇怪地令人畏惧。
柏凝不咸不淡地移开视线,不回应羽梨的欢喜,不过淡淡问:“你说,知道怎么救人?”
她的回答,给羽梨当头一棒。
面上的欢喜极速散去。
羽梨站在水牢里面,看着岸边的女子。
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就站在自己面前。却若无其事地,再问其他人的事情,都不愿意多关心关心自己。
想到这里,羽梨难过地笑起来。
她故意抖动着身上的锁链,叫锁链在水中激荡,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还能溅起水花,驱逐蚂蟥。
她朝着柏凝可怜兮兮地说:“师傅,这么久不见,你都不问问,我过得如何么?”
神态楚楚可怜,俨然一幅伤心小姑娘的模样。
只可惜,她的师傅,似乎是铁石心肠。
从头到尾,连视线都不曾给羽梨一个。
“你过得很好,灵羽仙姑。”
听见这个称呼,羽梨顾不上委屈生气,而是焦急地,朝着柏凝解释,“师傅,您别生气。其实灵羽仙姑这个称呼,我可以解释的。”
“我并没有生气。”柏凝说。
“不,可我要解释!”羽梨说话速度加快,“我承认,这确实是我现在的称谓。可那是因为韩绛蟾和月息,就是这两个卑鄙小人,他们谋害了师傅你还不足够,一定要拉我也下水,说是我是您身边亲近之人,如果有我作证的话,所有人都会相信。”
柏凝视线冷淡,并没有搭话。
反倒是讨人厌的韩归眠,闻言居然冷笑一声。
“所以你还不是作证,出卖了你师父?”
羽梨恶狠狠地瞪了韩归眠一眼。
其眼神可怖,几乎要将人直接生吞。
不过下一瞬,又立即收回视线,楚楚可怜地看着柏凝:“师傅,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时候,为我做了伪证,私下里又威胁我,说是要将您的尸骨毁去。我不愿意看见这幅局面,无奈之下才答应的他们。谁知他们如此无耻,没有毁去你的尸骨,却将你尸体悬挂在清源宗入口处,我虽然想要救下,可是清源宗那些人严防死守,我根本无法靠近。”
她说到这里,情绪变得激动。
整个人急切地、想要对着柏凝表忠心。
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缠着锁链,只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让锁链被绷直,发出抖动挣扎的声音。
羽梨几乎站在岸边,再往前两步,她就能够上岸,站在柏凝面前。
只可惜,她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只能保持这幅模样,小声解释:“师傅,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叛过您。”
“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
柏凝沉默地听完了全程,再羽梨期盼的注视之下,只给出一个如此冷淡的回复:“现在,我想知道,我应当去哪里,找谁救人?”
羽梨的表情彻底僵在脸上。
她的笑容已经无法维持,又不愿意再柏凝面前,露出过于狰狞的模样。
一时之间,只能维持着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神狰狞。
她嘴角还勾着,声音却已经是恐怖。
“师傅,现在,又有人比我更重要了吗?”
柏凝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而韩归眠,总是乐于在这个时候开口,给羽梨的心上,再撒一把盐。
“不过是一只扁毛畜牲而已,放在家里养着的宠物,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重要?”
羽梨目眦欲裂。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柏凝,许久之后,又平复心情。
反倒讥讽韩归眠,“总比你敬仰的亲哥哥,亲自陷害你好吧。”
见韩归眠的神色,刹那间变得难看,羽梨心底的不快,也就消散许多。
她笑起来,将自己从柏凝这里受到的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韩归眠身上。
“你和旁人不同,你的好哥哥,可是恨不得你立即去死呢。”
韩归眠脸色大变。
她阴沉地看着羽梨,默不作声地,从葫芦里面,掏出一个带着电光的东西。
“看来水牢里面加盐,效果并不好。”
她说着,便打算将手中东西,扔进池子里面。
“稍等。”
柏凝抬起手,制止了韩归眠的动作。
她突然动手,叫刚刚还处于嫉妒之中的羽梨,像是吃到糖的小孩子,立即又欢喜起来。
“师傅,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喜悦在她面上洋溢着,每一个人,都能够感觉到她此时心情颇好。
韩归眠见状,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你说过,不干涉的。”
“是,但现在,我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柏凝捏着韩归眠的手,其实并没有用力,只是表明态度而已。
韩归眠闻言,视线在柏凝身上、手中宝物上游走流连,到最后,恶狠狠将宝物塞回葫芦里面,大步朝外走。
“你问,你问完我再进来。”
摆明了是不想管这里面的事情,怕自己一时脾气上头来,局面无法控制。
柏凝明白韩归眠的意思,也就没有追上去。
而是转过身,看着已经沉浸在幸福中的羽梨。
“所以,我要去哪儿才能救人?”
“师傅,你要救的人,是花栖枝吗?”羽梨还是没有回答,反倒顾左右而言它:“一定是吧,毕竟韩绛蟾亲口说的,是在生死海遇见的你。”她的面上闪过嫉妒,“你和花栖枝这些日子以来,都住在一起?她现在是你什么人?还是宿敌吗?又或者说,已经不再是宿敌,而是比宿敌更重要的人?”
嫉妒的火焰在她眼底燃烧着。
名为独占欲的情绪,不断蔓延,让柏凝轻而易举地看懂。
“这和你无关。”柏凝说。
“师傅,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我就给你说怎么救她。”
“……我要救的人,是花栖枝。”柏凝说。
“那她现在,是你什么人?”
羽梨穷追不舍,显然非常在意这个问题。
柏凝睨她一眼,而后道:“朋友。”
“朋友?你和她怎么会是朋友?”羽梨惊讶不已,“你和她应该不死不休,老死不相往来才对,为什么你又有了朋友!”
她双眼死死注视柏凝:“师傅,你骗我得对不对?”
而柏凝,沉默的双眼代替一切回答。
看得羽梨心死。
她半晌后,在水牢里面笑起来。
身形颤动,锁链随之抖动。
她收敛了所有的阴暗情绪,笑得甜蜜,看向柏凝:“既然是师傅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如果她有难的话,我自然要好生想办法。”
柏凝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而羽梨,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
“师傅,这个修真界里面,有一个全知全能的智者。它知道所有事情,也明白过去与将来,那些疑难杂症,对于它来说,都是非常简单的、可是随便处理的病症。”
“他在何处?”柏凝问。
“鸣春涧上。”
羽梨笑着,一双眼盈满了真诚。
她说:“那是鸣春涧中最古老的生灵,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形似巨树,气息犹如苍穹,枝叶蔓延之处,生命生生不息。”
羽梨说:“去问问它吧,如果你能找得到。”
带花栖枝去鸣春涧吧。
惹怒里面的生灵,而后,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和她抢夺师傅,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63章
柏凝在得到答案之后, 并没有和羽梨废话,独自离开水牢。
她找到韩归眠,阻止了韩归眠进入水牢。
“韩少阁主, 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韩归眠停下脚步,看着柏凝,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说到底, 其实是你帮了我, 我现在, 不过是在报答你而已。”
柏凝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答韩归眠后一句, 而是道:“我想知道,鸣春涧里面,是不是有一棵无所不知的古木?”
“你稍等, 我马上去发英雄帖, 询问一下。”
韩归眠没有进水牢折磨羽梨, 柏凝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 而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消息来得很快。
不过三天时间, 便有人揭了英雄帖, 找上门来。
韩归眠在外接待, 而柏凝则化作小厮模样, 安安静静守在一旁。
“你知道鸣春涧里的事情?”
韩归眠坐在主座,随手端起茶水, 一双眼睛打量着应约之人。
柏凝也沉默地抬眼。
在看清对方模样后, 便知晓,韩归眠为何是如此态度——只见得那人长着三角眼、八字胡, 一双眼睛奸猾不已,身量矮小, 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这种人给出的消息,可靠么?
柏凝打量着他,片刻之后,收回视线。
而来人则笑眯眯地撇了撇八字眉,声音如同面相那边奸猾。
“韩少阁主,小的哪里敢骗您?”
韩归眠将茶水放在桌上,问:“那你说说吧。”
对方一双眼中透露着奸诈:“这消息得到渠道不简单,废了我许多力气。”
“消息若是属实,鸿晴阁内仓库里的东西,你可随意挑选一样带走。”
韩归眠到底是少阁主,说话财大气粗,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那堆成山的珍宝,究竟有什么稀奇的。
她淡定地开口,似乎只是送了个馒头出去。
而对方,有了韩归眠的允诺,喜不自胜。
“那就先谢过韩少阁主了。”
他笑眯眯的,活像是王八成精:“在鸣春涧里面,确实有这么个东西。据说它已经存活了成千上万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活了多久。侥幸去过鸣春涧的人,只知晓,如果能够得到它一片叶子,所有伤口就能恢复痊愈;如果能得到它一朵花,体内灵力将生生不息;如果能够得到它一棵果子——”
男人停下来,故弄玄虚。
韩归眠挑眉,“如何?”
“在下也不知道。”男人猥琐笑起来:“主要是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记载过,得到它一颗果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记载……你在何处看见的消息?”韩归眠挑眉,问。
“清源宗藏书阁。”
“第几层?”
“第一层。”
“第一层会记在这些东西?”韩归眠不怎么信。
男人闻言,笑呵呵道:“第一层藏书甚多,天南海北的事情,都有记载,不过可能岁月太长,记载的内容过于老旧,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去翻阅。但实际上,一些好东西,就藏在灰尘里面。”
这男人,虽然形貌粗鄙猥琐,但说出口的话,却隐约有几分哲理。
“嗯。”韩归眠点头,随后继续问。
“那树长什么模样?要怎么才能找到?”
“这个,在下也说不上来。”
“为何?”
“据书中记载,那树的形状千变万化。可能是一株草、也可能是一朵花,有时是柳树、却长着柏树枝干。有时是槐树,却挂着松树新芽,没有固定的模样,没有固定的生长点,若是想要找寻到它,只能祈求缘分。”
“没有别的办法?”韩归眠问。
“没有。”男人回答。
“知道了。”
韩归眠点头,叫人进来,将男人带去仓库挑选宝物。
随后,从葫芦里面放出鱼竿状的东西来。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找不到的东西?”
韩归眠将东西交给柏凝:“这叫缺德寻物,是我改造升级后的版本。你到时候到了鸣春涧,便给它喂灵石,它会为你指明方向的。”
韩归眠又是帮忙找人,又是给柏凝送东西。
现如今,柏凝已经不得不将她的恩情放在心上。
“韩阁主,今日之恩,柏凝来日必将报答。”
“我只是在还人情而已。”
韩归眠淡定地说,“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鸣春涧?”
“稍后就走。”柏凝说。
毕竟花栖枝的身体,已经在寒冰床上躺了许久。
再躺下去,只怕花栖枝都快要给冻僵。
还是早早出发吧。
“我有飞船,你到时候操控飞船过去?”韩归眠问。
“不必,我御剑而去,会更快一点。”柏凝说:“而且到时候,去海上的话,飞船也不方便。”
毕竟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再度找到鸣春涧。
上次是怎么找到的,她都不清楚,更何况这一次?
柏凝心中忧虑。
“鸣春涧如此隐蔽,你若是带着飞船过去,还能够将寒冰白玉床摆在飞船里面,为花前辈的身体保温。期间哪怕浪费的时间多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韩归眠一语中的。
她说的话,就是柏凝现在最担心的问题。
“既如此,那就麻烦你了。”柏凝客气不已。
韩归眠笑起来:“要是天下人知道,魔头柏凝对我如此客气,只怕下巴都要惊掉。”
柏凝闻言,也只是笑。
别说是旁人,就连她也没想到,会在有朝一日,变得如此恭谨礼貌。
不过也确实是,韩归眠和凌昭不刻意惹她生气。
她自然不必要每天当刺头,惹是生非。
柏凝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缺德寻物,将寒冰白玉床连同着上面昏睡不醒的人,挪到飞船上,随后,在韩归眠和凌昭的注视之下,缓缓操纵着飞船离去。
一路向东。
她的飞船昼夜不停,往东边去。
在第十天的时候,终于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
柏凝想了想,操控着飞船,缓缓下坠。
感受着飞船已经停稳,柏凝正欲离开飞船,去打听出海的船只。
却感觉到,船身突然传来晃动,甲板之上的栏杆,自助收缩回来,在柏凝注视之下,化作船桨,整齐划一地推着飞船,不住前进。
这一幕叫柏凝惊呆。
没想到,这个飞船里面,居然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她趴在更高的甲板上,发现不止是栏杆部分,就连船身低矮处,也冒出许多船桨,同时滑动,将飞船从沙滩上,滑入水中,而后,一路劈波斩浪而行。
当身处蔚蓝大海之中,柏凝再度感叹。
韩归眠当真是天生的炼器好手,这种又能在天上飞、又能在水上游的东西,居然都能够造出来,简直是了不起。
柏凝只需要操控着方向,确保船只不偏航……虽然,她也不知道哪个方向是正确的。
她只能胡乱在海上打转。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看着漫天繁星,耳边是海浪无声。
柏凝便会觉得天地苍茫,自己孤身一人。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柏凝笑起来。
她突然之间,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多久之前,当时她和月息之间的感情,还非常好。当然,或许是她单方面地认为,只是现如今,已经不再重要。
那是端午节。
应当是,因为当时,韩绛蟾托人送来了粽子。
月息为柏凝煮好粽子后,先让羽梨吃了一份,而后,又将所有粽子捞出来,放在簸箕里面,晾凉。
当柏凝看见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端午节。”月息贴心地为柏凝剥了一个粽子,又大又甜的蜜枣,已经化糖,粘在糯米上,叫白白胖胖的糯米,也染上蜜枣糖浆。
她笑着,将粽子递给柏凝,“人间佳节,来,尝尝,好不好吃。”
“有点粘牙。”柏凝接过粽子后,轻声道:“既然是人间佳节的话,要不要去凡间集市玩玩?”
“花栖枝不在门外守着吗?”月息问。
“在吧?”柏凝不太确定:“我待会儿去把她引开就行。”
月息笑起来:“好。”
柏凝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花栖枝引到其他地方,还顺手送出器几个对于她来说,实在是过甜的蜜枣粽子。
月息和羽梨,便趁着这个空隙,悄悄从鸾鹤谷里面溜出来,在山脚处,等着柏凝。
柏凝与他们会和之后,三人在集市里面玩了许久。
等到将近凌晨,这才回到鸾鹤谷中。
远远地,柏凝便瞧见一抹孤寂身影,悬空在悬崖间的锁链上。
皓月当空,照亮了她黑袍上的花纹。
千山褪色,万鸟尽散。
柏凝三人尽兴而归,却和她迎面撞上。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月息看着花栖枝的身影,一点也不避讳,冷冷淡淡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而后……一晚上的好心情,最后只剩下和花栖枝不停过招。
那天的花栖枝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操控傀儡攻击的时候,一点也不留情。
震得柏凝虎口发麻,好几次剑偏着擦过花栖枝的身体,差点就将对方斩于剑下。
当然,自己也没讨到好。
就那次后,柏凝在鸾鹤谷里老实了很久。
而花栖枝,也很久都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柏凝望着满天繁星,脑海中的画面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花栖枝一身黑袍,孤身醉在花家冢的情形。
如何不算是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呢?
当时听着,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月息是如此,稍有感慨,便引经据典,随口说几句诗文出来。
只是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场景,对于花栖枝来说,确实是过于残忍了一些。
柏凝又开始内疚自责。
但还好,现在孤独的人,变成了她。
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偿还。
柏凝望着繁星点点,无风无月,海面一片静谧。
安宁的,连带着她,也要沉入安眠之中。
柏凝从甲板上起身,几步走进船舱里,走进冒着冷气的寒冰白玉床旁边。
她看着床上的老者,语调轻松。
“你喜欢吃粽子吗?”
对方不会回答她。
“我不喜欢,粽子太甜了,尤其是里面的蜜枣,感觉能够把我牙齿给粘掉。”柏凝坐在床边,自顾自地说着:“不过糯米挺好吃的。”
她不需要花栖枝的回应,自己就这么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刮起风浪。
巨大的波涛翻滚着,船身在波浪裹挟之下,好像是一片叶子,无能为力地、随波逐流。
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
等柏凝清醒的时候,水已经越过脚踝,甚至还在不断涌入。
船身不住下沉。
柏凝正欲往前走两步,便看见,一条巨大的、猩红的、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眼睛的触手,突然出现在柏凝面前,而后,触手狠狠往下一砸,将飞船前半截生生砸断!
水妖!
柏凝立即往反方向跑,先用捆金绳,将花栖枝和白玉寒冰床捆在一起后,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捆金绳,手中凝聚出水剑,戒备盯着那莫名飞出来的触手。
刹那间,触手上的所有眼睛,全部睁开来。
上百双眼睛盯着柏凝。
眼珠子极大、浑圆,而瞳孔却小得好似针眼。
此刻,它们锁定柏凝,巨大的触手也跟着挥舞,攻向柏凝。
水剑翻涌。
柏凝将巨浪凝聚成水龙,朝着触手砍去。
寒光闪光,触手变成一截一截的,“扑通扑通”掉进海中。
下一瞬,巨大的冲击自海面升起,以无法抵挡的趋势,将飞船击毁!
柏凝只顾得将寒冰白玉床和花栖枝一起,背在自己的背上。
因为负重,她的速度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身形滞缓,下一瞬,被触手狠狠击中!
柏凝腹部受到重击!
她咬牙,忍下痛苦,而后艰难地。背着花栖枝和床,站在触手之上。
海面翻涌,面前已然掀起滔天巨浪,好似巨物张开的大口,即将吞噬柏凝。
柏凝踩着触手,面对巨浪,手中水剑凝聚,毫不迟疑地,身形往前飞去,手中剑光一闪,剑波劈向巨浪——她的脚,被触手缠住了!!
顾不得其他,柏凝先将剑波挥出,而后眼睛都不转,直接挽剑,剑光朝着脚边触手刺过去!
巨浪被柏凝斩断。
触手也因为柏凝的一剑,坠入深海之中。
浪潮无力下坠,可在浪潮褪去之后,一个巨大的、可以堪称恐怖的东西,从海底挣扎着出现……刚刚翻涌着的巨浪,正是它出水的时候,带起来的“一点点”波澜!!
柏凝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如此恐怖的巨物。
它没有眼睛,也没有真正的躯体。
只有浑身蠕动着的触手,密密麻麻堆积而成。
它们在海面上翻涌,在月光下,将所有游人,吞入腹中。
而后,
上万双眼,一起睁开!
霎时之间,柏凝的脚下生出漩涡,以无可抵挡的吸引力,带着她往下坠。
“死、死、死!”
似乎是怪物在庆祝,一只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为柏凝的死亡感到欢喜。
而柏凝被卷在漩涡之中。
若是只有她一人……被卷入其中,身形无法自控,也难以处理。
更何况,现在自己背上还背着花栖枝和寒冰白玉床。
柏凝只能不断下坠,不断下坠。
感受着自己被水裹挟着,甚至放弃挣扎,顺其自然。
等到海面不停蠕动着的巨物,终于归于安宁。
大海之上风波平定,一弯明月高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死了、死了!嘻嘻嘻嘻嘻嘻!”
好像是小婴儿的声音,从巨物身上发出来。
仔细一看,每一只眼睛睁眼闭眼的间隙,便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冒出来。
“死了,我们报仇了嘻嘻嘻嘻嘻。”
它们欢喜地庆祝着,一时之间,非常热闹。
“谁死了?”
另一道女声,十分突兀地在海面响起。
刚刚还在庆祝的巨物,一时之间,又戒备起来。
触手搅动着海面,再度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双眼睛睁开,仔细地打量四周,绝不放过一寸地方。
漩涡四起,却未有一个漩涡,卷着人形往下。
“别找了,我在你们头顶。”
巨物听见这话后,每根触手上的眼睛,都开始往上翻。
那场景,似乎是有一万只眼睛,同时在翻白眼。
不可谓不惊悚。
而在它的头顶的间隙处,确实不知不觉,多了一道人影。
对方穿着青衣,背着巨厚的、冒着白气和冷气的床,床上面,还绑了一个老太太。
正是柏凝!
“你怎么会在这里?”
意识到柏凝的身份后,触手不停地涌来,不顾这是它自己的身体,疯狂攻击着。
小娃娃们的声音,变得尖利且刺耳。
“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他们激动地攻击着,将海面搅动,水面都跟着上涨。
谁知在触手攻击过去的瞬间,柏凝的身影消散在原地,而后,凭空出现在某一只眼睛上。
水剑凝聚,刺向眼睛。
“啊!!好痛啊!!我好痛啊!!!”
小娃娃的声音尖利,几乎叫柏凝的耳朵都跟着出血。
她眼看着触手即将攻过来,索性又消失在大海之上。
“你躲在哪里的?快点出来,我要打死你!”
童稚的话语,杀意却毫不掩饰。
“你先告诉我,你刚刚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柏凝又出现在巨物头顶。
触手再度重重打过去。
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脑袋上,其用力之大,将几个眼珠子从触手上打得迸裂爆浆。
“我你给谁报仇?”
柏凝站在刚刚攻来的触手上,又问。
“啊——我要杀了你!!”
而后,又是一击。
大力将自己触手上的眼珠子挤出,“噗通”“噗通”,悉数掉进海底。
眼看着触手或多或少,都遭受攻击。
柏凝再度出现,手中举着水剑,冷声道:“你要是不想死,就回答我的问题。”
“呜呜呜……坏人欺负我。”
巨物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确实打不过柏凝。
虽然长相恐怖、实力强悍,不过应当还是个小娃娃,无论是声音语气、还是在受到欺负之后,只知道哭鼻子这一点,都分外相似。
它不再尝试攻击柏凝,而是潜入深海之中。
“我要去告状,古柏奶奶知道后,一定会狠狠揍你的呜呜呜呜呜。”
它似乎是怕被柏凝抓到,下降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沉进黑漆漆的海底,只有它断断续续的哭声,还能传来。
“呜呜呜,好痛呜呜呜。”
它悲伤地哭着,一坨在海底蠕动着。
只见得它缓慢前行,触手将残肢和碎裂的眼珠子收集起来,目标坚定。
不多时,便挤入水草群中。
它庞大的身躯,直接盖在所有水草之上。
“呜呜呜古柏奶奶,有坏人欺负我。”
“是谁欺负我们乖乖呀?”
温柔的、温暖的、慈爱的声音,像是阳光一样,刺透黑暗的海底。
“呜呜呜是个坏家伙。”丑陋巨大的怪物,在水草上蠕动着,伤心不已。
“你看,她把我漂亮的触须,砍成一截一截的,还把我眼睛给挤爆。”巨物伤心极了,“我好痛哇呜呜呜。”
“乖乖别伤心,奶奶帮你治疗一下。”
在漆黑的海底,被巨物所压到的海草堆里面,突然飘出来一根海草。
她似乎是有自己的意识,将丑陋怪物缠绕起来。
只见得白光闪过,那丑陋的、几乎和山一般高的怪物,变成拇指大小。
不再有密密麻麻的触须,和上万只眼睛。
黑黢黢的身体上面,一只大大的圆眼睛,瞪得溜圆。
“奶奶,你怎么把我变小啦,一点都不威风!”
小东西不满意极了,却还在往海草旁边蹭。
海草笑眯眯地回答:“乖乖,你这样伤好得快一点,等伤好了之后,奶奶再将你变回去,好不好?”
“那好吧。”
小东西焉头焉脑,还是同意了海草的说法。
见对方被自己安抚成功,海草笑眯眯地,望向小东西身后。
“既然来了,为何躲着不出面?”
这句话落下之后,一身青衣的女子,背着床和老人,踩在深海之中身形缓缓凝聚。
在看见对方后,小东西立即激动起来。
它跳到海草身后,激动不已:“奶奶,就是她欺负我!”
“乖,先不着急。”海草安抚完小东西,而后看向柏凝:“你怎么过来的?”
柏凝第一次对着草说话,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现在,不习惯也得习惯。
她恭敬地朝着对方行礼,自报家门。
“我虽然是人形,可实际上,身体的一部分由水构成,方才,我吸收了部分海水,组成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这片海,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柏凝点头。
“是。”
“聪明的孩子。”海草笑起来。
第64章
海草在海底, 突然身影变大,缓缓膨胀。
不多时,一个有着绿色长发的老人, 便出现在柏凝面前。
她头发是浅绿,发丝上面, 还有花朵和树叶, 掺杂其中。身形瘦削佝偻, 穿着棕色外袍, 手里拄着一根木制权杖, 通体弯曲, 却又能够稳稳当当地支撑着她。
和声音一样,她的面容慈爱而温暖,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
叫黑漆漆的小东西不痛快极了。
“奶奶, 她刚刚欺负了我, 你替我报仇呀!”
“好了小家伙, 奶奶和她有事要聊。”老人温柔地笑着, 用干瘦手指, 戳了戳黑东西的脑袋, 低声笑着。
“你能不能帮帮奶奶, 去找找奶奶之前埋起来的酒?”
“你还要给这坏东西喝酒?!”
“乖, 你是不是奶奶最听话的宝贝?”
“我当然是!”
“那你帮奶奶把酒带过来好不好?”
“去就去,哼!”
黑漆漆的小东西不情不愿地离开。
在它消失之前, 还不忘用它的大眼睛, 狠狠瞪一眼柏凝。
古柏奶奶见它消失,笑眯眯地转过身, 轻声道:“它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它计较。”
她肚子往前走。
柏凝只能背着花栖枝和床, 跟在它身后。
“方才伤了您的孩子,是我的错。只要您愿意出手相救,我一定想办法,向着您孩子赔礼道歉。”
她已经认出来,眼前的老人,就是那王八似的男人口中,所谓的千年古木。
没有形状,不知在何处。
所以她可以化作海草模样,深居海底。
也是自己运气绝佳,没有贸然出声,打草惊蛇。
不然的话,那巨物若是被自己吓到,估摸着不会愿意带自己来找她。
还好。
柏凝感叹着自己的好运。
而古柏奶奶,已经站定,停下来。
她停在一颗巨大的树根前,无论是柏凝还是她,站在树根前,好像是蚂蚁站在百年老树前面,庞大的树根,叫柏凝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和我一起进来吧。”
古柏奶奶说着,抬起自己的拐杖,轻轻瞧了瞧树根。
只见得树根前,立即开出一扇门。
门后是仙云缥缈。
白云化作泥土,拱起千堆雪。
像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草原,而在云与云的交界处,偶尔能看见蔚蓝的天空……也或许是此处的大海,缓缓流淌。
这是,鸣春涧!
鸣春涧居然在树身里面!
难怪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人知晓,鸣春涧的入口究竟在何处。
这谁能想得到?!
柏凝压抑住澎湃的心境,跟在古柏奶奶身后,进入鸣春涧中。
脚底是轻飘飘、软绵绵的云。
云层堆积较厚的地方,柏凝感觉自己踩在草地上,毛茸茸的,还带着暖意。
可走到云层较为稀薄的地方,便容易将脚下云层踩碎,驱散。
若不是柏凝反应够快,她只怕要背着花栖枝一起,跌入飞云之下。
“小心些。”
古柏奶奶缓缓往前走。
自从进入鸣春涧之后,她的模样显著变化。
发丝上的花,开得更加鲜艳,甚至在发丝之中,似乎还传来鸟儿的叫声。
她的棕色长袍,已经变成树皮,贴在她身上,痕迹分明,甚至有小小的啄木鸟,停在她身躯上,“笃笃笃”地忙活着。
古柏奶奶走到一处由云搭起来的房屋前面。
她安静坐下,黑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此时已经坐在另一张云椅子上,不爽地瞪着柏凝。
桌子上,是两杯盛放着碧绿琼浆的液体。
“这是?”柏凝看着绿油油的水,并没有立即动弹。
“你别不识好歹,只是古柏奶奶的珍藏,别人想喝一口,都没这个机会呢!”黑家伙叽叽喳喳,开始骂柏凝。
看它的愤怒不似作假,柏凝这才放下心来,端起云做的碗,一饮而尽。
是……清新的味道。
好似草汁清爽的味道,又好像是果子清甜滋味。仔细琢磨,又有意思苦味,而后渐渐回甘。
柏凝只觉得晕晕乎乎的。
脑袋昏沉。
她趴在桌子上,眼皮不受控制地粘在一起。
哪怕她并不想要闭眼,但也无济于事。
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柏凝听见古柏奶奶无声地感叹。
“怎么喝这么急?”
之后,便没有任何意识。
当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茂密树林之中。
百鸟围着她歌唱,百兽每日在树底,好奇地打量自己。
偶尔会有调皮的仓鼠爬到树枝上来,也会立即被长着六只翅膀的金色大鸟给啄开。
“快滚快滚,不要打扰了小家伙。”
他们如此称呼自己。
她左右环顾,好奇张望,“你们好。”
她友善地向着所有人打招呼,随后,引来一堆人……兽,凑上前来,兴奋地盯着自己瞧。
“啊啊她的声音好可爱!!”
“她好聪明,这才结果不过两个月,居然就会说话了!”
“她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棒的灵果!”
“呸呸呸,什么灵果,她会是有史以来,最棒的守护者!”
青色的果子听着这些话,还不明白。
“什么是守护者啊。”
一只小松鼠跳到树干上来,告诉她:“你是最伟大的灵木所孕育出来的孩子,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在鸣春涧里面,所有树木都是守护者,它们保护着我们的安宁和幸福,而所有的树木,都听从古柏奶奶的命令……嗯,也就是挂着你的这棵树的命令,所以,你会是其他树木的领导者,是至高无上的守护者。”
小果子听了,诧异极了。
“可是我还什么都不懂。”
“没关系,我们会教你!”小松鼠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它指着长着六个翅膀的大鸟,兴奋介绍:“你想要学冰系法术吗?”
大鸟闻言,得意地晃动自己的翅膀,在天边飞舞。
“想!”
“你想要学弄水之术吗?”
在云层之间,巨大的鱼……或许是鱼,因为它还有很大很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小果子激动极了,“想!”
“你想学御兽之术吗?”
凤凰施展自己美丽的羽毛,百鸟随之鸣叫。
“想!”
“你想……”
“想!”
自那天之后,小果子的生活,就变得热闹起来。
每天都有动物特意过来找它,给它传授自己的看家本领。
一开始,小果子兴致冲冲的。
可渐渐的,随着课程越来越难,小果子感觉自己已经变得干瘪,没有多余的灵力来充盈自身,继续成长。
它伤心起来。
也是在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老奶奶,终于出现在小果子面前。
她有着一头长长的绿色头发,头发上面开满了花儿,而小果子还看见,在她发丝里面,教自己御兽之术的凤凰,正翩然飞翔。
“你是谁?”小果子问。
“我是孕育你的人。”
“那你是我的母亲!”
“母亲?算吧。”老人笑起来,只是你还太稚嫩,而我已经垂垂老矣,不然的话,你和他们一起,叫我古柏奶奶吧。
“不要,你就是我的母亲。”小果子倔强的,拒绝了古柏奶奶的请求。
“顽固的小家伙。”
古柏奶奶笑起来,她没有在称呼上纠结太久,而是问小果子:“你最近好像不开心?”
“嗯。”小果子有些扭捏。
“为什么不开心呢,可以告诉我吗?”
“嗯……可以。”小果子在空中打着转,思索一番之后,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口,“我每天要学好多东西,我觉得好累啊。”
它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我自己要学的,可是它们一股脑的,将所有东西都交给我。我领悟不了,每天都觉得很吃力。”
说到这里,它又觉得不好意思:“母亲,我是不是很笨呀?”
“当然不是。”
古柏奶奶笑着,安慰柏凝。
“每只兽,都有自己最舒适的修炼方式,你也不例外。你若是觉得吃力,那就是不适合这种方式,放弃就行,你并不笨。”
“可是是我主动要求,说要学习的。”小果子内疚不已。
“那又如何呢?”
古柏奶奶看着自己孕育出来的孩子,总是有更多的爱与纵容。
“孩子,万事万物,修炼随心。”
她的身影化作绿光,消散在小果子眼前:“你只需要随心就好。”
“随心?”
小果子想了想,随后高高兴兴地重复了一遍。
“随心!”
她下了决定,在第二天,老师们来授课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
虽然可惜,但他们还是尊重小果子。
甚至于在离开小果子的时候,还不忘安慰对方:“你应该早些说的,不要委屈自己。”
小果子还很懵懂,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我说了,你们会伤心吧?”
“你要是委屈了自己,我们才会伤心。”一大堆动物,将小果子围起来,珍重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你若是开心,我们也会欢喜。”
“好!知道了!”
从这以后,小果子便不再学习任何东西。
它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努力长大,偶尔和来找自己的叔叔伯伯们聊聊天,吹吹牛。
更多的时间,便是汲取营养,将自己从一颗小小的、青色的干瘪果子,逐渐变成一颗红彤彤的大胖果子。
“要化形了吧。”
那段时间,小果子听过的最多的话,便是这句话。
它也非常期待,想知道化形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和母亲一样,有着长长的绿色头发,温柔又美丽。
当然,没那么温柔也可以。
小果子想着,更加期待时日流转。
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面,小果子正在汲取养分,努力成长,争取早日化形。
谁知这时候,突然听见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
它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得鸣春涧里面,兽兽喊打的杜鹃鸟,现在正偷偷摸摸的,将不远处凤凰巢里面未孵化的凤凰蛋,悄悄拱出来。
“你这个懒家伙,又不想孵蛋了是吗?!”
小果子喊着,惊动了杜鹃鸟。
杜鹃鸟顾不上先扔蛋,而是冲着小果子飞过来,低声威胁,“小声一点,我就偷个懒而已,不要这么惹人烦!”
“你才惹人烦!你是个讨厌鬼,所有人都讨厌你!”
“是,所有人都喜欢你,所以你可以闭嘴了吗?”
杜鹃鸟朝着小果子,张开鸟嘴。
“那你把你的蛋拿出来,自己回去孵化。”小果子说。
“我才不要,这么累人的活计,给这些傻鸟做不行吗?”
“那我不会闭嘴的。”小果子愤怒极了。
它可是这里的守护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杜鹃如此偷懒,影响其他鸟呢?
它正义地说:“你要是不立即将蛋拿出去,我会马上把凤凰阿姨吵醒,让它狠狠收拾你!”
“真是个讨人厌的果子。”杜鹃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
它盯着已经成型的小果子,冷冷一笑。
“真让你这东西化形,以后不全是麻烦?”
想到这里,它居然直接张开嘴,叼住已经成熟的果子,轻轻一扯,便将果子从树上摘下来。
而后随意寻了一处蔚蓝地界,往下一扔。
“果然,这样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它扑棱着翅膀,看着已经消失的小果子,继续去做自己没做完的事情。
而小果子,因为还没有到完全成熟的日子,便被强硬摘下。
它受了极为严重的伤。
导致它不得不封闭自己的意识和能力,进行养伤。
在此期间,它从鸣春涧,顺着大海漂流,一路飘荡,终于到了修真界。
又是十八年后。
终于养好伤的小果子,成功化形。
她在一棵柏树下醒来,有着女子的身躯,可记忆却空空如也。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
她只能先简单地,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柏树之下,凝聚意识。
从此以后,她叫柏凝。
一个无父无母的怪异女人。
她没有意识,没有羞耻心,也不知道要穿衣服。
于是她就这么离开林子,走进附近的村庄里面。
还未走近,便听得村里的儿童夸张大叫。
“啊,有个不穿衣服的怪物!”
“流氓!”
“女变态!”
他们嘻嘻哈哈,用石头砸柏凝,将她又赶回了树林里面。
柏凝不敢随便出去,她只能等到深夜,确保其他人看不见自己之后,这才犹豫地又回到村子里面。
那些用石头砸她的小孩子,已经睡着。
村子里面安静地不行,虽然家家户户都有养狗,可是在柏凝经过的时候,并不会有狗嚎叫。
所以她能随意穿行,并且找到所谓的衣裳,为自己套上。
现在,她有衣裳了。
这么想着,柏凝一个人坐在村子口,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期待地出现在那群小娃娃面前。
“偷衣服的贼!”
“你居然敢偷衣服,快,用石头砸死她!”
“砸死她!砸死她!!”
柏凝又被石头砸。
可问题是,这一次,她穿了衣服。
柏凝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小娃娃,她从那些小娃娃的眼睛里面,看见了明晃晃的恶意和喜悦。
似乎只是在做让他们高兴的事情罢了。
可是……你们高兴,凭什么要砸我?
柏凝蹙眉,心底生出不痛快。
她随即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精准无误地扔回去。
扔得每一个臭小子脑袋上,出现好几个大包。
嗯,心情好了许多。
那些小娃娃们哭喊作一团,而柏凝已经不打算理会,自己穿着偷来的衣服,一个人踏上路程。
这便是……她的诞生。
混混沌沌之际,柏凝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认识了很多人,有朋友、有道侣,还收了一个徒弟。
她经历了很多事。
甚至是死而复生!
过往所经历的事情,一点一点,像是跑马戏一般轮番上演。
而柏凝到最后,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救活花栖枝。
她瘫在桌子上的手,陡然紧握。
随后,强撑着,睁开眼睛来。
眼前依旧是白云片片,而在她睁眼的瞬间,一只黑漆漆的,长着大眼睛的东西,猛得凑过来,小声威胁她。
“不许打什么鬼心思!”
知晓自己来处的柏凝,并没有回答对方。
她一双眼睛四望,想要找寻她的……母亲。
也是自己要求的人。
她的母亲、赋予她生命之人,正是世间最古老、最伟大的生灵。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而自己,不过是沾了她的光,开窍比较早,还未化形的时候,便早早吸纳了世间最菁纯的天地灵气。
在那之后,自己的每一次觉醒和顿悟,不过是激活了过去储备而已。
难不怪青木龙剑虽然可以减缓自己修行的速度,却无法像是韩归眠那般,直接将自己变做废人——因为柏凝体内的灵力,实在是过于磅礴。
恐怖到月息还需要以药物辅助,这才能够扰乱柏凝修炼的进度。
不是什么天资纵横,不过是自己碰巧撞了大运而已。
柏凝想着,稍微平复心情。
她伸出食指,一弹,将黑色东西给弹得远远的。
而后站起身来,朝着白云堆成的屋子里面走去。
“醒了?难受吗?”
她才走了两步,一头绿发的老人,便站在柏凝面前。
她和自己在记忆里面看见的,几乎没有变化。
柏凝看着对方慈爱的眼,一时之间,有点忐忑:“你知道我是谁吗?”
“没有母亲,会认不出来自己的孩子。”
古柏奶奶温柔地说着。
她张开双手,朝着柏凝露出怀抱:“好孩子,你离开我,已经过了快百年时光。”
是,确实是将近百年。
她离开鸣春涧,在凡间疗伤,便过了将近二十年。
而化形之后,自己一个人在凡间游荡,吃过许多的亏,也经历了很多事情。
一个人漂泊,又是二十年。
此后又遇见月息、韩绛蟾、羽梨,三人互相纠缠,又是六年。
此后,她身死二十五年。
虽然仔细算算,约莫六十年光景。可是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柏凝看着老人青绿的头发,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喜欢青衣。
她抬起手,往前走了两步,与之相拥。
终于,在这片大陆之上,她找到了新的慰藉点。
以血脉为引,绝不背叛。
她笑起来,贪恋着来自对方怀抱的温暖,从对方的身上,闻见森林的芳香。
不过柏凝并未让自己沉沦。
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挣脱怀抱,看向古柏奶奶。
“娘亲,我朋友如何了?”
古柏奶奶笑着看向柏凝,轻声说:“在这之前,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先回答我,我才能决定是否告诉你情况。”
“好。”
她问:“那个姑娘,修炼了天枢炼傀术?”
“是。”
“她最近,你和她,是否是痛觉共享。”
“是。”
“她的实力是不是衰退得非常快,几乎和凡人无异。”
“是。”
“我的孩子。”古柏奶奶看着她,目光流露出心痛:“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柏凝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
她不受控制地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小声询问:“这……你怎么知道?”
“好孩子。”古柏奶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她的眼底有泪光闪动,“这些年来,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没事的,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柏凝安慰对方。
谁知古柏奶奶摇了摇头。
“孩子,你已经被炼成傀儡了,对吧。”
柏凝几乎快忘了这一件事。
现在被突然提起,这才感觉紧张:她在梦中,可是要成为守护者的存在。
可现在,她只是傀儡。
或许这个身份,对于现在的古柏奶奶而言,是难以接受的吧。
可……又能如何呢,她能活着与之相见,已经实属不易。
是傀儡又如何?
柏凝屏住呼吸,下定决心,片刻后,直视古柏奶奶的双眼,缓缓点头:“是。”
古柏奶奶并不意外,甚至于轻轻一笑。
她只是轻声说:“你现在,是天傀。”
“什么是天傀?”
“以血为引、以岁月为铃、以修为为祭、以此后诸生为赌注,换你归来。”
古柏奶奶看着柏凝,眼底的泪光几乎快流淌出来。
“你能回来,是那个孩子的功劳。”
她轻声的,一字一句道:“她献出了自己时间、岁月、灵力、修为乃至于来世,将你救了回来。”
“从老天手中抢人,此为天枢炼傀术。”
“从老天手里面抢回来的人,此为天傀。”
古柏奶奶伸出手,指着柏凝的心脏位置。
她轻轻一点,柏凝心口处的金线,散发着莹莹光辉。
“你们同心同感、命运相关。”
“她用自己,换回了你。”
第65章
这番话有如惊雷, 在柏凝脑海之中,炸出惊天巨响。
“什么?”
在此之前,她虽然有过疑惑、有过猜测, 但也仅仅是疑惑和猜测。
她从来不认为、也不敢认为,花栖枝的衰弱和苍老, 与自己有关。
甚至在柏凝刚复活的时候, 她还觉得, 是因为花栖枝实在是太弱, 所以选择不计前嫌, 把自己这个死对头炼制成傀儡, 来贴身保护她。
谁曾想,完全错了。
不是花栖枝太弱,所以将柏凝炼制成傀儡。
而是因为她将柏凝炼制成傀儡, 所以现如今, 如此弱!
可是, 怎么可能?
花栖枝和自己, 不是死对头吗?
她一直帮着月息, 阻拦花栖枝报灭门之仇, 甚至于有事无事, 两人还得交手几招。
在自己手上, 花栖枝从未讨到好。
可现如今,古柏奶奶却突然告诉自己, 一切不像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花栖枝救了她。
用自己的生命、灵力甚至于是来生!
灵力, 对于修真之人无比珍贵的灵力。
居然被花栖枝毫不犹豫地舍弃。
可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这么做的是月息、是韩绛蟾、是羽梨,柏凝都不会如此惊讶。
可偏偏是花栖枝。
为什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她?
柏凝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她从记忆里面翻找许多, 都没有找到任何花栖枝要对自己好的原因出来。
或许是柏凝的表情过于惊悚,古柏奶奶也回过神来,“她没告诉过你?”
“从未。”柏凝摇头,语气沉重。
“那她剖心救你这件事呢?”
“什么?!”
柏凝几乎快要跳起来。
她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升高,难以想象,居然能够从她的嗓子里面,听出如此尖利刺耳的声音。
“她居然也未曾说?”古柏奶奶诧异叹气。
“什么剖心?”柏凝心中有如擂鼓。
“天傀的尸体和载体完全融合,需要九九八十一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面,那姑娘会持续不间断地放血,几乎将自己体内的血,完全引渡到你身体里面,作为两个载体的粘合剂,确保能够完美融合。”
柏凝听了,为之一怔。
难怪,在那段时间里面,花栖枝叫自己不要惹是生非。
原来是她俩同心同感,在她已经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自己哪怕瘦了一点点的伤,也会影响到她的生命安全。
……那当时,自己在清源宗和韩绛蟾对战之时,她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血几乎流尽,却还要感受到来自另一人的伤痛苦难?
何必呢?
自己于她,也不是什么意义重大之人。
何必因为自己,将她变成如此惨状呢?
柏凝低下头,自责感几乎将她的心脏揉碎,化作细碎肉沫,从指缝里溢出来。
“没看错的话,你融合的时候,未满九九八十一天,对吧。”
古柏奶奶温柔地说着。
她虽然是在询问,可是语气里面的笃定,叫柏凝意识到,她确实是全知全能的。
“是,还差一日满九九八十一天。”
“天傀炼制未满九九八十一天,在炼制成功之后,天傀每日魂体会受烈火炙烤,入夜便遭受惨烈折磨,直至天明。”
“可我从未有过这种症状。”柏凝仔细回忆一下。
从生死海一站后,她在人间龟缩月余,而后又伤飞船找寻鸣春涧,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异样,甚至于灵力恢复觉醒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因为她剖出了自己的心。”
古柏奶奶说着。
她头发舞动起来,一根青绿色的发丝,化作拇指粗细的藤蔓,缠在柏凝手腕上。
她牵着柏凝,走到屋子里面。
寒冰白玉床被随便放在一旁,不停地冒着冷气。
而花栖枝,此刻安安静静躺在云上,身形像是骷髅架子。
古柏奶奶的头发撩开花栖枝的衣裳,露出她瘪下去的胸膛和已经凝结了黑斑的皮肤。
在这之上,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刀疤,份外瞩目。
“现在,这里面,只有一半的心脏在跳动。”
柏凝听了后,抬起手来,将自己的双手按在胸膛上。
强劲有礼的心跳声,从她胸膛里面传出来,“咚咚咚”,均匀而又持续。
她按着胸膛,轻声问:“另一半,在我身上?”
“嗯。”
古柏奶奶将花栖枝的衣服盖好,她冷静地解释;“因为炼制时间不够,所以这个姑娘,便剖出她一半心脏,来不及炼化心头血,便将心脏和心头血一起,塞进你的身体里面。”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不会受到烈焰焚噬。”
可柏凝的良心,已经好像是被夹在烈焰上炙烤,滋滋冒油,发出挣扎而痛苦的声响。
“我要怎么救她?”柏凝良久之后,失声询问。
“三件东西。”古柏奶奶说:“我虽然知晓如何救,但是,这三件东西都是鸣春涧的宝物,我不可因为个人意志而夺去。”
毕竟她作为鸣春涧的最高守护者。
若是她稍微说话,对方便会立即将宝物送上。
可是,这并不能帮助她的孩子成长,也不能了却柏凝和鸣春涧中众兽的恩怨。
合格的母亲,应该放手让她自己去做。
古柏奶奶温柔慈爱的视线,落在柏凝身上:“孩子,你去把这几件宝物请回来吧。”
也顺便,了结一下过去的恩怨纠葛。
“是哪三件?”
“第一件,岩溶地狱第一百层的火炎龙晶。”
古柏奶奶只说到这里,“你先去将这个取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第二件是什么。”
“为何不能一次告知?”
古柏奶奶笑起来:“你现在太过虚弱,告知你后面两件宝物,你也无法应对。”
她抬起手,揉了揉柏凝的脑袋,像是长辈那样,关爱晚辈。
“群岩溶地狱吧,里面能够帮助你炼化那姑娘的心头血。”
柏凝这才明白了古柏奶奶的心意。
她大受感动,良久之后,重重点头。
“既然如此,岩溶地狱在何处,我要怎么过去?”柏凝问。
“孩子,你仔细找寻吧。”
熟悉鸣春涧里的一切,也是你应该做的。
柏凝见古柏奶奶不愿意提供更多的指引,不再询问,而是将视线落在昏睡不醒的花栖枝身上,良久之后,轻声道:“那麻烦母亲,照顾好我的朋友。”
“嗯 ,去吧。”
柏凝在告别古柏奶奶后,一个人踏上路程。
和之前一样,她随手捏了一朵云剑,在云层之间穿梭。
因为不知晓花栖枝的伤势,所以她不敢闭眼,只能一刻不停地,掠过所有云层。
可是云层浩茫不见边际,好似苍茫草原,叫柏凝根本看不出来,何处藏着什么岩溶地狱。
她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云间飞行乱窜。
上一次来鸣春涧的时候,好歹还有堆起的云层,能够让她闯进去一探究竟。
可现在,她看着平平的、开阔的场景,一时之间,无从下脚。
柏凝站在云剑之上,注视着似乎未曾变过的场景,犹豫良久之后,从云剑之上下来,轻轻踩到云层之上。
轻飘飘、软绵绵。
柏凝不再在云剑上面乱窜,而是认认真真的,用脚开始走遍每一寸白云。
她感受着脚下白云的触感,每一脚,都精准踩在厚厚云层之上。
一步一步走着。
明明走得是同样风景,可不知为何,柏凝恍惚之间,似乎另外踩过小山包。
柏凝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小团云。
不假思索,一脚踢向小团云。
将白白圆圆的云团,从云层里面踢出来。
“哎哟!好疼!”
稚嫩的声音从白团子身上传出来,只见得那一抹白团子,突然睁着一只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瞧。
它围着柏凝转圈圈:“你是谁?踢我干嘛?”
柏凝看着着小东西的模样,同样的滑溜溜身体上面,只有一只大大的眼睛。
她问:“你见过一只和你长相差不多,但是颜色是黑色的小家伙吗?”
“啊?小白!你在哪里看见它的?”
白团子兴奋起来,声音都变得活泼。
“你认识它?”柏凝问。
“认识呀,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平时闲着没事,总喜欢窝在云层里面睡觉。”
白团子眨巴它只有一个的大眼睛,眼底都是清澈懵懂。
“它在哪儿呀,”
“它在帮古柏奶奶办事情。”柏凝说。
“啊~那不是不能和我出来玩了?”白团子失落下来,也不再嫌弃柏凝,就这么趴在柏凝脑袋上,有气无力地说着,“我已经三天没有看见它了,我好想它呀~”
黏黏糊糊的声音,叫柏凝毫不怀疑它对小白的思念。
“他叫小白,那你叫什么?”柏凝问。
“小黑呀。”白团子说。
柏凝闻言,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你这么白,却叫小黑?”
“这样叫起我的名字,其他人就能够想到小白了呀~”
小黑兴奋起来,不再趴在柏凝的头顶上,而是用自己大眼睛,和柏凝对视:“而她们遇见小白的时候,叫小白的名字,也能够想起我来~那样子,我们就会去找对方玩啦~”
直白而浓烈的感情,叫柏凝有些好奇。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当然啦~我和小白是天下第一好~”
白团子叽叽喳喳地说着,几乎想要告诉柏凝,自己和小白平日里面是如何相处的,全部一股气说出口。
空荡荡的云层之中,也就不再是柏凝一个人行走。
她顶着小黑走了许久之后,这才装若无意地问:“你想不想快点和小白去玩。”
“想呀。”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呀?”
“你帮我引路,带我去一个地方。”
“这和小白有什么关系?”
“因为它就是因为我的事情,所以被古柏奶奶留下来的。”柏凝张嘴胡诌:“所以你只要帮我带路,我尽快将事情做完,小白肯定能够陪你玩。”
“这样啊。”小黑萌萌的大眼睛望着柏凝,“那你要去哪儿?”
“岩溶地狱。”
“啊?!”
小黑尖叫起来,那软萌可爱的大眼睛,都变了形状,“你去哪里干什么?那里危险极了,关押着鸣春涧里面最坏、最恶毒、最恐怖的东西!”
柏凝轻声说:“古柏奶奶让我去取一个东西。”
“可是你这么弱,古柏奶奶为什么要叫你去呀?”小黑不解其意。
随后,它“砰”的一声,身形骤然变化。
只见得在云层之上,一个巨大的、诡异的白色巨物,遮天蔽日,出现在柏凝面前。
它的身体有如象牙一般洁白无瑕,漫天触手挥舞,每一根触手上面,是漆黑的眼珠子,密密麻麻、诡异而恐怖。
确实是柏凝在海上看见的动物,是同样的物种。
只不过颜色调换而已。
此时,小黑蠕动着触手,用活泼欢快的语气,问柏凝:“我这么厉害,长得也比你魁梧霸气,古柏奶奶怎么不让我去呀?”
“大概因为要给你更重要的任务吧。”
柏凝轻声说。
“也是。”
“砰”的一声后,巨大的象牙白巨物便消失。
小小萌萌的小黑,又趴回柏凝的头顶。
它细声细气地说着:“可是岩溶地狱很恐怖的,除了里面的怪兽以外,每一层的温度都非常高,之前我进去过,快到第八层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快要变成雾气消散。”
“你只是个人类……要不然,你进去就出来,不要在里面待太久?”
“我看看吧。”柏凝说。
她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打算去第一百层。
不然这小东西听了,只怕又会惊声尖叫,一刻不停。
她只能再度询问:“现在可以带我去找岩溶地狱的入口了吗?”
“你跟我来吧。”
小白趴在柏凝的头顶,懒洋洋地说,一点也没有起身引路的自觉。
柏凝微微抬头:“?”
“怎么啦?”
差点没有扒拉稳的小黑,疑惑询问。
“没事……”柏凝放平自己的脑袋,随后道:“我现在要往哪里走?”
“先往前走走看?”
柏凝往前。
“嗯……好像不太对。”小黑犹豫:“再往左走走看?”
柏凝往左。
“这地方我好像没来过呢?”
小黑迟疑:“往右转弯看看?”
柏凝迟疑……但往右。
又走了许久的功夫,小黑心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哈哈哈,我好像,记不得怎么走了。”
柏凝:……
她面无表情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从腰间,掏出鱼竿状的东西,喂入灵石后,看着上面的指向标,沉默跟着走。
“哎呀,人家还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不认识路很正常的~”小黑估计也觉得不好意思,一直说话,为自己找补。
而柏凝,沉默地跟着缺德寻物上的提醒,一直往前。
“你不要不说话嘛,我发誓,这地方只是太久没有来过而已,下一次、你下一次让我带路,我绝对不会迷路哒~”
缺德寻物的方向发生变化,柏凝也跟着走。
“哎呀,你干嘛不说话呀~”
小黑还在努力。
而柏凝手里的缺德寻物已经变做正常模样,指示标不再提示方向,反而直直指向下方。
就在脚下!
柏凝低头,本来趴在她头顶的小黑,没有扒拉住头发,“噗通”一声,跌进云层里面。
随后,猛得窜出。
只听得它嗷嗷嗷地叫,屁股不住冒烟……当然,如果它有屁股的话。
“好烫好烫,我快要被烫熟啦!”
小黑嗷嗷嚎叫着,而柏凝收起鱼竿,看着眼前厚厚的云层。
和其余地方,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都是平整的、一望无际,甚至没有浮云堆叠。
但是——这里的云层好似晚霞,红橙相间,美丽又独特。
原以为是日头随着自己找寻的时间而不断变化,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在这云层里面,还别有洞天。
距离自己上次来鸣春涧,此地景观和入口,变得隐蔽不少。
柏凝看着,随后提起云剑,本打算直接刺下,想了想,又收起云剑,缓缓蹲在云层之上,用手拨开最上方的云层,将手按入云层之中。
好像是按进棉花里面。
巨大的吸力从云层之中传来,柏凝耳边,似乎听见了小黑凄厉的惨叫。
“完啦,你怎么掉进去了?”
随后便只有风声哗啦作响。
柏凝打量着左右,发现自己跌入红橙相间的晚霞之中,她似乎被霞光所笼罩,整个人的身形也跟着缥缈虚无起来。
周围的温度,渐渐升高。
当柏凝站稳之后,额头已经沁出汗来。
她提着云剑,戒备打量左右,此地似乎没什么特别而存在,甚至连生物都不曾看见一只。
柏凝虽然诧异,但还是仔细打量。
在约半刻钟的时间后,她终于确定,此处一无所有。
没有宝贝、没有怪物……也没有入口出口。
柏凝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被隔绝空间里面,斩断和外界的联系。
她看着这一幕,拿起剑就是劈。
没出口?
砍一个出来!
柏凝挥剑毫不犹豫。
剑光闪烁,她很快劈散晚霞,劈开云层。
晚霞散去,柏凝的面前,出现一条向下的,由云层搭建起来的阶梯。
同样的橙黄相接的颜色。
柏凝拎着剑,继续往下。
虽然小黑说,此地温度甚高,里面怪兽凶残无比,可是柏凝一连下了九层,也没有找到所谓的怪物。
就连温度,也不过是升高些许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
就连她这个水捏成的身体,都觉得能够从容应对。
柏凝想着,踏上了前往第十层的路。
同样的云层阶梯,不同的是,当柏凝踩在第十层的云层之上后,耳边立即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
来不及看清眼前场景,柏凝立即掏出云剑,反手抵挡。
“铛——”
当云剑死死拦住对方的时候,柏凝这才从云剑之后,看清对方的模样——头部尖锐、耳朵大而直立,鼻子短且尖锐、上面带着复杂的褶皱,其本不应该看得如此清楚。只是它们现在的模样太大,那丑陋的脑袋,几乎比柏凝半个身子还大,所以她将对方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在蝙蝠张嘴,发出怪异声响的时候,柏凝能够从它宽阔的嘴巴里面,看见尖锐森然的牙齿。
看来不是小黑胡说八道,而是有些怪物,只在特定的层级出现。
柏凝手上用力,将蝙蝠挥退。
可紧接着,它便只开翅膀,顶着狰狞模样,朝着柏凝扑过来。
柏凝手腕翻转,手中剑招凝聚,每一下,砍在对方身上。
也不知道这蝙蝠是怎么回事,铜墙铁壁一般,云剑砍在它的身上,不仅不能砍断它翅膀,反倒将云剑给挥散。
以来二去,柏凝手上没了工具!
她赤手空拳,抵挡着蝙蝠发起的第三轮进攻。
眼看着蝙蝠再度袭击而来,双爪按在自己手臂上,脑袋越过手臂,朝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柏凝手微动。
肉体凡胎而成的手臂,突然化作黑水钢刀,狠狠往前一挥。
将蝙蝠的爪子,成功砍下。
“哈——”
蝙蝠狰狞地退开,用自己丑陋的脸颊,不断朝着柏凝低吼。
柏凝却不畏惧。
她右手化作利刃,狠狠向前。
只见得几道黑光闪过,蝙蝠便七零八落,巨大的翅膀掉在柏凝面前。
而它庞大丑陋的身形,已经不知道躲去了哪个角落。
柏凝看着,手臂化作正常模样。
她弯下腰,捡起蝙蝠翅膀,感受着其沉甸甸的份量,随后,简单卸掉上面多余的关节部分。
几个眨眼的功夫,柏凝手上,便多了一根弯曲的、坚硬的木棍。
这会是她的替代剑。
柏凝用蝙蝠剑劈散云层,而后,踏上云堆积出来的楼梯。
每一级阶梯的颜色变化,而柏凝,当进入到第十一层的时候,感觉自己流汗变得更多,空气更加炎热,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松开自己身上的衣裳,将领子拉开一点后,却没有更多改善。
她仿佛在预热的蒸笼里面,又闷又热。
柏凝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只能加快速度,快速朝着下一层而去。
只是柏凝没有想到,原来一层比一层更热这句话,并非虚言。
当柏凝杀到第五十层的时候,她已经脸颊通红,浑身湿漉漉的,好似从水里面捞了出来。
四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炎热且难以靠近。
柏凝甚至于不敢轻易踩在云层上面,担心自己只是一落脚,她便会整个人被蒸熟。
这里面的怪物,不足为据。
可是这里的气温,却让柏凝履步为艰。
柏凝看着脚下的云层,已经变得通红,像是烧红的烙铁那般。
而现在,在她前面,还有五十层要下。
柏凝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而后,慢慢悠悠地,快速掠过红得滴血的楼梯,进入第五十一层。
“滋——”
柏凝的脚踩在云层之上,被炙烤着,发出滋啦声响。
第66章
空气仿佛被火焰炙烤过, 柏凝觉得,自己现在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是什么空气, 而是融化的铁水。躺得喉管、鼻腔也跟着发热、麻痹。
她的皮肤迅速脱水。
黑色的液体快速蒸发、消散,甚至于还未来得及凝成水雾, 便彻底消失。
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盐晶, 在告诉柏凝, 她身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柏凝眼睛干涩,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眼前空间扭曲, 只能看见大块大块的红色,其余东西,什么都看不清。
她体内的黑水已经蒸发完毕, 可是身体上因为高温而带来的变化, 却没有停止——她的皮肤开始红肿, 随后表皮起泡, 大大的、亮晶晶的水泡出现在她身体各处, 裸露在外的皮肤还好, 那被衣服包括住的皮肤, 在接触到衣物或者硬物之后, 水泡立即破损,脓水从她体内流出, 随后又快蒸发, 只留下难以言喻的痛苦。
柏凝心跳加速,血液几乎干涸。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 立即脱离第五十一层,往上走去:不行, 她不能继续往前。
第五十一层已经如此,那第六十层、七十层、八十层呢?
毫无准备地进入,是不可能到第一百层的。
这一刻,柏凝无比深刻的意识到,鸣春涧和修真界是不同的。
在修真界破秘境如砍瓜的自己,现在,居然只能勉强抵达岩溶地狱的一半。
甚至只是到这儿,都几乎叫柏凝丧命。
她飞速离开岩溶地狱,感受着周遭的温度逐渐变得舒缓、甚至于凉爽。
体内液体不再蒸发后,柏凝这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哇,你现在变得好吓人。”
小黑出现在柏凝面前,一只大眼睛盯着柏凝瞧。
“里面太烫了。”灼热的感觉还留在柏凝身上,她皮肤上大块大块的烧伤、烫伤,显得整个人看起来份外狰狞。
“我就说嘛,那里面可烫,简直要人命!”
小黑说着。
而柏凝则面露愁绪:“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隔绝温度呢?”
“你为什么不问问古柏奶奶呢?”小黑问。
“呃……”柏凝也不能说,自己才从古柏奶奶那里离开吧?
不过也是,古柏奶奶全知全能,她一定知晓应该怎么去取晶石。
柏凝站起来,对小□□:“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回去问问。”
“把我带上!”
小黑趴在柏凝头顶,随即压碎一个水泡。
“啪叽”
脓水溅了小黑一身。
“哇,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小黑诧异极了,“不行不行,你不能这么去见古柏奶奶!”
它身上还带着柏凝的脓水,此时飘在柏凝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柏凝有些奇怪:“为什么?”
“你伤得太重,古柏奶奶肯定会让你先好好休息的。”它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柏凝瞧:“你要是一直休息的话,小白不是一直都不能来找我玩?”
柏凝也是没想到。
这小家伙,居然毫不掩饰,将自己的心里话就这么说出来。
也是,鸣春涧里的万物,都是想什么便说什么。
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没有那么多的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虽然听见这话,确实会有些不舒服。
大概就和过去,其他人面对自己时一般。
柏凝思索着,“可是我不去问的话,一直取不到东西,小白还是不能和你玩。”
“对啊……”
小黑的大眼睛垂下来,又萌又可怜。
它在柏凝面前来回漂浮,不停地转圈圈:“怎么办呢?你先不急,你让我想想,是养伤更快一点,还是这样耗着更快一点呢?啊,我好像小白啊,已经三天没有看见它了,我好无聊呜呜呜呜呜。”
小黑说着说着,又开始跑偏。
本来还在思考,可说到最后,又绕回小白身上。
看来这两只独眼萌怪,关系确实很好。
不过关系好,也应该成为阻拦柏凝的理由。
“既然如此,那就先回去找古柏奶奶吧。”
“不行!!”
小黑用自己象牙白的触手,抓住柏凝的衣袖。
勒得柏凝又爆掉几个水泡。
脓液几乎往下淌,柏凝无语回头:“就在这里耗着,你可一直看不见小白。”
“不是,我想到办法啦!”
小黑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兴奋道。
“什么办法?”
“鸣春涧里面,不仅仅有岩溶地狱,还有寒冰地狱。”小黑认真起来:“传闻寒冰地狱之中的万年冰魄,可以阻拦所有的火焰高温,只要你佩戴万年冰魄,便不会害怕岩溶地狱里面的温度啦!”
“还有这回事?”柏凝眯起眼,打量小黑:“之前你怎么不说?”
“哎呀,那不是人家没想起来吗?”小黑眨巴眨巴大眼,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而柏凝吸取了岩溶地狱的教训,并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反问小黑。
“寒冰地狱里面,是不是和岩溶地狱一样,温度极低,几乎能把人给冻死?”
“不知道呀,我也没去过。”小黑说。
柏凝无言,而后又问:“那寒冰地狱是什么模样,里面都有什么?万年冰魄又在哪里呢?”
“不知道啊。”
小黑睁着萌萌的大眼,语调欢快。
而柏凝,沉默回头,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喂喂——你要去干什么呀,走这么快!”小黑跟在柏凝身后,好奇询问。
“回去找古柏奶奶。”柏凝说。
“啊!不许!”
小黑还想阻拦。
“偏要。”
“你怎么不听话呢?”小黑声音听起来已经不高兴。
它的身形渐渐变大,巨大的触手,几乎比柏凝整个人还要粗。象牙白触手上面的黑色眼睛,几乎和柏凝的脑袋一个大小。
不等眼睛睁开,柏凝淡定道:“你现在跟我过去,还能趁机和小白说几句话。”
“对哦!”
巨大的触手光速缩小,它变回拇指大小,趴在柏凝随手捏出来的云剑之上,激动地催促柏凝:“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柏凝瞥它一眼,没说话。
而是自顾自地驱使云剑,回到古柏奶奶的房屋。
“小白~我来找你玩啦~”
远远的,小黑就开始嚎叫。
不多时,一抹黑色的小影子冲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睁大,欢天喜地地围着小黑转圈圈。
“小黑,你怎么过来啦?”
这么久以来,柏凝第一次听见小白的声音如此……童稚欢喜。
毕竟它对着自己的时候,可一直是凶神恶煞。
柏凝冷静地想着。
小黑大眼睛看向她:“这个丑陋的人类带我来的。”
在看见柏凝的时候,小白面上闪过狐疑。不多时,又反应过来,将小黑护在身后,声音阴沉:“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有问题要问一下。”她此时已经行驶到古柏奶奶院落里面。
见状,索性挥散云剑,朝着屋子里面走去。
“娘亲?”
古柏奶奶的声音,很快响起,“遇见困难了?”
“嗯。”柏凝有些尴尬,毕竟这种实力不足,需要场外求助的场景,之前也确实很少出现。
她搓手指,但还是尽量道。
“我只能抵达岩溶地狱地五十一层,再往下,只怕会有生命危险。”
古柏奶奶坐在桌子旁边,仔细聆听柏凝的话。
“我刚刚从小黑那里,听说鸣春涧里还有个寒冰地狱,里面的万年冰魄,是不是能帮助我进入岩溶地狱第一百层?”
“是,可以。”古柏奶奶笑着说。
“那寒冰地狱里面也,有什么机关吗?”柏凝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再遇见问题的时候,来回跑,做无用功。所以希望出发之前,能够先了解清楚。”
“这样很好,你作为未来的鸣春涧守护者,做事之前,应当三思而后行,戒骄戒躁,遇见问题可以先尽量了解清楚再行事,而不是仗着一身修为,任性妄为。”古柏奶奶笑起来,“毕竟在鸣春涧里面,多的是活了上千年、上万年的老家伙们,若是它们心情好,可以和你玩玩,若是心情不好的话,只怕孩子你要吃很大的亏。”
也是听了这一番话后,柏凝这才明白古柏奶奶的苦心。
她知晓又寒冰地狱,也知晓应当先从寒冰地狱里面取出万年冰魄之后,再去岩溶地狱。
只是自己性格急躁,所以她并没有事先告知。
而是想要通过这个不算严重的小事情,叫柏凝改改性子。
“我记住了,母亲。”柏凝说。
“嗯。”循循善诱之后,古柏奶奶面上的表情,化作心疼。
她看着柏凝身上的伤,语气都放轻许多:“怎么伤得如此严重?”
“还好。”
“很疼吧。”古柏奶奶心疼不已。
她抬起手来,将手覆盖在柏凝的胳膊上,只见得绿光一闪,柏凝身上的水泡,便立即消散。
暖意洋溢,叫柏凝如获新生。
不痛了。
柏凝笑起来,由衷赞叹:“娘亲,你真厉害。”
古柏奶奶也跟着笑。
不过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而是朝着柏凝解释寒冰地狱的情况。
“寒冰地狱天寒地冻,里面构造和岩溶地狱不一样,它没有分层,而是一个由冰霜组成的白色世界。因为鸣春涧里无论是草木还是走兽,都不耐冷,所以对此敬而远之。”
古柏奶奶仔细说着:“里面偶尔会出现地裂、山崩、天塌等场景,若是遇见雪崩,不可强破,只能寻到安全地方,暂时躲避,知道吗?”
她一边介绍寒冰地狱的情况,还不忘告知柏凝应对的办法。
“至于万年冰魄,它在寒冰地狱最高的山下压着。形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它是凝成寒气的源头,一旦万年冰魄被取下,整个寒冰地狱,会消融开来,甚至于不复存在。”
听到这里,柏凝心里一阵咯噔。
“对于鸣春涧,有影响么?”
“自然。”
古柏奶奶轻声说着:“寒冰地狱一来,可以压制岩溶地狱的温度。倘若寒冰地狱融化,那岩溶地狱的温度无处可解,整个鸣春涧的温度会随之升高,一些不够耐热耐旱的生灵,只怕会有灭顶之祸。”
“二来,寒冰地狱里面冰天雪地,倘若融化,其将化作滔滔巨浪,一举淹没鸣春涧。加之岩溶地狱的高温……”古柏奶奶想了一想,随后轻声道:“只怕那水的温度,几乎和铁水差不了多少。”
听得柏凝心情越发沉重。
所以说,只要柏凝想要取得万年冰魄,就意味着鸣春涧会又灭顶之灾?
而她倘若不取的话,那便只能肉身进入岩溶地狱之中。
或许是在地八十层,也或许是在地五十五层,她会因为毫无防御,在高热之下,化作一弹血水——哦不,血水都会被增发,她或许,只能留下一捧骨灰。
怎么想,都是死局。
她既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害得整个鸣春涧生灵死绝。
也无法凭借自己一人之力,从岩溶地狱地下一百层,取来火炎龙晶。
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但都是死路。
柏凝坐在桌子旁边,沉默了下去。
而古柏奶奶也跟着坐在旁边,一语不发,等着柏凝思索。
她俩都不说话,屋子里面静悄悄,只偶尔能够听见花栖枝微弱的呼吸声。
和屋子外面,传来的窸窸窣窣交谈声。
“你别压我,你好重呀。”
“别叫,我好像听不见她们声音了。”
“啊?真的吗?”
“真的,没声音了。”
“完了,是不是被发现了?”
“要不然先溜吧?”
“好吧。”
不一会儿,小黑的声音又远远传来,带着好奇:“小白,我听她叫古柏奶奶娘亲,为什么呀?”
“估计是想沾亲带故,捞点好处吧。”
“哦,原来这样呀。”
他俩的声音渐渐消失,而柏凝的心事,依旧重重。
小白和小黑,看来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
她是绝对不应该将此毁掉的。
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取出万年冰魄,而不损毁鸣春涧吗?
她拧着眉头,突然之间,灵光一闪:“娘亲,你刚刚说:寒冰地狱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万年冰魄为它提供寒气?”
古柏奶奶闻言,眼睛中流露出满意、赞许。
她缓缓点头,欣慰地看着柏凝。
“是。”
“那如果,我用其他东西取代万年冰魄,是不是也可以支撑其寒冰地狱?”
古柏奶奶脸上的笑容更大:“是。”
柏凝面上的愁绪消散:“寒冰地狱里面,处处都是冰层,我随手捏几个疙瘩,应当也能行?”
古柏奶奶闻言,笑着摇头。
“不行?”柏凝问。
“不行。”古柏奶奶回答。
“可有缘由?”柏凝问。
“寒冰地狱里面的冰层,都是其根据万年冰魄凝结而成,它们不能提供额外的寒意,再去供养自己凝结成兵,这是不合理的。”
“也就是说,取代一事可行,但不能用寒冰地狱里面的东西取代?”柏凝问。
古柏奶奶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柏凝思索片刻后,目光突然之间,落在被陈放在角落里面,不住冒着寒气的寒冰白玉床。
“娘亲,这个呢?”她指着寒冰白玉床,问。
古柏奶奶笑起来,眼底的欣慰几乎化作眸光,缓缓流淌而出。
“可以。”
“原来你早早将寒冰白玉床取出来,便是为了这一刻。”柏凝激动地站起身来,快步朝着角落走去,“我还以为,是你觉得寒冰白玉床的功效较为一般,不适合花栖枝呢。”
原来,是早早的就意识到,柏凝会需要用上这寒冰白玉床,所以早早收拾出来,方便柏凝带走。
当真是……深谋远虑,其智慧无可匹敌。
古柏奶奶却依旧谦逊:“也有这个原因。”
她面对柏凝的夸赞,并没有过于高兴,只是波澜不惊地坐着,用欣赏的眼光,看向柏凝:“孩子,你成长得很快,比我想象之中,要更加聪明。”
不擅长应对旁人夸奖的柏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她尴尬地假装咳嗽,随后扛起寒冰白玉床,将之扛在后背上,离开之时,还不忘问古柏奶奶:“这寒冰白玉床,乃外来之物,若是要代替万年冰魄的话,可有时间限制?”
“聪明的好孩子。”
古柏奶奶笑起来,她点点头,温柔地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倘若你未能将万年冰魄归位,那么冰川依旧会融化,鸣春涧依旧会受无妄之灾。”
“我知道了。”
柏凝认真点头,“我对岩溶地狱的构造,已经了解的差不多,若是有了万年冰魄,必定能够在一个时辰以内,将万年冰魄归还。”
古柏奶奶笑着,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
“去吧,好孩子。”
“好。”
“对了,把小黑带上。”
“它?”柏凝有些犹豫:“它有什么厉害之处吗?”
“不、不。”古柏奶奶笑起来,她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这种时候,倒真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语气疲惫:“小黑太活泼了,它要是和小白待在一起,会叫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断掉。”
懂了。
单纯嫌小黑吵。
难怪出门办事,都只带小白不带小黑。
柏凝笑起来,心情稍微变得舒缓:“知晓了,我这就将它带走。”
她看着寒冰白玉床离开,而后踩着云剑,在四周搜寻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在洁白柔软的云层里面,看见小白的身影。
黑黢黢的,在白皙云层之中,份外明显。
至于小黑,定是在不远处。
柏凝没有靠近它们,而是远远的,就开始喊:“小黑!”
白而柔软的云层里面,突然弹出一个圆圆小球。
身后带着云层轨迹,出现在半空之中。
“怎么啦?”
它和小白漂浮在一起,好声好气地询问。
柏凝朝它招手:“走了。”
“我不走,我要和小白一起玩!”
小黑拒绝得毫不犹豫,它紧紧贴着小白,几乎快要组成八卦。
柏凝倒是淡定:“古柏奶奶让你和我一起走的。"
"啊?"
小黑的声音格外为难,不情不愿,“可是我还没有玩够。”
倒是一直看柏凝不顺眼的小白,主动开口,声音严肃许多:“先把正事做了,之后再慢慢玩吧。”
“好吧……”
小黑闻言,无精打采地朝着柏凝飘过来。
它飘到柏凝身边的时候,方才注意到柏凝身后背着的巨大冰床。
“你背这个干什么?”小黑问。
“有用。”
“什么用?”
“你猜。”
“不说就不说,小气鬼。”小黑大大的圆眼睛,不爽地瞥了一眼柏凝。
它下意识地,想要趴在柏凝脑袋上。
还没有靠近,似乎想起刚刚脓液飞溅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伸了一根触手出去,戳了戳柏凝头顶。
嗯,不错,脑袋上面没有水泡。
小黑这才“啪叽”一声,又瘫在柏凝头顶。
做完这一切后,小黑朝着远处的小白挥触手,遥声大喊。
“小白,我之后再来找你玩——”
“好!”
“在这段时间,你要一直想我哦!就像是我想你那么想我!!”
“好!”
“不对!你要比我更加想,虽然我已经超级无敌想你,但你要更想我才行哦!”
“我会一直想你,直到你回来找我。”
“真的吗呜呜呜——”
不得不说,这一幕幼稚且感人。
如果小黑的声音没有那么大,几乎快要刺破柏凝耳膜的话,她或许还能更加识趣一点。
可问题是,这小家伙的个子不大,声音超级大!
那几句话,听得柏凝脑瓜子嗡嗡的。
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交代完事情后,古柏奶奶唯一记得的,就是让柏凝将小黑带走。
不敢想象,它平日里面究竟有多吵。
柏凝墨墨加快御剑飞行的速度,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原地。
她掏出缺德寻物,开始寻找寒冰地狱的下落。
而没有小白做玩伴的小黑,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它在柏凝头发上蠕动,翻来滚去,好一会儿后,才将自己好奇的问题问出口。
“喂。”
它不知道柏凝的名字,便只能这么喊。
柏凝专心前进,不理它。
“不要假装听不见呀。”小黑扯了扯柏凝的头发,有些不满。
“有事?”柏凝随口敷衍。
“就是,我有点好奇。”小黑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说话慢吞吞的:“你刚刚,是不是喊古柏奶奶为娘亲呀?”
柏凝方才,倒也偷听见小黑小白在聊这件事情。
就是没想到,小黑居然现在还能再问一次。
“是啊。”柏凝淡定道。
“那你真是她生的吗?”
“是啊。”
她是古柏奶奶结出来的果子。
“哇,那怎么之前都没有看见过你呀?”小白问。
“之前我在人间游荡。”
“哦。”小白闻言,点点头,慢慢说道:“难怪你身上臭臭的,好难闻。”
柏凝并没有放在心上。
“什么味道?”
“鸟味?”
柏凝诧异,又复述一遍:“鸟味?”
“嗯……不是很熟悉,但是很难闻的鸟味,估计是你们人间的特产吧。”
柏凝蹙眉,闻了闻袖袍,并没有闻到什么。
不过……鸟味?
第67章
柏凝想了想, 自己在鸣春涧以外接触过的鸟人,也就只有羽梨一只。
可是小黑居然说,是它不熟悉的味道。
那这么想来, 应当就是普通凡鸟吧。
她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是随便应了几声, 便专心寻路。
不多时, 便找到寒冰地狱入口。
“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柏凝问趴在自己头顶的小黑。
“不了不了不了。”
小黑立即从柏凝的头顶挪开, 语气惊慌:“我在外面等你, 给你放风, ”
见它躲得比耗子还快, 柏凝也没有为难。
她背着寒冰白玉床,手里抓着云剑,便进入寒冰地狱之中。
失重感传来。
等柏凝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站在冰天雪地里面。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寒意, 从柏凝耳畔刮过, 冷飕飕的空气里面, 偶尔还能感受到冰渣子凝结在脸上。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苍白雪原, 柏凝轻笑。
原来这地方, 自己之前便已经来过。
当时正是在这里, 她将花栖枝给救下来, 一路背着,也算是尽心尽力。
现在嘛……柏凝背着厚厚的寒冰白玉床, 独自行走在荒原之中。
一望无际, 像是草原。
而柏凝,需要从几乎堪称一条直线的平底上面, 找到最高的山峰。
还挺有挑战。
毕竟此处已经发生过雪崩,柏凝也来此地捣乱过。
现如今, 也只能认命。
她背着厚重的白玉床,一步一个脚印,在冰天雪地之中行走。
风声呼啸而过,柏凝感觉自己的头发已经被雪打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己上次来鸣春涧,似乎并没有如今这么艰难?
上次来的时候,柏凝甚至还能够驱动灵力,为自己取暖。
可现在,她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凉意,脸颊已经被风吹得冰冷麻木,眉毛上面开始结冰,落了厚厚一层雪,而她的脚步,也越来越缓慢、越来越缓慢。
现在,她无法调动灵力为自己取暖。
柏凝只能哆哆嗦嗦地,像是一个普通人那般,走在风雪之中。
天空纷纷扬扬,落下大学。
轻飘飘的、打着旋儿,落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
一朵雪花美丽的,绽放在柏凝背后的寒冰白玉床。
而柏凝此时,头发已经冻上,她浑身冒着不自然地红,双眼却还茫然盯着前方,继续前行。
她还没有看见这里最高的山包。
她还得继续找。
柏凝已经感受不到周遭的温度,四肢似乎已经冻住,最初的时候,或许会痒、会捅,现如今,四肢已经失去知觉,双臂牢牢地拢住寒冰白玉床,而双腿,则缓慢沉重往前。
大雪之上,一连串的足迹渐渐明晰。
很快,又被积雪所覆盖。
柏凝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她脑袋昏沉,看着一望无际地平原,双腿终于不受控制,如此定定站在冰原之上。
她背着寒冰白玉床,在风雪之中站得挺拔,好似此地唯一的松柏。
风雪更密。
雪像是鹅毛一般,簌簌落下,迫不及待地盖在柏凝身上。
她此时,已经失去温度。
雪落在她头顶、面庞、肩膀上,并不会融化。
而是松松软软地盖住,不多时,一望无际的苍茫平原上,便只剩一个小拱包,再看不见柏凝的身影。
“你冷吗?”
混混沌沌之中,柏凝听见一道犹豫的声音。
带着少女的清脆,却又显得谨慎。
柏凝从混沌之中勉强凝聚意识。
将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那道女子的声音上。
她模样模糊,看不分明,距离自己也有些距离,虽然是在询问自己,可是却不愿意靠近,只是隔了好一会儿后,又才将问题复述一遍。
“你冷吗?”
柏凝的意识,又清醒几分。
她点头,“冷。”
“这里好大的风雪。”女子见柏凝回应,这才敢小声继续和柏凝交谈。
她缓缓往前,朝着柏凝走过来。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似乎怕柏凝突然暴起,伤了自己。
而每一步,都非常虚弱。
在好一会儿后,女子终于站在自己面前。
她的模样模模糊糊的,柏凝只觉得自己和她之间,隔了一道帘子,无论如何睁眼,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女子伸出手,抓住了柏凝的双手。
暖意从双手过渡到四肢百骸,柏凝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和温度。
但是她依旧一动不动。
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声问:“你是谁?”
女子闻言,有些瑟缩,想要抽回手。
可在看见柏凝还未化冻的头发后,又忍住后退的欲望,不过是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
“嗯?”柏凝诧异。
“从我有意识的时候开始,便跟着你了。”
柏凝闻言一惊。
“你什么时候有意识的?”
“在你进入一个红彤彤的空间里面的时候。”
岩溶地狱。
在岩溶地狱的时候,这人就已经跟在自己的身边?
柏凝面露狐疑。
她脑海里面闪过诸多猜测,甚至开始思考,会不会这个女子,就是古柏奶奶要她找的火炎龙晶。可是……没道理自己已经找到火炎龙晶后,古柏奶奶还让自己来取万年冰魄。
而且这个女子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这让柏凝虽然戒备,但却没有立即挥散对方,和她保持距离。
是谁?
柏凝越好奇,眼前女子身边的浓雾,就越加分明。
她的手已经能够自由活动,见状,反手握住女子的手,“你是谁?”
下一瞬,女子的身影和浓雾一起消散。
而柏凝也从昏睡中醒来。
她感受自己处于雪堆之中,顾不得思考,立即从雪堆里面挣扎而出。
也不知她昏死过去多久,现在,覆盖她的雪也是堆了厚厚一层。
柏凝废了好大得劲,这才将自己扒拉出来。
当柏凝又站在雪地里面的时候,这才意识到:刚刚的场景,不过是幻象。
毕竟自己现在处于寒冰地狱里面,刚刚还是昏死状态。那女子不应当莫名其妙的出现,而且还突然消失。
估计是做了一个梦吧。
毕竟梦里总是看不清其余人的模样。
柏凝如此想着,将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而后又开始打量四周。
风雪已停。
可是这里,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什么山拔地而起,甚至连一个稍高一些的土堆都没有。
一眼望去,唯一突出一点的东西,便是刚刚埋柏凝的雪堆。
虽然已经被自己破出一个大洞,但确实和其他相比,要高上不少。
——等等!
谁说最高点,只能是山了?
寒冰地狱的最高点,在所见皆为平地的时候,那一只在平地之上行走的自己,不就是最高点吗?
此前是这样。
不过现在,柏凝对比了一下雪堆和自己的高低,便已经确认,现在的寒冰地狱最高点,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刚刚的憋闷疑惑,此时迎刃而解。
柏凝二话不说,捞起云剑,钻入刚刚埋自己的位置,就开始往下凿。
虽说这“山”有些矮,还没有山路可走。
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是么?
柏凝不假思索,举起剑,往下狠狠一刺。
这一次,她收敛着的。
并没有像曾经那样,一剑轰开巨大的冰缝,而是用剑身,凿出接近两米左右的入口。
虽然收敛着来,不过这个效果,还是令柏凝沉默。
在她预想中,她应该一剑下去,直接刺破所有冰层,抵达最深处。
现在看来——寒冰地狱,已经不像是自己想象中那般轻松。
她背着寒冰白玉床,跳进凿出来的洞口里面。
随后继续刚才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毫不迟疑。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挥剑后,柏凝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离入口的地方隔了很远。
现在看入口,几乎像是一根针尖那么小。
寒冰地狱的冰层厚了许多。
她打量四周,并未休息,而后又继续勤勤恳恳地凿冰,几乎不知疲惫。
渐渐地,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柏凝双手微僵。
她为了省力,所凿出的入口都不算大,现在,除了一点点的弯腰缝隙之外,柏凝几乎和四周冰墙面贴面,没有活动的余地。
冷意也直接从冰墙里面,过渡到她的身上。
柏凝的牙齿因为寒冷,发出“咔哒”不停相撞的声音,在狭小逼仄的冰洞里面,不停回荡。
她顾不得为自己保暖,提起剑,继续往下凿。
“咚……”
她的云剑划开,散作流雾模样,很快消失在冰洞之中。
兵器又没了。
柏凝不得不在冰洞里面,艰难地将自己胳膊往前移,移至身前后,化作钢刀利刃,往下刺去。
“铛——”
柏凝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弹开。
眼前的动土坚硬,她无法破开一点,无法前进一步。
又遇见死胡同。
柏凝浑身打哆嗦,还不自觉地在心里想:估摸着,只要拿着火炎龙晶,便能融化掉这厚厚的冰层吧?
不过问题是,没有万年冰魄,柏凝决计拿不到火炎龙晶。
这俩,还真是好宝贝,不能让常人轻易搞到手。
柏凝虽然意识到,自己劈不开冻土。但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办法,她只能做一个笨人,一下又一下地劈着,并且祈祷在自己手断掉之前,它能够大发慈悲,开一个小缝。
可惜的是。
这冻了上万年的土,和旁边的冰一样冷。
没有什么发慈悲的可能。
柏凝累得出了一身的汗,身体微微发热,却立即又化作薄冰,盖在她的后背上。
和岩溶地狱比起来,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哪一重天,都不好受。
柏凝哆哆嗦嗦地拿出缺德寻物来。
先看看,那东西在何处吧?
要还在地下的话——她先出去取暖,再下来继续找。
柏凝哆哆嗦嗦地想着,勉强用自己已经冻得僵硬,好不灵巧的手指头,找到矿石,启动了缺德寻物后。
张嘴,冷气入体,整个人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万、万年冰……冰魄在哪儿?”
她说出口的话,立即化作白雾散开。
而缺德寻物倒是没有受低温影响,它很快就运作起来。指示标开始左右摇晃,因为冰洞的范围实在是小,而寒冰白玉床又极为占位置,柏凝只能尽可能将胳膊举起来,举着缺德寻物,越过自己的头顶,给它足够宽阔的空间,来指明方向。
只见得它在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突然停下来。
指示标,指着柏凝的身后,
柏凝看着头顶上的直视,艰难地背着寒冰白玉床,在小而狭窄的冰洞里面转身。
她动作缓慢僵硬,几乎是用寒冰白玉床摩擦着冰洞墙壁,一点一点挪动,以龟速完成现在的壮举——成功转身。
当她做完这一切后,浑身又冷又热,头昏脑涨。
而当她睁开眼,隔着厚厚冰层,看见眼前景象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欢喜和震撼。
欢喜于她找到了万年冰魄。
震撼,则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在透明的冰块之后,龙骨的残骸静静躺着。虽然中间有阻隔,但是柏凝依旧能够透过冰层,看见龙骨的表面光滑而坚硬,骨头的形态各异,有的弯曲如弓、有的笔直如剑,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根骨头,都非常的大,让柏凝只能抬起头来,才能勉强看清龙的模样。
而她要寻找的万年冰魄,就在龙骨的眼眶之中,静静跳跃着。
好似眼前的巨龙并没有死去,他眼眶中的冰魄,便是它的眼睛,在代替它守望着这里的一切。
而现在,柏凝不得不破开冰层,将它的“眼睛”取出来。
柏凝看着跳跃着的万年冰魄,在几个呼吸之间,她似乎和眼前的巨龙心意相通,听它用古老的语言,述说自己曾经看过、听过、经历过的一切。
美妙又伟大,庄严又神圣。
那道声音或许是柏凝的想象,也或许确实存在。
柏凝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冷意被驱逐,四肢恢复温暖,双手变得有力。
向来无法无天、无拘无束的柏凝,在这个时候,劈冰的手开始犹豫。
真的要这样吗?
要挖掉对方的眼睛吗?
柏凝看着巨龙沉默的尸骸,许久之后,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背着寒冰白玉床,缓缓地靠近龙骨,隔着冰层对它道:“前辈,晚辈柏凝,为救好友,想求万年冰魄一用。”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万年冰魄似乎跳动一二,而在进百丈高的冰层里面,响起一道庄严肃穆的声音。
“你是,古柏的继承人?”
那声音似乎从远方而来,带着岁月的气息。
柏凝顿感惊诧,但还是第一时间,先回应对方的问题:“正是。”随后又立即询问对方身份:“你是我眼前的骨龙前辈吗?”
“嗯。”
苍老的声音悠悠道:“你说,你要用冰魄去救人?”
“是,救我的好友。”
“我还以为是古柏。”那声音轻描淡写:“如果是好友,便没有必要。”
听出了对方话语里面拒绝,柏凝值只得再表明态度:“前辈,虽然可能在您看来,她不足以您借用东西,可是那人对我,也是情深义重,我欠了她不知道多少,若是取不回冰魄,救不了她一条命,我也无颜苟活。”
她说得斩钉截铁,倒是叫骨龙好奇起来。
“生死相随的好友?”
“是。”
柏凝毫不犹豫。
“可与我,似乎没有什么关系。”骨龙的声音苍老,却不像古柏奶奶那般,总是温温柔柔,让人如沐春风,反而,带着几分刁难,“小东西,你们的事情本就和我们无关,快些走吧,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打扰我的安宁。”
这话不留情面,几乎断绝了柏凝求情的可能。
而现如今,柏凝也只能将自己的手臂化作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骨龙,战意昂扬。
“你想强抢?”骨龙觉得好笑。
“我本不想如此。”柏凝说。
“你也无法如此。”
骨龙的声音悠闲而淡定,“你的灵力被压制,现在根本无法调动。更何况,你是鸣春涧未来的守护者,更是不能直接对着鸣春涧生灵过招。”
万年冰魄闪烁着,似乎骨龙在得意。
“你看,古柏成为了最高守护者又怎么样,还不是有诸多限制。哪像是我,如此逍遥自在。”
也是到现在,柏凝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鸣春涧里面,感觉修为大打折扣。
原来是恢复了记忆,想起自己身为鸣春涧未来守护者的身份。
所以现在,要是想要做一些不利于鸣春涧的行为,体内的力量便会被限制,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难怪古柏奶奶,要求柏凝将小黑给带走。
估计也是想着,自己遇见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能够让小□□自己一把。
可是——小黑那家伙,现在估计在外面呼呼大睡。
也是自己了解的不够全面,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进这些坑里。
好在一些坑,跳了一次,便不会再跳第二次。
柏凝并没有收起手中剑,反倒战意更加昂扬。
“前辈,我本打算借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便将冰魄还你。可既然你不愿意,那便只能由我亲自来取!”
说着,她一剑劈开寒冰,背着寒冰白玉床,刺向骨龙的眼眶。
直指万年冰魄!
“哈哈哈。”
苍老的声音开怀大笑。
第一声笑,头上百余丈的冰层开始开裂,透明的冰层之上,结出密密麻麻的蛛网。
第二声笑,细小的冰屑开始迸裂、坍塌。
第三声笑,百余丈的冰原轰然碎成碎片,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下来,将地面的一切悉数压垮,没有一点逃生空间。
只听得轰隆隆的巨响后。
本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平原再度变化,无数座大山倾倒,堆积,纵横之间,多出山峰与山谷,好似冰山围绕,不见半分平地。
“小东西,你还太弱。”
骨龙沉默地笑着,一双眼睛中的冰魄闪烁。
而冰原之上,不会有人给它回应。
它只能自顾自地,说着闲话:“被冻死后,古柏应该不会找我麻烦吧?也不好说,毕竟那老木头,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崽子,就死在我手里,她不至于将我的骨头卸下来,去给那群臭鸟筑巢吧?”
无人回应。
骨龙一个人说了很久的话,一会儿吹嘘自己的过去,一会儿又担忧古柏找它麻烦。
絮絮叨叨的,在这冰天雪地里面,过了许久的时间。
终于,它厌倦了一个人自说自话。
它无趣地冷哼一声,“把我唤醒的人,居然这么弱。”
还以为,能有什么乐子能玩。
带着怅然若失,骨龙一扭头,转入冰层之下。
待他回到冰层之下,随意找了个安静地地方,打算继续休眠的时候,突然,它庞大的身躯上面,突然传来一点小动静。
像是有虫子,在它身上攀爬。
可是,虫子?
这里怎么会有虫子?
骨龙睁开眼,庞大的龙头随之偏转,仔细打量着自己泛着光泽的身躯,什么都没看见。
它有些纳闷,但一无所获,只能闭上眼。
而安静了许久的柏凝,在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消失后,从骨头后面出来,继续顺着龙脊骨往上爬。
得益于刚刚骨龙大显神威,柏凝不需要每爬一点,便碎掉眼前的冰层。
现在盖在骨龙身上的,都是一些冰渣,还未来得及凝结成冰。
而柏凝只需要贴着它的骨头往前,自有它的身躯为自己撑起冰层。
柏凝小心翼翼,终于到了快龙头的位置。
她蹑手蹑脚,像是做贼那般,爬上骨龙的脖颈处。
下一瞬,昏睡着的巨龙陡然苏醒,脑袋转弯,几乎将柏凝扔下去。
“讨人厌的东西,没想到你和古柏一样,都是如此令人讨厌!”
它被打乱了睡眠,心情非常不好。
龙啸再度震碎冰层。
柏凝知晓,自己若是不快点动作的话,又会和刚刚一样,被压在冰层之下。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扛起背后的寒冰白玉床,将全身的力量加诸在手臂上,冲着骨龙扬声大。
“老家伙,你是不是很无聊?”
骨龙闻言,猛得扭头,用万年冰魄锁定柏凝的位置。
就是这时候!
柏凝都不等骨龙回答,将脚狠狠踏在骨龙脊背上,随后借力,扛着寒冰白玉床往前而去。
“你想干什么?”
骨龙怒不可遏。
而它和柏凝之间的距离,本来就非常近。
现在柏凝更是突然偷袭,虽然她肩膀上还扛着东西,但是,得益于距离优势,片刻之间,已经到眼前。
“看来得让你尝尝教训。”骨龙见柏凝并未退缩,冷哼一声。
冰锥凝聚,狠狠砸向柏凝脊骨。
“咔嚓”
柏凝脊骨断裂,剧痛从身上传来。
柏凝却咬牙,硬生生抗下。
她在无力坠落之际,将为数不多的力量,全部加在寒冰白玉床上。
“铛——”
寒冰白玉床卡进骨龙的眼眶里面。
“咚——”
万年冰魄落在地上,转了好几圈。
第68章
柏凝的脊骨断裂, 现在根本无法立起来。只能艰难地,用手趴在地面,努力朝滚落在地的万年冰魄挪动。
“啧啧啧, 好凄惨的样子。”
骨龙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生气, 他既没有动怒阻拦柏凝, 也没有降下其他冰锥, 将柏凝砸一个透心凉。
它只是趴在原来的位置上, 用另一边还跳动着的眼睛, 看着柏凝。
“如此弱小, 谁借你的胆子来挑衅我?”
柏凝充耳不闻,她艰难地,手肘撑在冰面上, 冰渣子碾进她的皮肉里面。她却一点一点, 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爬。
她无暇思考, 来不及回应。
而是缓慢但坚定地往前爬。
单薄瘦削的身体, 像是一片叶子、也可能是一只蚂蚁。
对于骨龙而言, 是如此的弱小, 弱小到它甚至不需要展示自己的能耐, 便能轻而易举地, 将之诛杀在冰层之下。
可偏偏,那弱小的身体里面, 又迸发出极为强悍的力量。
骨龙也不清楚, 自己现在能够在这小丫头面前如此轻松,是因为自己实力足够, 还是因为对方的力量被压制,而无法使出。
但别的不论。
能够用孱弱到堪比凡人的躯体, 夺走它眼眶里面的万年冰魄,便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想到这里,骨龙不再为难。
它不习惯地用着自己冰床眼,冷静道:“两个时辰之后,记得还回来。”
它同意柏凝借用这东西了!
也是在这时候,柏凝终于抓出滚在地上的万年冰魄。
随后,她来不及道谢,便感觉一股风力托着她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被风裹挟着一般,离开寒冰地狱之中。
“你拿到手啦?”
小黑的声音,总是在柏凝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响起。
柏凝睁开眼,坐在云层之上,调动浑身灵力,朝着以及断掉的脊椎而去。
灵力包裹住脊椎,不停度化,帮助其断骨重连、断筋粘合。
等到运行两个小周天、三个大周天之后,柏凝这才感觉自己身上轻松了许多,刚刚断掉的骨头,也重新长成。
她从云层上爬起来,随后立即掏出缺德寻物,朝着熔岩炼狱而去。
“喂,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啊?”
小黑紧随其后。
柏凝却深知时间紧急,只能在赶路的间隙,不咸不淡地应两句。
“说什么?”
小黑立即开口道:“刚刚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那你怎么待这么久?”
“有很久吗?”
“当然啊,我在外面等得可无聊了……喂喂喂,你的眼睛在看哪里呀,怎么都不听我说话的?”
“没有,我在听。”
“你才没有听,果然,还是小白最好,愿意听我说话,和我玩游戏,你和其他人都一样,从头到尾,只知道敷衍我,哼!”
“这样吗?”
“你居然真的敷衍我?!”
小黑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它不可置信看着柏凝,似乎想要柏凝给自己一个解释,“你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一点?!”
“什么?”
柏凝拿着缺德寻物,低头。
缺德寻物的指向标,刚好砸在小黑的脑袋上,将它砸进云层之中。
“嗷!好烫!!”
屁股冒着烟的小白球,再度从云层之中窜出来。
熔岩炼狱到了。
柏凝伸出手,抓住往空中逃窜的小白,将之抓在手心之中。
而后熟门熟路,拨开云层,往下而去。
“哇,你要干嘛!快放开我!!”
小黑惊声惨叫,几乎比凡间过年杀猪的境况,还要惨烈。
“你和我一起下去。”
柏凝站在第一层。
“不、我不去!!”小黑尖叫着,开始扭曲、变形:“这里太烫了,我要被烫死了!不可以带我进去,我要……”
它惨叫着,待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软趴趴倒在柏凝手上,似乎真晕死过去。
……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古柏奶奶让自己将小黑带上,只是单纯嫌它烦?
而不是想着,小黑能够帮自己,解决一点问题。
看着手里软趴趴,几乎快要脱水而死的小东西,柏凝毫不怀疑,将它戴在手上,它就会是自己最大的问题。
算了。
柏凝随手一扔,将小黑扔出熔岩炼狱。
而后手里牢牢抓着万年冰魄,在第十层的时候,从老伙伴蝙蝠的身上,取下另一半翅膀,化作暂时兵器后,继续往前。
这一次,柏凝走得轻松极了。
她的实力似乎又回到她身上,并不像在寒冰地狱里面一样,处处受限。
她手中抄着蝙蝠翅膀,拿着万年冰魄,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多时,便轻松下到地六十九层。
此地的空气应当相当恐怖,毕竟眼前的景象都已经因为高温而扭曲,柏凝手中的蝙蝠棍棒,也开始渐渐融化。
需要换兵器了。
柏凝沉默地想着,随后又像是个没事人那般,破开第七十层。
周遭的场景已经开始发紫,不知道是红得发紫,还是它本来就是紫色。
柏凝快速降落到第七十层,刚刚落地,便瞧见一条宽约手掌粗细,通体红紫的巨蟒,朝着柏凝张开血盆大口。
柏凝无意与之缠斗。
而是凭借自己之前的经验,找到可能有出口的位置,狠狠一剑刺过去——
刚好刺在蛇尾巴尖上。
这条蛇,主动凑上来的。
它想要阻拦柏凝的前进,方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想要杀个人而已。
当时当柏凝三剑,全部落在巨蛇身上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笑起来。
“寻死是吧,行。”
看来不将对方打一顿,对方是不会放弃捣乱的。
柏凝先妥帖地将万年冰魄放起,随后拿着蝙蝠剑,手腕翻转,剑影刀光之中,她砍过道道鳞片,将巨蛇身上的鳞片砍得七零八落。
因为手上,巨蛇更加愤怒。
它的眼睛已经立起来,扁平的三角脑袋死死盯着柏凝,一人一蛇僵持着。
突然,蛇动了。
它的速度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一张血盆大口,伸出两个长而尖的獠牙,如此恐怖!
而柏凝,身形骤然消失。
她利用自己水滴的特性,极快速将自己传送到大蛇身后,随即毫不犹豫,将手中的蝙蝠剑,插进大蛇七寸!!
大蛇的身体开始挣扎狂舞,它的鳞片太过坚硬,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折断了蝙蝠骨翅!
柏凝毫不犹豫,用手扯下大蛇的鳞片。
随后眼睛也不眨一样,重重刺入其中。
蛇血迸裂,几乎溅到柏凝眼睛上,那一直狂舞的大蛇,此时鳞片倒竖起,用恐怖的威压笼罩着柏凝,它再度朝着柏凝,张开血盆大口。
而柏凝,轻轻一跃,简单躲过对方的攻击。
并且若无其事的,往蛇鳞之中注入剑气,“咻”的一声,笔直射向前方。
入口打开了。
柏凝都懒得看身后的蛇,毫不犹豫朝着入口而去。
身边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点。
如果说之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柏凝现在,能够感受到暖意将她包裹。
她掏出万年冰魄,发现在万年冰魄的作用下,温度升高也是非常明显。
看来,万年冰魄只能阻拦一部分的热度,超过其限度,还是需要柏凝自己硬抗。
不过还好,现在只剩下三十层。
柏凝拿着冰魄往前,走了不过两步,突然,一条巨大的蟒蛇,居然冲破云层,长着血盆大口,朝着柏凝咬过来!!
柏凝可以清楚地看见,巨蟒的嘴角本来带着烟紫色云霞,而后,肉眼可见的,化作血雾。
柏凝看见,巨蟒的蛇皮好似被火焰燃烧那般,鳞片一点点亮起红光,而后化作飞灰。
紧接着是皮肉,是骨头。
最后,当巨蛇脑袋冲到柏凝面前的时候,只剩下两颗的毒牙。
连骨头都未能剩下!
柏凝见状,再次意识到了万年冰魄的厉害。
若不是有这个东西,只怕她早就化作飞灰。
想到这里,她又将万年冰魄揣回衣服里面,仔细缠起。
等到确保万年冰魄不会受损后,她这才扔掉手里的蝙蝠棍,捡起地上的毒牙。
虽说是毒牙,可是这玩意有柏凝小臂长。
用来当剑,也勉强算得上顺手。
毕竟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东西让柏凝来选。
她将毒牙拿在手中,又往下而去,一路披荆斩棘,有如破竹之势。
当柏凝相继打败火蜥蜴、火蟾蜍等毒虫之后,终于进入第九十九层。
她现在,浑身都被汗给打湿,脸颊红红,头发上凝结的汗液几乎能滴落下来。
手中的毒刺,已经开始软化,似乎轻轻一折,便要碎掉。
而柏凝却已经无暇处理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尽快。
她只有两个时辰。
而且下来这么久,她现在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用去了多长的时间。
若是在磨蹭一点,到时候,可能无法将万年冰魄还回去。
想到这里,她连自己额头上的汗都不敢擦拭,而是立即挥破眼前的密障,一举进入第一百层!!
和此前的九十九层不同,这一次,柏凝面前,并没有出现什么楼梯。
反倒是她一直踩着的云层散去。
她身形不稳,往下坠。
耳边传来呼啸风声,柏凝在半空之中睁开眼,只见得自己下方,根本没有一处落脚点——全是岩浆!!
不仅如此,岩浆并非死物。
它流动着,偶尔还冒个泡泡,泡泡破裂后,几乎能够将柏凝皮肉烫化的热度,就这么翻涌而上!
不能掉下去!
柏凝抓紧手中的毒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灵力注入毒刺,而后毒牙带着柏凝,齐齐钉死在旁边发黑的岩溶峭壁上。
柏凝还来不及松一口气。
只听得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那钉入岩溶峭壁的毒牙,居然因为温度太高,慢慢焦化!
浓烟滚滚,柏凝只能眼睁睁看着毒牙被损毁。
而她的身形,再度朝着岩浆坠落。
柏凝无计可施,只能将剩下的另一个毒牙掏出来,再度刺入峭壁之中——虽然知晓,毒牙一定会被腐蚀,但是在这之前,至少要给她一点求生的可能。
她慌乱地打量着岩洞,希望能够找到火炎龙晶。
这里的地形不算复杂,只是方才柏凝太过慌乱,所以没有来得及细看。
现如今,一眼扫过,她很快就发现在岩浆中心的位置,有一个高高搭起的祭台。
说是祭台,也不准确。
因为其周围只有四根柱子悬浮着的,而在中间的位置,也并未搭建起多余的平台。
只是其中,有一个生物就这样摆放、悬浮。
一眼看过去,还挺神秘。
柏凝不假思索,一脚蹬在几乎化成灰的毒牙上面,借着这个落脚点,在岩浆之上越过,好似一只雀儿,轻巧灵动。
柏凝站在其中一根柱子上面。
因为她突然降落,这根柱子漂浮的位置,降低了许多,离岩浆更近。
但好在,柱子并没有落入岩浆之中。
柏凝打量着这几根柱子,发现上面刻着繁复美丽的花纹,虽然都是白色柱身,可仔细看来,却是全然不相同的感觉。
她正对面的柱子上面,刻着凤凰尾羽。
她右手边的柱子上面,刻着云中苍龙。
她左手边的柱子上面,刻着六翼大鹏。
至于自己脚下的柱子上面,柏凝深处脑袋去瞧,只能看见通红的岩浆,柱子上面的内容,一时半会儿,无法查看其究竟。
不过被柱子环绕起来的东西,柏凝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只被扒了肉、只剩皮的鸟儿。
这只鸟的身形不算大,甚至和柏凝近些日子里看见的,要小了许多。
它准备扔在这里,应当过了很长的时间。
浑身羽毛焦黑,没有一点特征能够辨认。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黑可是说过,岩溶地狱里面关押着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辈。
它做了什么?
不过现在,这一切并不算要紧。
柏凝更加好奇,所谓的火炎龙晶究竟藏在哪里。
她所入眼之处,除了岩浆和脚下的怪石,便只有眼前只剩鸟皮的鸟儿。
难不成,这玩意儿是火炎龙晶?
不应当吧?
听起来,也不太相匹配。
想到这里,柏凝将万年寒冰魄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和缺德寻物放在一起,小心又谨慎地,缓缓询问:“火炎龙晶在何处?”
缺德寻物因为有万年冰魄护住,所以现在,还能运转。
它的指示标飞速旋转,而后,突然停住。
指向柏凝脚下。
柏凝捧着它,将它往前挪了一点,指示标所指的位置,也就跟着往前。
但毫无疑问,都是向下指。
下面。
下面只有岩浆。
柏凝收回缺德寻物,看着红彤彤的岩浆,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东西真的在下面吗?
自己毫无庇护,应该要怎么才能下去呢?
她表情沉凝,一边想着要拿出火炎龙晶,去救花栖枝。一会儿,又想到两个时辰的限制。
可是贸然前进的话,自己也会死在里面的吧。
她沉默地,视线却缓缓上移,挪到六根柱子之间的鸟皮上面:能够在这里炙烤这么多年,却没有化作灰烬,这个鸟皮,或许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柏凝看着鸟皮,却迟迟,不敢动作。
毕竟这和过去不一样。
过去她若是做了决定,充其量不过损失自己一条命罢了,没有什么稀奇。
可现在,花栖枝、古柏奶奶、骨龙,以至于整个鸣春涧,都可能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受到波及,她要怎么办,才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
她要怎么样,才不会影响其他人。
柏凝突然之间,似乎真的感觉自己成了油锅上的蚂蚁。
脚下的岩浆便是炙烤她的油锅,而举棋不定,不知道如何决定的她,便是找不到出路的蚂蚁。
可问题是,她又必须尽快做决定。
不然的话,后果难以设想!!
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之间,柏凝开始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问得详细一点。
为什么总是如此急躁,为什么不在了解了所有的情况后再出发?
过去是、现在也是!
明明因为一无所知,便已经吃了许多的亏。
甚至死在别人的手上,怎么活过来之后,却还是没有长进?
哪怕在多问一点呢?
问问古柏奶奶熔岩炼狱一百层的情况,问问她,火炎龙晶在哪儿,自己又要如何作出正确的决定。
等等!!
过热的大脑,突然冷静起来。
柏凝后知后觉地看着眼前的鸟皮,许久之后,终于笑出声来。
对了!
古柏奶奶全知全能,她知晓这里的一切,敢放心将事情交给柏凝,那就意味着,无论柏凝怎么做,都不可能惹出太大的祸患来!
毕竟她是鸣春涧最高守护者。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将柏凝置于如此险境之中。
柏凝看着眼前的鸟皮,缓缓站起身来。
她片刻后,并没有朝着鸟皮飞过去,而是双手双脚抱着柱子,一点一点地滑落。
岩浆泡泡带着热意,将柏凝的皮肤燎起大大的水泡。
衣服下摆已经浸入岩浆之中,片刻之间,化作飞灰。
而柏凝紧紧抱着柱子,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的岩浆,一咬牙,伸出右手——算了,手还要拿剑,用脚吧。
她将手又抱回柱子上,随后,缓缓地,试探着的,将脚靠近岩浆。
脚和岩浆,几乎已经紧贴。
柏凝的靴子因为受到高热而融化,火红色的岩浆流动着、构成美丽璀璨的画面。
而柏凝的脚悬空在上面,只需要再靠近一点点,便会贴紧岩浆。
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于岩浆恐怖的温度。
浑身的液体开始蒸发,血液从毛孔里面渗出来,甚至带着部分油脂,滴入岩浆之中。
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
柏凝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脚,塞进岩浆之中。
刹那间,岩浆好似沸腾一般,激烈地翻涌起来。
岩洞里面不知为何,突然响起尖锐怪叫,那被六根柱子环绕其中的鸟皮,居然活了过来。
它扇动着翅膀,嘎嘎嘎地笑着。
“蠢货蠢货。”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蠢货。”
“又是想要火炎龙晶的蠢货?”
“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你永远不会取到火炎龙晶的,永远不可能!”
“除非你们这些蠢货死尽、死完!!”
它的嗓音尖利且难听,柏凝却来不及和它对骂,她只看见,在岩浆之中,突然伸出无数双的手,密密麻麻,朝着她的小腿抓过来。
岩浆化作的手臂按在柏凝小腿上,发出“滋啦”声响。
柏凝将手化作黑剑,却无法将之斩断。
甚至平静的演讲,好似海底一般翻涌波浪。
顷刻之间,将柏凝席卷入其中。
在生死一线之间,柏凝甚至只顾得上,将自己的好生护了许久的万年冰魄,问问扔在悬挂着的柱子上。
希望古柏奶奶,能够先一步察觉道。
而后,将万年冰柱带回去吧。
柏凝被岩浆吞噬。
因为没有万年冰魄护体,所以一直被屏蔽了的、堪称恐怖的温度,立即将她席卷。
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她便化作飞灰,被卷入滚滚岩浆之中,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
岩溶地狱第一百层,渐渐地,又恢复宁静。
火红的演讲缓缓流淌,只是在偶尔,会冒出一点点的气泡,带着强悍热浪,喷在悬浮在半空中的鸟皮上。
每隔一段时间,鸟皮便会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
“蠢货蠢货。”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蠢货。”
……
就像是过去那般,总做着令人讨厌的事情。
而岩浆之中,却有一抹金色的血滴,渐渐凝聚成形。
先是一滴血,随后是半颗跳动着的心脏。
“咚咚”
“咚咚”
半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在滚烫岩浆之中,逐渐凝聚出一道女子的身影。
她的四肢百骸,皆为岩浆所化。
说是如此,也不尽然。
仔细瞧,能够从通红的岩浆里面,看见其余的颜色。
红色,是血液的颜色。
蓝色,是大海的颜色。
黑色,是生死海的颜色。
而金色——
是漂浮在女子身侧,与她心相连的幻影颜色。
那幻影并未凝聚成人形,只是飘在她左右,一语不发地注视她。
听着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逐渐同步,相融。
方才轻声慢诵。
“这里很热吧?”
她的声音冷静,却带着浓浓的担忧:“快些醒来吧。”
话音落下,柏凝猛得睁开眼,她伸手一抓,抓住眼前即将散去的金色雾体。
而后,在柏凝的注视之下,金雾渐渐凝聚,化作一颗通红的珠子,安静地躺在柏凝掌心。
是火炎龙晶!
柏凝欣喜若狂。
她从岩浆之中抽身而出,顺手带上放在柱子上的万年冰魄。
脑子里面,只剩下一个念头——
花栖枝有救了!
第69章
她第一时间冲出岩溶炼狱, 都来不及和小黑说些什么,身体便冲进寒冰地狱之中。
当柏凝看见寒冰地狱里面的冰山,悉数化作大海, 她的欢喜,霎时烟消云散。
迟了吗?
早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她毁掉了这一切!
不不不!
不能这么想。
柏凝来不及自责崩溃, 她一头扎进海里面, 将自己和海水相融, 用意念感知海底的情况。
不多时, 她便站在骨龙面前。
柏凝快速朝着骨龙游去, 因为她的动作,水波荡漾,叫骨龙的面容看得也不甚明晰。
“前辈?”
柏凝快速靠近, 二话不说, 掏出手中的万年冰魄, 游到骨龙的眼眶处——哪里, 还卡着她之前塞进去的寒冰白玉床。
柏凝用灵力将寒冰白玉床从眼眶之中震出来, 随后小心翼翼地, 将万年冰魄塞进去。
没有变化。
明明已经物归原主, 可是万年冰魄却不像之前那般, 在骨龙眼珠子里面跳跃。
它安静地待着,像是一颗寻常珠子。
怎么回事?
柏凝所有的欢喜, 消失殆尽。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冰川融化, 那下一步,是不是淹没鸣春涧?
不行, 需要回去告诉古柏奶奶!
柏凝从海底钻出,都来不及带上寒冰白玉床,匆匆忙忙地离开。
“娘亲!”
柏凝隔着很远,就开始喊。
古柏奶奶站在云搭起来的院子门前,看向柏凝:“东西到手了?”
“是。”柏凝面色带着惊慌:“可是我似乎闯了大祸。”她说:“等我回到寒冰地狱,归还万年冰魄的时候,我看见寒冰地狱化成大海,它已经融化了!”
“是啊。”古柏奶奶笑着,却未有惊慌之意。
柏凝见状,稍微镇静下来,而后,化作疑惑:“你看起来,似乎并不着急?”
古柏奶奶笑呵呵:“嗯。”
“是寒冰地狱融化,并不会危及鸣春涧吗?”柏凝犹豫着,问。
古柏奶奶摇头。
“那——”柏凝仔细思索,好一会儿后,这才反应过来:“对了,有两颗万年冰魄对不对!”
她的双眼放光,整个人一扫刚刚的阴霾:“万年冰魄既然镶嵌在骨龙的眼眶里面,充当它的眼睛,那么按理来说,就应该不只有一颗。”
古柏奶奶这才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柏凝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未来得及彻底放松,她便想起了自己在寒冰地狱里面看见的场景。
“可是娘亲,寒冰地狱确确实实化成了水。”
“正常的。”古柏奶奶轻声地解释:“寒冰地狱本就是由骨龙所控制,可以说,里面的情形如何,完全由骨龙决定。当骨龙渐渐失去寒冰地狱控制的时候,里面的冰,便会变成其他形态。”
“失去控制?”柏凝蹙眉。
古柏奶奶笑起来,慈爱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比如睡着了。”
柏凝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答案。
她彻底放心下来,只是还有些不明白:“那你当初,为何说要我在两个时辰之内还回去。”
“事实便是如此。”古柏奶奶道。
“可是我——”柏凝的话顿住,由于一番后,带着些许不可置信道:“我在岩溶地狱里面,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不到。”
古柏奶奶微笑,“孩子,你很棒。”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柏凝再度出了一口去,这才将火炎龙晶掏出,交给古柏奶奶。
“我要找的东西,是这个吗?”
“正是。”
古柏奶奶并没有伸出手接过,而是指尖轻点,火炎龙晶便漂浮在半空之中,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她说:“我现在需要辅助这个小友炼化火炎龙晶,你这两天,看好小黑和小白,尤其是小白,尽可能不要打扰到我,知道吗?”
“好。”
柏凝点头。
而后,火炎龙晶跟在古柏奶奶的身后,飘进屋子里面。
云做的门轻轻关上。
柏凝站在门外,试着张望了好一会儿,又担心影响古柏奶奶,最后还是作罢,而是去找小黑小白。
那两条小东西,又在云层里面打滚。
之前走得匆忙,柏凝没有看出来,它们究竟在玩什么游戏。
而现在,她慢悠悠蹲在旁边,看见小白团起一坨云,在手里揉吧揉吧,揉成球的模样后,朝着小黑扔过去。
而小黑一遍躲避,一边捏云。
等到云团成型,再发起反攻。
两只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而柏凝就在旁边看着,突然之间,心底涌出一点怅然。
这种游戏,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
唯一经历过相似的游戏,便是在化形之初,那些小破孩子拿着石头砸她。
不过他们当初,是带着厌恶、恐惧的情绪,向自己扔石头。
而不像是眼前的小黑小白一样,纯粹是为了开心。
柏凝认真地想着,突然感觉到,她额头有些滚烫。
抬起手,往上摸,触感却是一片冰凉。
烫得不是她的额头,而是花栖枝的额头。
对了,自己没玩过这种游戏,那花栖枝呢?
还不知道她遭遇灭门惨案的时候,究竟是几岁。
若是大一点,或许曾经玩过。
若是还在襁褓之中,想来和自己差不了多少。
柏凝视线又放回小黑小白身上,哪怕她感觉到自己的筋脉逐渐发热,似乎有岩浆滴入其中,也面不改色地坐着。
“噗”
云团砸中小白,厚厚的云朵里面,突然多出一条黑色的……生物。
柏凝现在,还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她懒洋洋地瞥着小白,结果小白也正看向自己。
它和小黑不同,视线会更加警惕防备。
大概是在柏凝手上吃过亏吧。
柏凝想着,没有将小白的防备放在心上,依旧坐在旁边,一语不发。
“你在旁边待着干什么?”小白的眼底流露出不喜,“能不能别碍事,走开一点。”
柏凝挑眉,指着自己的鼻尖。
“对,就是你。”
小白立即道:“因为你站在这里,我和小黑玩得都不开心。”
这句话刚刚落下,小白的面前,又被扔来一块云团。
“噗”的一声,将它再度涵盖其中。
而始作俑者小黑,闻言有些诧异:“有吗?我觉得没有什么影响呀。”
小白无奈地从云团里面挣扎而出。
它不悦看向柏凝,话却是对小黑说的:“你难道感受不到,这个人身上带来的巨大变数吗?”
“感受不到呀。”小黑一脸呆萌。
柏凝也很好奇,什么叫带来的变数。
她一语不发,不和小白争辩,而是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可惜,小白不是什么乐于助人,愿意帮人解惑的小东西。
它见状,冷冷朝着柏凝哼一声,随后飘到小黑面前,将它拉着离开这里。
“古柏奶奶说过,不要和外界人有过多的联系。”
小黑被拉着离开,只是问题却没有停止。
“她不是古柏奶奶的孩子吗?不算是外人。”
“她说你就信?”
“可是古柏奶奶似乎也这么认为。”
“那是你们都被她骗了!”
小白语重心长,正准备和小黑解释。
谁知余光一瞟,看见柏凝就跟在它俩的身后,一直不曾离开。
“你跟过来干嘛?”小黑见状,恶狠狠瞪向柏凝。
“怕你们捣乱,影响古柏奶奶。”
“我们才不会!”
“可你们不正是在往小屋子走吗?”
“……我换个方向!”小白说完后,又瞪了柏凝一眼。
这才牵着小黑,往旁边走去。
柏凝本来还打算跟上,可是她的心脏,莫名恐慌起来。
扑通扑通地跳着,无端的心慌,叫他面露惊疑,看向身后的云屋。
“柏凝!快进来!”
古柏奶奶的声音,在下一瞬,突然响起。
声音里面,带着些许惊慌。
柏凝闻言,立即打开门,朝床边冲过去。
“怎么了?”柏凝坐在床边。
此时花栖枝半坐在床上,双腿盘起。火炎龙晶悬浮在她的额头正上方,正源源不断的,往她体内注入能量。
而在她的身后,古柏奶奶的头发已经化作树枝,搭在她周身各个穴口之上,帮助火炎龙晶的能量在重要穴位上炼化、流转。
而现在,古柏奶奶面露惊疑。
“这个姑娘修炼的功法有异于常人,灵力无法渡入。倘若强行以灵力引导她炼化火炎龙晶,只会反噬她的身体。”古柏奶奶认真地解释着:“我刚才查探了一下,她已经被灵力反噬过,再来不起一次。”
古柏奶奶这话,叫柏凝突然才记忆的碎片里面,抽出来几个场景。
同样在鸣春涧里面。
当时花栖枝昏迷不醒的时候,自己似乎为她渡了灵力?
所以在那时候,花栖枝便因为自己,伤更加重了么?
柏凝心下不安,“那现在叫我进来,是我因为我可以吗?”
“是。”古柏奶奶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枝,看向柏凝,“你和她同心同体,哪怕你体内的是灵力,并非她修行所需要的死气,依旧可以引导着她炼化火炎龙晶,并且不会有副作用。”
“我应该怎么做?”
“看见她穴位上的树枝了吗?”古柏奶奶问。
“嗯。”
“现在,从百会穴开始,根据筋脉走势,引导火炎龙晶的能量在她体内游走。”
“好。”
柏凝按照古柏奶奶的吩咐,将自己的灵力渡入花栖枝体内。
此前,她从未尝试过。
而现在,在灵力入体后,柏凝这才发现,花栖枝的体内和半月山庄一样,残破不堪,几乎只剩一地狼藉。
柏凝沉默,她将灵力汇聚在花栖枝的头顶,随后缓缓探出一丝,勾住火炎龙晶的能量,并且引导着火炎龙晶内的能量,齐聚于花栖枝头顶正中央的百会穴。
突然之间,柏凝只觉得一股热气从百会穴开始弥漫。
瞬间弥漫向四周。
“不是你身体的变化,你和她同感,被影响是在所难免的。”
古柏奶奶的声音适时响起,一字一句道:“在这期间,你要忽略身体上的变化,专心做眼前的事情。不然的话,火炎龙晶能量可能会因为顺序错误、或者你不够仔细等原因,在她体内暴走——你也会被牵连其中。”
“我知道了。”
柏凝咬牙,强忍下几乎岩浆滴在头顶的痛感和热意。
她用灵力引导着能量,在花栖枝的百会穴旋转,炼化,确保火炎龙晶的能力已经打通她百会穴后,这才引着能量,继续向下一个穴口前进。
柏凝聚精会神的操控着。
因为过度专注,她的额头已经冒出寒来。
偏偏因为与花栖枝同感,现在,她又好像是置身于寒冰之中,骨头都冻得开始打颤。
花栖枝尚且可以发抖,而柏凝,只能忍下来。
她用绝对的理性主导自己的行为,让火炎龙晶的能量,几乎经过花栖枝的半个身体。
在这期间,柏凝感觉自己被蚂蚁咬、被针扎、被雷劈……可以说,天底下的几道酷刑,几乎被柏凝体验了个遍。
哦,应该是几乎被花栖枝,体验了个遍。
柏凝不敢分神,专心致志地干着眼前的事情,在长久的痛苦折磨之下,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这些来自外界的伤痛。
她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引导能量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
当柏凝满头大汗,将火炎龙晶所剩不多的能量,终于再度汇聚在百会穴的时候,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有了放松的机会。
她将剩下的一丝能量炼化后,这才抽出灵力。
在抽出灵力的一瞬间,巨大的疼痛,将柏凝笼罩。
她感觉浑身都痛。
骨头似乎断裂之后,开始生长。那些卡在肉里面的骨头渣滓,在体内乱窜,一点一点地胡乱拼凑,将骨头拼凑成功。
筋脉恢复,火炎龙晶的能量,在经脉之中流走。
好似岩浆一般浩浩荡荡闯过,将筋脉内的其余杂质清楚干净,连带着那些陈年旧伤,也因为高热而溃脓再修复。
柏凝几乎痛得趴在床上。
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忘抬起头,看花栖枝的情形。
只见得花栖枝依旧盘坐双腿,端庄而坐。
悬浮在她头顶的火炎龙晶,光泽已经大不如前,此时没有旁人操控,却自顾自地旋转。
花栖枝身上的三百六十二处大穴散发着红色的光。
好像是天边的星星,一点一点连成线,最后汇聚成一幅完整图案。
而柏凝感觉到,自己身上传来的痛感,和花栖枝身上亮起来的三百六十二处大穴,正好对上!
花栖枝也痛着。
这个认识,叫柏凝咬紧牙关。
她挣扎着爬起来,尽可能地下了床,避开花栖枝——她怕自己痛起来,不管不顾的,将花栖枝给影响到。
柏凝半坐在床边,后背靠着床沿。
仅仅是如此,便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一时之间,钝痛袭来,加之柏凝又夜以继日劳碌了许久,精力难以维持下去,居然就这么趴在床边,昏睡过去。
白云搭成的临时小屋子里面,两人都双眼紧闭,呼吸不稳。
一人坐在床上,一人昏睡在床边。
唯有一直飞速旋转的火炎龙晶,成为屋子里唯一的变化。
当古柏奶奶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她拄着拐杖,缓缓往里走着。
看着晕死在床边,满头大汗的柏凝,眼底闪过心疼。
只见得她抬起手,身后的柳条便探出来,仔细而缓慢地托起柏凝的身体。
净身决一掐,柏凝和花栖枝身上,便恢复清爽。
古柏奶奶快速又用云朵,搭起一张床,轻轻地将柏凝放在床上,还不往从头发里面,抽出巨大的树叶,盖在柏凝身上。
睡吧。
都累坏了。
不过累是值得的。
古柏奶奶看着柏凝周身的大穴,也开始运作,轻轻笑起来。
经历这些之后,她才能成为更加出色的守护者。
自己已经老了。
柏凝,必须尽快成长起来。
将过去几十年的空缺,全部补上。
哪怕是辛苦了一点。
但是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古柏奶奶心疼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关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房屋。
屋子内的两人,都陷入昏迷之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听得“咚”的一声,高速旋转的火炎龙晶,终于失去全部能量,像是寻常珠子一样,跌落在床铺之上。
而一直昏睡着的柏凝,立即睁开眼来。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树叶被子,快步挪到花栖枝身边,正好接住了软软倒下的花栖枝。
她的面容变了。
不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模样。
花栖枝的皮肤变得年轻,恢复光泽。脸颊上罕见的,居然有了血色。
她睫毛浓密的好像是扇子,此时却不曾扇动,一直紧闭。
柏凝将花栖枝平躺在床上后,为她搭脉,感受她体内的变化。
内脏已经复原,体内的一片残骸已经被修复。
伤好了!
柏凝带着惊喜,正欲睁开眼,却瞧见,在花栖枝心脏的位置,依旧只有半颗心在跳动。
……半颗心。
那些被损坏的内脏,还有修复的余地。
可是被花栖枝亲手剖出来的,送给柏凝的心脏,又要如何修复?
自己将心给剖回去吗?
柏凝沉默地将灵力从花栖枝的体内撤除,随后,将自己床上的巨大叶子,挪到花栖枝床上。
小心翼翼地盖上,为她保暖。
“醒了吗?”
古柏奶奶适时推开门,正好瞧见柏凝打算给花栖枝盖被子。
不知道为什么,柏凝突然有些心慌。
将手上的叶子,立即往反方向扔过去,又扔回自己的床上。
“娘,你怎么进来了?”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柏凝开始自我疑惑,为何要如此慌张的时候,古柏奶奶却看着她笑起来。
“小姑娘的身体太弱,不适合盖树叶被子。”
古柏奶奶拄着拐杖,慢慢往屋子里面走,她从自己的头发里面,掏出一席由长长藤条编起来的被子,上面还有零星小花绽放。
她将被子递给柏凝:“盖这个吧,上面有安神固魄的花,能够让她恢复得更好。”
既然古柏奶奶已经发话,柏凝便只能照做。
她接过古柏奶奶递过来的被子,带着一些心虚,后背已经出了汗,此时双手提着被角,小心翼翼地盖在花栖枝身上。
当花栖枝被花草所覆盖的时候,便只露出她娇美的脸颊。
很难想象,明明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平常居然将自己打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柏凝看着花栖枝的脸颊,有些许出神。
好在不过片刻后,她蹙眉,视线落在花栖枝如雪的发丝上。
“娘,为何她的头发还是白色?”
“火炎龙晶只能治她体内之病,无法治天罚。”古柏奶奶说。
“天罚?”柏凝蹙眉:“是因为她将我这个已经身死的人救回来,逆天改命的惩罚吗?”
古柏奶奶点头:“正是,她将你救回来,有违天道。而所有的惩罚,都需加诸在她的身上,无论是躯体老化、修为褪去、提前步入天人五衰等等,都是天罚。”
听到这里,柏凝心头的愧疚更重。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免于天罚吗?”
“有。”古柏奶奶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何?”柏凝不解。
古柏奶奶轻声道:“免除天罚,其本人也需要经受种种磨炼,其中辛苦,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承受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柏凝问。
“现在,你需要去找第二件宝物,滋养她的身体,让她神魂归来。”
“是什么?”
“凤凰蛋,凤凰一直有不死鸟的称号,涅槃重生,而凤凰蛋更是凝聚凤凰所有的精魂在其中。只要你能取来凤凰蛋,我将其炼化,喂给小姑娘以后,她便能够驱疾病、免灾祸、煅体塑魂。”
柏凝猛然间,想起自己曾在昏睡的时候,见过的场景——
杜鹃想要将凤凰蛋扔下去,将自己孩子藏进凤凰巢穴。
她大概知晓凤凰蛋在何处。
想到这里,柏凝有了底气,冲着古柏奶奶点头。
“既然如此,我去去就回。”
这话说完,柏凝本来都打算出发。但是想起在岩溶地狱里面,自己曾经尝过的亏,她又收回步子,仔仔细细的,将可能会存在的问题给问清楚。
“那凤凰蛋取出来的时候,有什么忌讳吗?”
古柏奶奶笑起来:“没有。”
“空手就能取?”
“嗯。”
“凤凰巢穴周围,是不是有很多机关?”
“没有。”
“直接过去就行?”
“嗯。”
柏凝乱七八糟地问了一堆后,一无所获,打着试试看的心态,问出最后一句话。
“当真没有额外需要注意的事情了么?”
“有。”古柏奶奶终于松口,她说:“我要的是还未孵化、但是即将孵化的凤凰蛋。”
“其余的,都不管用。”
第70章
听见这句话后, 柏凝只觉得一滴冷汗,从自己额头渗出。
若仅仅是凤凰蛋也就罢了。
自己找到凤凰,求它给自己一颗才生下来没多久的、甚至可能无法孵化出来的蛋, 应该不是什么难处。
可是,古柏奶奶要的偏偏是即将孵化成功而未能破壳的蛋。
这和要求怀胎九月的母亲, 亲手把自己期待许久的孩儿, 直接交给自己, 有什么区别?
大概还是有的。
怀胎九月的母亲身体虚弱, 最多狠狠拒绝自己, 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凤凰——
柏凝想, 自己是应该偷,还是应该求呢?
求,应该是求不来的。
可偷……自己作为古柏奶奶的孩子, 未来的守护者, 在还没有和它们正式打交道之前, 便如此行径, 对自己影响事小, 可若是牵连了古柏奶奶。
柏凝再度感觉, 自己被架在架子上面考。
怎么到了鸣春涧之后, 自己所走的每一步, 都如此艰难?
和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不一样,她在鸣春涧里面, 可谓是处处受限。
憋屈又烦躁。
柏凝愁眉不展, 可是现在,没有额外的法子给她。
她只能找缺德寻物的导航下, 脑袋上顶着小黑,思虑重重地往森林里面走。
小黑趴在柏凝脑袋上, 已经习惯了跟在柏凝身边。
现如今,它大眼睛打量着左右,语气却有些疑惑。
“我怎么感觉你身上的鸟味变重了些?”
柏凝现在心事重重,绞尽脑汁在想凤凰蛋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根本分不出精力,来回答小黑。
她举着缺德寻物,在幽静的林子里面走着。
脚下的小径由苔藓和鲜花点缀,道路的两边,古老的树木高耸入云,藤蔓翠绿,紧紧缠绕在树干上,其小小的触须弯曲着,试探着,打算伸向表情凝重的来客。
它悄悄靠近,试图趁着对方未曾注意,将其束缚住,阻挡她前进的步履。
谁知在即将抵达的瞬间,趴在来客头顶上的象牙白小东西,猛得扭头,漆黑眼珠子里面泛着光,将藤蔓无声逼退,又偷偷缩回,安分缠在树干上面。
只有在风吹过的时候,带起沙沙声响。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光影。照在地面上,照亮了好似琉璃般透明美丽的花朵,蘑菇像是伞把,从苔藓之中冒出脑袋,点缀期间,空中偶尔飞过几只蝴蝶,身影优雅灵巧,随着风的旋律翩翩起舞。
如此好的风景,可柏凝却全然看不进去。
她只是走了许久之后,方才停在湖泊边缘。
湖水清澈见底,倒影出她纠结的神色来。
“小黑。”
沉默了一路的柏凝,终于主动搭话。
“怎么了?”小黑立即回应。
“唉……”柏凝本想询问对方的想法,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棘手,她想说出口的话,都化作叹息。
“怎么唉声叹气的?”小黑趴在她的头顶,用自己的触须去顶柏凝的额头,“你振作一点,我还等着你做完事情,然后去找小白玩呢。”
柏凝也希望自己能够振作一点。
可是,现如今,她确实陷入颓丧之中。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她缓缓坐下来,坐在湖边,看着湖中倒影。
只见得自己愁眉苦脸,一脸迷惘。
她以前,何曾出现过这种表情?
柏凝看得心烦意乱,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将水面倒影搅散,眼不见为敬。
“你看起来很纠结。”
小黑终于舍得从柏凝的头上挪开,它一跃而下,轻而易举,跳在一朵蘑菇上面,继续趴着。
“是。”柏凝说。
“纠结什么?”
“事情难办。”
“难办便办不成了吗?”小黑问。
“有接近十成的概率办不成。”
“接近十成,不也是还有一点机会吗?”
柏凝抿唇:“可是那机会微乎其微,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试试不就知道了?”小黑娃娃似的声音,童稚之中,透露出坚定。
“你不尝试、畏手畏脚的话,肯定办不成。但你若是愿意尝试,谁又知道没有其他生路呢?
如此理想主义,叫柏凝混乱之间,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过去,她也是如此无畏。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做了再说。
可现在,她身上已经有了太多干系,有太多要顾虑的事情,做事情之前习惯性三思,这也就导致了现在喜欢胡思乱想,给自己的所有行动,增设不必要的设想。
是啊。
事情总会去做的。
难道不愿意不愿意,自己就不去想办法,搞来凤凰蛋吗?
困难是显而易见的,阻碍也会定时出现。
自己提前知晓一切,不过是为了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能够不被击垮,有充足的准备。
而不是为了自己给自己设限。
有困难,解决就行。
有阻碍,跨越就行。
人还能被问题给难死吗?
想到这里,柏凝终于从消极情绪之中抽身而出。
她笑着,拎起小黑,将它捧在手心里面,“小家伙,你说得对!”
“那是,我说得什么时候错过?”
它得意极了。
柏凝将它放回自己的头顶上,重振旗鼓,整理心态,又按着缺德寻物的指引,快速前进。
越往深处走,柏凝感觉到,渗透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少。
地面变得潮湿,不再有鲜花、苔藓,空气中的蝴蝶,也不知道都飞往何处。
无风掠过,树叶却沙沙作响。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危险藏在暗处,用冒着红光的眼睛,怒视柏凝。
柏凝几乎在瞬间,便察觉到周边环境的变化。
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双目凝视四周,树枝往前,随时准备出击。
苍老的树木开始转变位置,它们的枝条延长好、扭曲,像是触手一般,快速朝着柏凝袭击而来。
树皮渐渐开裂,露出猩红的光。
面孔狰狞,风中树枝作响,发出的声音,渐渐凝成一个字,传至柏凝耳边——
滚!
这里不欢迎柏凝。
她甚至还没有找到凤凰,便要被树木给拦住。
柏凝手中拿着树枝,躲避树木的攻击。
在这个时候,大地开始震动。地面上的小石头,跟着颤抖。
不多时,石头落入缝隙之中,而后,从地面深处,一堆眼睛冒着红光的怪物,密密麻麻地涌出来,它们蠕动着身形,朝着柏凝喷□□色各异的液体。
柏凝闪身躲过,液体悉数溅在土地上。
大地被腐蚀着,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下一瞬,树木的攻击又袭至眼前。
树条像是鞭子一样抽过来,每一次攻击,带着强大的力量。
打在树木上,树干从中折断。
打在土地上,土地生出沟壑。
而在沟壑之中,冒出更多的生物,趁着柏凝防御树枝的时候,攻击柏凝。
皮肤已经被腐蚀,柏凝的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
她且战且退,不打算和这里的东西硬碰硬,而是主防御。
“这都是什么东西?”
后背传来灼热的刺痛感时,柏凝咬紧牙冠,感觉自己体内的剑意快要不受控制。
“森林在排斥你。”
小黑声音变大,随之变大的,是它张满眼睛的触手身形。
它挡在柏凝面前,语气却也不理解。
“你为什么会被排斥?”
“我不知道。”
眼前有小黑抵挡,她就主要攻击身后之物就行。
“你如果是古柏奶奶的孩子,是不会受到攻击的。”小黑的声音天真无邪,片刻后,化为巨大杀意,长满黑色眼睛的象牙白触手,就这么突然转换攻势,和林子里其他的生物一起,攻向柏凝。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古柏奶奶的孩子!”
它漆黑的眼睛睁大,怒意蓬勃。
“你骗了我,也骗了古柏奶奶?!”
柏凝闻言,头痛欲裂。
本来自己对上林子里面的东西,就畏手畏脚。
结果小黑还横生枝节,反过来帮着它们与自己作对。
这叫柏凝更加施展不开。
她只能抵挡来自三方的攻击,尽可能解释:“我就是她的孩子。”
“可是森林不欢迎你。”小黑的触手再度攻向柏凝。
它的攻击并不凶悍,至少和小白相比,已经是处处留情。
但依旧给柏凝造成不小的麻烦。
柏凝头疼不已:“我要如何才能变得让森林欢迎我?”
小黑的攻击突然顿住。
半晌之后,它上万颗眼珠子,齐齐打量柏凝,表情认真。
“在森林最东边,有一口泉水,名叫晨露灵潭,你如果真的是古柏奶奶的孩子。可以去到里面,净化自己,将自己的树木之气激发出来,这样的话,不仅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还可以成功进入森林之中。”
它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柏凝,“可是,你敢吗?”
“有何不敢?”
柏凝现在,实在不想和这些树、兽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东西过招,既然有其他办法,她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
“你带路?”
“可以。”
小黑用触手,挥退了其他攻击者。
随后,它变化身形,将自己凝聚为半人高大小,流出约莫百十来个眼珠子,一半看路,一半盯着柏凝。
“你跟着我,莫要使诈。”
它不再趴在柏凝的头顶,而是这么往前,为柏凝引路。
柏凝倒也没完全听它的,自己还掏出缺德寻物,以此导航。
“你用它做什么?”
小黑戒备地盯着柏凝,象牙白的触手不安地蠕动着,似乎随时打算攻击。
柏凝倒是冷静,“你认路吗?”
小黑的触手愣住,半晌后,才不情不愿道。
“反正你在没有把被认可之前,是进去不森林的。”
“知道了。”
柏凝熟门熟路的启用缺德寻物,由着缺德寻物领着自己,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周遭的场景不住变化,四周稀稀拉拉的小花,被统一的、泛着紫色光芒的五角花替代。
那花儿大片大片地开着,花蕊冒着光,好像是知道有访客前来,故意为其指明道路。
周遭的树木,颜色也开始变化。
树干像是紫色琉璃,没有多余的树叶,通体泛光。
场景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紫纱,柏凝往前走,只见得在幽光之中,一汪清泉,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这就是晨露灵潭?”
“是。”小黑回答自己。
“进去就行?”
柏凝淡定的态度,叫小黑有点拿不定主意,“你真没有骗人?”
“我就是古柏奶奶的孩子。”柏凝说。
小黑开始犹豫起来:“要真是的话,就是吧。”
柏凝被小黑的反应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犹犹豫豫的?”
她蹙眉:“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也没什么不对劲。”小黑将身形又缩小一点,蠕动着的触手上,就剩下十来颗眼珠子。
它低声说:“就是进入晨露灵潭后,可能会感觉到千刀万剐之痛。”
“其实,不进去也行。”
柏凝也是没想到,小黑这么磨蹭犹豫,居然是在担心自己。
她笑起来,不甚在意,“你刚刚不是说,在里面泡一泡,能激发灵木之气,让森林不再排斥我吗。”
她一边说,一边淡定地脱去鞋子,解开外衣,只穿了一件中衣,便朝着晨露灵潭走去。
“而且,我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你短时间之内,可就看不见小白了。”
柏凝像是个没事人,缓缓进入晨露灵潭之中。
先是脚、而后是小腿,最后几乎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
晨露灵潭中的水静静流淌,柏凝身处其间,表情都不曾变化。
小黑看着这一幕,有些纳闷。
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是说会受千刀万剐之苦吗?
怎么眼前这人看起来,好像是快要睡着的样子?
小黑纳闷、小黑好奇、小黑尝试。
不多时,一只象牙白的触手,悄咪咪越过晨露灵潭,探入冒着幽光的灵潭水中。
触感冰凉,灵力流转。
而后——“嗷!!!!”
凄厉得好似杀猪叫的声音,响彻云霄,叫灵潭随之泛起涟漪。
而悄悄溜进来的象牙白触手,已经收了回去,此时蜷缩起来,黑黑的大眼珠里面,满是泪水。
“好痛呜呜呜呜呜呜——”
那哭痛的模样,几乎和小白一模一样。
只是小白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不会如此放心哭痛。
只有在古柏奶奶面前,才愿意展露出这个模样来。
那这么想,小黑应当也是信任自己的吧?
柏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蜷缩在岸上,可怜巴巴的小东西。
此时它已经变成手掌大小,只留了三只眼睛在外面,每一只眼睛里面都溢满了泪水,像是泉眼一般,淙淙往外流。
柏凝怀疑,它之所以留三个眼睛,是因为一只眼睛哭不过来。
她无声笑起来,“怎么了?”
“痛。”小黑举起自己受伤的触手,软趴趴地摇晃着:“有刀割我的肉,好痛。”
柏凝微微挑眉:“你刚刚也到晨露灵潭里来了?”
“嗯。”小黑可怜巴巴,“我看你像是个没事人,担心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就来查验一下,谁知道这么痛呜呜呜。”
它越说越可怜,又抱着触手哭了起来。
柏凝笑了笑。
她此时,也不好过。
千刀万剐并非是形容词,自从进入这个灵泉之后,柏凝确实感觉到,有刀子在割她的肉、磨她的骨头,整理她的筋脉,将她体内多余的杂质都刮下来,毁掉。
虽然痛,可随之诞生出来的,是柏凝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轻盈,呼吸更加顺畅。
她能感受到森林之间草木的香气,能够听见树叶沙沙之时,所传达的情绪。
没有风掠过这片土地。
泛着紫光的琉璃树上,也没有对应的树叶。
可是,柏凝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欢喜,能够感受到自己已经完全沉浸于自然、融入自然。
她睁开眼。
远处的五角小紫花,害羞地冲着她绽放自己的花瓣。
她移开视线。
视线所及之处,花儿摇曳,枝干随之轻舞。
柏凝抬起手,手臂上灵潭水滴落,露出堪称白皙的手臂。
这是这么久以来,柏凝的皮肤第一次如此苍白,白到她可以看清自己体内的两种血管——一种是金色,一种是绿色。
绿色血管之内,灵木气息昂扬浓郁,她轻轻一点,晨露灵潭旁边,便蓦然钻出许多小花,从土地里面钻出来,冒着小小嫩芽,在柏凝注视之下,快速摇晃着成长。
第一片叶子、第二片叶子……开花、结果,乃至于枯萎。
柏凝看着已经枯萎的花丛,又轻轻点一下。
绿意蔓延,那已经枯死过去的花,居然又活过来,生机勃勃地摇曳着,冲着柏凝绽放。
这一幕,看得小黑目瞪口呆。
“这、这不是古柏奶奶的法术吗?”
它顾不上哭泣,慢悠悠挪到柏凝旁边,三只大眼睛,现在变成一只,此时瞪得圆圆的,一刻不停看着柏凝,“你居然会古柏奶奶的法术?”
柏凝看着自己的绿色血管,半晌之后,笑了起来。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小黑身上。
象牙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绿光一闪,小黑欢喜不已。
“不痛了!”
它揉了揉自己受伤的触手,欢喜地看向柏凝:“真的不痛了,你真的是古柏奶奶的传人。”
柏凝脸上笑容扩大,她感觉自己似乎脱胎换骨,较之于过去,强上不少。
而更重要的,是她的实力,似乎不再受限制。
想到这里,柏凝盯紧了自己另一条金色的血管。
绿色,是灵木之力。
那金色,又是什么?
金色,为何会出现金色。
柏凝凝眸思考,不多时,嘴巴轻启,淡定吐出三个字来——花栖枝。
她没有将这个名字喊出来,而是无意识的,放在口中咀嚼。
金色,是她傀儡线的颜色。
是她身为天傀,死而复生的证明。
也是她和花栖枝同心同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最直接见证。
柏凝轻轻松了一口气。
刺在自己身上的刀,似乎已经弱了下去。
她静静感受着,在心里面默数,等到第一千零一百刀砍下之后,再无新的痛苦传来。
已经结束了。
柏凝从晨露灵潭起身,水珠从她身上滚落。
自她站起的瞬间,来时的空地之上,立即开满了紫色的五角花,琉璃树冒着紫光,空中多了蝴蝶和萤火虫,此时蹁跹起舞。
它们远道而来,围绕在柏凝的身边,用自己柔软美丽的翅膀,欢迎柏凝回来。
柏凝迈出晨露灵潭。
她一脚踩在土地上,在她双脚的周围,立即冒出密密麻麻的小草和花束。
柏凝看着自己每走一步,脚周围都会冒出新的生命来。
传闻之中,大罗金仙可步步生莲。
自己现在也是与以往不同了。
虽然不至于步步生莲,可也不错,可以步步生……草。
柏凝笑起来,在蝴蝶蜻蜓的环绕之下,她烘干身上的水滴,穿上外衣和鞋子。
明明还是同样的面容,但是周身肃杀沉凝的气息已经弱化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内敛柔和。
她像是一棵树。
就这样站在那里,气息柔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不会叫任何人为之反感。
毕竟没有人会闲着无聊,去讨厌一棵树。
哪怕柏凝手里面提着剑,她的气息,也是如此人畜无害。
柏凝脚步轻快,几乎快要御风而起。
她能够感受得到森林对自己的呼唤,透过重重谜障,在森林的最深处,有一股声音,正不停地喊着她。
——快过来。
——快过来。
——过来我们的身边。
——我们已经等了你上千年。
柏凝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
现在,她像是一阵风,不需要自己操纵力灵力,身体便悠然往前飘。
飘过林木重重,掠过曾经攻击她的藤蔓巨树,遇见阻碍之时,便似风一般穿过。
而当她经过,所有树叶沙沙作响。
森林在为她的出现而欣喜,万物因为她的归来而欢庆。
柏凝终于飘到声音的中心地带:一堆动物围起来的空地之中。
阳光汇聚于此。
巨大的秋千轻轻晃荡,秋千架子上,开满了颜色各异的小花。
柏凝便落在秋千上。
她坐在上面,视线却缓缓落下,凝望将自己环绕起来的众……兽。
松鼠拖着蓬松的大尾巴,跑到柏凝腿上,语气欢喜。
“小果子,你是不是小果子!”
野猪的獠牙冒着寒光,眼神却温柔。
“小果子回来了!”
苍狼的脊背挺拔,欢喜不已。
它们围绕着柏凝,因为失而复得感到欢喜。
如此赤诚的关心和在意,叫柏凝心生感动。
可在感动之余,却是浓浓的愧疚。
她本不应该享受这一切,是花栖枝逆天改命,改变了她的生命。
而花栖枝也不应该遭受这一切,是自己牵扯其中,让花栖枝命途多舛。
如今,自己有多幸福。
那就从侧面印证着,花栖枝因为自己,而变得有多么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