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天花板上只留下一盏淡黄色小灯,电影已经结束。
元洹躺在沙发枕着抱枕,盖上空调被像是睡着了。
“晚安。”门口的人用仅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咕哝道。
门被轻轻关上,元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顿饭吃的太艰难,他忍不住去试探余子奕究竟还记得多少,又或者忘了多少。
但大家都默契地不提这么多年为什么练习,只阐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余子奕犯规了,提到以前的那件事。元洹终于投降,用装醉来逃避问题。
“当年你在一中门口问我——”余子奕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却立马被元洹打断道:“我问你是不是我是个女生就可以喜欢你了嘛,我还没忘。”他笑得肆意,不经意间被最后一口酒呛到,好在已全部咽下,只是让嘴唇更显湿润,只是咳出了眼泪。
余子奕又抬手给他顺背。
止咳后元洹又继续出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嘴唇被卫生纸擦得殷红,他表情淡淡的,温声开口:“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个玩笑才突然不告而别呢,但我又想了想应该不至于。”话刚说完,元洹又自顾自地问:“朋友会因为一个玩笑好几年不联系吗?”
他抬起眸直直望着余子奕,两人离得极近,眼里像只装得下对方,恍惚间又好像看到那双眸子里的懊悔。
余子奕的眼睑处长了一颗小痣,是以前没有的,显得那处的睫毛更为浓密。
元洹看到对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揩去眼角的泪滴,温声开口:“我没把那个当玩笑。”余子奕带着歉意,询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因为我太害怕了。
等到考试结束后我就会走,我一直想告诉你,但你的话让我不敢了。
我走了你会难过吗?你是我遇到过最喜欢的人,是我想要一直相处下去、一直说话的人,所以我很害怕。
我怕接受了你的感情却马上要离开,又怕说出口的拒绝让你难过。
所以不敢回应,连你的疏远也不敢开口挽留。
人潮熙攘,十年之久,余子奕为当年的逃避付出了代价,他无法靠时间淡化对元洹的想念,也无法做到再去打扰。
多年前元洹不经意将一颗种子落入余子奕的心壤,余子奕不过搭了个网架,怎料那种子迅速生长、一点点枝条繁密,却注定开不了花。
昨晚余子奕拍夜戏,搭档状态一直不太好,直接拉了个通宵战线,凌晨又抢光拍摄,大半个白天就过去了。他眼底有浅浅一层乌青,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整个人透着倦意。
元洹看着他,眼神却有些涣散,起身离开,余子奕当他醉了怕他乱跑或者还要拿酒,赶忙拉住:“你做什么去?”
“我上厕所。”元洹搡开余子奕抓着他胳膊的手,如愿去了卫生间。
按错了灯,关上了门,元洹看着镜子的自己,整个脸发红。他伸手摸了摸,还很烫,刚才的触碰比下午更让他心燥不安。
“元洹,争点气。”他边用冰凉的手搓自己的脸,边小声在心里对自己讲。
趁着元洹上卫生间,余子奕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他九点的飞机,得飞一个多小时到离剧组最近的机场。
助理几分钟前给他发来信息。
[小林:奕哥,剧组这边一切ok,明天凌晨应该还要抢光拍,我跟老贾半个小时后出发。]
正在拍的这部电影在一个县城的村里取景,导演想用这部片子拿奖,所以拍得格外细致,小半年了,最近在收尾。从剧组到机场要两个小时,他下飞机后车应该刚好到。
回完消息后,他见元洹从卫生间走出来,像没看见他似的,迈着步子转了个弯停在客厅沙发边上,随后整个人懒洋洋地抱着抱枕躺下。
元洹安静的没有说话,本就一张娃娃脸,远看着乖极了。
这么多年没见,元洹好像也没变多少。
这种情况应该是不会再吃了,余子奕想。他将易拉罐拿起晃了晃,已经空了,捏扁后装进垃圾袋里。
在心里记下一条:元洹酒量很差。
两分钟后,残羹剩饭被他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去厨房找了洗碗巾将桌子擦干净。接着,余子奕将垃圾袋提到门口放下,又折回卫生间洗了个手。
出来见元洹依旧乖乖地躺着,有些细瘦的腰随翻身动作露出一小块白皙,余子奕扯过沙发尾端的小毯子给元洹盖上,顺势坐到他身旁。
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元洹被帽子压得乱糟糟的头发一览无余,余子奕伸手给他理了理,轻声同他讲话:“我走了元洹。”
元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他没有听清。将耳朵凑近到他唇边,又问了遍后才听见,元洹咬字无比清晰地轻声问:“我们是朋友,还是同学?”
温热的气息扑向余子奕的左耳,他双眸顿时一震,思绪停滞。过了片刻才直起身与元洹刚睁开的朦胧双眼对望。
“你到底醉没醉啊?”余子奕见他这样好笑地伸手戳了戳他右脸,回答自己听到的问题,“你会死皮赖脸的去同学家蹭饭吗?”
半响,元洹才恍然大悟般说:“哦,我们还是朋友。”只是他的醉态太过明显。
元洹从毯子里伸手抓住那根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指,直愣愣地盯着手指的主人。
“嗯。”余子奕抿着嘴笑了笑,拇指在抓握他的手背上的小黑痣上摩挲,颇为留恋。
“好朋友。”元洹松了手上的力气,瞪着眼补充。
余子奕将元洹的无名指锢在自己指缝间,“现在你的好朋友必须要走了,但他很担心你,你等会儿能自己到床上去睡觉吗?”
元洹点点头,还是目不转睛看着他。后者忍不住腾出手放到他额间,将那聋拉下来的刘海理好。
听到关门声后,元洹才彻底放松下楼,目不斜视地看着那道门。
小区里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的,天空还是一片黑压压,一阵阵寒风将光秃秃的树枝吹得乱颤。
余子奕丢掉垃圾后将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端,兜帽盖住头上的鸭舌帽。
昨晚到今天中午连续拍了将近十五个小时的戏,挤出了白天的时间飞来安城。
一周前他刷到安城一中的高三动员会消息,公布了一个名单,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便联系了校长想要个名额。
当年因为校长是他爸的朋友,他才被送到这边读书。他知道元洹毕业后回了安城,也知道元洹和曾钰灵关系匪浅。
他看到名单后猜测元洹肯定会跟曾钰灵一起去,他赌对了。
余子奕回忆起当年的场景,实打实的后悔。
他后来都会想,当时要是说了坦诚的说了想,现在又是各种光景。
两个男生恋爱在当时还是少闻的,他不敢去确认自己的喜欢,却连界限都变得模模糊糊。
他也会想,元洹真的喜欢他吗,自己呢,想要元洹的喜欢吗?
元洹的话让他埋于土壤之中不得天日的种子破出,他纠结犹豫,最后不得不去正视这份感情。
可他无奈。
等再有机会时,元洹已经将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于是,他怯懦地不敢再打扰。
学习和表演麻痹他的生活,可还是不甘心。万一,两个人还能做朋友呢?
在元洹还会和他互道祝福时,他竟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人总归是贪婪的,本来只想说一句话,然后想再见一面,到现在又想陪在他身边。
元洹毫无芥蒂地说出那件事,仿佛当真是个玩笑。就像刚才所说的,还是朋友,好朋友。
当年那个眉眼弯弯对他说“我们做好朋友吧”的元洹好像也没变,只不过他活在了过去。
他无可奈何地想,这样也很好。
手机铃声响起,是刚约的司机的电话。
他快步穿行在小区道路上,答了个“马上到”便挂断,到小区门口时,他学着元洹一样跟门卫打了个招呼。
上车确认目的地后余子奕便闭上眼休息,巧的是,司机还是下午那个,年纪有些大,操着一口方言问他怎么那么晚还要去机场不是还在上学吗。
他笑答:“下午我朋友跟你开玩笑呢,师傅我睡会儿。”
半小时后车稳稳停在安城东郊机场前,进机场时余子奕感觉被人看了几眼,但他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