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昼和陆深之间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池昼看不惯陆深身上那股假清高劲儿。

    陆深永远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假人样儿,对谁都爱答不理。好像往那一站,人就莫名有了三六九等,而他陆深是站在尖端上的天之骄子,旁人难以望其项背。

    大多数时候池昼主动挑衅,陆深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偶尔不痛不痒地回个“小礼物”,时常给池昼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挫败感。

    像这样陆深主动说着“我是你男朋友”的惊天整法,还是第一次。

    “男朋友?”

    池昼打量着陆深,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试图找出一个挑事的突破点。

    陆深像只不怕人的老狐狸,泰然自若地任由他审视。

    池昼放弃了,索性直白地戳穿道:“你是弯的?”

    “是啊。”陆深回答得坦坦荡荡,仿佛池昼问了一句蠢话——都说是男朋友了,能不弯吗。

    “……”

    你是个头。

    这话只能说给鬼听。拿“陆深”两个字去认识他的人那里问,得出来的答案一定是“陆深是个铁直男”,绝无例外。

    陆深为了整他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谁能想到,一个小时前他还在跟王知宇说“陆深不会装这个”,一个小时后,他就被狠狠打脸了。

    “你真是我男朋友?”

    池昼又挑剔地说:“你好像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陆深抬眼:“你喜欢什么类型?”

    “活泼,开朗,不会摆张死人脸。哦还有,”池昼故意顿了顿,咬重字音,“我喜欢乖的。”

    “谢谢,”一项都不符合的陆深把这些词当作夸奖,照单全收,“我就这个类型。”

    说完还对池昼微微笑了笑。

    一个“活泼开朗不摆死人脸”的笑容。

    池昼还从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而且这个人还是陆深!

    “……”

    池昼咬了咬牙:“你确定要玩这个?”

    陆深答非所问:“你不是失忆?”

    “……行,有你的。”

    池昼气笑了,陆深这是给他下战书呢。

    以往从没收到过陆深这么用力的反击,敢情是跟张嘉翊前男友一样,准备给他憋个大的。

    但他跟张嘉翊可不一样。

    他绝对不会被糖衣炮弹蒙骗上当,更不可能被掰弯。

    池昼胜负欲彻底上来了。

    到现在,池昼也没什么继续躺着睡觉的心情了。

    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那走吧。”池昼整了整衣服,虚以委蛇地招呼着陆深,“男、朋、友。”

    -

    池昼跟陆深并肩走在一起,浑身都不自在。

    在“男朋友”一事上达成诡异的共识之后,池昼试图进入角色,把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往里收了收。

    一时之间,他们之间的气氛竟然还挺平和。

    池昼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陆深绕到靠近车流的一边,顺便回答了他的问题:“两年三个月。”

    他回答得太快,一听就是信口胡诌,毫无可信度。

    池昼语带讽刺:“有这么久?”

    意思是让他编也编个像点的。

    不料陆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失忆了,不记得正常。”

    池昼心说这狗比真能装,好像他真失忆了似的。

    “你来之前我舍友来过。”池昼试图戳穿他的谎言,“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怎么我舍友都不知道?”

    陆深转过头来,望进池昼的眼睛,那视线有些意味深长。

    池昼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陆深下一秒就语出惊人。

    “我们是地下情。”

    池昼走在路上差点绊一跟头。

    陆深这狗比,连谈恋爱都不会装,还想学人玩偷情?

    “你之前说喜欢刺激的。”

    陆深沉吟片刻,又说:“你想转地上?我不介意。”

    ……我他妈介意!

    池昼怀疑陆深就是来克他的,三句话里就有一句话能把他噎死。

    连“地下情”都出来了,看来陆深是真打算玩个大的。

    池昼这辈子就没认输过,当然是选择奉陪到底。

    他深呼吸一下,冷笑着说:“对,我就喜欢刺激的。”

    “那我们平时怎么联系?”池昼又换了道送命题,“漂流瓶?”

    无论是手机通讯录还是微信联系人列表,里面可都没有“陆深”这号人物。

    同样的,陆深的列表里,估计也没有他的名字。

    认识的这些年,他们从来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见面全凭孽缘。

    偏偏这孽缘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以至于高中毕业后他们又考到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

    陆深云淡风轻地说:“我们一般下课见面。”

    “哦。”

    一个字用了很大力气。

    池昼几次拆穿未遂,可见陆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顺着这个谎言往下演,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们明天见。”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宿舍楼道口。

    他们的宿舍在同一栋同一层,彼此对门,一个说远不远的距离。

    鉴于他们“地下情”的关系,他们不约而同地在楼道口就停下来,准备分道扬镳了。

    “我明天五点半下课。”池昼一手按着陆深的肩膀,身体微微前倾,用不大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你可别忘了来。”

    -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池昼还在想今天白天发生的事。

    今天陆深回答得太快太坦然了,池昼甚至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

    他打开手机,点开聊天对话框。

    白天睡觉:【在?问你个事】

    石头:【怎么了】

    石头是池昼高中时的朋友,他们和陆深都是一个班的,当年石头的座位就在陆深前面,耳听四路眼观八方,课余精力全用来打听小道消息了,是池昼的第一大信息来源。

    池昼开门见山,直接问:【陆深是直的吗】

    石头发了个嘲笑的表情包过来。

    石头:【陆深要是弯的,那这世界上还有直男吗?】

    石头:【你不知道?当年有一男的跟陆深表白,直接被掀出去了】

    池昼想了想陆深那个生人勿近的性子,觉得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石头:【那男的胆子贼大,偷偷摸摸藏了陆深不少东西,后来被发现了就还给陆深,结果陆深嫌脏全扔了】

    石头:【你说他是不是还有点洁癖在身上?】

    据池昼所知,陆深确实有点洁癖在身上,尤其不喜欢别人乱碰他东西。这个毛病知道的人不多,因为没几个胆肥的敢这么做。

    白天睡觉:【是吧,他就这德行】

    直男还洁癖。

    就这还装gay?

    池昼轻嗤一声。

    他倒要看看这姓陆的能装出什么花。

    -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课,在一楼的小教室上课。

    池昼踩着点进教室,单手拎着一本书一支笔,轻车熟路地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

    王知宇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摆出一张死灰般的上坟脸:“中国人学什么西洋话,你说是吧昼儿。”

    池昼最烦上英语课,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看得他头昏脑涨,再加上老师平淡如水的催眠音调,两节课听下来能原地升仙。

    大半节课过去,池昼已经进入了即将羽化登仙的状态。

    他快困死了,手指松松垮垮地勾着笔,时不时在书本上轻点几下。看起来像是在做笔记,但纸面上全是歪歪斜斜的笔画,根本分不出他写的都是26个字母中的哪一个。

    还有十分钟下课的时候,王知宇撞了撞他的胳膊。

    “等会儿去饭堂吧?”

    王知宇说着,开始一厘米一厘米地往门口挪。按照他的速度,刚好可以在下课的时候挪到门口,成为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

    他一边挪一边东张西望,嘴上还跟池昼说着话:“我要吃那个大鸡腿饭……”

    忽然,王知宇的动作停了。

    “窗外那个是不是那谁,怎么会在这里?”

    池昼强打起精神,勉为其难地回了一个字:“谁?”

    “……陆深?”

    池昼脑袋正在困倦地钓鱼,听到这个名字,倏地一顿。

    王知宇以为自己看错,噌地把屁股挪回来,专门掏出一早收好的眼镜戴上。

    “还真是。”王知宇奇道,“他在那里干什么?”

    瞌睡虫霎时跑了一大半,池昼终于想起来昨天跟陆深说的“五点半下课”的约定。

    池昼用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

    靠。

    陆深还真来赴约了。

    陆深正站在草坪边,日辉穿过树叶落在他肩头,树影和光斑错落有致,将他映得像一幅印象派油画。

    他静静伫立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池昼不想被发现,迅速地收回了视线。

    很快,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发现了陆深的存在。

    陆深是校园风云人物,凭着一张帅脸,隔三差五被人投上表白墙问“有女朋友吗”,让人想不认识都难。

    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教室骚动起来,同学们借着小组讨论的间隙聊别的,“陆深”两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陆深是在等谁下课吗?”

    “庸俗,陆深怎么可能在等人。”

    “那不然站那干吗?肯定是在等人。”

    前面的同学也兴致勃勃地讨论开来:“你们说他在等谁?我们班的?”

    “不能吧,没听说他跟我们班谁关系好……?”

    池昼听着他们的讨论,脊背有些僵硬。

    陆深站的那个位置分明是精心计算过的,从那个角度,正正好能透过玻璃窗看见池昼。

    池昼再次抬眼看去。

    陆深像是有感应一样,直直地望了过来。

    然后像那天在医院里一样,他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

    “嘶啦”一声,池昼手里的笔划出长长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