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衣带着魔族细作到岭竹峰的时候,戒堂里正吵的沸反盈天,宋师兄的声音在其中尤为突出。
他敲门的手抬到半空,却陡然停住了。
“魔族此次来势汹汹,长风剑派既然舍下脸面向咱们浮光派求救,必然是到了穷途末路,否则——”
“元正,你不用说了,我去!破岳峰还从来没在大是大非面前退缩过!”
“五师弟,你别急,这事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三师兄,你难道不明白么?他长风剑派指名请霜衣过去是什么意图?”
听到自己的名字,楚霜衣眉头轻蹙,师兄们好像背着自己在议论什么危险的事情。
里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有人提议道:“霜衣鲜少出门,外人不知他的相貌,我扮成霜衣去长风剑派走一趟,看看魔族到底在谋划什么!”
“可长风剑派发疾书求救,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那总不能让霜衣去吧,万一长风剑派不守承诺……”
里面的人楚霜衣都还没认全,可他们句句关切、字字担忧,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己的关心与袒护。
前世他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也没有交心的朋友……
可在这儿,有这么多人关心他。
既然他享受了原主身份带来的好处,那么也应当承担起原主的责任。
楚霜衣推开门,迎着一众惊讶的目光,坦然道:“我去。”
几位峰主显然并不赞同这件事,纷纷打岔回避。
“霜衣啊,师兄这儿新得了把利剑,你拿回去试试手,这次就……”
“霜衣,五师兄刚收了上好的两坛秋月白,舞剑赏酒,不更快活……”
“霜衣,三师兄这戒堂里好东西也多着呢,不如……”
“霜衣……”
一股滚烫的暖流流上心头,暖烘烘地戳着楚霜衣的心窝。
他一挥衣袖,已经昏过去的细柳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魔族试图夺取冰锋珠释放魔尊,这件事远比长风剑派的求救更令人惊讶。
楚霜衣一脸郑重道:“北海仓陶冰涧异动频频,徐家小女前来报信,浮光派不能坐视不理,想必诸位师兄必然要亲自前去查看。”
“南林城魔障盛行,郁姜师姐与云栖峰弟子前往救治,至今未归。”
“林溪村出现折生咒,魔族如今四处生事,掌门师兄又在仙盟久久未归。”
“霜衣知道诸位师兄只是不想霜衣以身犯险,但霜衣既然身处此间,就不能独善其身。”
在楚霜衣再三坚定地表明意愿之后,长风剑派的行程总算敲定了下来。
在他郑重地向诸位师兄承诺,一定会平安归来之后,才得到了长风剑派的全部信息。
原来长风剑派本是个不亚于浮光派的修真大派,然而在百年前封印魔尊的一战中损失了太多大能,长风剑派就此也就没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那次大战之后,一向交好的长风剑派竟然自此和浮光派断了联系,再也不肯往来。
此间定然有些门派间不为人知的秘辛,可惜原主那时年纪太小,并没有什么记忆。
楚霜衣暗暗地想,估计又是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没准就是两派掌门为了追求一位绝世美人,在大战中暗暗较量,最终交恶的俗套故事。
他转念一想,封印魔尊的浮光派掌门不就是原主亲爹么!
怪不得几个师兄都不肯让他去长风剑派,原来是情敌的地盘。
不得不向交恶百年的情敌伸手求救,可见这次长风剑派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具体是什么麻烦,长风剑派的来信里也没细说,楚霜衣自然不得而知。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去长风剑派少说两月,多则半年,带上徒弟一起就能避开濯剑礼了!
濯剑礼依历代弟子的水平而定,下次濯剑礼怎么也要十年以后了。
到时候徒弟的玉清心法也就修炼的差不多了,不会再被魔骨操控,任他魔剑妖剑,都只是普通长剑一把。
楚霜衣悠哉地掂了掂手里的长剑,心道小师兄这把利剑属实上乘,正好拿给徒弟用,就当作是不能参加濯剑礼的补偿了。
他可真是个为徒弟着想的好师尊。
星移露转,楚霜衣披着月色踱进六清斋时,已是深夜。
他刚一踏进前厅,就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鬼魅似的从身后传来。
“师尊,去哪了?”
楚霜衣下意识就回答道:“岭竹峰。”
他答完才反应过来,哪有徒弟质问师尊行踪的!
楚霜衣正要反驳,一只微凉的手掌就扶了上来,引着他落座在桌前。
“等多久了?手这么凉?”楚霜衣心一软,教育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不凉。”裴夙垂眸望着灯下师尊白皙的侧脸,反问道:“师尊,白日里去林子里做什么?”
楚霜衣闻言当即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本能地捏了捏手,支吾道:“为师、为师迷路了。”
徒弟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让楚霜衣有种莫名被看穿的心虚。
但徒弟迟迟不说话,气氛诡异地沉默起来。
就在楚霜衣快要被盯得装不下去的时候,总算听到徒弟冷冰冰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什么下不为例?迷路?出门?
楚霜衣的发散思维越想越离谱,隐隐滑向了某些不健康的联想。
他悬崖勒马,及时遏制住随意发散的思维,正自我谴责时,忽然闻见面前飘来了些许家常饭菜的香味。
他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个冰凉的玉盘。
“裴夙,你做菜了?”楚霜衣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兴奋,声调都忍不住拔高了一些。
“凉了。”
徒弟的声音又飘了过来,闷闷的,似乎藏了些不动声色的委屈。
楚霜衣愧疚难当,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拿起忘在一旁的长剑,大方道:“你的剑不是在林溪村折断了,为师给你重新选了把,拿去。”
凉凉的长剑被人拿走,换成了个热热的、粗粗的长条东西。
楚霜衣捏了捏,还是软的!
他捧起那东西放到鼻尖深嗅了一口,惊喜道:“烤红薯。”
“我去热菜。”
许是受师尊的情绪影响,裴夙的心绪也畅快许多,利落拿起桌上的琉璃玉盘,向小厨房走去。
“好。”
楚霜衣叼着半块香软的红薯,含混应道。
裴夙听的头皮一紧,肺腑中仿佛多了一股欢愉动荡的情绪,没头没脑地在他身体里四处乱撞。
他心里有点奇怪,这样的情绪,他给小苏热奶时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在跟师尊相处时,就总会出现这种情绪呢?
百思不得其解,裴夙索性搁下乱糟糟的想法,手上加快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等裴夙热完几道菜,楚霜衣手上的烤红薯也吃掉了大半个。
他叫徒弟拿个空盘子装好,讲解道:“徒儿有所不知,凉掉的烤红薯其实别有一番味道,也很好吃。”
“师尊吃过凉掉的烤红薯?”
楚霜衣一噎,心说不小心暴露了,他耳根微红,说了个谎:“为师,自然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裴夙没再追问,按他的吩咐将半个烤红薯装进高足玉盘,并排放在一盘新鲜的果子旁。
白玉盘,玲珑果,这半颗烤红薯的身价陡然提升了百倍不止。
楚霜衣吃饱喝足后全身都懒洋洋的,他不禁感慨有个裴夙这样的徒弟还真好,原主还是不懂得珍惜,暴殄天物。
手腕忽然被人扯了过去,他刚要抽回来,就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舒适感。
“又严重了。”
原本都忽略了的伤口被徒弟这一碰,又密密麻麻地刺痛起来,但很快又被药膏平复下来。
裴夙是个“孝顺”的好徒弟。
楚霜衣在脑子挑挑拣拣了半天,选出了这么个形容词,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他总归是要回到现世的,到时候只剩徒弟一人,难保不会再遭受从前那些苦难。
他昨晚查过了,徒弟的黑化值只剩42了,这代表着他也快要走了。
得想个办法让徒弟在他走后也能安稳地过完后半生。
楚霜衣心念一闪,反手抓住徒弟的手,问道:“徒儿,为师收你做义子如何?”
若是收了徒弟当儿子,那师兄们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定会好好照顾徒弟的,说不定整个故柳峰都能留给徒弟继承!
磕个头,叫声爹,就能继承这么丰厚的遗产,这买卖可划算极了。
徒弟一定不会拒绝的!
楚霜衣特意侧过脸,面对着徒弟,清雅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谁料徒弟却像是生气了似的,猛地挣脱了他的手,不肯再让他抓着。
裴夙盯着那张年轻俊朗的脸,脑中浮现出落款上的那个瑶字,冷冷道:“师尊既然这么想要个儿子,何不亲自生一个?”
楚霜衣被他问的一愣,他确实是想要个孩子的,不过那也得回去才能生啊。
徒弟语气这么生硬,看来是不想。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低声道:“徒儿不想就算了。”
不知怎的,裴夙此刻忽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把那张总是风轻云淡的白净面庞狠狠掐在手里,扯掉碍事的白纱,近乎粗暴地对待他,让他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