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地下法则可食用蔬
上一次和雪碰见，还是在久远之前她初进地下森林时的事了。
当时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就处在深黑地面上“亮灯”的下方，处在地下森林入口处通往内里的通道上，似是早就在等待着她的到来。“亮灯”和其他荧光植物顶端的光芒映照出雪的白衣，也映照出女性如樱花一般素净精致的脸庞。
“真正意义上发布任务的王国npc”
看见她的第一眼，西琳的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事实上，自称为“雪”的女性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地下森林可食用蔬菜五个铜币一份，要来一份吗。”
美丽女性没有任何表情和语气地注视着前方说道，仿佛这只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
“……”
“……小姐，请不要再围着我看了。”
西琳凑在她身边东瞧一瞧西看一看，闻言道歉道：
“不好意思啊，我还没在这里见过活生生的人类呢。你叫什么名字？”
“……”
沉默半晌后，白净的女性给出了一个答复。
“Yuki。在东大陆的某个国家里意为‘雪’。”
“喔，原来你真的是东大陆人啊。”雪的服装也颇契合东大陆边某个岛国的样式，讲话的神态也与本地人不一样。
那么继续上刚才的话题。
“你说的地下森林可食用蔬菜包括什么呢？是在这里培育的土豆、白菜，还是地下特殊的蔬菜种？”
西琳对她所说的“五个铜币一份的蔬菜”颇为好奇。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称呼，而不是明数标价的具体蔬菜种类？
况且在地下摆摊的话，她周围怎么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盒也没有推车，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对方轻微愣了一愣。很轻很轻，转瞬即逝，让人几乎察觉不出来。
“……原来您不是玩家。”
眉头微挑过后，雪淡淡说道。
西琳也略有些吃惊。
作为npc，她竟然能够说出“玩家”这个词语。最关键的是，竟然还能意识到自己不是玩家这个超乎世界设定的事实。
雪一定是对这个世界有了超乎设定之外的认知。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玩家的？”
“很简单嘛。玩家可不会问我我卖的是土豆还是白菜，他们在我这里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买’。”
地下森林“范围之外食材均不可食用”的法则就是对玩家的限制，目的是让他们必须接收“雪”npc的任务，从而前往指定的任务地点。
在与npc进行对话时，如果不点击“购买”的选项，他们将会在地下森林中耗尽体力值从而进入死亡。
西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所以，卖盒饭到底为什么不摆摊啊？”
“很简单啊，因为我是骗子喽。”
这句话直白而又了当。然而雪仍旧面无表情，仿佛在讲述一件微不足道、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不知为何，西琳顿觉她变得咸鱼了起来。连眼神都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光。
想也正常，毕竟现在是她被迫上班的时间嘛。
“玩家点击‘购买’选项后不会从我这里得到可食用蔬菜，而是会被我骗到地精的村庄里去。在那里他们会被架到火上烘烤，然后又会被赶来的村长阻止。这就是这部分任务的剧情。”
“后来呢？这条剧情线的结局是什么？”
“这我就不能继续讲了，作为NPC，我能参与的剧情只有这么多。”
似乎是被下达过某种指令，雪作为设定人物不能将之后的剧情讲出。
可似是有什么用尽全力也想讲出的事。她的小指微微一动，眼神似乎带上了一丝焦急。
“我只能跟你透露一点，地下森林任务的结局跟某个人物的死亡有关。”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让你，阻止……”
这也是她想要说出口的话，终究是受到了限制，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
西琳低下头想了想。
“好的，我会试试的。”
雪要说的话，多半就是阻止那个人物死亡了吧。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猜想，白发女性的眼神染上一丝欣慰。
“真羡慕你们这些能摆脱控制的npc啊。而我，只有在这部分任务完成(地下森林得到拯救)后才能自由行动。”
据她讲述，每一个要向玩家发布任务的npc在他们出现后都只能待在原本应该待在的地方。只有像西琳这样摆脱了控制的npc，才能像其他游戏人物一样得到自由的生活。
而她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错误地把自由行动的西琳识别成了玩家。
“你还知道除你之外的其他npc吗？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是npc的事实？”
“那些需要主动向玩家发布任务的当然会知道，剧情里那些被动接触玩家的我就不清楚了。而我们受到指令控制，不被允许将这种认知转述给其他人。你是例外，你摆脱了控制，所以我能与你交谈。”
西琳再次点了点头。世界观短短时间内被第n次刷新。
对面的npc再度开口：
“我还要告诉你……”
事实上，雪还想告诉西琳的关键信息还有很多，只是仍然受控不能宣之于口。她苦恼着，纤眉微蹙，那张漂亮的白净面容终于染上了些生动的神态，仿佛一张静止的美人画活了起来，枯木上用水墨渲染的的鸟儿踮一踮脚，从枝头跳下开始灵巧飞动。
白衣的女性叹了口气。
“算了，现在就讲到这么多吧。我也要到我原本要去的地方去了。认识你很高兴，西琳小姐。”
说着，雪的身形逐渐稀薄，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眼前。
“诶——？？”
西琳原本还想跟她聊些什么，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
原来npc退场竟还有这样的方式！
时间转到此时
现在，正如她当初退场的方式一般，名为“雪”的女性再度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西琳小姐。”
“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需要接收任务的玩家尚未出现，她不是应该还能自由行动？
“就当是因为再次把你识别成了玩家吧。”白衣女性淡淡说道，同色的长睫毛端庄地持在眼前，给整个人赋上一层薄薄冰霜样的美。
“西琳小姐，接受我发布的任务如何？”
*
“这个……”
西琳难得神色严峻地陷入了思索。
接受原本属于玩家的任务吗？那就意味着她也要一并接受玩家的使命。原本只是来调查地下森林的生态危机，可这样一来，挽救地下森林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任务。
而她没有玩家那样的剧情金手指和绝对正确的策略，也没有严密的团队配合，稍一不留神，说不定就丧命了。
那要是不接受玩家的任务呢？
剧情会被他们继续推进……雪作为npc不会得到自由……各地的灾厄会被陆续唤醒……最爱的人会被……杀？
她果断地向npc递上了手。
“我同意接受你的任务。”
“等等等等，什么任务？”作为同伴的莫塞伊斯突然就听不懂了起来。视线下移来来回回望着二人，绿色的眼眸略带惊讶和疑惑。
“没事儿，玩儿去吧。”西琳伸手拍了拍他，继续看着雪。
“好的。”雪面容平静地说道。接触npc后任务自动开启，西琳现在享有完成该项任务并取得奖励的权限。每一项任务只能在世界中完成一次，做完了不会被其他人二次启动。
“那么您的第一个任务就是——”
“得到侏儒地精的至高宝物。”
这个任务的达成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得到地精全体的好感与认可。也许对于别人很难，但对于西琳来说，恰好撞到了她最擅长的点上。
就算是不刻意去看他们的内心想法，她也能保证在短短几天之内成为他们之中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只是，达成好感就想拿到一个种群的最高宝物什么的，还是有很大困难就是了。不过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在此之前，需要在地精的村庄里住下来。
西琳阖上眼睛，将手握住抵在嘴边。
“咳咳、雪。”
“有什么问题或者请求吗。”
“你是真的可以卖地森可食用蔬菜的对吧？”
“是的。”
虽然在前半段剧情中的人设都是“骗子”，但后续会真的向玩家开放售卖食材的权限，是玩家探索地下森林不可或缺的物资npc。
“那……先来上几份几十份？”
他们确实需要一些维生素了。长期待在地下会导致身体流失营养，就算能抓魔物来补充，但维生素这种东西却是无法弥补的。
何况地下根本没有多少真正的植物。
“好的。”说着，雪向她递上菜单。
确实是种类丰富的菜单啊。绝大部分蔬菜连西琳都没有见过。
“卷刺茼蒿来十份……球茸菇来十份……滚动地豆是什么东西？土豆吗？这里竟然有这么正常的蔬菜吗？”
雪的眉毛几不可微地拧了拧。
“您最好还是谨慎点这种蔬菜。”
“那就也来个十份吧。”“……”
西琳点完剩下的，将菜单递还给面前的npc。上面的每一种都点了五份以上，加起来总共158铜币。
“哎呦，我没带现金。给你写张账票吧，之后到地上的温米尔储蓄行去取就行。”
“……就158铜币而已，写什么账票。就当是我请你好了。”
您的好友西琳向您递出爱心啵啵。
“！你干什么！”
雪大惊失色，匆匆忙忙把头转向一边。
“好了，这些蔬菜之后会很自然地出现在你周围的。记得拿的时候小心一点！”
说完，立马落荒而逃似地跑走了。
“看来想成功从地里取出那些蔬菜应该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呢。”西琳自言自语般说道。说完，又转头看向后方。
“小莫，你怎么看？”
小莫不看她，从刚才起就颇为无奈地扭头盯向另一边。直到现在仍神游天外。
【为什么我会跟这样的人一起出来冒险……】
气得西琳忿忿地拧了他一把。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很无语呢！”
莫塞伊斯吃痛，险些叫出声来。
“行了走吧走吧，不是还要完成你的任务吗？”
“哼哼。”
西琳哼唧着转身，前方就是地精之城的入口，标志性的螺旋状石头在门口伫立着。内里四处燃起了火光，一点一点在各家的门口跳动。
进地精村！
侏儒地精和其他智慧种族长得很不一样。不像巨树之森部族精灵各有各的貌美，也不像魔族一样个体之间长相差异巨大但普遍强壮。侏儒地精几乎可以说是最弱小的智慧种族，人均暗紫色的皮肤，身材矮小纤弱，个头不足成年人类的大腿。
他们的成年个体只比人类的膝盖高一点点，且不具备过高的魔法天赋。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在没有光线、营养不足的地下，能诞生智慧种族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奇迹。
现在，带他们来到这里的孩子正在为族人们介绍他们。
面对着突然从各处涌过来的一群萝卜头，莫塞伊斯突然意识到，先前他以为的“小女孩”可能并不是个小孩。
他曾系统性地学习过不同地区人类、精灵甚至是魔族等多达十七种语言，但地下森林的语言体系却涉及到了他的盲区。这里的词汇和语法自成体系，跟任何一个地区都不牵连。令人疑惑的是，侏儒地精的语言他听不懂，西琳却能和他们聊得很顺畅。
——明明她也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
其实他能从其中感受到法术使用的痕迹，但是说不上来……西琳和别的种族交谈所使用的法术，令他这个钻研魔法的天才感到完全陌生。
到底是哪一种体系的魔法？
“啊，为什么能和他们无障碍地交流？”
“因为我从巨树之森的精灵那里学了通灵术法。需要教给你吗？”
“巨树之森的……精灵？”那不是些普通人一百年都见不到一个的家伙们吗！
“呃，算了，教给我好了。”他甩甩头，把一股脑全问出来的想法全赶走。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种族、对方不为人知的经历可以留到以后再问，眼下学习新咒术才是最重要的。
“好，跟我学。”
西琳立于他身前，嘴唇翕动，缓慢却清晰地说出了一句完全陌生的话语。不管是词汇还是语法，都是莫塞伊斯完全没有涉及过的。
绿色的眼睛隐隐染上了兴奋感。在之前已有的知识体系已被完全掌握的基础上，他又触及到了全新的领域。
“还没有完全掌握，能再来一遍吗？”
西琳继续重复了刚才的咒语，这一遍比上一遍还要精准和咬字清晰。完美地在每一个音节拐角处复刻出了记忆中的发音。
“(精灵语)和我交谈吧。”
不知为何，这句话本身就显得格外的庄重和令人敬畏。
莫塞伊斯复现了她的话语。语调还多出几分优雅和他本身的利落来。
通灵咒术一出口，周围乱糟糟的模糊语言骤然间变得清晰，如从一片混沌中进入通明之境。各处原本不知为何内容的语意也变得明确起来。
他们在讨论：
“黑色的卷发人类和红色的香香人类！”
“长得好高啊，跟我们的石头房屋一样！”
“黑色人类身上带着寒冰地区的味道……”
“他们身上有好多一样和不一样的地方……我喜欢红色的那个！”？？嗯？？
前面还蛮正常的，怎么到了最后一句就变得离谱起来？
西琳突然感觉到一阵目光。转头一看，同伴正意味不明地盯着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走吧。”
“？？”
莫塞伊斯的眼神令她感到陌生。她分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情绪。
地精和常来往的npc雪算是熟悉，再加上他们普遍对西琳更友好，接纳他们暂住几天不成问题。大问题解决了，只是还有一个小问题……
他们居住的房屋，太矮了。矮到西琳坐下来面朝门外才能将半身探进门口。
“啊，我好像被卡住了！”
“你往下躺一躺，原路出来不就好了。”
“不是！我左右被卡住了！”
“……”
虽然西琳的语义表述并不清晰，但莫塞伊斯还是从她动弹不得的困境中了解到了她的意思。
“你自己也用用力啊！”
“我正在用力啊！”
“诶不是，你侧侧身子把肩膀扭出来啊！”
“我试试。”西琳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
……
“啊呀，现在头也被卡住了。”
“……”
不仅如此，床也是袖珍款。八张拼起来还睡不够一个人。
莫塞伊斯有些崩溃了。继他单人把西琳拯救出来后，马上又迎来了第二个难题。而且这个难题完全无解。
额头上微微出汗了。他把有些脏了的外套脱下来搭在肩膀上，露出里面的纯黑正装马甲和白色内衬来。轻喘着问道：
“天才，有什么解决办法么？”
“我的提议是……”
西琳指指后边，松软空旷的土地上不知何时起长出一堆形状各异的蔬菜来。
“两个问题都解决不了的话，不如先解决下一个问题吧？”
反正在傍晚到来要睡觉之前，前两个问题肯定能解决好！
莫塞伊斯双手扶着腰，几个呼吸后又直起身来。现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赞同西琳的提议。
他们之前在npc那买的蔬菜，果然跟她说的一样，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出现了。
第42章 地豆蔬菜饼
“叮咚”，您的外卖已送达！棵棵水润饱满、嫩绿蓬发，保证是您旅行路上的优质食粮和好伙伴！
“嗯……伙伴。”
莫塞伊斯颇为认同这个词语。也许将“伙伴”这个说法用到蔬菜上是不恰当的，但在现在这个状况下，没有词语比它更合适了。
不愧是跟与众不同的西琳一起出来的旅行！连一路上的食材都这么……与众不同呢！
“伙伴”中间的茎杆比成人的大腿还粗，从周围地上延伸出二米多的绿叶按照一定规律卷曲又舒展，偶尔轻微晃动着。明明起着“地豆”的名字，叶却如同加长版能够自由弯曲的触手一般。上面根根叶脉鲜明，像血管一样随着动作透过表皮鼓动起来。
发动攻击时的姿态漂亮又精准，整棵的叶条团在一起灵活发力，如同握紧拳时手臂上的虬结肌肉。
在购买者到来之前它一直静静地待在地上，只是偶尔会像有风吹动一般活动活动。给人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错觉。
直到它把西琳卷起来扔了出去。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四周的景象不断变换位移，可怜的购买人自由落体后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足足打了好几个滚。
西琳趴在地上懵懵地抬起头来，恍然大悟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喔，滚动地豆的滚，原来是让我滚啊。”
另一边的莫塞伊斯也同样近身不得，遭到了地豆的主动驱赶。气极的他拿出魔杖准备施法。从地上爬起来的西琳拍了拍他的手背，及时制止了这一行为。
“别这样。菜会不好吃的。”
“……”
莫塞伊斯放下魔杖，却并未急着收回。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不过有人曾经教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遇到实在处理不了的家伙，那就摇人吧！
四周的地精听到动静纷纷群聚过来。有些待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类，有些直接开始处理起了田地中的活蔬菜。两两一组围在一株巨型个体旁边，手拿一把小剪刀“咔嚓”“咔嚓”把那些触手剪掉，只留中间那根无叶的粗杆。
地下魔物蔬对他们完全没有攻击性，似乎根本识别不出来他们的靠近，或者说对他们没有一点攻击的意图。就这样毫无反抗地任由叶条被剪了下去。
随后地精团团抱住那根光秃秃的茎杆，“嘿呦”一声，把它连同地下的部分一同拔了出来。
连在茎杆之下、深埋在泥土中的，是成串类似于土豆的真正可食用部分。这一串很丰盛，颗颗饱满、有大有小，大的比成熟的地瓜更甚，小的也足有成年人的拳头大。每一颗之间都黏连了泥土，还连着些吸收养分用的须根。看着颇有丰收之象。
“唔~~~照之前那个架势，我还以为这些地豆上会长着脸呢。”西琳目光闪闪地看着这些被从地里弄出来的成熟食粮。
诸如蔓德拉草和何首乌果实，某些魔植物的地下部分确实长着类似于人脸的图案。不过鉴于滚动地豆已经有着高机动性和高攻击性，和人脸图案这种元素叠加起来未免太过阴间，所以定位为理想食粮的地豆并未长着人脸。
随后地精们陆陆续续把具有高攻击性的地豆的触手分别剪掉，剩下的留给两个人类来处理。中间那根大腿粗的茎杆拔起来居然一点都不困难，这一点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地精们把分拣好的地豆装到小车上，随后由村庄内狗一样大的地马拉走。
西琳处理完其他一些种类，从地上跳了起来。
“为了表达对朋友们的感谢，我来给你们做饭吃吧！”
“赞美人类朋友！”
这里的锅都太小了，西琳用的是自己带的锅。从土壤中刚刚挖出的滚动地豆握上去软软的，用清水洗净拿刀剖开，从缝隙中漏出掺水蔬菜泥一般的半流质来。
里面并不是像土豆一样的固体，而是黏糊糊的淀粉质。最外面的那层皮韧韧的，比普通蔬菜表皮更为坚韧，是保护流质在地豆被挖出过程中不流出的关键秘诀。
西琳想了想。毕竟流质比固体更容易消化嘛，不然怎么被称作地下的完美食粮呢。随后她用小勺把地豆泥干干净净地挖进碗里，倒进锅中炒干后再倒出晾置。
地豆的半泥状是为了方便来到地下森林的冒险者直接生吃消化。不光如此，作为重要地下食物来源npc的雪，卖的所有地下蔬菜基本都保持着“免去烹饪”“可以直接生吃”以及“消化良好”的原则。但西琳要做的菜并不需要半泥状这一特点，便用人工方法把这特色去掉了。
从地里薅来的其他鲜蔬切成丁，倒进锅里放油炒好，如果这里的食材允许，甚至可以加一点奶酪和火腿肠。炒出香味的蔬菜丁倒进盛地豆泥的碗里，随后用手将馅料包进地豆泥里，捏成饼状。
贴在锅底上放油煎一煎，一面煎黄了拿锅铲翻出另一面。
——热腾腾冒着香气的“地豆蔬菜饼”！
多亏了地精的帮忙才能把这么难缠的蔬菜搞定，因此西琳分做好的饼时也很舍得给。人均至少一个，不够了再从锅里拿。
同行的莫塞伊斯看着她忙来忙去的样子，叹气一声，也过来帮忙了。
“怎么样怎么样，住宿问题解决好了没有？”
西琳抡着锅铲继续煎地豆饼，一边继续放油一边问道。小莫刚刚去另一边解决另一大难题了，现在还不知结果如何。
“嗯，解决好了。”
“我们去哪里住？”
莫塞伊斯指指后面那座高耸的螺旋装石头“城堡”。
“就去那座规模最大的石质建筑那里。”
就算专心盯着锅内而看不见他的手上动作，西琳也能知道他说的是哪。地精村庄的标志性建筑物，他们在下到村庄的通道上就看见的大东西。
说起来，这座石堡的存在也很奇怪。地精们明明不需要这么大的城堡或者寺庙，但它却还是存在了，连门口的规模都与正常人类居住房屋的大门相同。简直就是天生为了他们这些到来的人而准备的。
从前也有人来过这里吗？是他们建起了这座城堡？
莫塞伊斯百思不得其解。
“没事啦，别想太多。”西琳却清楚得很。这分明就是为了之后会来到这里做任务的玩家而准备的。
而现在玩家的职能被他们接替了，这也可以说是为他们准备的。
想到这里，西琳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
“小莫，晚上我要和你谈谈。”
“……这里没晚上。”
“那就睡觉之前谈。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有什么事是不能现在说的？”
西琳手上的动作没停，说出的话语却停止了。
她要跟莫塞伊斯谈的是后续的在地下森林中的进程。原本来到这里的计划只是调查清楚这里生态凋敝的原因，带上同伴相当于加快调查进度。可是现在她的任务改变了，直接顶替玩家的职责要去挽救这里的生态，任务不再像以前一样轻松。那也就代表着，接下来的路途只会更加危险和辛苦。
继续跟在她身边莫塞伊斯会有危险，她不能拿同伴的生命开玩笑。
“好啊，那就休息的时候说吧。”
地精的作息与人类不同。地下森林没有光照，所以他们用的是和地上截然不同的计时方式。在人类看来，他们几乎是没有固定的睡眠时间。
但人类却是有的。西琳在某一时间打了个哈欠，她就知道到点了该睡觉了。
外面的地下族群还在哄闹活动着。不过没关系，把城堡的大门一关，他们就能无视那些喧闹声。
莫塞伊斯盘腿坐在床铺上，这座城堡里甚至给他准备了睡衣和睡帽子。他直直看着走进来的西琳，问道：
“白天的时候，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西琳却只注意到了他帽子上垂到一边的白绒球。
“啊、什么？”
“……今天你想跟我说些什么？”
“呃……”
沟通能力强如西琳，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半晌后，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局面。
“我要跟你说——”
“你是不是想让我原路返回？”
出人意料的，莫塞伊斯打断了她。那双绿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西琳。
西琳又沉默了。片刻后，又开口道：
“……没错。因为我的任务改变了，前面会很危险，不能再让人跟着一起前行。”
“那现在是不是要说些肉麻的告别语啊？”
莫塞伊斯的眼神失去了温度。他把头扭向一边。
“……”
还没等西琳出声，便又听他开口道：
“我拒绝。”
“！”
“为什么？就算你现在回去也不要紧，我会保证在返回之后跟你竞技的。这一次我一定会认真对待，不会……”
“我回去的话，你就要一个人证明自己了吧。”
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莫塞伊斯的绿眼睛微睁大了一睁。他转过头来，眼神又恢复成淡漠。
“我来到地下森林并提出跟你竞技的要求，不就是为了证明我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么。现在回去的话，就等同于宣布接下来的事是只有你能办到而我办不到的吧。”
他才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他的自傲和好胜心是一等一的。
“所以，我才不会答应你的请求。”
西琳的眼神懵了一懵，随即恢复如常。
“……好吧，王子殿下。”
她的表情突然就变得轻松。
“那就不用讨论了，睡觉吧！”
说着，便向楼上走去。这座城堡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人类城堡，但在高度上也有个人类建筑的二三层。阶梯样式跟这里的建筑风格颇为符合，也是螺旋状的。
“你要去哪里？”
阶梯下的莫塞伊斯抬头问道。西琳已经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小莫往后仰了一仰。
“去楼上找睡的房间啊。”一楼能睡的地方只有进门时的那一点空间，已经被莫塞伊斯占据了。她当然要去二楼寻找另外的卧室。
“哼，那你就去吧。”
莫塞伊斯哼了一声，将仰着的头收了回去。不知为何，西琳总觉得他的眼神……像只幽怨的猫。脖子转到一边，凶巴巴地斜眼睨着你。
……最近的莫塞伊斯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可惜的是，西琳继续往上走，没能再找到跟一楼一样的卧室。二楼甚至三楼都只有空荡荡的平台，连个床铺都没有。
难道说给玩家准备的房间也只有第一层有？
她摸不着头脑地又返回一楼，阶梯壁上的烛火随她的经过而晃动。
“你找不着卧室了？”
莫塞伊斯懒洋洋道。
“……昂。”
她早该注意到一楼的地面上有两个床位的，一个贴在左侧墙壁一个贴在右侧墙壁，居然能把两人容纳得刚刚好。梳洗完毕后躺到床上，一时有些睡不着。
“来聊聊天？”
“好啊。”
同伴懒洋洋应道。
可虽然聊天是西琳提出的，话题却是他先扯起来的。
“为什么要接下那个任务？”
第一个问题就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呃，因为……因为我想守护世界？”这当然是她现场编出来的，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意识到她开始瞎扯，莫塞伊斯换了个问题。
“那换个问题吧。为什么要不断地去各种魔境冒险？”
你明明可以待在学院里靠自己的天赋研究魔法吧，不出去冒险你也能证明自己是个天才。
“而且，”
他的语音突然停顿了。
“你在收集某些东西，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东西？”
天赋和见闻使然，同伴早就看出她所携带的那些东西的不一样。她脖子上的挂坠、她带在身上却从不使用的小刀……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个可怕的名字，“灾厄”。
西琳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上方。
“嗯……以前是为了守护家人。”
“现在呢？”
“现在……也是为了守护家人。”
莫塞伊斯不了解她的经历，当然也听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他知道她没在说谎就够了。
“那现在该我了。”现在回合来到西琳这边。
她将脸微微扭过一点。
“证明自己是最强的之后想干什么？”
西琳原本以为同伴会说些什么向更高的地方之类的话。可结果却出人意料了。
“……不知道。”莫塞伊斯也静静地盯着上方。
“我的父母都是北国王廷优秀的魔导师，所以自然而然的，我当然也认为自己会跟随他们的步伐。”
“因为工作原因他们都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管我。只有在证明自己是同龄人中最有天赋的那个后他们才会对我额外青睐。可是不久之后他们又投身到自己的事业中了，我就不断地证明自己、不断地变强……”
直到现在，证明自己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翻遍北国王都每一座图书馆、学习自己所知道地区的每一种语言、掌握自己极限以内的每一种法术……直到最后北国已经不足够他发展，所以他来到了这里，邂逅了自己有生以来的最大对手——西琳。
“啊……说多了。你就当从来没有听见过好了。”
莫塞伊斯突然反应过来。
“来聊点别的吧。我的故乡怎么样？”
“好啊。”
维恩图斯整体的纬度都比现在所处的国度要高，所以整年都陷于寒冷。王都纬度较低，是个温暖的地方，但最东面的部分、处于更高纬度的跟极北魔境接壤的边界，却常年陷入冰冻一般的寒冷。
那一部分国土大部分都被极北魔境所统领，除了放牧民族少有人居住，也很难长出作物来。因此，那一地区的游牧民族才会总想着南下，以掳掠更广阔生存地区的资源。
“……北国的冬天很冷。特别是极北那一地区，冷到……”他闭上眼睛，不想回忆。
“喔，是极北平原奶酪锅的故乡呢。”聊到哪一个地区，她就会想到那个地区的特色好吃的。
西琳在床上翻了翻身。
“你这样倒是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呢。”
“是谁？”
“一个比我们大两岁的人，叫莱茵哈特。”
拉特劳伦公爵领跟极北平原接壤，位于王国向北突出国土的一块，纬度甚至比极北平原的某些地区更高。
但莱茵哈特跟她在一起聊天时从不说故乡有多么多么冷。他会和西琳谈人们在冬天时是怎么劳作的，等天气转暖时又该怎样下到田地之中。每到春天时他也是劳作人员中的一员，对所有的耕种方式都了如指掌。
总之，和他在一起聊天时就会很开心。
“啊，你说莱茵哈特学长？”
“你也认识？”
“当然。”
他停顿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淡淡道：
“虽然不想回忆……学院旁边那间酒馆有人闹事的时候，他抓到过我。”
“？？？你犯事了？”
“不是。”他手掌覆上眼睛，又抹了下去。
“总之别提了。”
“好吧。那就不提。”
莫塞伊斯又转了个话题道：
“你说以前经常和他聊天？你们关系怎样？”
“……别提了。”
这次无奈之下说出“别提了”的是西琳。
她和莱因的关系在以前确实非常好，内乱结束之后莱茵哈特返回公爵领，但之后的学业还是在王都进行。回来后他经常会和西琳联络，在课下的时间也常常会去到餐馆，那时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莱茵哈特开始刻意地回避西琳，也不再和她单独谈话了。虽然还是会经常来到餐馆，但却都会挑着她不在的时间去。比如傍晚她去到朋友家做客的时候、比如她去研学的时候。
总之，她很久没有和他单独谈过话了。即使偶尔重逢，也都淡淡的。
为什么我们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呢？
第43章 淡光蘑菇物语
“那么聊最后一个话题吧。”
对面的西琳已经开始困了，他们的夜话很快就要结束。
莫塞伊斯双手平放到身体上方，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平静问道：
“西琳，你的梦想是什么？”
“接手妈妈的事业当一名厨师。”
“嗯？这么简单的吗？”
西琳闭上眼睛，嘴角扬起弧度，轻笑起来。
“为什么我的梦想一定要是别的呢？制作食物的过程会让我感到幸福，也会给吃到食物的其他人带来幸福，我沉浸在这种幸福之中，这就足够了。”
倒是没有出乎同伴的意料。他早就料想到，西琳是绝对不会说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成为最厉害的魔导师”“接替校长的职位”之类的的。
光是在短短几天内的相处，他就能看出来，西琳想要的跟这些都不同。
莫塞伊斯还想再说些什么，对面那位明显已陷入熟睡之中。
……这家伙的睡眠质量总是那么好！
……
“起来了，起来了——”
经过一晚上的良好睡眠，西琳明显容光焕发。但她的同伴却像是一晚上没睡好觉一样，坐起来后揉揉眼睛，颇有些精神不振。
“振作一点啊，今天要去完成地精的试炼呢。”
莫塞伊斯一下子来了精神。
“什么试炼？”
地精试炼第一重——
帮他们培育出新的亮灯，同时给生病的亮灯予以医治。只有完美通过此试炼，才能获得地精的初步认可。
除此之外，往后还会有第二重、第三重……直到通关最后一重，西琳才能获得他们的至高宝物，也就是任务上的关键道具。
莫塞伊斯伸伸懒腰。
“那就抓紧走吧！”说着就去洗漱。
回来时西琳正坐在床边持着木质梳子梳头发，把头发梳顺再重新编成辫子。平时从不披散的红发披散下来，瀑布一般垂到腿边，在灯光映照下如同绸缎。梳子是原木质地，淡雅的木色，一排的梳齿整整齐齐，覆在梳子上的指尖也莹□□致。头发保养得很好，整体颇具观赏性。
理顺、分股、纠缠，皎白手臂一起一落，就像天鹅梳羽时挥动的翅尖。
由于常年编发，这头红发微微有些弯曲。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莫塞伊斯歪着脑袋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最终把这想法抛之脑后。
打开门又是昨天熟悉的村落，整体氛围黑蓝，但视野格外清晰，看得清周围的景象。地下森林无风，但无论到哪都泛着股阴冷。
出发去培育亮灯的地精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们了。还是昨天那一只，只是额外多了个同伴。长着一模一样的暗黄色头发和大大的眼睛，只是衣物略有不同。
说起来，地精比地下城的绝大部分物种在面容上都更接近人类。
就像被小孩子带领着一样，他们穿过曾穿过的纵横交错的迷宫，再度回到深黑的地下，之后往地森内部深入前行了大概几百米的距离。
一路上能明显观察到“亮灯”的枯荣。分明只前进了几百米，淡光蘑菇群却在逐渐稀疏，有些直接熄灭了自己的“灯火”，变成了普通的枯萎过后的蘑菇。干巴巴、皱皱的，变成棕色或者深黑色，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力。
有些则正缓慢地明明灭灭，处在枯萎的边缘。
他们要救治的，就是这样的“亮灯”。
地精提起一直拿着的螺旋状的小水壶，往一株边缘状态亮灯的根部浇了下去。光魔力再度充盈，这株亮灯缓慢地恢复了生机，从底部到上面的伞部逐渐亮起，不再明灭不定。
虽然那光芒仍旧很淡，仿佛明天又会进入垂死边缘。
莫塞伊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他们操作完了全程，开口道：
“一直这样下去是挽救不了这里的生态危机的吧，亮灯群整体的生命流失速度远远大于他们挽救的速度。”
“没错。”西琳回应道。她也正蹲在一旁给一株亮灯浇水，只不过浇的是一株已枯萎的亮灯。光魔力从她掌心溢漫出，直接透过菌丝连上亮灯的菌柄。整只蘑菇亮了一亮，复又熄灭。
“……给它们灌输光魔力没用，我能感觉到其中有些东西正抵消着我的魔法。”
肯定就是亮灯之前从地下吸收的东西了。
这里的土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整个森林的亮灯都在熄灭，从里到外逐渐坏死，那么问题肯定就出在中心。西琳站起来，望向还远远看不见的漆黑一片的中心部分。
那里，肯定就是最后要去的地方。
地精救助淡光蘑菇用的液体是他们自己研发的，地下泉中取水，特殊物质掺入其中，整体感受不到一点魔力的痕迹。
到底是什么原理呢？
西琳挤了一滴在手上，顿时悟了出来。
“快！”
她把一旁的同伴拽过来，将他的手贴在了刚刚施加过光魔力的那株枯萎亮灯上。莫塞伊斯同样了然，将自己的暗属性魔力稀释过后注入其中。
显然比西琳的魔力更加显著，枯萎的亮灯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地下吸收水分，干瘪的菌体迅速膨胀了起来。微弱的光芒充盈整个身躯，虽然不明显，但它确确实实活过来了。
“啊，黑色的人类好厉害！”
拿着小水壶的地精妹妹跑过来，望着“死而复生”的亮灯感叹道。两个人类一过来，就做到了他们很难做到的事情。
其实原理跟水壶中那种灌溉液体是相同的。西琳将壶中之水抹在手上，体内的魔力顿时被外漏吸收，再联想一下刚才注入到亮灯中的魔力被抵消掉的情况，立刻发现出了拯救亮灯的最佳办法——
既然注入进去的魔力会被里面未知的力量排斥，那把那些力量消弭掉不就好了！而属性暗魔力，刚好就有着把各种力量消弭掉的特性。
在此处，莫塞伊斯起到的作用跟水壶里的那些物质是相同的。
地精们绕着圈拍拍手，以示对聪明人类的赞叹。
西琳也拍拍手，表达对同伴的赞赏。
莫塞伊斯把头扭了过去。
……什么情况？难道作为对手的她的赞赏就那么被嫌弃吗？
红发姑娘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小莫的魔力也是有限的，挽救的也只有少数的亮灯。如果换成巅峰量级的暗属性魔力使用者来，又会是另外一种效果。
可惜暗属性本来就是顶尖的稀有，那种级别的使用者来到地下森林就更不用想了。
西琳轻轻叹了口气。
挽救完这一块的淡光蘑菇，他们反而调头向地下森林的外缘进发。这次要将淡光蘑菇的孢子进行播种，孢子发育出的幼体比成体脆弱许多，外缘未受到未知力量污染的土壤更利于它们存活。
“啊，说起来，你们带了多少孢子？”
地精翻开随身的小布兜，露出其中圆圆的光滑黑粒来。不愧是撑出整片地下森林的支柱，淡光蘑菇的孢子远比西琳想象的更巨大，直径大约一厘米，比一般的植物种子还大。
他们找了个湿润的地方，挥动小锄头把孢子种了下去。按照一般的流程，得等到几天之后再来到这个地方看它有没有萌发。如果没有萌发，那就需要重新播种。
但西琳明显不能这么做。要是按照正常流程走，这就不是她的专属任务了。
小小的一株幼体在她手心下生发。西琳将光魔力注入孢子，白色的真菌顷刻间从土壤里探出头来，逐渐长成了一定的大小。一般的蘑菇生长是不需要光的，但淡光蘑菇这种生物绝对会喜欢西琳的光魔力。
在孢子的萌发率达到百分之八十时，作为任务载体的地精再次对她给出了认可。
如此一来，“地精的第一重试炼”就完成了！
不出所料的，在这一阶段任务完成后，作为npc的雪又来到了他们身边。这次她手执着一卷拿红绳系住的羊皮卷轴，待西琳走进后将这卷轴递到她手中。
“你不会要告诉我……这个就是任务奖励？”
西琳展开卷轴看了看，顿时变成了苦瓜脸。上面记载的东西奇形怪状，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不对，这上面真的是字吗？
“没错，这就是您的阶段任务奖励。”
雪向报幕一般向她介绍道：
“恭喜您完成了第一重试炼，即第一阶段任务‘亮灯精神的发扬’，获得了地精种群的初步认可。作为回报，您将获得卷轴‘淡光蘑菇物语’，该卷轴将在下一阶段任务中作为关键物品发挥作用。”
“哦~~~”
西琳又问道：
“可我该怎么读懂它呢？”
“这个就需要让您自己探索了。”作为任务npc，她只负责分发奖励以及公布下一阶段任务。
说完，雪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再度离开了。
“！等等——”
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啊！！！
可惜无论她再怎么叫喊，那个狠心的女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飞快地平移走掉，转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
西琳泫然欲泣。
看不懂一点，真的看不懂一点，就像它的名字“淡光蘑菇物语”一样，整幅卷轴上面的图案就像在吃过毒蘑菇后看见的一堆舞动小人。
这难道就是蘑菇要对她说的话么？
于是转头向学习过更多语言的莫塞伊斯求助。
“……你想多了。无论再怎么学习，我学习的也都是人话。”
他学的都是些别人研究过的有谱系的语言。蘑菇的语言……有人研究过吗？
“慢慢来吧，总会有人能看懂这卷轴的。”
第44章 精神连接
西琳打开了镜之魔女的日记。
“镜之魔导师不是曾经独自一人来到过这里么，也许她的日记里会记载着相关的东西？”莫塞伊斯提议道。
“有道理。”
日记的纸张是半旧的，微微泛黄，手指覆上去会感到些粗糙。西琳一页一页地细细翻阅，十几分钟后，终于在一页边缘有些坑洼的书页上发现了些相关信息。
上面用清秀的字迹记载着：
“淡光蘑菇群有着自己的交流信号，这种信号会在地下以波动的形式在菌丝之间传递……”
“吃掉某特定菌种进入‘蘑菇视野’，以此作为连接媒介，好像就能暂时读懂它们的波动……此方法待定存疑。”
日记中提到的特定菌种是一种淡光蘑菇的变种，伴生在特定区域的淡光蘑菇身边。个头很小，只有普通蘑菇般大，浑身泛着莹白。
书页上还附着它的图解。法纱琳这回的图解倒是做的很认真，精准传形，面面俱到，连菌褶都画得一丝不苟，排线细密。
“所以，要吃掉这种蘑菇？”
一直跟她一起看日记的莫塞伊斯抬起头来。
“别开玩笑了，万一有毒怎么办？”
“这后面不是还记载着它的解毒药剂嘛。”
西琳翻过一页，露出后面一小块加粗的密密文字。不仅被特意圈注起来，旁边还配了药剂瓶的图案。
注释：“切断媒介带来的联系”。
“……我还是不赞成。迄今为止现存的每一种科学解毒方法都是经过了大量实验的，而现在还没有人对这种地下蘑菇进行实验过，无从验证此种方法的可行性。”
西琳闭上眼深思一会儿，点了点头。
“嗯……你说的对。”
她把日记合上收回。
“那等回到村庄以后再继续讨论吧。”说着，提上背包准备返程。地精们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啊，你们有能读懂它的办法？”
右边的小女孩点了点头。作为从诞生以来就居住在地下森林的种群，他们有着自己的读懂森林的方法。
西琳现场抽出纸和笔，地精接过笔，在日记本的空白部分刷刷写下自己的文字。很快，一份新的试剂配方就被呈了上来。还是要吃日记上说的那种真菌，只不过把“解毒配方”做出了改进。
莫塞伊斯拿过来一看，少有地陷入了沉默。
其实和法纱琳所记载的配方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多了两样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味在地下最常见的白伞花，一味附着于“亮灯”上的寄生槲。
“唉呀，就试一试嘛。”西琳抬起头来看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掉的。”
小莫充满迟疑地看她一眼，最终没说什么。尽管毫无理由，但他相信……她能做到她说的。
没有原因，他就是觉得西琳有这样的能力。
进入所谓的“蘑菇视野”，就能与蘑菇同频、看懂它们的文字吗？
地下森林还真是神奇呢。
西琳端着调制好的新配方药剂一饮而尽，随后轻咬一口刚刚从地上现采摘的莹白蘑菇。纯白小伞一样，浑身包括菌褶没有一丝黑的部分，蘑菇柄圆圆润润的。尝起来有些甘甜。
口感倒是还好，虽然有些吃不惯生蘑菇，但还处于能接受的范围。
见效很显著。
西琳的视野开始逐渐发亮。很快，眼前就有扭曲的图案蹦了出来，形状跟卷轴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第一次有了这种新阅历的她没有感受到多少害怕，反而兴奋地拽了拽同伴的胳膊：
“好像看到了一群会动的光点在跳舞！”
“……”
莫塞伊斯只觉得她是真蘑菇中毒了。
某一瞬间开始脑内开始通明，莹白蘑菇作为媒介开始真正发挥作用。西琳的精神世界仿佛与周围联通一般，逐渐能读懂它们的波动、了解它们的感情。
“亮灯”的种群没有文字，波动抵达脑海，一切只能凭她意会。
……意思很怪，蘑菇之间传递的信息跟绝大部分动物都不同，她能做到的也就是用脑电波接收然后尝试理解其中意思。彻底理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又不是蘑菇人。
西琳开始尝试用文字转述出这些波动所传达的信息——
……“渴水”……“无光”……“根部”“血液”……
前面的“渴水”和“无光”倒是能理解。“血液”是什么？蘑菇的汁液吗？
但凭信息中所传达的东西，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应该是一个外部的事物。
西琳再度打开卷轴进行解读。这次果真有惊喜，她可以跳动性地理解上面的图案了。
“……许多个季节更替之前……骨头掉下……地里的爬行物……进化……”
其中，“进化”这个词的意义格外深重。“亮灯”着重强调了这个词语，之后一直不断地重复着。
“……进化……进化……进化……”
西琳只觉一阵迷茫，在一堆跳跃的词义中她抓不住那关键信息，就像身处幻境中却拨不开那迷雾一般。
“亮灯”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还没等她继续阅读下去，白花花的麻点逐渐侵占了整个视野。
“呃……”
“怎么了？”
莫塞伊斯闻声看过来。
西琳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两个眼睛都变成了旋转圈圈。
“头……好晕……”
“！不是已经喝过那个解毒的药剂了吗，怎么还会中毒？”
“不……好像是那个药剂……开始起作用了……”
她眼睛里那两个滑稽圈圈还在不断转着，语气也变得不稳。
药剂切断了她和亮灯之间的联系，精神连接一下子断裂，所以感官上也受到了巨大冲击。
红色人类呆呆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静止在半空中，尝试向同伴讲述出自己刚才断断续续读懂的几个词语。但因为太晕了，不一会儿就站不稳了。
“还没读完……”
“你可别再说话了，”
莫塞伊斯把她从地上扶起，之后略微低一低身子，把西琳背了起来。
“走了。现在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尽快医治你的方法。”
背上的红毛还在嘴硬。一边扒着他的肩膀，一边有气无力：
“我没事……”
“你先不头晕了再说。”
之后她就再不作声了。
不一会儿后，又轻轻道：
“诶，我好像摔倒了……”
莫塞伊斯直接笑了出来。
“你才发现啊？”
看来他这位同伴晕得实在不轻，不仅东南西北分不清楚，连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微微扭过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西琳神志不清地抱怨：
“头好晕，好难受……”
侧脸贴在他的后颈，温热无比。呼出的热气轻轻拂过颈上皮肤。
搞得莫塞伊斯本来想一反常态说几句安慰的话，出口却生硬无比：
“……让你去尝试那种东西，活该了吧。”
西琳待在他肩上，含糊不清道：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头晕的又不是我。”
说着，便感觉背上的西琳动了动。
“还得害你背着我……对不起……”
说着，便要从他背上下来。莫塞伊斯紧了紧箍在她腿上的手臂。
“别道歉了，乖乖待在上面吧。”
之后继续陷入沉默。黑发同伴背着她重新进入地下森林内缘的亮灯群。周围荧光植物的顶端闪烁着，有些从亮灯的伞盖上垂下来，变成了发光的细线。
西琳好像突然恢复了些清醒：
“小莫，你把我放下来吧。”
“嗯？你现在不头晕了？”
“不是……”
“那就别下来了，我把你带回去。”
“我是说……你再不把我放下来，我就……呕——”
莫塞伊斯一个激灵，顿时被吓了一跳。西琳直接开始干呕，架势很激烈。如果不是忍着，她刚才早吐到同伴身上了。
“这么严重？！”
同伴把她放下来，西琳自觉找了个地方开始呕吐。一只手扶着旁边的亮灯，腹壁肌肉剧烈收缩着。不管是喝下去的药剂还是吃掉的蘑菇，只要是进食过的东西都一并吐了出来。
“呕——”
不一会儿后，连最后一点东西都吐干净了。麻痹大脑、遮蔽视线的晕眩终于缓解了一点，视野中的白点开始褪去。
莫塞伊斯给她递上水。
“你以后最好还是别再吃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特别是有毒的那些！
“好的……呕——”
……
西琳虚脱地蹲在亮灯蘑菇底下，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只。连一头红发都蔫蔫的，整个人无精打采。
“……怎么样，还需要我背吗？”
“需要。”
这次毫不犹豫。她已经难受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行走了。
莫塞伊斯再次把她背上来，西琳把额头抵在了他的黑发上。这时的西琳好像还不是那么清醒，不然怎么会听她说出那种话呢：
“我想回到有阳光的地上，我一点儿都不想待在这里。”
莫塞伊斯微微挑眉。
想也是，他天生自带暗属性，自然能适应这样的环境。但西琳不行，这种先天自带火和光的人，一定很难忍受地下的黑暗吧。
“再忍一忍，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同伴发泄似地在他臂上捶了捶胳膊，腿也乱动了几下。末了，丧气地垂下头来。
“啊，我好想我妈和我哥。”语气虚虚的，气力不足。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面。
西琳现在果然还是很难受的吧，就像高烧头痛时总想发泄一样。在生理上最难受的时候，往往也会想起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为了让她不那么沮丧，同伴主动找了些话说：
“我记得红发在本地并不常见吧，你的双亲是北国人？还是说你是混血？”
在这片大地上，只有北国东部的极北平原民族才多见红发的特征。
第45章 高危魔族
(上章小修并扩写，末尾内容挪至本章)
闭着眼的西琳缓缓点点头。
“我妈妈叫玛丽莲娜。”
“玛丽莲娜？”莫塞伊斯重复了一遍。轻轻道：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北国吗？”
“嗯。她是从北部的冻原南下的。”
是不是混血她没深究过，但能确定的是，她身上至少有一半来自北国的极北平原血统。二十多年前一个名叫玛丽莲娜的北国姑娘只身一人冒着寒风从故乡的冻土平原来到这里，于王都附近的田野中终止了她的旅程。不久之后失去祖母的祖父也赶来了她身边，一起在气候适中的王国构筑了新的家园。
当然，这都是在她、乃至在最大的哥哥出生之前的事了。
见他不说话，背上的女孩子继续说道：
“我跟你说，我哥哥可好了。”语气还是略带着点伤心。
“嗯嗯，嗯嗯。”
这人很明显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此时此刻不管她说什么，还是跟着应承比较好。
却听她又继续委屈道：
“从前的时候，那些大孩子总是掐我的胳膊，掐得好痛好痛。我最讨厌他们了。”
“你这样的人也会被霸凌么？”莫塞伊斯略感惊讶。依西琳现在的性格来看，她的童年怎么可能是在霸凌中度过的？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没来到这里呢。”
西琳在他脖颈上埋了埋，好似梦呓一般：
“我打不过那个大孩子，他却总是能打过我。在那个时候我总是被欺负。如果那时我哥哥在的话，估计会把他打一顿吧。”
“如果换成我二哥的话，那他就更不妙了……呕……”
她又开始干呕，仍旧什么都吐不出来。先前在亮灯旁呕吐的时候，已经把她进食过的内容物全都吐光了。
“行了行了，别说话了。”莫塞伊斯跟拍小狗似地拍了拍她的头。
“睡会儿吧，醒来就能好点了。”
“嗯，好。”背上人淡淡回应道，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了他肩上。侧脸挨着那略微有些长的发丝。
头发还蛮软的，末端微卷。脱离学院里注视来到地下森林后自然柔软地披散下来，在后颈垂下来的那一撮可以扎个小辫子。
于是迷迷糊糊中念叨：
“毛茸茸的……”
“什么毛茸茸的？”
“你的头发……毛茸茸的……”
莫塞伊斯瞳孔微微张了开来。手脚像是突然不受控制了一般，一时不知该向哪里摆动。
明明在以前最紧要的关头时都能保持完全冷静、以最无瑕的姿态处理好一切的。可现在却手忙脚乱，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脏如乱撞一般加速跳动之时，却又听身后之人继续说：
“像狗一样……”
“……”
悸动被浇熄，骤然恢复成一张冷漠脸。这下他是真无话可说了。
先前跟他们一同前行的两个地精走在前方带路，不时回过头来等等后边的人，看看他们是否又出了什么状况。行进之路的土壤由潮湿变得干燥，他们又来到了通往地下村庄门口的石壁迷宫前。
西琳今天需要休息了，再有什么试炼等到明天再说。
在这些人进入迷宫通道后，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高大身影踏上了后方湿壤土坡的高处。不祥的黑色魔风在他身边蔓延。从那密封的坚固黑色头盔下，两道寒光骤然射了出来。
“……哼。”
不明人士冷哼一声。
天赋异禀的光暗属性的魔法师么，看来这趟还真是“有乐子”了。
他从高处望向远方，地下森林中心处最漆黑一片的地方。那里是不可视之界，旁人若想窥探，会受到“地下森林第三法则”的制止。
那些家伙……竟然还没醒来？
——那就用些方法促使它们醒来吧。
巨大的黑影从地上浮现，顺着湿黑土壤弥漫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具有十足的压迫感。
最终这些黑影嘶吼着拔地而起，汇聚成了扭曲的“怪物”。
*
“小镜，小镜！！”
白胡子院长急匆匆地在学院走廊上走着，到达目的地后一把猛推开门。这里是镜之魔导师的办公室，杂乱无序，开门纸张飞扬。
“干嘛呀干嘛呀！！”
趴在桌上的法纱琳从一堆散开的纸张中抬头。她有在地上堆放没看完纸张的习惯，校长的到来打乱了她睡之前排好的顺序。
现在这个女人头发凌乱地半瞪着眼，表情很是不爽。
白胡子才不管她排了什么顺序，一下子冲上前来。胡子都被气得倒翻。
“地下魔境前不久才检测到巨幅的魔气波动！而你竟然敢让你的学生过去！”
“过去就过去呗，我就算不同意也关不住她。”法纱琳不在乎地说道，一张张地捡起自己的纸页来。
院长的胡子顿时翻得更厉害了。
那可是本院的学生啊！陷入危险了让他这个院长怎么能不管！更何况还带了个北国那边签订过国际合约的转校生，出事了可是要负责任的！
“唉呀——您就放心，您还不相信您那学生的实力么？地下魔境的高危区还没对人类开放呢，能威胁到她的魔族还没有几个。”
她所言非虚。地下森林之所以现在还没被列为高危魔境，就是因为其中心区域不允许人类进入。一旦尝试接近，就会被某种特定法则制止。
——其所谓“地下法则之三。”
更何况，西琳的实力她和院长都是知道的。就算是从皇家学院合格毕业的魔法师，大部分也远不及还正在就读的她。
院长不知为何沉默住了。
过了半天，冷肃开口：
“就在刚刚，我们的监测师监测出里面的魔气值正在极速飙升。”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他和法纱琳心里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魔物和魔族的衡量标准不同，衡量魔物用的是和人类相同的魔力，而魔族则用不同数值的魔气值标榜大小。刚刚魔气值急剧飙升……地下森林里，很可能已经出现了被列入高危级别的罕见魔族。
法纱琳捡起书页的手一顿。
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续上了刚才的动作。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反正总有人会给她收拾烂摊子的。”
“明知道里面有危险，你这个导师为什么还不去制止她？”
“我不去也自有人会去保护她的。这一点您放宽心就行。”
法纱琳将收拾好的书页摞回书架上。一边整理一边说：
“不仅如此，我还劝您最好也别去，否则到时候可就难收场了。”
这一点，她在早些年前王廷内乱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现在想起那件不怎么光彩的事，她反倒还轻松些。语气也恢复成诙谐：
“就这样吧。反正小毛病您不用管，她自己就能解决；大毛病您管不着，有人替她解决。咱们就这样回去喝口茶歇歇吧，看好其他学生就可以了。”
院长盯着这不负责的导师盯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他可不信她会真这么想，有些事嘴上说着是一码事，可是行动上又是另一码事。如果法纱琳真不在乎，她早就按她往常作风一样，瘫在她办公椅上，大喊一声“关我屁事”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继续装模作样地拾捯她的书页。手指也几不可见地紧绷着。
但愿这人真能像她说的一样，别让最后变得“很难收场”了就好。
*
西琳从床上醒来。
还是昨天睡的那个房间，还是熟悉的那张被子，只是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她坐起来，试图寻找同伴的背影，却找不见一丝气息。
应该是到外面去了吧。
想着想着，西琳推开石门。顿觉一丝不妙。
“呦，醒过来了。”
莫塞伊斯在门外看过来，视线落到她身上。神情同样的不轻松。
西琳点了点头。
“你也感受到了吧。”
那种不祥的气息，正在逐渐逼近。若是没有迷宫的阻挡，恐怕早就冲进来了。
“嗯。”
黑发同伴看向四周。
“他们的门都禁闭起来了。”
地精是没有抵抗能力的，他们既没有体格也没有魔力天赋。一旦外面的东西冲进来，不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下场。
弱小生物对威胁往往有着强大的感召。
“你觉得它们或者它，是为什么过来？”西琳对同样走在通道中的莫塞伊斯说。壁上的火光照亮他们的脸庞。影子在后方拉得很高很高。
“不知道，反正其中的原因肯定包括我们。”
据他所知，有着强大力量的魔族最喜欢对着光或者暗属性的魔法师下手。因为只有这两种属性的人，才会让他们最大程度地惧怕。
而恰巧，在这个小小的地精村庄里，这两种属性的人竟然齐聚了。
通道前方，一处黑影漫了过来。看来它们已经初步冲破了迷宫的禁制。很快越来越多的黑影都会弥漫过来，凝聚成可怖的实体。
西琳骤时拔剑，将它斩于壁上，动作又快又狠。凌厉剑光一闪，如贯烁长空，黑影冒着魔烟掉了下来。蛇一样的身躯重重落地，嘶声在地上挣扎扭曲着。像个蠕动的肉质虫子。
以此为开端，后面的黑影发了疯似地往前进。
“出去战斗！这里的地形不利于我们！”
莫塞伊斯大声喊道。西琳的剑碰在石壁上太响亮了，只有这样她才能听得清。
“知道了，你来开路！”
金石相撞，铿锵之声在通道内回响。道道锋刃银光在空气中切出了剑花。随着话音落下，暗色火光燃起，在迷宫中烧出一条道路来。
外面的黑影还在持续不断大量涌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地赶到外面去！
第46章 开龙脊
黑色的火焰在通道中烧出一条路来。攀附在石壁上的暗影被焰火所灼烧，厉声尖叫着，浑身滚出黑烟。“蛇首”如黑潮一般涌来，裹挟着不祥的气息。
这才只是头起的部分。等出去以后，他们会遇到更多敌人。
“怎么样？有头绪吗？”莫塞伊斯拉着西琳向外跑，溢散的魔法为他们开道。火焰轰起的高温气体卷起黑烟，避开了他们的面庞。
“嗯！”
西琳神色严峻着。
“这些都是亡灵死侍。”从那些黑面蛇身之中，她看见了死去之物的尸首。
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外面有着操纵亡灵的魔族或人类，而且看这驱动的规模和数量，他——很强！
“看来是跟我同属性的法师呢！”
莫塞伊斯拉着她冲出通道。二人来到门口处，往外看时，不约而同地顿住了一瞬。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黑潮，从通道内部开始，蔓延到百米开外，遍布目力所及的一切地方。其中已有不少从地上匍匐过后又挣扎着爬起，延伸出的肢体往下滴出黑色的黏液。墨汁一样，粘稠不肯断开。
明明没有真正的眼睛，可它们却在二人出来后集体顿住了一瞬。之后如饥肠辘辘的猎手感受到血食一般战栗不止，像猛虎一般汹涌着扑了过来。
西琳从空间魔法中拿出灯杖，用魔力点亮了其中灯芯。其实这灯杖她一直带着，只是碍于重量而一直没拿出来。
杖中红石被点亮，在偌大空间内迸射出刺目的光芒。大范围的金色阵法在地上生成，纹路复杂精巧。魔力在其中写动，发动原本封存在其中的法则。
涌过来的黑潮一下子被这白光笼罩，顿时停住了往前的动作。随后被光芒所指之处，漆黑之物纷纷爆起。
莫塞伊斯看清了，那些东西并非被点燃或者灼烧，而是从内部自己爆开的。被白芒照射之后它们的身上纷纷亮起熔铁一般的红光，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身子都被炸动。
他看看这地上的纹路。
“这阵法我没见过，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西琳一边持杖施法一边说道。是她上学时写下来的攻击术法，能造成大范围的高溅射群体伤害。放到一个需要毕业的魔法师身上，足以作为对方的毕设了。还得是评级顶尖的那种。
事实上她还写了些昏睡咒之类的咒语，作捉弄人用的。只是现在时间紧急，完全来不及细说了。
大面积群体攻击的法术爆开，走进光照射范围内的黑影皆被“点燃”，亮出盛大的爆雨。在这法术内光照射到的即被自动索敌，一个也无从躲开。
蛇形的亡灵黑潮避退。就算它们早已失去了作为生物的本能，也不自觉地畏惧着与操控自己魔气所相反的属性。
莫塞伊斯拍了拍手以表赞赏。这种战斗方式让他想起自己国度一个秉烛人，也是高举着烛台用火之魔法点燃周身可引燃之物。只不过与之不同的是，西琳“点燃”所用的武器是光，不仅全方位覆盖，而且初动更为迅速。
威力就更不用说了，如同在每一只黑影内掩埋了一枚核|弹。
然而等到蛇形的黑潮退去，更大的物种又继续爬了上来。
这次它们完全不用潜伏在地面下，一个个于黑色土壤之上挣出了实体。每只都足有成年人大半个全身那么高，实木一般粗重的头颅上头角峥嵘。
每一只的眼眶里都空洞洞的。有些则是散白，折射出诡异的光。这些明显刚死不久。
这次西琳看清了。这些东西，在生前全部都是地下森林的本土物种。刚才那些蛇形自不必说，这些头骨庞大突出的，明显就是前几天还在亮灯丛间遇见过的类龙目种。如同巨蜥一样匍匐在地，四肢遒劲，身后还拖着粗壮的长长尾巴。
这起码说明一点，那个亡灵操纵者还不敢明目张胆带领大军从地下城通过。地下城的治安目前没有问题。
她将灯杖交给同伴，利落拔|出身侧剑锋。
“你要干什么？”莫塞伊斯一惊，微微睁大了绿眼。
“你拿着防身用。对面那家伙跟你属性相同，在魔气值大于你时会完全压制住你。”西琳冷静说道。
魔族在对待人类魔法师时是这样的。光和暗属性被他们所忌惮，能无视一切防御攻击到他们，但同时他们也对其中一种属性有所克制。相同的暗属性对上，强大的一方会压制住另一方。
不是光属性不会被压制，而是光属性的魔族根本没有。
“——等等，你这法杖我不会用啊！”莫塞伊斯双手持着灯杖在原地站着，一时显得有些慌乱。他从没用过这么笨重的东西。
别开玩笑了——他的魔力根本驱动不了这光属性的法杖啊！
“拿着它在那站着就行，光不灭它会自动攻击的！”西琳的声音远远传来。
她拎着剑锋，向紧绷着准备攻击自己的黑色类龙走去。
类龙的尖爪紧紧扣住地面，冲这有威胁的人类龇出了银牙。不多时，在她逼近到一个危险范围后，冲这个人类挥出了利爪。
西琳右手起势，在一个凌厉的瞬移后，类龙肉绽骨开。
这种东西砍断它的手脚是没用的，只是亡灵而已，既没有痛觉也没有思想，被划开之后只会继续纠缠。唯一的方法，就是——
连同脊髓一起，劈开它们的脊骨！
也许某些生物失去大脑之后仍能行动，但脊椎被斩断之后，无论如何它们都不可能继续行动了。
被开了脊的类龙目骤然瘫倒在地，溅起一片的尘土。从这一刻开始，它终于进入真正的安息了。
以刚才的斩杀为伊始，西琳在接二连三涌来的类龙群中如迅影一般穿梭起来。寒色剑光在空中一闪，还没消失时出现第二道、第三道……如麻的剑光织成了一张梭网。
她的剑术是霍恩洛厄公爵和莱茵哈特亲教的，一剑一式间皆有征战公爵的底色。
不追求华丽的外观，只力图在最短时间之内将敌人斩杀。
黑发同伴站在远处往这边看着。
他只觉西琳打架的时候神态会变，明明在平时都透着亲近和温和，可在这时眸中却透着冰冷的寒光，身影迅捷如同赤豹。从这头杀到那头，每一头经过的类龙都被开了龙脊，从颈至尾刹那间溅起狭长血色。
一片类龙倒地之后，在黑潮的最后方，出现了真正的“巨人”。形态肖似真正的龙，身形夭矫，背带尖刺，从上至下足有十数米高。由于已经死透了，庞大的双翼无力地垂着。
地下森林里怎么会有这种长着翅膀需要飞行的东西？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西琳转眼间就顺从本能旋身躲过了它的一爪。龙类的尸首已经被时间腐蚀得只剩下了骨头，即使如此，也能从那出类的巨力中窥见它生前的威容。
只这一下，漫天的黑土溅开，被蘑菇支柱撑起的低矮地下层中回荡着震荡余响。
西琳穿过这遮蔽视线的尘土，径直绕到了这巨大生物的身后。
就算是真正的龙类又怎样？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和意识、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也不过就是她手下尚待破腹的死鱼。
红发少女踩上它的尾巴。从尾间开始，到中部的脊椎、再到颈部的龙骨脊梁，刹那间无数交叉银光爆开，足以刺亮每一个待在地下之人的眼。西琳从龙类的尾部旋到头顶，如进行了一场空中华尔兹一般，爆开了它的整条脊柱——
这是她开过的最大的一条龙脊！
巨物长吼一声，发出最后的嘶鸣。随着庞大身躯的轰然倒地，露出了原本被翅膀遮掩着的森森白骨。黑洞洞的眼眶彻底熄灭了那诡异的光。
它本就是该在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安息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当作攻击其他生物的傀儡来驱动。
西琳从它头顶跃下，并未将剑收起。而是向身后伫立之人出声：
“抢夺这片地下森林，难道是你们魔族来到这里的目的？”
身后正是身着黑甲的高大魔族，也正是这黑潮的驱动者。他并未收敛自己的气息，附近的魔气波动在这人出现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手持巨剑的魔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并非。我们只不过是来这里寻些东西罢了。”
也正是为了进到中心区去寻所寻之物，他才会放出黑潮试图唤醒中心区域那些“守护者”。
没想到黑潮还没蔓延进迷宫，先被来到这里的两个人类解决了。
西琳的剑上亮起熔岩一样的红光，淬上了高温火焰。这也是她跟霍恩洛厄公爵学的，只是目前还不熟练，之前试着也总没成功。
之前开了那么多的龙脊，这把剑都有些钝了。淬过这场火之后，肯定要报废。
她手握淬火红剑，几乎是起手的瞬间平直斩向对方。最简单的招式，放到现实世界中被叫做“居合”。平实朴素，也是最有威力的一斩。
反正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今天她和这魔族之间必须死一个。
手持剑刃时，死的一定不会是我。
黑色巨剑挥动。锋刃碰撞，巨响在空气之中爆开。
那位魔族是单手持剑的，千钧巨剑挥动起来在他手中不过玩具一般。无论是驱使黑潮还是挥动剑刃，只用一只手，他就能随意将别的物种的生命挥洒于股掌之中。
西琳的剑从中间裂开成两段，上面那段折断在地，余力震麻了她的虎口。
第47章 将领之战
魔族背后聚起淡淡黑雾，一瞬间内从稀薄气体汇聚成纯黑，凝成实体向她袭去。像是分为十几股的黑色触手，边缘泛着诡异的紫光。
刹那之间，这黑色的帷幕就遮挡住了眼前红发女孩的面容。
这下应该就没有阻碍者了。魔族淡淡想着。人类毕竟天生弱小，即使这两个属于佼佼者，仍然不敌于他——
一道金光撕穿了黑幕，径直朝这黑铠骑士袭来。无视厚重铠甲的防御，法杖柄端直接插进了他的心脏。
透过背后装甲，黑色血液溅开。那双隐藏在头盔底下的眼睛顷刻之间眦目欲裂，震惊溢满出来——
怎么会！！
天生克制魔族的光属性，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西琳没有抽出法杖，借着方才之势继续发力突刺着，直至穿透魔族整个身躯。
她对这东西没有丝毫怜悯之心。那副身躯片刻之间就消散了，化成黑烟飘向四方。
静立在原地向四周扫视一眼后，冷静道：
“还没完。”
“嗯，四周还有一群他的‘同党’。”暗处之人接话。莫塞伊斯从一旁的黑影中走了出来。
他刚才一直处于暗魔法施加下的隐匿状态，连魔族都未能察觉到他的到来。西琳的强烈攻势让那魔族忽视掉了远处阴影中的另一方。刚才的灯杖就是莫塞伊斯递来的。
挥一挥黑色的长斗篷，暗系的魔法师们就能轻易消失在敌人视野之中。可惜莫塞伊斯现在没穿长斗篷，不然这个施法过程还能更帅一些。
谈话之间，方圆百米之内一群身着黑铠的魔族林立。个个皆威武高大，面覆盔甲，跟刚才那个黑骑士如出一辙。
刚刚那个魔族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走在最前，看着像是军阵的头领。他明显是在很久之前就布置了分||身法术，在遭受致命袭击的一瞬间将意识转移到了其他身体之中。面部仍是黑压压的一片，口吻具有十足的压迫感。
“年轻的红龙，投降吧。”如一位冷肃的君王。
“哦？为什么？”西琳反问道，金色的眼瞳之中没有一丝感情。
黑骑士展开双臂，向她展示后方的大军。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你们在面对魔族大军时是没有胜算的。”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问出为什么，显而易见的蠢问题。
“还是说，你在地下看不清我们的数量？”
“不，我是说——”
西琳淡漠扫视四方。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胜算？既然刚刚能摧毁你，也当然能完全摧毁你的这些分||身才对。”
按照刚才魔族召唤亡灵潮全部用地下生物的表现来看，他们是绝对不敢光明正大带领着军队穿过地下城的。那这周围的所谓“大军”便只有一种解释了——
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方才魔族自己在短时间内分裂出的形体。而这个魔族的真身，一定就分布在其中之间。
只有真身才会有能完全的压制暗属性的魔气，莫塞伊斯察觉出哪个，哪个就是真的！
西琳骤然发难，以法杖为中心爆发出巨大光波。光所及之处，所有黑色的铠甲都被湮灭。逐渐缩小散为飞灰，随后被这如昼白光吞没。
这招很费魔力，但效果也极其显著，附近那些围在周围的魔族分裂形体瞬间减少。这场战斗对魔族来说将会变得更加艰难。
对不同属性的力量进行分辨探知是暗系使用者的拿手好戏。
“——检测到大致方位了，在你身后大概五米左右！”
西琳的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骑士，数把一模一样的巨剑在半空之中挥散来。她纵身一躲，徒留原地被重剑砸中后产生巨大爆炸。另一侧的分||身群同样袭来，被一瞬间发动的光构魔法所抵抗。
西琳借着冲击之力倒身上翻，同一瞬间无缝切换杖尖法术类型将这一部分歼灭。随即转身凌跃到上方之处，这里地势更高，更利于她释放大范围的群体法术。
下方黑铠欲追上去，几乎就在行动的一刻，他们的数量巨幅减少。左右两侧大量形体纷纷瘫倒在地，挣扎几下化作飞扬黑烟。
莫塞伊斯从杖尖发动转换术法，极短时间内就能将这些黑铠完全腐蚀吞没。如果真正的魔族再不出手阻止他，那么这部分黑铠将连同他们的武器一起全军覆没。
造铠甲也是需要耗费大量魔气的，那个真身不会坐视不管。最重要的是，周身的黑铠全覆灭了，那一块可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魔族果然出手阻挡，伸长的数条魔链顺着空气缠绕过来。
——就是那一个！
黑色法阵爆发，纹路条理与光属性法阵截然相反，抵挡住那些魔链的攻击。与此同时，魔族发现——他的魔链回不来了！
扩散的圆形阵法牢牢锢住了他的黑色链条，让这些黑链再也动弹不得。
黑铠魔族欲顺链压制对方的暗魔法。他的魔气明显比对方更强，不过一时大意才完全没想到率先压制住对方。黑色气体顺链蔓延过去，稍后就会吸走对方全部的魔力。然而，几乎是出手的一瞬间，他马上就被后方袭来的光剑侵吞。
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法术，就先连着铠甲失去了整只的右臂。
防护用的铠甲在光属法师面前跟摆设一样。他想要顾及这头，就完全顾及不到另外一头。分心之间即被重伤。
右手持着的黑色巨剑随手臂掉落下来，铿锵巨响后化为黑沫。
魔族重新为自己生成臂膀，黑色的血肉在力量催动下顺截面延伸出来，先蔓生出骨骼，肌理分明的血肉缠绕其上，螺旋包裹着形成新的肢体。周围的黑铠数量顿时减少了，他的魔气正在衰弱。
让西琳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子把周围的黑铠全都回收了。拄着新生的巨剑，如同屏息闭目的公爵一般静默地于原地驻立。
魔族再度开口：
“年轻的红龙，你很聪明。只是还尚待成长。”
西琳放慢了脚步。
对方杀意尽失，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已不再是个威胁了。
“——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为‘红龙’？”
“只有龙类才会有这样纯金色的眼眸。你显然是个龙类。”
魔族指指西琳的眼睛，似乎想让对方确认下这个事实。
“……那你认知错了，我们全家都有金色的眼睛。我不是什么红龙，是真正的人类。”
“是吗……”
他沉默了一瞬，似在叹息。
“可你的身上分明就有着龙类的气息。孤还以为，你至少也是一条纯真的龙。”魔族似是还有许多话没说出口。
骤然间魔气再度翻涌，汇集到一起的两个人类的脸色皆变了一变。
“孤已经明白孤若还是以完成使命为先，那么今天一定是必死的结局了。”
所以在刚刚的时刻把所有召唤出的亡灵黑潮、分布在不同地方的黑铠全部回收。包括其他进来的同族一起，全地下森林的魔气都被他联结吸收了过来。
巨量魔气从地下森林四处顺着黑壤蔓延，由本体吸收回躯体，原本高大足有二米多的壮硕身躯又再度膨胀起来。这次连形貌都改变了，头盔被头颅上延伸出的巨型骨架穿透，露出里面棘棘的皮肤。
西琳的瞳孔晃动了一瞬。
现在的这个魔族，魔气值显然与刚刚不再是同一个量级！如果说刚刚是一座能击溃的城墙，那么现在就是一座超出地面的山丘。
危险等级又上升了一个层面！
最关键的是，刚刚在战斗中已花费了大量魔力，现在那些顺土地蔓延过来的魔气他们根本无力阻挡。
这些力量又多又杂，明显来自不同的躯体。其他地块的魔族自愿被他吸收力量。这个魔族在他的族群中到底是什么等级？
不等大脑先反应过来，本能比她先行一步。当即闪身去寻找有利地形抵挡。
“无用的。如果放任红龙成长，那么它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巨大阻碍。今天必须将你斩杀。”
说着，真身显露过后的魔族抬起一只手臂来。现在这只失去盔甲的手臂足有巨树那么粗，黑紫色的光团在他掌心中涌动。周身空气卷起，在这一方地面上形成黑色旋风。
他还是没有杀气，仿佛处理掉面前的人类只是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西琳咽了咽口水。
这次好像……得花大力气了啊。
随后举起法杖，准备运行法阵跟魔族对轰。最简单最原始的斗争方式，抛却华丽的形式、复杂的阵法，在一切较量进行过后回归真理。对轰失败她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但这绝对是她仅剩的最后方式。
临死前的畏惧跟紧张是完全没有的……如果非说要有那么一点情绪的话，那大概就是将被责骂的心虚吧。
她都能想象到，好端端坐在办公室里的海德里希在突然被抽走大量魔力后该如何像条咸鱼一样瘫在办公椅上了……行将就木的骷髅一样，长叹一口气，好似身体被那啥。
总之，西琳举起了灯杖，在杖尖运行出另一层不属于自己的阵法。
光影交错之间一道细不可见的黑锋闪过。正运行魔气准备清除对手的魔族突然静止，手中攥动的光球片刻之间消散。慢慢的，他的身体笔直裂成两部分，分别摊在了地面上。
这下子是真的被“分身”了。
眉头紧锁着的莫塞伊斯突然见魔族消散，顿时没反应过来。只见身边同伴一动，对着某个方向迎了过去。
“我该叫你什么呢？三……三哥？”
第48章 地精的葬礼
“——我和那家伙的年龄明明是相同的，凭什么我的次序要比他低一个？”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那个身影走了出来，一身本国样式的正装黑衣搭长外袍，内衬边缘镶着鎏金纹路，正是前不久在图书室碰见的黑。长长的黑发坠落披在身后，只不过隐去了自己的角。
“呃……因为我先认识他嘛。要是先认识你，我就喊你二哥了。”包含微量尴尬等的各种复杂因素加身，西琳在身后背起了手。
突然发现在家之外还多出了一个“哥哥”，对她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在今天这次正式碰面之前她想了很多称呼，但在看见对方走出来的一瞬间，脱口而出的还是“哥哥”。
黑闭起眼睛轻笑了笑，随后朝他们走了过来。
同伴对此充满了戒备，一双绿眸泛起了警惕的光。
“这位先生，我似乎在北国的王廷里见过你啊？”
“是吗。”黑淡淡应答。
“那大概是在我在北国当客卿的时候吧。”
烦人的小鬼，要不是他的宝物在这里，他连应答都不会应答。
莫塞伊斯却更加戒备了。他在北国的王宫大殿内被召见时就见过这位“西琳的哥哥”，从那时起就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威压。尽管皇帝就坐在巍峨的王座上方，但无论是谁在进殿的那一刻起就会先注意到这个人。
尽管他伪装得很“低调”。
而且据他所知，这个人在王廷中所掌握的权柄绝不会小。从出使别国之前必须要先拜见他时就知道了。
黑摇了摇头。
“好了，就这样吧。我送你们回你们该回的地方。”之后他还要去地下森林别的地方清理各处残留的魔族，顺便跟来到这的另一个家伙集合汇个面。
西琳有些疑惑。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应该回“自己该回的地方的”？
还没等她问出口，黑先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地精村庄的方向走去。
“诶？等等——”被落下的同伴赶忙跟上。
这个人，根本就只会注意到他妹妹，全当其他人是空气好不好！
石壁迷宫内部还是干净的，只有被入侵过的门口处留下了魔物入侵过的残留痕迹。现在黑潮的威压不再，壁上的烛火又重新燃起。一晃一晃，照亮来人的面庞。
西琳抬头看了看，发现黑的脖子上有一道黑色的刺青。从领口蔓延出来，离下巴还有一段距离时截止。
她又把头扭了回去。
“从地下森林出去以后，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脚步声在迷宫内回响着。对方静默了片刻，道：
“嗯。之后要忙的事情很多，就先不回去了。”
西琳撇了撇嘴。
她对黑的感情还挺奇妙的，明明没有和对方相处过，对方却对她有着亲人的全部记忆和感情，仿佛真的是在外流落多年的哥哥一般。让她即使没有在对方身边成长的回忆，也依然想要把对方当作亲人看待。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呢？是怕其他人接受不了你吗？
前方又到了迷宫的出口，光线涌入，视野明晰起来。远远的就能听见从村庄传来的声音，黑潮被消灭后地精不再紧闭家门，恢复了他们正常的生活作息。
“好了，就到这里吧，等会儿我就出去了。记得明天之前别去到迷宫外面来。”黑把他们送到村庄门口，如此说道。
西琳正在走神。听他说完，才反应过来：
“啊，等等！”
“怎么了？”
妹妹扭捏道：
“我没有魔力了，借我一点呗。”刚刚消灭黑潮、和魔族互殴，已经把西琳的魔力都耗光了，想要恢复回来需要很长时间。
黑几乎没有犹豫。
“好。”
说着拿过她的手，轻轻用两指摁住了掌心。魔力源源不断涌入，西琳的魔力源又渐渐变得充盈。只是——
“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西琳一脸担忧地问。她现在的魔力值大概是之前的二到三倍，说明对方的魔力也同样减少了这么多。可即使达到这种程度能量还在源源不断涌入，到了一个阈值时，黑终于收回了手。
“不多，你拿着吧。”
反正西琳魔力不够了还是问海德里希借，都是一样的。
黑又交代了几句，说完转身向外面走去。
“——再等等！”
对方转过身。“又怎么了？”
“替我写作业——啊不是，帮我读读这是什么嘛。”说着，从身侧拿出那卷她读不懂的卷轴来。
还是那卷“淡光蘑菇物语”，她读不懂的话，肯定有人读得懂。黑的知识储备和她那好二哥差不多是一样的，这两个人肯定至少有一个能读懂。
“……你去外面找一种叫莹白蘑菇的东西，就是那种大个头亮灯蘑菇的伴生物，吃掉它，就能读懂了。”
西琳半带羞愧地望向一旁，目光直溜溜的。
“就是因为吃了也读不出来，所以才来问你的嘛。”不光如此，还吐得七荤八素、人畜不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来。
黑将卷轴收了起来。
“这样啊。那换我去吃好了，下次见面时告诉你上面写了什么。”
“啊？”
西琳惊慌地把视野转了回来。
“你也要通过进入蘑菇视野才能读懂？不能直接识别出来吗？”
“当然。”面前人又笑了笑。
“只不过不像某些人一样，在切断思维联通时会触发巨大反应罢了。”
人和龙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那点毒蘑菇带来的损伤，在他这里相当于没有。
“先在这里告别吧，之后我会来看你的。记得明天到来之前不要出去——啊，你现在还能区分时间吗？不能的话，先拿着这个吧。”
黑把一块怀表递到她手上。壳子是银制的，里面是莹蓝，秒针分针转动着，时针刚好静止在七点钟处。按照西琳的推算，现在应该是傍晚七点。
“总之，在时针转满一圈之前就别出去了。外面很危险的。”
说完，一道残影掠过，对方瞬间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喔，跑的真快。空间魔法就是方便啊。”西琳呆呆地盯着石壁之外的远方。不知从哪来的风吹过，吹动了她额前的头发。
转过身，同伴已经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了。目光颇为复杂。
“解释一下？”
为什么他北国的权臣会是她“哥哥”？又为什么这种眨眼间就能秒杀魔族将领的危险人物会出现在地下森林里？西琳这个人的人际关系，到底是有多复杂？
“这个……有点难说啊。不如先放到一边，我们解决另一件事如何？”
今天相当于什么都没吃，肚子咕咕叫。她，又饿了。
在准备食材做饭的时候，那位真正意义上的npc再度到来。这次来仍是为她颁发任务奖励。
“恭喜您完成任务的第二阶段‘地精村庄守卫者’，获得‘矮人中的大高个’称号。接下来，您将获得关键物品‘提灯’。”
西琳咽了咽口水。上一次的卷轴已经把她弄懵了，这一次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东西来。“提灯”的话，她自己也有，还可以作为攻击武器，难道这二者会有什么不同吗？
雪的话一收尾，看着像是村长模样的地精就走了过来。暗色的小手捂住面容，抽抽嗒嗒着说了些大概是“赞美人类朋友”和“没有你我们就不知该怎么办了”的话。身子随哭泣的动作一扭一扭的，颇像个会动的大号玩具。
与此同时，他也宣布了西琳的“第二重试炼”正式通关，她从外部力量的侵扰下保护了地精的村子，通过计划外的另一种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勇敢和实力。接下来，只要再通过第三重也就是最后一重试炼，西琳就能得到地精的至高宝物了——即达成地下森林任务的完成条件之一。
“不过，在那之前，人类朋友需要一点小小的道具。”
说着，后面的地精就把“道具”呈了上来。一盏小小的手灯，个头还没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算是一盏缩小版的提灯。
西琳用两根手指捏住上面的吊柄，把它提了起来，放到眼前细细观察着。外表像是镀了层银，亮亮的有光泽，总体还算精致。
这次的任务奖励，居然是以这种形式来颁发的啊！
——可你们的任务奖励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她对此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除了当作一个能挂在腰上的装饰品外，这小小的灯泡还能有什么用？连当作一个小小的手电筒都不够格。
“接下来，就要为您讲解我们的最后一重试炼——也就是最高试炼了，客人！”
村长的神情突然变得敬重。仿佛要讲一件至高无上的事情：
“请您去参加我们族群的葬礼！”
“啊，什么？”
西琳目瞪口呆，而同伴刚喝下去的一口水险些吐了出来。
“是的，您没有听错。”村长正正神色，继续道：
“地下森林没有地上森林里有那么多的营养，我们族群向来繁衍得很不容易。于是乎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受到‘沉眠’的感召。”
“沉眠”会极大程度上减少他们对营养的耗损，也会降低他们对周围环境的认知。跟“冬眠”的原理基本相同。
但不同的是，有许多地精在沉眠过程中会丧失掉自己的意识，彻底化作地下森林的养分。每一年都有许多地精从自己被埋入的坑里陷入真正的永眠，再也爬不出来。
因此，沉眠礼又被他们称作“葬礼”。
而位于地下森林中心区域的那块沉眠之地，自然就被称作“墓地”了。
所谓的第三重试炼，就是要带西琳去到他们的墓地里去。
“中心区域，很黑，有了小灯可以为您照明。”地精指指她手中的灯泡。西琳骤然摆正姿态，多了一分对这物件的敬重。
“慢着……你们说的‘族群的葬礼’，是把所有人都赶到坑里埋起来吗？”若是真的，这未免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些。
“那倒不是。我们只是会把受到感召的伙伴们带到那里去罢了。之后用黑黑的土壤埋上他们的身躯，等着下一个湿润季到来时他们再度醒来。”村长正色回答道，黑皮肤的小脸上满是庄重。
“如果朋友醒来了，我们就欢呼。如果朋友们没醒来，我们就回到当初的地方跟他们最后抱一抱。”
“……受到感召而把自己埋到墓地里的地精，大部分都会死掉吧。你们就不能不去吗，违抗感召的代价不会比死亡更大了吧？”
在任务进度相关的事情上，西琳难得的有了迟疑。
“人类朋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村长似是十分不解。他指指地下：
“我们部族本来就是从土壤中来的，最后也应当回到土壤里去。回归土壤，对我们来说不是分别，而是回家。只不过有些伙伴比我们更早到家罢了。”
“而那些在沉眠中化为养分的伙伴们，他们重新回到了地下森林的生态里去，汇入地下森林的生命流中。变成物质、变成空气、变成水分、变成蘑菇，永远地与我们在一起。”
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和伙伴“从未分开”。
地下森林养分匮乏需要他们，他们就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如果森林母亲喜欢哪一个，那么她就把她/他带走。脱离物质的束缚，永远地回到母亲的怀抱中了。届时，又会有因她/他而诞生的新的生命。
正是因这一共识，千百年来从未有地精违抗过“沉眠感召”。
没有哭声、没有告别、没有白色的花瓣洒满全场，这将会是一场安安静静的葬礼。
“……好吧。”西琳艰难地点了点头。头一次因为任务进度加快而感受不到任何欣喜。
明明昨天还是一起吃饭、一起玩闹的朋友们，自己处理不了的魔物有他们来对付，自己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有他们来想办法。转眼间，这群热情的小个子朋友们就要在她眼前消失一部分了。
心里有些闷闷的，颇为难受。
莫塞伊斯正切着菜，椭圆形的茄子一样的东西，摸上去软软的。一刀下去，从切口处迸射出的黑色汁液溅了他一脸。
“——(北国脏话)！”
“喔，头一次听你说脏话诶。”不远处背对他坐着的同伴出声道。此前西琳一直在小板凳上面向屋口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学习过北国的语言？”
“不。平时我妈生气了也会这样骂。”
但玛丽莲娜不会刻意去教他们北国话，他们的母语仍然是王国语。
“那除了脏话以外呢，你还会其他句子吗？”莫塞伊斯转过身来，一手拿着餐刀一手拿着棉布，正在擦自己的脸。
“我还会——”
“乌拉呀哈！”
“呀哈乌拉！”
“嘟嘟嘟嘟嘟嘟嘟——”
不知怎地，西琳突然发出了像小孩子一样的怪叫声。
“停停停，好了好了！知道你会说北国话了！”莫塞伊斯连忙制止。
“哼。”西琳耷拉着眼皮，颇带着些不愉悦地看了过来。说不上是不爽，是一种心烦意乱的表情。
“如果是在我家才不会有人阻止我，他们会让我把怪叫叫完的。”
“好好好。”小莫转头去冲洗餐刀，一边冲洗一边说道：
“你是又难受了对吧？每次一难受，你都会特别想家。”重复地提到家人，这就是西琳想家的表现。
“呃……”
西琳终于从小板凳上站起，走到了他身边。这才看清同伴的左半张脸都被溅上了汁液，从下颌角开始呈溅射状散开。
莫塞伊斯明显是从果实爆开的那一瞬间就扭头想躲，但是没能彻底躲过去。现在他擦完了右半张脸，还剩下半张脸没有擦过去。
于是又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等她捧腹笑够了以后，同伴才继续说：
“后天的葬礼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代替你去。”
西琳愣了一愣，对对方接二连三的敏锐而感到震惊。她想说“完全不用这样的”、“我自己来也可以”，说出口却变成了：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
莫塞伊斯继续切着菜，刀刃撞击案板的声音笃实而有规律。
“就像花开花落、日升云卷一样，这是他们的自然规律。作为过客，我们只要看着，也只需要看着就好。”
他将一片切好的生蔬递给西琳。“可别因为成为了朋友，就忽视掉这一事实啊。”
尽管也有不舍，但莫塞伊斯比西琳更早接受了这一定论。后者眨了眨眼，接过了对方递来的蔬菜条。一口咬下去，又甜又涩的汁液爆了满口。
今天的晚饭是北国特色菜“肉馅茄盅”——的地下森林版本，“地豆泥肉馅茄盅”。肉采用的是地下生物的肉，粉粉嫩嫩的，没有地上红肉那样的深红；和馅用的蔬果是前几天从地里拔来的蔬果。刚刚的茄子开了盖，里面除了汁水什么都没有，正好拿来做茄盅。
莫塞伊斯亲自下厨，肉和“洋葱”切碎炒香，之后一齐倒进准备好的黏糊地豆泥里，调好盖上盖，放进炉内烘烤好后取出。端出后满盘都是浓香的汁水，茄子的表皮有些萎缩了，气味却比之前的更加浓郁。
“手艺不错嘛！”
西琳快速洗完手后坐了回来，今天什么都没吃，她早就饿坏了。
地豆泥烘烤过后变得软滑，淀粉的味道混着炒好碎肉的香，虽与地上正宗的“肉馅茄盅”不同，但仍能让她回忆起餐馆中的烟火香气。想起那穿梭在每桌顾客之间、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日常。
有时候虽然很累，但仍然幸福着。
看她一勺一勺吃这么香，莫塞伊斯盯住了她的侧脸。白玉一样，被地下少有的灯光浸润着。
突然想起来这么一个问题：
“西琳，在你眼里，除人之外的东西中食物和朋友有什么区别吗？”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西琳咽掉嘴里那一口，腾出空来回答道。这个问题好怪，感觉会像是海德里希问出来的那种。
同伴的眼神淡淡的，像在审视一本学术书籍一般。其中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因为西琳对待食物的态度让他将这与她今天对待葬礼的态度联系了起来。这个人可以面不改色地屠戮吃掉一头魔物，却也会为另一种魔物的死亡而感到哀伤。明明这两样在她眼里都是“可食用之材”。作为一个厨师，她心里食物和朋友的界限是什么？
“很简单啊。食物是食物，朋友是朋友，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她抹抹嘴。
“在饥饿的时候会想吃掉我的就是食物，在饥饿的时候不想吃掉我的就是朋友喽。”以此类推，放到任何物种、任何时刻时都是相同的。有的时候，“朋友”和“食物”也可以相互转化。
“好了！”她吃完最后一口，收拾掉了剩余的餐具。按照自己的习惯，应该在吃完饭后赞美一番为她提供食物的人。
“赞美莫塞伊斯！”
莫塞伊斯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按照这个传统，那她以前在吃完饭后大喊的一定是——
“赞美我妈！”
*
海德里希蹲在一个人的身旁。
“我说，真的有必要害怕我这么一个普通人吗？”
对面的魔族哆哆嗦嗦的，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伸出的手指也在不住地颤抖。
“哼，他哪里是在畏惧你，分明就是在畏惧你后面的我吧。”现在海德里希表面是人类而他是龙类，谁更有威压旁人自然看得出。这分明是“狐假虎威”——啊不对，“人假龙威”！
“啧，八个加一起才能打过我的家伙在叫唤什么呢。”海德里希不屑啧了一声，语气是针对此人时特有的欠扁。
他扭过头去。
“你妹那边怎么样？”
“真担心不会自己过去看看？”背后之人不答反问。
“那不是有你了嘛，西琳的好二哥。”
黑怒极反笑：
“我是好二哥了，那你是什么？”
海德里希转过身来，双手比出“六”顶在头上，模拟出与对方龙角相似的形状。
“我是坏二哥喽~一点儿都比不上好二哥的坏~二~哥~”
对面之人眼前一黑。
你们两兄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而躺在地上的魔族就更吐血了。此处还是在地下森林，由于亮灯体积不足，现在这块地面上的穹顶也不够高，荧光草从上方的土壤缝隙中垂下来，放到一刻钟之前，一定是看都不会去看的景色。
现在，这景色倒真让他“刻骨铭心”了。
天杀的，他怎么会知道临死之前会有人在他尸体——哦不，身体前讲这种狗屎一样的笑话。
老子要报警把你们抓起来！！
第49章 不速之客
“一个不剩。”
这里的“一个不剩”，指的是地下森林全境的魔族。黑色的血液浸湿了土壤，在地上形成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墨色的水面倒映流转着上方亮灯的波光。
海德里希拿手帕擦擦手。
“可我们本来也不是来干这件事的吧。这些来找某样东西的喽啰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心区域的禁制裂开了一个口子。而且里面的那些‘小家伙’们也都醒来了。”
另一侧的伴生者点点头。
“论资历，你确实可以喊它们‘小家伙’啊。”
“……这也不重要。”
海德转过身来。“总之，前面我就过不去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没问题。”
一个瞬影过后，黑色之龙就消失在了原地。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总是这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和交谈，简短的句子就能精确地把所有内容含义传达给对方。
海德里希不过去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是真的过不去。
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被这个世界单独设定给他的规则给限制住了。
而且不光是他，还有许多同样设定的家伙也被同样的法则限制着。甚至困于原地不能移动。直到某位熟悉的红发成年女子出现在巨树之森，这一状况才有所转变。
难道她就是瓦解这个世界秘密的关键之匙吗？
海德里希伫立在原地，垂眸思索着。
——又是一个瞬影过后，刚刚保证“没问题”“交给我”而离去的那人又回来了。
黑龙从衣兜里拿出一份卷轴。
“你妹让你解读一下这个东西。你快读罢。”
“？你为什么不读？”其实也不是抗拒，他就是单纯好奇一下。
“玛德，她是我一个人的妹妹吗？”
“……”
“坏二哥”没将那句“不要总给小孩子写作业”说出口。
西琳跟着小矮人们的队伍走在去中心区域的路上。远远望去，那片地区就是漆黑一片，什么东西都瞧不清楚。哪怕有身边同伴的暗视能力也是一样。
记得中心区域以前都是不对人类开放的。人类先贤穷尽一切方法都不能往界限内深入分毫，遂将“人类无法进入中心区域”列入魔境性质公式书，成为了“地下法则之三”。难道跟着地精她就能过去吗？
再转念一想。自己可是从正规npc那儿接了任务才来到这里的，目前身份已伪装成了“玩家”。中心区域不对人类开放可能只是对游戏人物的限制，对玩家它当然得开放。
走着走着，他们就来到了中心区域的边缘。穿过一片交织成密网的地衣后，后面果然还是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迷茫之际，萝卜头村长从队伍前方跑到她跟前来。
“高个子朋友，拿出前天给你的吊灯，点开就能过去了。”
西琳一惊。
只要开灯就能过去？
原来上次那看似不起眼的任务奖励竟有这么大的作用！
人类先贤花费上百年都未能解决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被她解开了。看来“玩家”身份真是给了她好大的金手指。
于是从侧兜里掏出微型吊灯来。从小矮人手里拿到这个后她一直很爱惜地保管着，晚上睡觉之前拿布给它擦得锃亮。
像拿手电筒一样，对着前方黑洞“咔嚓”一下。不能透物的黑幕立刻就被照亮了，逐渐从模糊变得明晰。
里面就是尚未被人类窥见过的中心区域的全貌。光是静立在边缘就能明确地感受到，不光是景色，连魔力浓度都与外界有了很大的不同。
前方队伍畅通无阻，西琳走在队伍的末尾进入了里面。
莫塞伊斯却突然叫住了她。
“稍等——！”
“怎么了？”
前方之人侧脸回过头来。同伴仍静止在界线外，像扶着玻璃一样将手掌放在眼前的结界上，一双绿眸睁大了望向她。
西琳又折返回来。
“你进不来？”
隔着一层结界的莫塞伊斯点了点头。脱离手灯照射后黑幕正在逐渐变得模糊，他已经连声音都传不进来了，空剩口型一张一合。
红发姑娘打开手电重新点亮黑幕，从外界到内里的视野又逐渐变得透明。
“再试试看呢？”
小莫仍静止在界线之外。很明显，就算结界变得透明，他也仍进不来。
看来法则仍对本世界人物有效。
西琳从里面跨了出来。又跨了回去。再跳出来，再跳回去。
“这样也不行？”
“……”
她总觉得小莫马上要竖起中指。放在以前，他一定早就这么做了。
于是又一步跳出来，拽住了对方的衣袖。
“！！——你干什么！”
对方从头到尾都在震惊。好像下一秒钟灵魂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带你进去啊。”说着，牵起他的衣袖轻轻往前试探着。很好，能过去了一点。
结界似乎把莫塞伊斯识别成了西琳拎着的某件东西，就像随身的武器一样，同伴也被允许由她带入。
慢慢地、慢慢地，莫塞伊斯整个都被她带了进来。虽然嘴上一直在尖叫着，但身体上的行动还是很配合她。
“喏，这就进来了。”
被牵着的莫塞伊斯匆忙收回了手，像个凭空受辱的大姑娘。
“啊？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手上很脏吗？”
西琳受伤之余抬起手看了看掌心。还是很干净啊，连汗都没有出。
莫非对方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洁癖？
据说某些洁癖就是这样的，虽然能接触尘泥、土壤之类的东西，但就是不能被异性或者某类特定人群接触。
于是正色道：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自己的反应，好像并不符合莫塞伊斯的预期。
“因为——”
还没等她说完，莫塞伊斯又气急败坏道：
“你怎么能随便牵男生的手呢！难道你以前也这样牵别的男生的手吗？！”
“这倒不是……”
“啊，”他好像突然平静了下来。
“你以前没牵过别人的手？”
“牵过……”
莫塞伊斯，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刚见面时候的莫塞伊斯。他又开始抬起头睨人，挥挥衣服直接走掉了。
西琳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不答。
“虽然我牵了你的手，但那是为了带你进来呀。况且……”况且我也没牵到你的手啊。最后那一句她说得很小声，几乎只在自己心里能听到。
“你怎么跟我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二人逐渐往深处走。较为清楚地感受到了地森核心区域内外之间的不同。
这种感觉越是往里越是明显。外界的亮灯群是从魔境边缘到中部区域逐渐稀疏的，但总体还是群生。而进了中心区域竟然每隔一大段距离才能观测到一盏亮灯，孤零零的一个伫立在那里，似乎在周围同伴都经过洗劫后就剩下了它一个。
不过这方圆内仅剩的一盏亮灯的光亮似乎格外强烈，比西琳之前见过的所有亮灯都更甚。不难想象，在历经过高浓度魔力残酷的筛选过后，其他“兄弟姐妹”均不敌其力量而陨落，而这存活下来的一盏则得到了加强。
忽地灵光一闪。
不对，地下森林的生态一直是由“亮灯”来维持的，魔力也是由“亮灯”来供给。这里亮灯数量极少，那么这高浓度的魔力又是从哪来的呢？
而且，她似乎产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
前方是漆黑一片，但借着手中的小提灯还能看清附近的景色。虽然在地下村落的时候看着不怎么起眼，但它此时格外地有用，像个高功率的大灯泡。抛却一切凡俗，只剩下照明这一最核心最根本的功能。
四下地面是一片枯草景色。尽管被高浓度魔力侵吞了，但它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西琳继续专注地观察着，忽地，背后一阵阴风袭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地立刻抽出灯杖来抵挡。硬质金属相撞，碰出铿锵一声巨响。这不是跟本土魔物能碰撞出的声音，对方一定是从禁制外溜进来的。
西琳转杖意图钳制住这不速之客的胳膊，近战她是赢不了的，只能先想办法卸掉对方一个零件试试。别可惜对方力量远超乎她想象，转眼间就一起顺着旁边的坡道摔了下去。
——该死的，旁边竟然是一道深沟！
“你怎么样！”
同伴的声音在同一时刻从上方传来，模糊着快速远去。一秒钟过后、两秒钟过后，一片沉默着，莫塞伊斯什么回应都没得到。
沟底空洞洞的。深渊张开了独眼，刚才已有两人被它吞入。
只有一阵风声传来。
他注意到坡口旁地上那枚小灯。西琳在摔下去之前把地精送的提灯扔了出去。
另一边，西琳试图在摔下去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另一武器掏出来。灯杖在此时彻底成了累赘。在不明者袭击她的同一瞬间她就试图点亮它，然而不稳定地闪烁几下后中间的宝石便彻底熄灭。
按理说魔力充足的她这一击将会更有威力才对。
并不是她魔力匮乏、灯杖中的魔力回路受阻。而是中心区域的禁制又起了作用——
地下森林法则之二——光魔法越靠近中心区域越是失效。在核心区边缘威力达到最小。
现在看来可以由她来改写了：
光魔法在核心区域不可使用，请前来探索的各位人士带上其他属性的同伴再来探索！
还没等她拿出提灯，对方盔甲上的铁质利爪先陷进了西琳腹部的血肉中来。他挖得很深，腹部什么痛感都感觉不到，衣物却很快被流出的鲜血蘸湿了。
第50章 烤地龙蛋
坠空声越来越平稳，他们马上就要落地了。如果什么都不做，将会在平实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西琳急中生智。掌心附焰，压着敌人的身体一瞬间释放出巨量高温赤火。
“嘭——”的一声，对手裹挟着巨量火焰重重落地。与此同时强攻魔法的后座力给了西琳极大的缓冲，借着旁边的崖壁一个跳跃，平稳落地了。
刚刚的魔法也点燃了她的衣服。但这伤害力不会比直接落地更大，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经此一役，那重重砸到地上的家伙居然还能爬起来。西琳现在更确认他是一个魔族，只有那种族类的身体素质才会如此强悍。
可是魔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之前黑在碰面时说过要去剿灭地下森林的魔族，听他话中的意思，还有别的人现在也在这里。依那两个人的效率——不应该啊！
不等她得出答案，魔族的利爪再度袭来。西琳一个侧身瞬闪，险险躲过，耳畔划过一阵金属破空的阴风。光魔法失效的她现在失去了对抗魔族的最有力武器，杀死这一只的难度比起上一只的成倍增长。
而且现在对付的这一个还很强，反应也明显比上一个更迅速。
不过，好在也不是那么的强。
危险的气息蓦地充斥了整片战场，比他们强大得多的家伙来到此地。魔族和她皆是一顿，停下动作在原地静止站立。这气息他们谁都不熟悉，属于此地更危险的“另一方”。
狂风卷动着从身边刮过，混杂着砂石尘土。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骤然亮起一对巨大的黄色亮灯。
那是一对巨兽的眼睛。
而西琳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着新鲜的血液。
莫塞伊斯费力地寻找了许久，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条最正确的通往下方沟底的通路。同伴给他的微型提灯还亮着，但也只能照亮范围内的一小块地方。莹莹地逐步渗透着前方每一寸。
沟底的环境与上方大不同，几乎就是一片砂石场。像是那种蜥蜴一类的东西喜欢挑选的居处。没有草木，更没有一处亮灯，漆黑的一片，还干燥无比。
终于，在下到沟底并寻找了许久之后，莫塞伊斯远远地看见了一处火光在跳跃。
不会有错，除了西琳，这里不会有人能使用火魔法了。
他加速抵达了亮着火光的地方。
走近一看，西琳正转着之前在村庄购买到的细小枯枝，在烤一个巨大的蛋。听到附近的脚步声，扭头望了过来。
“呦，你过来了。”
同伴的绿眸怔住了一瞬，随后冲了过去。
“——你怎么样？！”
刚刚的袭击者的实力一定很不错，隔着那么远他就能看见她衣服上被渲染了大量鲜血。出血时间已经很久了，在火光下变得有些暗沉。
西琳指指正被她串着烤的巨蛋。那枚蛋足有成年人腹部大小，淡黄的壳上泛着一块一块深色的斑块。
“吃点？”
“别说吃什么东西了，赶紧出去去找医生啊！”
哪怕地精的葬礼不能参加了也好，西琳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人怎么在这时候还想着吃东西！
“噢——”
西琳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在担心些什么了。她低下头来，看看自己腹部的伤。
“我的伤口已经好了呀。”
“……啊？”
见他那诧异的眼神。西琳又解释了一句：
“嗯……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总之我的伤已经好了就对了”
她把烤着的蛋翻了个面。“真不吃点吗，想要回去还要好久哦？”
莫塞伊斯终于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那么大的一个，但他刚刚才注意到。
“你的蛋是从哪来的？”
“从那边的地壤之龙那里获得的呀。”西琳示意了一个方向。
一旁黑暗中的龙睁眼，嗯了一声。黄灯似的巨大龙瞳于混沌中格外显眼。
小莫更搞不清状况了，头发几乎都快要炸起来。
“啊？你拿了她的蛋，她不生气吗？”
“不会啊。她告诉我这是她的月经蛋，里面没有胚胎的。”
“月经……蛋。”说着，扭头握拳抵在嘴角边咳嗽了几句。
西琳果然还是那个西琳，在浑身是血的情况下居然还能把食物来源说得那么通俗易懂。
但有一点她说的是对的。那就是他们现在确实已与队伍失联，再找到小矮人们的队伍的确需要很久了。
小莫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接替西琳继续烤这个蛋。趁这个机会，姑娘终于能休息一会儿。
“你们到底是怎么交谈的？”他示意示意那边伏着的大龙，“她”似乎还在贪睡着，醒了一会儿后就继续闭上眼睛睡了回去。
方才那一睁眼，显然是刚从沉眠之中醒来。
“我们用言灵交谈啊。”西琳又看了看他，眼神好像在问“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啊，不是——
你一个人类怎么能听懂龙类的言灵的！
“唉。总之原因又很复杂啦。”
莫塞伊斯一时语塞。不再多问了。
闭着眼休憩的巨龙又嗯嗯了一声。
“她说她还有很多蛋，想吃的话可以拿走一点。”
巨龙身下还压着很多蛋，一枚枚安静躺在地上。椭圆饱满的外壳在火光照耀下泛起一层圆润亮色光泽。
于是西琳一颠一颠地跑到了那边，在蛋群边蹲下||身，将那些淡黄巨蛋一枚一枚拾进了背包里。
本来包里容量有限，是绝不装体量小的各类蛋的。但这回她赚大发了。
在地下森林可食用的本土食材！容量巨大、健康美味！
“拿这么多不要紧吗？”同伴替她拿着灯，看西琳一怀抱一怀抱往那个疑似空间法术的背包里装着。硕大的蛋类称满了她两只手臂。
“没事啦，反正放到身子底下也很硌的。刚好替她清一清。”
……
这也是她告诉你的？！
地壤之龙(以下简称地龙)一动不动，任由她在身边折腾。像是在拿东西招待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朋友。
莫塞伊斯抬头看了看。
真想不出地下森林竟能孕育出这么大的物种。布满鳞片的身体如山梁一般，那对堪称壮观的双翼收敛叠在身侧。不难想象若是在此时振翅飞翔，将会是怎样一副大观之景。
……可是为什么地下会有这种生长出巨大翅膀的东西？
从巨龙身边回来时，他们的蛋也烤好了。用刀从中间平均切开，利器与厚厚的钙质蛋壳相摩擦，发出连串连续的“咔嚓咔嚓”声响。蛋白凝固的很好，巨大的黄占了相当一部分体积，凝固的太阳一样，比土鸡蛋更加黄，甚至显出了点橙色。
毕竟太大了，蛋黄中间没怎么熟。外层是熟好的粉末状，从外到内逐渐改变状态。最中间有点半流心，有种糖心蛋的质感。
干着吃略显枯燥。西琳将这两半刷了层油继续放到火上烤，同时在上面撒了点盐撒了点孜然。飘香的味儿滋滋地就冒了出来。
烤好的地龙蛋，比一般的烤好的土鸡蛋还要更香一些。她带了小勺，一人一个。
虽然仍不合常理，但这是他们进地下森林里吃的最正常的一餐了。
吃完，西琳双手合十，闭眼。“赞美龙龙。”
龙龙当然能心安理得接受她的赞美。
莫塞伊斯并不知道小山一样的地龙为什么对她这么友好。但这总不是件坏事。
小提灯刚刚熄灭，现在在原主手中重新亮起。又到了该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从沟底上来，一路上意外的平坦。
其实这道深沟大概才几十米深，还远不到深渊的地步。是核心区域的黑暗加重了其中的阴森程度。走出了一段距离，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稀疏的亮晶晶的小花。
荧光生物逐渐繁茂。他们离安全地方不远了。
地精队伍留下了痕迹。两人慢慢地就顺着蓝色的踪迹找到了他们。
上百个小矮个正聚在一起。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交谈声、走动声，这些代表着生机的音律远远地就传了过来。
西琳在前方拐了个角，忽地睁大了眼睛。
前方竟是一株荧光巨树，从主干到枝叶都闪着泛蓝的亮光。晶晶莹莹的。此处无风，巨树的条条垂枝不似普通柳树那样晃动，静止态地垂了下来。
继方才的巨龙后，他们第二次在地下见到了如此不可能之物。
地精开始举行仪式。前几日大约有五分之一的同伴受到了沉眠感召，现在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了群体之中。跟这些同伴拥抱过后，地精们将他们送进了早挖好的浅坑里。
这个坑的面积颇为庞大，足有几十米长、十数米宽，方方正正的一块。但是并不深，只有浅浅的一层。
大概这些弱小的生灵也很害怕，同伴们真的回不来吧。
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没有任何哭声、也没有任何哀悼，仿佛他们真的是去了另一个舒适的地方、去做一场长久的大梦。等到过段时间，还会回到曾一起相伴的村庄中与其他人一起生活。
西琳在一旁默默看着。
微微低落的情绪很快转换为警觉。
再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特殊魔族气息。每个魔族给人的威压都是不同的，前不久他们才交战过，这股夹杂着魔气的阴森感她绝不会忘。她果断地拿出了提灯来。
阴森感再次一闪而过。那个迅速移动的黑影正在逐渐逼近，方才有那么一瞬甚至掠过了地精群的身边。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来到这里是否与地下森林整体的任务有关？
捕捉到最精准气息的那一刻，少女果断地疾速阻挡过去。
这一次，不会再放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