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夜晚。
人鱼力气很大，许明习根本挣扎不过，被对方捂着嘴巴，牵连到鼻尖，呼吸困难，险些窒息。
注意到她渐渐放弃乱动，人鱼这才勉为其难把她放开，哀声叹气说：“好啦好啦，你别胡闹了，要是伤到了嗓子怎么办。”
人鱼自认为很是大度，极富耐心对人类退让。
她把水杯往人类唇边怼了怼：“快喝，凉了冻到嗓子怎么办，你怎么弥补。”
许明习：“……”
果然，说谎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揉了揉鼻尖，呼吸通畅的舒适感让人生出几分惆怅，似乎刚才那些混乱画面都只是一场梦，但醒来还是有些忧郁。
一个成年女性，且常年健身，竟然打不过看似柔柔弱弱的小人鱼。
许明习顿了顿，喝掉杯子里的水，打字：“你多少岁了？”
人鱼检查了一下水杯，倒放坠落了一颗剔透水珠，她隐含训教地看了眼偷工减料的人类，缓了几秒才回答：“唔，记不太清楚了，我好像……已经一百三十岁了。”
还没有人鱼零头大的许明习，迟疑着继续敲字：“那你是老年鱼了吗？”
人鱼这回很迅速辟谣：“才没有，我这叫正值壮年，老年要二百岁呢，哼，你才老年鱼。”
许明习若有所思，还想再问些事，人鱼却已经有点不耐烦。
对方催促着把许明习赶进了枕头里，一丝不苟盖好毯子，枕头凹陷下去一片。
虽说昨晚同床共枕过，可现在是清醒状态下，第一次和别人盖着一条毯子睡觉，这样的经历对许明习而言无疑是有些别扭且新奇的。
人鱼没有关灯，银蓝色的长发海藻般浓密细软，洋洋洒洒铺在枕头上，如一面属于异族的旗帜，悄无声息散发着幽香，沐浴乳香味里掺了大海的气息，和她身上有些不同。
许明习嗅觉存在感强了起来，一些她从未注意到的气味逐渐拥有清晰的认知。
人鱼身上的香味有些特殊，仿佛是天生自带的异香，让人想到皎皎月光下的大海，细碎的银光浮现在水面，轻风徐徐吹过，海鸥偶尔鸣叫，寂静又孤独。
人鱼这样欢快的性格，也会感到孤独吗？
许明习得不到答案，只是感到有点难过，莫名触动。
自闭已久的她，最是能共情一些消沉负面的情绪，然而那股气息虽然清冷空寂，但并不阴暗浑浊，干干净净的，让人不舍打破，像一副美好的画。
心中蠢蠢欲动的蘑菇抖擞着精神，想要出征讨伐，扩张疆土，然而破空伸出的一只手把它拧下来，踢进了黑暗无光的仓库，禁止更多充满攻击性的想法冒出来。
人鱼靠在她的手臂，呼吸是微冷的，皮肤也透着寒意，种种细节，都可以捕捉到她非人的蛛丝马迹。
许明习努力翻了翻，发现自己丝毫升不起任何警惕排斥的念头。
从潜意识里，她就毫无证据地笃定，人鱼不会伤害自己，这对向来心思缜密的人来说，是一种至高的信任。
许明习睫毛轻轻颤着，将某些异样的情绪压下去。
夜还很长。
等小人不再乱动，呼吸变得平稳，人鱼才轻轻动了一下，睁开灰蓝色的眼睛。
她动作轻缓往旁边撤了撤，尽力不弄醒人类，然后一不小心差点从床沿摔下去。
人鱼小口小口喘气，拍拍心口，好险，差点就要倒栽葱了。
她没穿鞋子，赤足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开门，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
人鱼踮着脚下楼梯，小院里已经空了，一楼暗淡无光，她紧紧揪着的心放松了些，大摇大摆从门口离开，披着月色，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水泥路上。
路灯亮着，照亮一团修长的影子。
人鱼嗅了嗅，没有去更远处，而是在路边往沙滩那边走，脚底和石头树枝接触，传回微痒。
她抬脚看了看，之前被玻璃渣戳破的伤口完全消失，白嫩如旧，这是海神在庇护着她的孩子，用自己的力量治愈每一个受伤的族类。
人鱼停下脚步，对着大海的方向咕哝了句，并在额前比划了一下。
做完祈福，她加快步伐往海边奔去。
月光银白，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淡淡的冷色。
人鱼的双脚被海水浸湿，浪花打在小腿上，广袤无垠的海面，只有她的身影。
双腿变回尾巴，人鱼猛地扎进水面之下，漂亮硕大的鱼尾在月亮下折射出冷锐的光泽。
美丽，强大，无畏的生物。
海神最偏爱的小女儿。
……
许明习不适应开着灯睡觉，迷迷糊糊睡过去没多久，便被晃眼的光弄醒。
她没有睁开眼，侧了侧身，双手拢在一起，放在脸颊旁边，拉高毯子，试图避开灯光。
静默几秒，许明习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警觉让她几乎是瞬间从困意中抽离，哪怕还有些懵然，但已经睁开了眼睛。
太安静了。
缓了几秒，许明习活动了一下手指，往身后放了放，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微凉，更确切说，她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许明习彻底清醒。
她坐起身来，薄毯之下，只有她一人的躯体。
人鱼不见了。
莫名的，一股磅礴的消沉从心底盘旋着涌起，转瞬将她的整颗心浸泡着，好似从骨头缝里都在散发阴郁气息。
她大脑一片空白，唯独人鱼不见了这个念头随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送到她的每一处器官，犹如大钟猛然敲响。
——人鱼不见了。
许明习缓了缓，忽然生出一股令人费解的力气，促使着她掀开薄毯下床，匆匆穿上拖鞋便一瘸一拐往门口奔去。
卫生间没有，走廊没有，小院没有。
……
几乎要把房东大姐和她的家人吵醒，许明习找遍了这栋二层小楼。
绝望之下，她拉开了大门。
月光下，有着灰蓝色眼睛的人鱼赤足站在门外，发丝滴着水，正一眨不眨看着她。
——仿佛是上天开了个玩笑。
许明习呼了口气，重重拥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