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少女心
说实话,当看见姐姐给人发性感照片的瞬间,姜小婵已经预设,她发短信的对象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在手机屏幕上亲眼见到林嘉的号码,她的脑子立刻陷入混乱。
姜大喜翻了翻衣橱,迅速挑到她说的那条裙子。
把长裙递给姜小婵后,她坐回床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退到一旁,姜小婵观察着姐姐回覆信息的神态。
手指娴熟地打字,屏幕的光在她脸上变换,姜大喜的表情很复杂,一会儿是抿紧嘴角的思索,一会儿是藏不住笑容的羞怯。
注意到妹妹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姜大喜抬起脑袋,抓住了她的古怪:“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在修拉链,裙子旧,拉链有点卡,”姜小婵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跟谁发短信啊?看你好像忙个不停。”
姜大喜眼神闪烁,明显是不想让她知道:“关你什么事?”
“是在跟喜欢的人发短信吗?”姜小婵一秒都憋不住了,直接摊牌问她。
迎着妹妹直勾勾的视线,姜大喜没再躲避,坦荡地承认。
“对啊,当然是,跟我喜欢的人。恋爱就是有讲不完的话,几秒钟没看见对方,就需要发短信紧密联络。我21岁了,谈恋爱很正常吧。”
炎热的夏日,房间里闷闷的。
姜小婵抓紧手里的布料,额头冒出汗珠。
嗓子干疼,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如果姐姐跟林嘉是恋爱关系,他们互发的短信是情侣的趣味。那她有什么资格管他们?
可是,姜小婵不想相信这件事。
林嘉呆在小镇,她天天找他吃饭,再清楚不过。姜大喜呆在城市,放假都不回来。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怎么能谈得了恋爱?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以及,就算是跟林嘉在恋爱,姐姐身上还有东西无法解释。跑车和名牌是哪里来的?虽然姜大喜自己说是她打工挣的,但打工真的能赚那么多吗?
心不在焉地换上淑女裙,姜小婵在姜大喜面前走了个过场。
姐姐对她的新打扮赞不绝口,姜小婵找借口说,想让妈妈也看看自己这身衣服,急匆匆地跑下了楼。
孟雪梅正在门口纳凉。
家门被“卡”地拉开,姜小婵冲出来,夺走了她手中的蒲扇。
“妈!我有事问你!”
姜小婵猛猛地用扇子给自己扇风,冷却一下过热的大脑。
孟雪梅见小女儿打扮得这么漂亮,真是罕见。公主头、黄裙子、加珍珠项链,不得不说,人靠衣装,她现在看上去像书香门第养大的小千金。要是她扇扇子的动作不那么粗鲁,绝对能唬住不少的人。
妈妈还没来得及夸夸她的装扮,姜小婵接下来说的话,让她脸色大变。
“姜大喜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啊?”孟雪梅的表情惊惶又茫然:“是、是吗?我没听她跟我说。”
“奇怪……姐姐一向什么都跟你讲,谈恋爱了不跟你讲?”
姜小婵挠挠脖子,也没纠结,继续问自己想问的东西。
“总归是有这么件事。我看她不停发短信,问了她,她承认了。对啦,吃饭时你说她在齐老板那边打工,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姐姐为啥能买得起车呢?”
“你姐在给齐老板当助理啊。他很赏识你姐,帮了我们家很多呢。”
孟雪梅一点一点地向姜小婵解释。
“工作内容大概是,安排日程,订票那些的,所以才会不停发短信。我们家门口这辆跑车,是齐老板的,我坐这儿看了一会儿想起来,在我们旅馆看见过它。一定是人家齐老板的车多,这辆暂时不开,借给你姐姐了。”
“哦,你的意思是,姜大喜借了车回来显摆,说车是她的。”这说法,姜小婵能够接受,毕竟这次回来的姐姐风格大变,确实很爱装。
不过,妈妈的话里,有个细节说得有偏差。
“姐姐发短信不是在工作,是跟恋爱对像交流。”
解开一个谜团之后,姜小婵的重点又绕了回来:“她在跟谁恋爱?”
似乎也在消化这个新信息,孟雪梅冲她摇了摇头。
于是,摆在姜小婵跟前的答案,目前只有她所看见的那个。
——姐姐跟林嘉在一起了。
*
小少女面临大危机。
为了不变成可笑的小丑,姜小婵必须整理自己对林嘉的喜欢。
喜欢林嘉是一码事,喜欢姐姐的男朋友是另一码事。
小镇上,喜欢林嘉的女孩多着呢,喜欢他一点儿不稀奇。他长得好看、个子高高的、性格温柔和善,放在男生堆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林嘉仿佛是理想男友的模板,浑身挑不出错处,更好的是,他谁也不喜欢。
谁都得不到的林嘉,喜欢他多么安全,公平。
林嘉就好比一件橱窗里的明星玩偶,人人路过他,人人喜爱他,但没有人花钱买下他。
在这种情况下,姜小婵认为自己能够和姜大喜一样,共同喜欢着林嘉。
而如果橱窗被砸破,姜大喜已经把玩偶抱进怀里,姜小婵还会跟姐姐竞争吗?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太过狗血。
可现在,狗血确实泼洒一地,姜小婵不得不思考了。
夜深。阁楼开着窗,小风扇难以吹走屋内的燥热。
躺床上没有一会儿,背后积了汗,被睡衣捂得潮乎乎的。
姜小婵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树上的蝉叫得好大声,她心里的话却没处说。
少女的愁思像树上的叶子,不透光、不透气,乱糟糟地堵在昏暗的窗口。
外头的景色让她烦,再度翻身,姜小婵转到了对着姐姐的那一面。
姜大喜也还没睡。
她背对着姜小婵,长卷发在枕巾上铺开。手机幽幽的光,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质地冰冷的白。
“姐……”
姜小婵偷偷摸着姐姐的头发,语气中有无限的彷徨。
“你认为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姜大喜熄了自己的手机屏,与此同时,飞快地抹掉眼角的泪水。
“问这个做什么?”
黑暗中,她们都被隐去表情,只剩下声音。
“你恋爱了呢,我好奇。姐姐,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姜小婵问得小心翼翼的,让人不忍拒绝。
“好吧,那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喜欢上一个人就是……”
姜大喜闭上眼睛,想到哪儿,便说到哪。
“就是,你很信任他,对他做的一切都深信不疑。他像一个长辈,聪明睿智,擅长的事比你多很多。跟他在一起,你永远能发现进步的空间。喜欢上一个人时,你会跟他有紧密的羁绊。他愿意为你付出,你也愿意为他证明你的爱意,并期待那样做了之后,他会对你很好,很照顾你。”
“喜欢上一个人,你的心情会随着他的情绪变化。他是如此重要,你想围着他打转,把他当成生活的唯一重心。渐渐地,你不想回家,只有跟他呆在一起才有家的感觉。喜欢一个人,会忍不住随时确定他的心意。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吗?还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带来了许多苦恼呢,喜欢不总是甜蜜的,得不到回应的失落和配不上他的不自信,也是伴随而来的产物。”
一不留神,说了好长,姜大喜感到微微的尴尬。
“哎,我跟你个小孩说这些干嘛,说了你也不会懂。”
“我懂,”姜小婵说:“我特别懂,真的。”
姐姐说的每一句,她这儿都有共鸣,所以越听,她越不是滋味。
姜大喜喜欢的人果然是林嘉。她喜欢林嘉的感受,和自己喜欢林嘉的感受,是一样的。
差异无非是,姐姐对情感的形容,远比姜小婵所拥有的更浓烈。
大约是因为,姐姐对林嘉的喜欢时间更久,程度更深。
想要让自己的心痛痛快快地死去,姜小婵宛如临刑前的犯人,只求刽子手的那一刀能够又狠又准。
“姐。你能告诉我,你在跟谁谈恋爱吗?”
姜大喜轻咳一声:“不能。”
姜小婵来势汹汹:“我猜,这个人我认识,对吧。”
一室静默。
答案呼之欲出。
“你没否认呀,说明,我确实认识他。”
感到大刀正悬在脖子上,哪怕血溅当场,姜小婵也想要死得明白。
“姐,你是不是在跟林嘉交往?”
对于妹妹一步步的进犯,姜大喜十分不悦:“姜小婵,你当自己在审讯犯人啊?我跟谁交往,需要跟你交代吗?我的事,我有权利不告诉你,这是我的隐私。”
她在审犯人?姜小婵露出苦笑:怎么不看看被判了死刑的是谁。
姐姐不说也好,至少今晚,姜小婵还想要瞒着自己的理智,再喜欢林嘉一会儿。
反正暑假很长,她的空闲很多,总能找到机会实打实地见证姐姐和林嘉约会的场面。
那时候,就是不再喜欢林嘉的期限。
那时候,就该忘掉猫猫神,忘掉蜜瓜味,忘掉他所有的好。
在此之前,在没人发现之前,姜小婵想喜欢林嘉,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第42章 春日梦
那个晚上,她们的对话结束得并不愉快。
阁楼的气氛紧张。姜小婵怀着满腹的心事,合上了眼。
窗外的风是停滞的。家里很安静,能听见厕所的水龙头在往外“滴答”漏水的声音。
胸口鼓鼓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在往气球里吹气。难以负荷胸腔的重量,心口胀痛得马上就要爆开。
姜小婵渴得厉害,想喝水的念头支撑着她从床上坐起。
身旁的位置空着,姐姐不在。
脚步虚浮地走向一层,姜小婵没开灯,行走在黑暗之中。
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她赤着脚出了门,一路走向林嘉家。
他家的灯全开着,特别的亮,整个屋子发出晃眼到妖异的光。亮光在舞动,在她的眼前如涟漪一般绽开。
屋里没有声音,却显得无比热闹。
姜小婵走近它,趴在窗台往里看。
身体一点点融进玻璃,她的所有感官被嵌在屋子的壁纸内。这时,她听见姐姐发出的好听的愉悦的声音。
家里开着空调,冷气充足,姜小婵的手脚冰凉。
男人的手指净白修长,手背有淡青色的青筋,正是通常握着笔,教她书写作业的那只手。邪恶又漂亮的手穿过姐姐的发丝,扣着她的脑袋。躺在床上的两个人交叠着,他们的身体滑溜溜的像两只泥鳅,没有一滴的汗。
手机屏幕的冷光如灯塔上的射灯,如吐信的蛇,爬过两人的每一寸皮肤,森森的青白搅拌着粉红。
他们身体的汗,尽数落到了姜小婵身上。
捂住嘴,她退出屋子,缩回阴暗的墙角,躲进没有光的地方。
又闷又烦,姜小婵想要尖叫,汗珠一滴滴滚下。
腹痛难忍,腻腻的坠感兜在裤子里像个小的积水潭。要是姐姐身上的那只手能搭在自己的身上就好了,帮她解解渴,把她憋着的那一滩水撕碎,搅烂。
此时,林嘉的眼睛瞥过来,逮住了窗外的她。
双眸清冷,带着讥讽,轻而易举望见了她所有的难堪。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怀揣着何种的卑劣接近他,知道她躲在那儿,像只小老鼠趴在下水道,眼馋着底下那块沾满细菌的过期腐烂的蜜瓜蛋糕。
林嘉笑着,容貌美艳。
他用嘴型对她说:“你想要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不是呀。
小老鼠想要反驳,无能为力地发出“吱吱吱”的叫唤。
他的手伸向它,将它捧起,温柔的力道一点点地深入,缓慢地陷落。姜小婵的嗓子干哑,直呆呆地在原地等待,待他毫不留情地重重一破,解救了她心口的鼓胀。
与此同时,天光大作。
*
“哧、哧,哧。”
姜小婵喘着粗气,从荒唐的梦境中惊醒。
眼下青黑,她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阁楼没拉窗帘,毒辣的太阳将木地板烤干,好似睡在柴火堆里,她的额头热到发烫。
卷曲的额发被汗水浸透,姜小婵看向床的另一端,姐姐不在。
书桌被姜大喜的化妆品占用,空气中的香水味还未散去。
仿佛噩梦重现,有个念头不可避免地在心中浮现,是她的直觉:姐姐出门跟林嘉约会了。
于是,就像梦里一样,姜小婵站起来走出了家门。
小腹有种古怪的坠感,喉咙干渴,每次下咽都伴随着疼痛。
刺目的阳光让眼前的世界过曝后,呈现一种发昏的黑。
好热。
姜小婵顶着太阳行走,走到隔壁。
家里没人,窗明几净,跟她梦里的场景不一样。
扶着墙壁,姜小婵擦了一把汗:她还知道一个地方。
……
天台的屋檐下,林嘉和姜大喜坐着聊天。
大喜换了新手机,她说现在的手机仅用于工作,没有存林嘉的号码。他发短信过来约她今天叙叙旧,大喜竟生分地问他“你是谁”。
不过见上面了,两人还跟从前一样,有聊不完的话题。
林嘉能看出大喜去城市读书的这三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一直在夸城市的生活繁华,外头的世界有多大,贬低从前作为小镇女孩的自己没见过世面。
作为非常了解姜大喜的人,林嘉嗅到了异常。
他问她,她是不是生活得不太开心。
姜大喜的第一反应是反驳。
他没有追着她敞开心扉,先跟她聊起了自己最近的烦恼。
林嘉想要做生意,在犹豫是跟朋友一起投资服装店,还是把积蓄用来重开邻家饭馆。开饭馆的经济风险很大,他至今无法复刻爷爷炒菜的味道,如果是冲着这个招牌来,街坊邻居可能不会为新饭馆买单。
听完他的话,姜大喜给他的建议是:先跟朋友一起投资服装店,攒下资本和人脉之后再坚持梦想,开他想开的饭馆。
林嘉若有所思。
跟他要了根烟,大喜也慢慢开始讲起她这边的事。
不论是上学还是打工,都各有各的不开心,她承认自己状态不佳。刚去城市的那阵子大喜挺不适应的,家里不仅给不了她经济的支撑,甚至对她造成了负担。半工半读是很累人的,她这样学艺术的学生,没有人脉,上的学校普通,拥有的出路十分有限。
回到老家,她想在妈妈和妹妹面前维持光鲜。外面的世界已让她尝够了落寞的滋味,至少在亲人眼前,她不想被同情,被瞧不起,不想被发现狼狈。
其余的心事,大喜没再展开细说。
抽不惯他的烟,她掐了。
他们换了轻松的话题,聊聊别的朋友,聊聊小镇的变化。
林嘉给自己点了根烟,配合她,让谈天的气氛松弛下来。
两人都没察觉,天台的台阶下,藏着一个偷看他们的身影。
……
走到天台下方的拐角,姜小婵昂着脑袋往上看。
姐姐和林嘉果然在这儿,在这个专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被太阳狠狠暴晒过,她本就昏沉的脑袋像进了水,他们那边的声音忽近忽远。
聊得真开心啊,大喜和她的嘉嘉。
她仰视着他们,像在观赏一个自己永远也无法融入的成人世界。
姐姐对林嘉说了很多话,完全没有坚守所谓的“隐私”,她愿意跟林嘉吐露心事。林嘉也是,他和姐姐的身份平等,愿意跟她谈起深层次的问题。
长期以来,姜小婵傻乎乎地想要靠近他们俩,掏心掏肺地关心、问询,她却从来不会获得这样的待遇。
姐姐和自己不亲近,姐姐有了恋爱的对象,把她排除在外。
林嘉不会把她当朋友,也永远不会喜欢她这种小女孩。
酸溜溜的心情从胃里返上来,姜小婵难受得浑身发抖。攥紧拳头,情绪在过冷和过热之间反覆横跳,彻底地失衡。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在胸中翻滚的有嫉妒,扭曲的嫉妒,以及无端且剧烈的愤怒。这种感受前所未有,极度陌生,极度痛苦,又痛得如此深刻鲜活。
她应该移开眼睛,移开脚步。可是,她没有。
林嘉看着姐姐,与她说着话。他眼中柔情似水,笑得轻浮又灿烂。
姜小婵好恨他哦,恨得头昏脑涨。
在升腾的恨意中,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对他的在意。
她也多想占有这份甜蜜。
——看看我。
——我也想被看到啊。
梦中的小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姜小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背影。
那道无声的咒语却真的奏效,林嘉在她的祈祷中回过头。
清冷的眼眸,颀长的脖颈,他漫不经心地与她对视,指间夹着姐姐抽过的烟。
——他们接吻了吗?
汗水顺着脸颊乱淌,蛰了姜小婵的双眼,疼得发胀。
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脚下一软,她的身体沉重地往地面坠去。
倒地前夕。
飞来的一股力道扶住她。
姜小婵栽倒在林嘉的怀里。
他的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像碰到刚烧开的水壶。
此情此景,林嘉和姜大喜都很熟悉,姜小婵又中暑了。
林嘉一把抱起小孩,往诊所走。
她很不安分,哪怕是病中。
“林嘉……”
双颊通红的姜小婵揪住了他领口的布料,闭着眼,默默地将他用力往下拉。
“我喜欢你。”
她在混沌中说出这四个字,清清楚楚。
完整地接收到小婵的表白,林嘉愣住了。
她张开嘴,好似坏掉的收音机,小小声地没完没了地重复:“喜欢……林嘉……我喜欢你……”
姜大喜离得远,问他:“我妹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林嘉答。
他的反应冷静平淡,仿佛意料之中,仿佛丝毫没有当回事。
“她中暑了,在说胡话。”
姜小婵的意识徘徊于掉线的边缘,不幸地,她没有错过他说的话。
这一刻,憋着的委屈全涌了上来,她在他的怀里扁着嘴,哭了出来。
——坏蛋!
不是中暑啊,她知道,这次的感觉和以往的中暑都不一样呢。
双腿隐秘之处涌出热液,它从暧昧的梦境淌过,被他身上的甜津津的好闻的气味催熟,悄然沾上她的裙子和他挽起的袖口。
气到发狂的姜小婵彻底昏了过去。
这小孩不知道的是,在昨晚的睡梦中,她的初潮来了。
16岁才来月经,比一般女孩都晚。
它一出场便轰轰烈烈,让她高烧不止,大病一场。
第43章 登徒子
意识到自己真实地喜欢着一个人,与身体的生长,恰好发生于同一时期。
对林嘉的向往,等同于对长大的向往。
姜小婵的世界很小,她看见了隔壁家有一块肥沃湿润的土地,也跟随着姐姐一起挪动过去。
聪明地知道他所给予的养分是自己生存所需的,她被他贴身喂养着,逐步成长。陌生的情潮破芽而出的那一刻,姜小婵只认识林嘉,她无措,混乱,本能地缠着他,像缠着大海上唯一的浮木。
比姜小婵年长5岁,林嘉当然比她本人更早看破姜小婵的喜欢有多么不切实际。
16岁的爱,美丽浮夸,像泡泡机吹出的彩色泡泡。你不必伸手戳破,由着它在空气里自己飘一会儿,它就碎掉了。
姜大喜和林嘉说了,她妹误会他俩在谈恋爱,前一天晚上揪着她刨根问底。林嘉问大喜,后来她跟姜小婵解释过了吗,大喜说没有。
没解释的原因是妹妹的猜想幼稚无聊,不必理会,还是她心里残余着念想,只有姜大喜自己清楚。
夜晚,孟雪梅得去旅馆上班,姜大喜被一通电话叫走。
姜小婵醒来的时候,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她皱着眉头,扯掉了吊瓶的针头,把自己缩进被窝。
林嘉走进诊所的病房便看到这样的场面——姜小婵裹得像个蝉蛹,表情在生闷气,病中的小脸煞白,我见犹怜。
她发现自己被换过了衣裤,内裤中有一个硌人的垫子。
不舒服,姜小婵的腹中怀揣阴湿的秘密,憋着的坏劲正隐秘而凶猛地酝酿着。
与林嘉对上眼神的刹那,她的眼睛亮起来。
待他在她病床旁边的椅子坐下,姜小婵蹭地蹿起,如一只敏捷的猴子。她伸手到他的衣兜,翻啊翻,动作比抢劫犯更果决大胆。
“你干嘛?”他扯住她的胳膊。
姜小婵的声音哑哑的,带着鼻音,像撒娇:“想吃糖,你有没有?”
“糖?”林嘉不自觉地松开了拦截她的力道。
“蜜瓜味的硬糖。”衣兜没有,她转战他的裤子口袋。
“别摸了,没带。”
他话音未落,她找到一样物品,直接拽了出来。
是林嘉的烟盒。
见到烟,她脸色一黑,立刻联想到晕倒前天台的那一幕。
如同猴子掰香蕉——姜小婵低着头,小心眼地把烟盒捂在怀里,从林嘉那儿抢来的烟,她一根接一根,将它们全部折断。
她当着他的面这样做,赌好脾气的林嘉不会对生病的她怎么样。
“姜小婵,你发什么疯?”
林嘉冷冷的声音,吓得顽劣的她重重一抖。
再抬眼,小妹妹眼泛泪光,倒像被他欺负了似的。
“以后,你要成为我姐夫了吗?你会跟姜大喜结婚吗?”
他板着脸,没说话。
“当我姐夫没那么容易,我的认可没有那么好获得。我告诉你,你要每天给我做汉堡包,早中晚三餐,我都要吃。以后,罐头跟我姓姜,我是它的主人,罐头做你的主人。你的院子花全拔了吧,今后种我爱吃的水果。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不会原谅你把我最爱的姐姐从我这儿夺走。”
仗着生病,满嘴胡言乱语,姜小婵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伤心。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簌簌落下,她哭起来没有声音,让人分外心疼。
“别哭啦。”
拿她没办法,林嘉只能说实话。
“你姐还是你姐,没被我抢走。我跟大喜是朋友,不是恋人。”
泪水宛如拧紧的水龙头,她抹去眼泪,不敢置信。
“真的?”
林嘉点点头。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终究还是被她问出来了。那天台的那一幕又怎么算呢?姐姐的手机短信是对谁发的?姜小婵不懂。不过,暂时都不重要啦,姜小婵小人不计大人过,不跟林嘉计较。
姐姐和林嘉没谈恋爱,这个消息足够让她破涕为笑,高兴好一阵了。
从病床翻下来,姜小婵想靠近林嘉,地上没拖鞋,她的脚直接踩在了他的鞋面上。
要是他不扶住她,那就摔倒吧。
姜小婵什么都不怕。
“林嘉,我跟你说哦……”
哪怕明白她的险恶用心,他还是无可奈何地环住她的腰,没有让她狠狠地摔下去。姜小婵顺势往前一扑,脑袋靠上他的肩膀。
这个姿势很舒服,她很安心,完全不用使力,只靠林嘉撑着自己。
她跟他分享自己的新发现:“我啊,对你有种特殊的感觉。”
林嘉偏着头,与她稍稍拉开距离,她的鼻息离他的耳朵太近,好热。
“什么感觉?”
“一种不知来由,头晕目眩的迷恋,”她揽住他的脖子,看向他的眼睛:“我发现,我喜欢你。”
“这不叫喜欢。只是中暑了,你不清醒。”
他带着她的重量一起,往前迈了一步,让她的身体靠床的方位倒。等会儿病房来人了,看到他们这样抱着,成何体统。
“是喜欢。林嘉,我很确定,我喜欢你。”
姜小婵的表情认真且执着。她定定地盯住他,心无旁骛,他甚至能从她眼里看见一个缩小版的自己。
“病会好的,多多休养。”
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林嘉神色淡然。
他将她拎起,姜小婵配合着轻轻腾空,他想把她放回床上。
谁知,双脚悬空的那一刻,她灵活地一蹦,腿圈住了他的腰。这下比刚才抱得更结实,她像牛皮糖一样,牢牢地黏着他。
“姜小婵……”太阳穴突突地跳,林嘉开始恼了。
“干嘛?劝你对我好点!”她笑嘻嘻地抱紧他:“你不是我姐夫的话,未来跟我结婚也说不定。”
“小屁孩,我跟你绝无可能。”他坚定地拒绝了她。
“哼。虽然你现在觉得我就是个上高中的小朋友,但从生命的维度来看,你才大我五岁,根本大不了多少。”
姜小婵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好好闻,好喜欢。
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登徒浪子,说她在调戏林嘉也不为过。
“下来。”他声音严肃。
“不要。”她厚着脸皮,把头埋进他的脖子。
“行。”
轻笑一声,林嘉推开她的力道改为搂住,就这么带着她,强势地往门外走。
“爱玩,让你玩个够啊。”
他压低的声音透露着危险,姜小婵咽了咽口水,心脏跳得飞快。
谁才是真正的大人,谁掌握着主动权,林嘉让她瞬间认清了现实。
“陪你到街上溜一圈好不好?让大家一起观赏你现在的德行。”他说着恐怖的话,语气镇定自若,不知是真是假。
她起了退意,脸蛋羞得通红。
林嘉真的要走出去了,姜小婵推推他,想从他的身上下来。她那点力气根本撼动不了他,跟推一堵墙没两样。
他游刃有余地空出一只手,打开病房的门。
“不要……”姜小婵怂了,小声哀求。
“卡。”门被重新关好。
男人抱着她,快步走回从病床。
这回,不用他说,她自己老实地回到床铺。
被子往头上一捂,姜小婵以缩头乌龟的姿态,发表勇敢的讲话。
“如果你以为吓一吓我,我就不喜欢你了,这是不可能的。你怎么能判断我喜欢你是闹着玩还是真心的呢?林嘉,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的。我证明给你看,我是真的喜欢你……”
想说的话没说完,被子被他从外面敲了敲。
“你姐姐来了。”
这么短时间,想吓她两次。
姜小婵不上套,她不管不顾地继续示爱。
“我姐来了又怎么样,天王老子来了,我照样喜欢你。喜欢才不会因为有竞争对手更改,当着姜大喜的面,我也不会避讳我喜欢你的事实。”
良久,外头的人没有回话。
掀开一丁点被子,姜小婵偷看了一下。
床旁边的椅子,坐着姜大喜。
林嘉早已不在。
姜大喜憋着的笑在看到姜小婵窘迫的神态之后,彻底爆发。
她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我不会避讳,我喜欢你,的事实,哈哈哈哈。”夸张地模仿着姜小婵刚才那种一本正经的腔调,姜大喜笑出泪花。
姐姐想笑就笑吧,姜小婵并不后悔自己先前的表达。
她抱着手臂,等待姜大喜笑完。
“姜小婵,”大喜弯着嘴角,无情地耻笑:“从小,你什么都爱学我,连我喜欢的人,你都要学吗?”
“不是!你乱说!”姜小婵百口莫辩:“我没有学你,我是自己喜欢他的。”
妹妹的目光中有股无法撼动的执拗,令姜大喜蹙起眉头。
“哦,又喜欢学人,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妹妹啊。遗憾地提醒你,你根本没有魅力,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长大的你,林嘉都不可能对你有兴趣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姜小婵很不服气。
姜大喜十分淡定:“自然是,凭我和他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啊。对林嘉的了解,我比你多。”
对话的气氛糟糕,俩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叠加着不爽的情绪。
这时,吵不过姐姐的姜小婵选择翻了个旧账。
“你的恋爱对像不是林嘉,我猜错了,你为什么不纠正我?”
“不为什么。我的恋爱,不关你的事。”姜大喜凉凉道。
至此,姐姐的恋情乌龙总算收了个尾,姜小婵默默松了口气。
积攒的不悦如轰然倒塌的积木,零零碎碎散落一地。
她们各自扭过脸,两看两相厌,一时间都不想跟对方说话了。
第44章 白玉兰
第一次月经结束,胸脯中异样的鼓胀感仍然存在。
夏季的气温疯狂飙升,姜小婵吃了大量冰棒,延缓着身体的康复。
对于中暑,姜小婵迷信它是有魔力,生病总能带来好事的发生。
她左等右等,今年的好事始终没来。
烦心事倒是不少,姜家姐妹的别扭持续了一个暑假。
她们故意错开在家的时间,偶尔碰见,也尽量不在同个空间太久。姜小婵在楼上的时候,姜大喜就呆在楼下。睡在一张床,她们背对着背,中间用棉被隔出一条分界。
林嘉那边,由于姜小婵的狂热爱恋,他开始注意自己的行为,与怀春的小少女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使用了跟姜大喜相同的策略:躲着姜小婵。
这事不耗费额外的心神,为了做生意的前期准备,林嘉本就忙碌,这阵子几乎没着过家。
一时之间,姜小婵仿佛受到了全世界的冷落。
不过,哪怕翻来覆去地思考,她也不认为自己喜欢林嘉是件错的事。
既然没做错,就不需要改变。
她行为自恰,我行我素。
就这样,有很长一段时间,林嘉没有跟姜小婵见到面。
但他的生活里,遍布着她的影子。
树上的玉兰花开了,姜小婵爬树采了一兜,用木绳编成项链,挂在他家门把手的位置。晚归的林嘉取走白玉兰串,洗过几遍手,仍有芳香扑鼻。
后院的小番茄成熟后,被她全部摘下,洗净后摆进碗里。打着电话,林嘉心烦意乱地到院子里抽烟。他瞥见桌上的玻璃碗,圆润的小番茄组合成红彤彤的笑脸图案,分外抢眼。
又有天色昏暗,不愿早起的清晨,听见屋里有叮叮当当的响动。林嘉以为是她进屋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满屋子找,最后寻到发声的源头,是躲在桌子底下的大胖猫,它的脖子上戴了个可爱的手作项圈,发出清脆的响。
诸如此类的事件,数不胜数。
比如,他的裤子口袋凭空出现蜜瓜糖,衣服背后黏着一张画着汉堡图案的小纸条;比如,罐头的毛有时会被水果染成奇怪的颜色,滑稽可笑。
有时是小礼物,有时是恶作剧……
姜小婵的存在随处可见,容易捕捉,不至于与她计较,又的确令人头疼。
无数次的忽视是纵容,这道理林嘉知道。
他无可奈何地处理着她的闹剧现场,却没有修好院子的围栏,也没有把门锁换掉。
*
暑假的结尾,姜大喜即将回城市之前,她和林嘉见了一面。
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她得知他最近手头紧,急需用钱。
“别嫌少。嘉嘉,你收下吧。”
姜大喜拿出用纸包好的一沓钱,里头一共是一万元。
这是她自己攒的钱,打工赚来的工资。
“我上高中时,你没读书,早早地入了社会,在厂子里工作。你支持我上画画班,希望我能有机会追逐我的梦想。我记着你的好,我也希望你能做一些你喜欢的事。”
“谢谢你,大喜,你的心意领了。”
他的目光中有感动,丝毫没有要接过这钱的意思。
“收着。就当是我给你的投资吧。或者,算我借你的,你之后再还我。”姜大喜把钱再往前递了一些。
林嘉摇摇头。
“城市生活压力大,你家的负担重,你也要用钱。我这边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上回跟你说的,是我刚去城市的烦恼,后来……”
她顿了顿,把辛酸苦辣含糊地带过:“后来,我已经习惯了城市的节奏。累和不开心,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过得很好,要能帮到你一些就更好啦。”
“真的不用。”林嘉浅浅地笑着,态度明确。
提前打好的腹稿全用光了,姜大喜的脑子转呀转,想找出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收下钱的由头。
冷不丁地,脑海中闪过妹妹的傻脸。
姜大喜想到了。
“这几年,我不在老家。从前委托你照顾姜小婵,你特别尽心尽责,我们家都没感谢过你。我常听我妈说,我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对她那么好,这笔钱,算作是姜小婵的伙食费,以及你的辛苦费。”
她新找的理由,让林嘉的思绪微微抽离。
说起那个小孩,他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柔软。
“我对姜小婵好,不是因为你的委托。”
林嘉的表达很清晰,听着的姜大喜却有无限的困惑。
“啊?不因为我?那是因为什么?”
如果没被这样问到,也许他自己都不会深入去想。
为什么要对姜小婵好呢?林嘉只觉得,他想对她好,仿佛是天生的呼吸吐纳一般自然。
硬要说出个所以然,竟也毫不费力,他马上就想到了。
“因为,她活泼、可爱,吵闹。其实,姜小婵也对我很好,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我爱看她吃我做的饭,爱教她写功课;我爱纠正她的那些小毛病,虽然她绝不会改。只要她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感到无聊。”
清冽的眼瞳泛起笑意,他想着自己脑袋里的人,声音温柔。
“沾了你的光,我也有了一个她这样的妹妹。”
姜大喜完全没料到,林嘉是这么看待姜小婵的。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涌起的不悦,姜大喜状似轻巧地说。
“嘉嘉,你这番话,要是被她听见可不得了。姜小婵喜欢你呢,她认为自己对你的喜欢,是男女之情。”
林嘉的笑容消失,恢复严肃。
“嗯。用不了多久,等她再大一些,领悟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就会喜欢别人去了。”
姜大喜抠了抠手心,想忍,没忍住。
她把心里的话直接讲出来了:“对的,姜小婵年纪小不懂事,我们都知道。我想说的是,你不应该跟她释放友好的信号了。这很容易让她误解,让她越陷越深。”
那股不悦源于何处,姜大喜难以辨别。
她知道自己有立场接下来说的话,它们来自她的亲身感悟。可是,话里有多少是适用于姜小婵和林嘉的,姜大喜不太了解。
“我和你作为成年人,我们更强大,拥有更多知识和权力。正因为我们有数,她还一知半解,所以,期待她自己去领悟,做出反应,跟占她便宜没什么两样。如果真把她当成想要爱护的妹妹。嘉嘉,你该做出决断,主动划清和她的界限,这是对姜小婵最大的帮助。”
首先,姜大喜不想看见姜小婵和林嘉有太深的纠葛,出于她不愿直视的私心和阴暗。
其次,姜大喜不想她的妹妹迷恋一个大她好几岁的成年男人,出于姐姐对妹妹的保护。
因此,她自我感觉,自己对林嘉说的话哪怕稍微过激,也绝对是该说的。
带着责备意味的言语铿锵有力,憋着的不适一股脑地倾倒而出,姜大喜十分畅快。
至于林嘉是什么心情,姜大喜并不清楚。
沉默良久。
他把手揣进裤子的口袋,想找根烟。
指尖触到口袋深处,那里躺着一朵枯萎许久的白玉兰,花梗处被一张小纸条裹着,纸条上是她画的小汉堡。
花和纸都是被他自己收在那里的。
面对姜小婵有几分的清白坦荡,世上只有林嘉自己清楚。
第45章 扔垃圾
姐姐带着钱出门,这是姜小婵亲眼看见的:姜大喜数了一万块的人民币,用纸包好,费劲地塞入她小容量的名牌包内。
有点担心姐姐的去向,她是去找那个神秘的交往对象吗?在吃晚饭的时候姜小婵问了妈妈。
孟雪梅说,姜大喜今天约了林嘉见面。
至于姐姐的男朋友是谁,已经一个暑假过去,孟雪梅和姜小婵一样毫无头绪。
姜小婵在家里坐立难安地等待。
——姜大喜为什么带着钱见林嘉?
最近他忽然变得很忙,早出晚归,几乎不着家。姜小婵知道他有意躲着自己呢,除此之外,林嘉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吗?
姜大喜刚一回家,姜小婵立马缠了上去。
“姐,你是跟林嘉见面吗?他怎么了呀,需要用钱?”
姐妹冷战了一整个暑假,这会儿牵扯到林嘉的事,倔脾气的姜小婵竟然能马上厚着脸皮找她。
姜小婵的主动搭话、生硬又热络的语气,都令姜大喜十分不爽。她在心里骂她:真是没出息的妹妹。
回想起刚才跟林嘉的对话,他最后模糊不明的态度也让姜大喜升起隐隐的不安。
心念一动,姜大喜选择半真半假地说些很容易被姜小婵想歪的话。
“是呀,我临走前见嘉嘉一面。不在镇子的这些日子,我委托他关照你,人家这几年把你照顾得那么周到,我必须跟他表示感谢。”
顺应着她表露出的含义,姜小婵果然误会了。
“他收了你的钱在照顾我?”瞪大的眼睛里写满茫然,她从未这样想过。
姜大喜没回答是与否,她反问妹妹:“不收钱,你跟他非亲非故,在他家白吃白喝?你好意思吗?”
姐姐的话现实冰冷,却不无道理。姜小婵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她的头越来越低,眼里的光渐渐暗淡。
“确实。”姜小婵说。
她扯扯嘴角,声音里的低落完全无法掩藏。
“他对我很好,特别的好……就算是收钱来照顾我,也该感谢他……”
如果能趁此机会斩断年纪尚小的妹妹的那些情情爱爱,那她做这个坏人也值了。姜大喜硬着心肠,让误会加深。
“嘉嘉人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朋友的拜托,他不好推辞。”
沿着姐姐给出的脉络,姜小婵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和他的这三年。
他无父无母,没有家人;她妈几乎不管她,默许她老往他家跑。她以为,他们或多或少,称得上相依为命。
三年以来,姜小婵烦着他的每一天,林嘉情愿吗?
如果,对于她的照顾,只是出于好友的嘱托,提前谈好了回馈以金钱的那种。
那就太生分了。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这样的,姜小婵不想再麻烦林嘉了。
*
夜深。
月亮挂在天边,街道的光线稀薄。
林嘉出来倒垃圾。
对面的马路牙子坐着个人,黑漆漆的,一动不动,像个石墩。
是姜小婵。
她抱着膝盖坐在家门口,不知在那儿发了多久的呆。
林嘉的脚步声让姜小婵抬起脑袋,没预料到会在深夜遇见他,她表现得很惊喜。
待他把垃圾丢进桶里,她也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出来丢东西啊?”姜小婵没话找话,随意地往垃圾桶里瞥了一眼。
仅一眼,她强装的笑容瞬间垮掉。
他扔掉了玉兰花串、罐头的项圈,还有那些画着汉堡的小纸条……零零散散的杂物,全是姜小婵这阵子精心制作的小玩意儿。
再下面一层垫着厚厚的裁碎的废纸,从残存的标题看,大约是一家服装店的进货单和一些装修方案。
姜小婵撸起袖子,正要把他丢的东西抓出来。
林嘉眼疾手快地盖上垃圾桶的盖子。
“是很晚了,你该回家睡觉了。”他的声音带着冷意。
昏暗的夜色下,那双深沉的黑眸像遥远的无人可及的深潭。她看着他的眼睛,难以读懂他眼中的情绪。
她觉得冷,在八月的末尾,姜小婵被冻得牙齿打颤。
“讨厌到什么程度呢?也不至于,要扔掉吧。”
满脸的不知所措,她的语气脆弱,发出的疑问很小声,害怕惊扰他。
林嘉没回答。
姜小婵尴尬地抓了抓脖子,迅速地换了个他们能聊的话题。
“你在筹备服装店吗?”
他抬腿往自家的方向走,直接撇下了她。
得有多不要脸,她的喜欢被嫌弃到了这种地步,姜小婵还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地追过去。
她轻声问:“你确定你不会喜欢我了?”
他匆匆答:“嗯。”
她执着地确认:“以后、永远,你都不会喜欢我?”
他应:“嗯。”
她小步追:“要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你也不会喜欢我?”
他应:“嗯。”
她纠缠:“要是有天恐龙复活了,你也不会喜欢我?”
他应:“嗯。”
她已追至门前:“世界末日了也不会喜欢我?”
心意不变,他说:“嗯。”
姜小婵凝望着他。
林嘉任由她看,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她忽地笑起来,稚气的脸颊上有一抹狠决的戾气。先前卑微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如利刃出鞘般的锐利锋芒。
“林嘉。喜欢你,让我感觉自己很差劲。”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喜欢你了。”
姜小婵这么说是认真的,林嘉知道。
少年人总是这般,情意真切,心意瞬息万变。
就像她说喜欢他的时候,有纯度百分之百的真挚;这会儿她的心境变幻,能说出不喜欢,便是真心实意的不再喜欢了。
全是真的。姜小婵这儿,只有真的。
年纪小小的她总尝试着,想要表现出复杂,让别人高看她一眼。但实际上,她是一个纯粹又简单的人,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在她的世界泾渭分明。
林嘉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么做能有效果,一切都在按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好,你看清我不是个好人就行,我的确不值得你喜欢。”
他打开房门,走进去,只给她留个背影。
“好好学习,高中阶段很关键。要认真读书,争取去好的大学,走出小镇,去看你梦想中的广阔天地。”
多么体面的话,作为他们告别的结束语。
姜小婵不识好歹。
在林嘉关门之前,她单手挡住了大门。
“你是开不好这个服装店的。”姜小婵说。
人家给的是祝福,她给的是诅咒。
仿佛故事里的坏女巫,她看不得善终,偏要把场面搞得血淋淋的才算收场。
“你是个好人,这点我永远不会否认。可是,林嘉,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在我看来,你太想当个好人,你太希望大家都好,这就是你的弱点。”
她眸光澄净,直白坦荡地畅所欲言,完全不怕听的人伤心。
“你当好人,所以,跟朋友一起开服装店,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你答应我姐姐来照顾我,哪怕耗费很多心力,哪怕已经很讨厌我,哪怕我带给你很多困扰,你也要当这个好人。林嘉,至始至终,你有想过你自己吗?你自己想要什么呢?如果你不愿意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争取,做出冒险,那你一辈子都会后悔。”
月的清辉洒在姜小婵的肩膀,她挺直腰杆地站在光亮处,他隐身于黑暗。
等她把话说完,林嘉关上了门。
这次,姜小婵没有再拦。
没开灯,他走向房间,走到床旁边,脱力地坐下。
她举的例子全错,要表达的道理却丝毫没有偏差。
林嘉太想当个好人,太希望大家都好,他没有为自己想要的事物争取,他会后悔的……他已经后悔啦。
却不是为了她说的邻家饭馆。
是为了今晚,他特意走出门,演的这出戏。
已完成姜大喜的委托,林嘉删掉了手机里的短信。
他走到窗边,看着姜小婵慢慢往家走,看着她安全地进到屋里。
盯着漆黑的空无一物的街道,他等了又等,直到很久之后。
确定不会再有人出现。林嘉带着一个新买的小盒子,做贼似地又一次溜出家。
掀开垃圾桶盖,他弯下腰,姿势狼狈地捡出之前丢弃的小东西们。由于他特地拿纸垫住,它们一点儿没有脏,全部完好无损。
林嘉把小玩意儿一一收好,细致地摆进小盒子。
怕漏下什么,他反反覆覆数了好几遍。
然后,揣着小盒子,他回到家。
罐头听到项圈上的铃铛声,对着他喵喵叫。林嘉摸摸它的脑袋,没有把项圈给它玩。
核对着丢弃前列举的清单,他神经质地又清点了一次。
姜小婵送的小破烂,一个没少,是林嘉的心里空。
他没过过好日子,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被扔掉。他没有拥有过什么好东西,也做过一些要很坏的坏事。
人生好像没发生过什么好事。被爷爷捡到算一件;有人对他说“你不是野种,是礼物”也算一件。
明明亲眼见过他的阴暗,她依然天真地笃信:他是好人。
林嘉自己都不信啊。
失去姜小婵的喜欢很好,他总觉得迟早会失去的,失去比拥有更踏实。
把小盒子藏在家里柜子的最深处,它将跟他龌龊的心思一起,被关进没人知晓的地方,永不见天日。
等夏天过去,姜小婵回到学校,那时,邻家饭馆也差不多能重新开业了。
等夏天过去,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心中难捱的空洞,不必去理会它,他强迫自己,将一切情绪咽下。
第46章 林老板
四季更迭,夏天去了又来,来了又走。
头晕目眩,无法自抑的单恋症状,伴随着夏季的结束,悄然痊愈。
当姜小婵以为她已经摆脱这种病症时,来年等天气又热起来,对他的思念总会再一次地死灰复燃。
年复一年,症状逐年加剧。
他曾说那病不叫喜欢,叫中暑。
却没有能治这种怪病的药方,她只能生生地熬。
姜小婵的生活看上去很好,她也想让大家觉得她过得好。
上高中期间,姜小婵的成绩优异,次次考试稳坐全校第一的位置。她的生活里仅有学习这一件事,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陪伴她的永远是书本。
高考结束,不用估分,姜小婵知道自己考得不错。
班上的同学们都憋疯了,一考完试就欢天喜地地扔掉课本。大家讨论着暑假去哪里玩,相约去染头发,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的气息。
没人来跟姜小婵说话。
托腮望着教室外的夕阳,天边金灿灿的,姜小婵感到空洞又平静。
前桌那位跟她借过几次学习笔记的男生敲了敲她的桌面。
“晚上我们班集体去饭馆庆祝,姜婵,你来吗?”
男生的同桌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小声耳语:“杨意,你喊她干嘛啊,她不会去的。”
杨意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他对着姜小婵扬起笑容,态度阳光又热情。
“你妈妈应该在贾大师那边拜拜呢,今天有法事。你回家也无聊,跟我们去玩吧。吃完饭,我们会找个地方唱歌,班里的同学都一起呢。”
孟雪梅是贾大师虔诚的信徒,小镇上无人不知。这两年,除了在旅馆上班,稍有闲暇她就会去庙里。杨意说得对,姜小婵即使回家也是一个人呆着。
但那又怎么样?跟同学吃饭,难道她就不是一个人吗?
姜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意,拒绝他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杨意抢先一步开口,使尽浑身解数地邀请:“我们是去邻家饭馆哦。提前两个星期预约的位置,他们家生意火爆,炒菜可好吃了。”
这句话宛如一杯浓硫酸,泼向她那颗半死不活的心脏。
迟钝的痛觉被瞬间唤醒,姜小婵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
她以为自己至少犹豫了三四秒。在旁人看来,杨意话音刚落,她便积极地回复了。
“好,我能来。几点见?”
“八点,”杨意喜出望外:“我来你家楼下接你。”
*
特意回家一趟。
姜小婵换下了校服,穿上衣柜里最能展现身材曲线的一身衣服:牛仔裤裙加小吊带。
姐姐留在家里的化妆品也被她拿出来使用。姜小婵给自己画了一个全包眼线;睫毛刷得根根立体分明,粗得足以夹死苍蝇;最后,她涂了好几层的唇彩,玻璃唇亮得能反光一切物体。
对着镜子照了照,姜小婵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形象。
——留长的卷发自然地散落,妆容艳丽到足够遮盖青涩的底子,像给青苹果涂上一层熟透的红漆。
没人看见她的模样会觉得她单纯、幼稚,好欺负。
姜小婵想被人看见的18岁,便是如今的样子。
杨意准时准点在姜小婵家门口等她。
小伙子为了耍帅,把哥哥的摩托车骑来了。头发喷上摩丝,抓出造型,他穿了件拉风的皮衣,哪怕被捂得额头冒汗,也坚持要穿。
当姜小婵出现在门口时,他们看见对方的刹那,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两人仿佛来自不同的季节。
相同的是,刚成年的小年轻这份迫不及待想要变成大人的心情。
“你……”
杨意说着话,脸羞得通红,姜小婵的身材太好,他不知眼睛该往哪放。
“你这样真漂亮。”
她点点头,回应得相当草率:“谢谢,你也很漂亮。”
一说话,又还是班上那个冰块脸的优等生,严肃、不近人情,与她此刻风情万种的外表全然不相符。
姜小婵没有要上他车的意思。猜想她穿这样坐车不太方便,杨意只能牵着摩托车,陪着她一同走路。
夏夜闷热,蚊虫在灯下飞来飞去。
杨意抹了一把汗,随意找个话题跟姜小婵聊天。
“你之前去过邻家饭馆吗?今天说到要去,你好像马上有了兴趣。”
她没回答,自个儿想着心事。
杨意以为姜小婵不打算接话了。
半晌后,她慢吞吞地说:“小时候去过,新开的……我一直没去。”
“啊,它重新开业两年了,”杨意以熟客的身份,跟她介绍:“开饭馆的林老板是个大帅哥,人和善,炒的菜口味也是一绝,大家都认为他的手艺比他爷爷更厉害。”
听他这么说,姜小婵的脸上有了一抹笑意。
“那真好。生意好,大家爱吃,他能赚到钱。”
她笑起来,眼中有了神采,好似一个石头忽然活了过来。
坐在姜小婵前桌这么久,杨意想不起来哪时见她这样笑过,姜小婵的笑容稀缺得像天空中划过的流星。
忍不住想多跟她聊聊,他没话也得找话:“何止是能赚到钱,简直赚得盆满钵满呀。林老板妥妥的人生赢家,男生谁不羡慕他?”
姜小婵侧目:“什么意思?”
杨意边走边说:“林老板人缘好,生意成功,身边红粉的知己不断。”
“你的意思是,他有过很多女人?”她蹙紧眉头。
没察觉到姜小婵的不悦,杨意把道听途说得到的消息揉合自己的理解,滔滔不绝地向她输出。
“不是呢,邻家饭馆目前没有老板娘。不过,镇上出名的美女,几乎都勾搭过林老板,和他交情很深。他可以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有人说他挑花了眼,有人说他在等他青梅竹马的初恋从城市回来。要我说,他很精明,保持单身就能跟所有女孩保持暧昧。林老板不简单……”
“抱歉,”姜小婵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了,你说话让我感觉不舒服。”
像关上了一扇门似的,她关闭了和他沟通的通道。
姜小婵自顾自地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杨意十分惶恐,推着沉重的摩托车追上去:“姜小婵,你别生气。我在说别人的事,不是说我自己。”
她没理会。
他立刻将身段放得更低:“我没什么跟女孩说话的经验,平时跟兄弟们怎么聊,也不自觉地那样跟你说话了。是我口无遮拦,我以后会多多注意的。”
停下脚步,姜小婵回过头,直白地告诉他。
“不必道歉。反正,我们只是没什么交情的同学,毕业之后也不会见面的。”
她的坦率到令人难堪。
杨意满头大汗,头顶的发胶沾了水,让头发变得黏糊糊的。他有点像一只落水狗,一脸的可怜相。
这样一个样貌清秀,愿意穿着皮衣来见她的前桌少年,其实值得拿出对等的礼数对待……只可惜,他想约的人是没有心的姜小婵。
邻家饭馆近在眼前。
姜小婵仰头看向不远处的招牌。
它开业之后,她避着,从不往这儿走。
招牌真醒目。饭馆开在路灯下,很温馨,很热闹。
光是看着这饭馆的外围,不用往里走,她浑身上下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分不清这股战栗源于兴奋还是恐慌。
她太久太久没见到那个人了,腐蚀的心脏像被蚂蚁啃噬。
自尊苦苦支撑着想要趴在地上的四处爬行的意志。好想不要脸,只怕不要脸什么也换不到。
因为仍旧喜欢着,日日夜夜都很难熬,因为仍旧疼痛,所以很清晰地知晓。
——想见他。
姜小婵情不自禁在想:我高考结束了,成年了,林嘉知道吗?
……
杨意头一回切身地感受到,同学们总说的“姜小婵不正常”可能是真的。
他眼见她痴痴地盯着邻家饭馆,盯了好一阵。
然后,姜小婵啃着手指,焦虑地来回踱步。
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击垮,她选择仓皇而逃,掉头跑向来时的路。
姜小婵似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临时决定回家了?杨意一头雾水。
他骑上摩托车,追了过去。
不敢跟姜小婵搭话,杨意隔着一段距离,悄悄地跟着她。
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很难忽视,姜小婵自然知道他的存在。
“能载我到邻家饭馆吗?”握紧残存的勇气姜小婵,仓促地做出了新的决定:“我看看菜单,看完就走。”
“好。”杨意为她空出后座。
长腿轻盈地一跃,她坐了上来。
一拧油门,杨意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姜小婵交代的任务。
摩托车的引擎声响得惊人。
他们出现在邻家饭馆门口的时候,引发了全店客人的注目。
驾驶摩托车的青年人戴着头盔,后座的女孩身材火辣。他们一同出现,充沛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杨意!过来这桌。”
他们的同学站起来,招手喊他。
“那是……姜婵?”
大家只见过姜小婵穿校服的样子,从未见她着装如此吸睛地出现,一时之间,所有关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小婵目不斜视地走向收银台。
拿起放在柜台上的一本菜单,她翻页看了起来。
里头有以前林爷爷的邻家饭馆的招牌菜,也有店里新加的原创菜式,许多是她没吃过的新菜品。
视线糊糊的,手一页一页地快速往后翻。
姜小婵渐渐迷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找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
是不是夏天的到来,让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灵敏的鼻子在各式好闻的食物气味中,捕捉到甜丝丝的蜜瓜糖的气味。
手指捏紧菜单,姜小婵全身僵直,静静地等待着那个身影靠近自己。
她想到看过的一则趣闻:当大象在毫无遮挡物的野外遇上倾盆大雨,它会选择原地不动,保持热量不流失。
此时此刻,姜小婵就在这场大雨里。
两年以来,她便呆滞在这场茫然之中,维持着生命。
他在她跟前站定。
姜小婵抬头,看向他。
她感觉到雨滴浸湿头发,刺骨的寒凉。
林嘉温温柔柔地笑着。
好像他们还站在他家厨房,她可以随时管他要一个汉堡包那样。他的面容亲切,熟悉。
于是,姜小婵也这样做了。
“我想吃汉堡包。”她小声讲。
顶着精心设计、故作成熟的打扮,却是跟以前别无二致的小孩语气。
姜小婵与林嘉的再相见,她垮得一塌糊涂。
第47章 离群鸟
端端正正的一个小汉堡。
汉堡胚烤得热乎乎的,表皮发脆。内馅是老配方:腌制好的鸡肉、番茄、生菜,加番茄酱和蛋黄酱。
厨房上菜的速度极快,仿佛对这个汉堡早有准备。姜小婵严重怀疑,她最爱吃的汉堡包已沦为邻家饭馆量化制作产物。
和汉堡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坐在她座位对面,高大帅气的林老板。
他拉开凳子,坐下后便笑盈盈地盯着她吃东西,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目光中的慈祥挡都挡不住,像一位年长的老母亲看着终于归家的游子。
叛逆的孩子没有理会老母亲的注视。
这种长辈对小辈的宠溺,并不是姜小婵想要的。只是,他们似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了,她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它。
抓起汉堡,姜小婵一大口咬掉了大半个,鸡排的汁水和酱汁沾上唇角。她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吃得太着急,显得有些狼狈。
“慢慢吃。”林嘉递给她一张纸。
姜小婵拿纸巾擦着嘴,也觉得不好意思:“我一贯吃得很慢,吃相很好的,是酱多了。”
明知是诬陷,他却顺着她的话说:“下次给你少放点酱。”
“嗯,”姜小婵得寸进尺:“下次要吃里脊肉的汉堡包。”
人来人往的热闹饭馆,他们坐在角落,稀松平常地跟对方说话。
汉堡的味道丝毫没变。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仿佛没发生过,她没有跟他表过白,他没有用惨烈的方式拒绝她。
两年的时间无知无觉地溜走。他还是那个住隔壁厨艺很好的大哥哥,她是爱来蹭吃的邻家小妹。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坐在另外大桌的一部分同学们默默关注着他们班的姜小婵。
杨意纳闷:“邻家饭馆什么时候有卖汉堡了?”
坐在他身边的同学跟姜小婵读的是同一个高中,他见怪不怪:“那是老板自制的,不对外售卖的菜品,你当然没吃过。林老板跟姜婵很熟,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杨意相当吃惊:“你快给我讲讲。”
男同学一脸高深,开始了他的八卦讲堂:“姜婵的姐姐是姜喜,以前我们高中的前校花,你没听过她的大名吗?”
杨意摇摇头。
“据说,林老板一直没谈恋爱,就是在等她。姜喜长得比姜婵更漂亮,从小就跟林老板情投意合。后来人家发达了去大城市当艺术家,林老板也无法放下这个白月光。林老板对姜婵关心,都是希望能巴结巴结他的未来小姨子。”
同学说得头头是道,不止杨意,其他人也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按你这么讲,一切都对上了。刚才听说我们是高三一班的,林老板过来问了三四回,姜婵什么时候过来。”
流言便是这样诞生的,再人传人添油加醋一番,便跟真的没什么两样了。
在杨意的眼中,姜小婵的身上又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转眼间,汉堡包被吃完。
林嘉又给姜小婵上了一整盘的薯条和炸鸡块。
“吃完了来喊我。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馆子里生意好,后厨的炒菜速度太慢,他不能再坐这儿偷懒了。离开座位前,林嘉特意交代她。
“等我一起回家,我今天会早打烊。”
谁要等你啊,姜小婵在心里说。
饭馆里还这么多客人,他怎么能早打烊呢?
姜小婵不知道,也不想问。
她低着头,开始用龟速吃盘里的炸薯条。
林老板刚走,杨意就过来找姜小婵搭话。
“去我们那桌吧,别一个人在这儿了。”
跟在学校的场景一样,她永远像一只离群的鸟,自己呆在一个远远的小地方,杨意很是心疼她。
姜小婵抬头看他,问的问题是杨意没想到的:“你们那边有什么好吃的菜吗?”
“多着呢,你快来吧。”
杨意盛情邀请,姜小婵没有推脱。
她端起自己的大盘子和碗筷,跟他走了。
同学们自觉挪出一个位置,让姜小婵能坐在杨意的旁边。
刚结束高考的孩子们就像被放归山林的小兽,他们这桌是叫了酒的。学着大人,他们玩起酒桌游戏。
桌面放菜的圆盘上放了一个勺子。圆盘转动,停下之后勺子指到的人,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姜小婵没有理会大家在玩什么。她心无旁骛地埋头吃菜,把每道菜都夹碗里品尝一遍,同学们的聊天她不参与。
大家却有意想要姜小婵加入到游戏中来。
之前在学校,有传闻说姜小婵会打人,她总冷着一张脸,相貌和行为看上去都不好惹,没人敢跟她走近。现在他们走出校园,兴奋劲正盛,巴不得发生一些出格的事。尤其是看出杨意对姜小婵感兴趣,他的兄弟们打着主意,想撮合他们。
不论勺子指到谁,再转下一次的时候,大家明里暗里往姜小婵坐的方位使劲。
可这邻家饭馆的桌子,像是被使过手脚。勺子每每看着要在姜小婵的位置停下,又每次都会错过一点点。
他们想要转到姜小婵,最后勺子指到的总是杨意。
没办法,他回答了好几次的“真心话”。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答:“有。”
“你喜欢的人是我们班的吗?”他答:“是。”
“你喜欢的人在我们这桌吗?”他答:“在。”
“你喜欢的人离你的右边比较近还是左边?”他答:“右边。”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就差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了。在座的同学们个个情绪激动,互相交换着眼神。
姜小婵的盘子里堆着食物,注意力全在菜上。
她的筷子始终没停下过,好像独自进行着大胃王挑战。
桌上的游戏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
杨意身为当事人,或多或少能感受到姜小婵对自己的态度。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是他的遮羞布,为了不直接说出“我喜欢姜小婵”,他勉力支撑着。
勺子转到他,不想回答真心话,他只能选择喝酒。
几瓶啤酒下肚,不胜酒力的年轻人满脸通红。
大家能看出杨意已经喝上头了,说话开始大舌头。
光叫他死命喝也没什么意思,他的好友交头接后,研究出新的助攻方式。
“杨意,这回的大冒险,不能再喝酒。你的大冒险内容是,对你坐在你右手边的人说一段真心话。”
这个大冒险没什么难度。杨意想好了,他可以对姜小婵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钻这个空子就能完成这次挑战。
转头,他望向姜小婵的脸。
餐馆明亮的灯光衬得少女的皮肤透亮,有一种青春又健康的光泽。姜小婵的美如同她这个人一样,酷酷的带着难以亲近的冷淡。她是特别的、抓人的,如一片沼泽里开出的奇异的花。
领会过她的魅力,便觉得其他人黯然失色。
而此刻,坐在邻家饭馆里的姜小婵无疑是放松的,她细细地嚼着菜,唇边有一丝可爱的浅笑。这样的姜小婵不再那么遥远,那么冰冷,好像他努努力也能够到她,动摇她。
酒壮怂人胆,杨意的酒劲上来了。
他改变主意,竟大着胆子,掰过了姜小婵的肩膀,迫使她能面对自己。
被打断进食的姜小婵十分错愕。
她的筷子夹着一根空心菜,举着没舍得放开,抬眸看见一张通红的大脸。
小伙子的眼睛亮亮的,本就周正的五官在真诚的加持下多出一份坚毅。
“姜婵,我有一段真心话要对你说。”
他咽了咽口水,居然直接站起来,大声地跟她表白。
“其实坐在你的前桌,是我跟老师说的,我特意换的座位。借你的学习笔记并不是我遗漏了老师的板书,是因为我想跟你说上话。姜婵,你平时很好看,今天更好看!我喜欢你!我想问你,毕业后,我们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吧,你愿意吗?”
这场面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好青春哦!”
“哇,快答应他!”
“年轻真好啊!”
看客们都沉浸在这场热闹中。
姜小婵有些茫然。
应该是告白场面女主角的她,完全在状况之外,像看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喜欢是这么简单就能发生的吗?
——杨意喜欢她什么?他们说过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了解他,他也是一样的,对她毫无了解。
然后,当看到人们脸上祝福的神情,她顿悟:哦,原来在大众的眼中,这是成立的。
原来,喜欢可以是这么轻盈的一件事,非常随意地就能够发生。
原来,喜欢不总是要经历重重自我拷问,年复一年的煎熬折磨。
林嘉是否也在祝福的众人之中呢?姜小婵回想起他看着自己吃汉堡的眼神……肯定是呢,他巴不得快点甩掉她这个麻烦。
“回答他!”
“回答他!”
同学们打着节拍,呼声高涨。
“答应他!”
“答应他!”
反正自己是开心不起来了,不如让大家开心开心。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姜小婵面容平静地问杨意。
“你想报哪里的大学?”
有希望!再前进一步,表白就要成功了!大家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杨意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正要回答,还不等他张开口。
“啪——”
忽地一声响,邻家饭馆陷入黑暗。
店里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食客们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直到店里的服务员点着蜡烛走出来。
他们每一桌地解释,说是饭馆的电路出了未知的故障,需要时间排查。老板说,今天的营业就到这里。客人们吃的菜全部由老板买单,没吃完的可以打包带走。
场面乱糟糟的。
在这片混乱之中,杨意听见自己的哥哥在外面喊自己。
他哥接到电话,听人说杨意喝醉了,不敢让他骑自己的摩托,特意过来载他回家。
“我是喝酒了,但我没醉。我得送我同学回家呢,我跟她有事还没说完。”杨意费劲地跟哥哥解释。
他哥为了确认他是不是醉酒状态,又缠着他问了许久的问题。
等杨意回到饭馆,姜小婵已经走了。
她在他们这桌留下跟同学们均摊的饭钱,又在收银台留下大致的买汉堡包的费用。大伙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断电的事,她像幽灵一般消失,悄悄地离开了。
走的原因很简单,姜小婵吃饱啦。
来邻家饭馆是因为,不久后她要离开这个小镇,心中始终遗憾没来吃过他开的店,没有行为支持过他的生意。
这两年,姜小婵不甘心的时刻很多,也想像过自己换上大人的衣服,狠狠惊艳林嘉的场面。
可18岁跟16岁没什么不同。
再见面,他是大哥哥,她是小妹妹。他看她的目光跟从前相同,而她也还是死性不改,病态又痴狂地喜欢着他。
被林嘉当成小辈,当成好朋友的妹妹,对姜小婵来说没意义。
就算和杨意去一个城市读书,姜小婵也想不到跟他能有什么后续。在气氛的烘托中她说出了众人期盼的话,熄灭的灯让她的理智重新回归。
想不到有任何留下来的必要,所以姜小婵独自走掉。
她双手插兜,走入没有路灯的黑暗区域。
“姜小婵。”
有人在背后喊她。
他是匆忙赶来的,长腿加快步伐,跟上了她的脚步。
“我打烊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姜小婵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林嘉的话给她一种他主动打了烊的错觉,分明是意外的电路故障。
林嘉是最坏的。
偏偏他对她好,她喜欢他;他对她坏,她也喜欢他。
姜小婵对自己失望,对现状绝望。
他说要她等,她就真的傻傻等。如果不是店里意外熄灯,姜小婵确实打算等到他的饭馆结束营业了,跟他一起回家。
然后,他们路上大概率要演一演她释怀了,能够拎清他们关系的戏码。姜小婵走掉就是为了逃避这个场景的,真不知道林嘉追上来要干嘛,逼着她把戏演完他才好受吗?
将来以什么样的面貌跟他相处,她压根没想好。
姜小婵不知道的是,林嘉跟她有相同的困扰。
他的脑子是乱的,藏着一肚子的龌龊阴暗。所有扯上了她的事,他全部失去原本做事的水准,处理得乱七八糟。
腆着脸,林嘉披着大哥哥的皮囊,从容不迫地出现。
她爱吃的汉堡,他天天备着货。
在厨房做了一个庆祝她高考结束的双层大蛋糕,还没来得及送出。
见她身边的男同学跟她举止亲密,他动用关系,打电话喊来人家的哥哥。
拿不准她是不是要接受同学的告白,他看管后厨时分了心。新员工违规操作电器,把保险丝烧断了。
这会儿追过来,他手里攥着她留下的钱,内心崩溃,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跟他算得这么清楚了?
将来以什么样的面貌跟姜小婵相处,林嘉没想好。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即使姜小婵近在咫尺,他也生怕把这小孩跟丢了。
第48章 坏糖果
窄巷昏暗,仅有一线稀薄的月光洒在小道。
入夏后的气温急剧升高,空气湿黏。
姜小婵想要快点回家,把自己的吊带和裙子褪下来,冲个凉水澡。
走在她身侧的林嘉能明显感知到她想甩开自己的意图。
她的烦躁在暗夜里堆积,等待着引燃,这绝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时机。
“恭喜你啊姜小婵,高三毕业了。”
他的气息太近,太清晰。
“考试发挥得怎么样?暑假有什么打算?”
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她一言不发地走自己的路。
低低的黑色天空压下来,如一张细密的网。姜小婵恍惚间觉得她的前后左右都是死路,燥热追逐着她,逼得她无处可逃。
“停电得太突然,你晚上有没有吃饱?餐馆的饭菜合口味吗?”
她仍旧没有看他,越走越快。
“对了,你想不想去我家看看罐头?它长胖了,胖得圆滚滚的,好的是它的毛摸上去很舒服。最近它爱玩捡球游戏,你可以跟它玩。”
讲着琐碎的事,问着没营养的问题,林嘉就是不肯放过她。
“院子里的小番茄长好了,我还种了辣椒、小金桔、石榴、草莓、蓝莓,以及柠檬……”
缠绕耳边的声音像水中的饵,姜小婵是那只围着饵料游动的鱼。哪怕水面平静,她能侦察到有些不对劲的东西在暗处滋长。
这一池子的水温在他的搅动下飞快地升高,池水沸腾。
她心浮气躁。好热,热得快熟了。
——他哪来的这么多话要跟她说?
——能甩开她,林嘉不该开心吗……他想做什么啊?
“还有花,我新养了一些茉莉花,你要不要来院子摘一些?它们刚开花,长势良好。现在是茉莉花最香的时候,花香能保持很久,放在家里很合适。”他细细碎碎地念叨着,没完没了。
姜小婵停下脚步。
来不及调整呼吸,她喘着气,语气极差地问他。
“林嘉,只挑一件事,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小鱼最终跃出水面,咬住了鱼钩。
他的眸色深深,像有磁力一样将她牢牢定住。
林嘉高她好多,姜小婵需要微微扬起头才能与他对上视线。
这会儿,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甚至能听见他俩的呼吸,交叠在一处。
“不用付钱,太客气。你的钱拿回去。”
话语简短,语气正常,熟悉的林嘉又出现了。
手里捏着她留在桌上的钱,说话的同时,他把钱递向她。
——只是这样吗?
被吊起胃口的姜小婵心中一空,陷入莫名其妙的巨大的失落。
他的手背碰到她的手心。
微小的刹那,他们的肌肤相触。
姜小婵心一横,把他的手,连同他手上的钱一同攥住。
“你记住,林嘉,这次是你先来惹我的,不是我主动缠着你。”
癫狂无理,蛮横的小女孩逻辑。
她再不肯放开他的手。在没有路灯的地方,姜小婵被黑暗蒙蔽了心,大胆地拽住林嘉,重重往下一拉。
双手迅速攀附住他的脖颈,她昂起脖子,对着他的唇吻上去。
柔软,软得像过电,酥酥麻麻。
冰冰的,甜甜的,像在啃咬一颗饱满的被冻过的果子。
唇齿之间酝酿着心痒的热切,她努力地踮起脚尖。
毫无接吻经验的姜小婵,却能在林嘉这儿无师自通。她学什么都快,聪明得令人头疼。
几秒后,她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说说看,你喜欢吗?还是不喜欢?”
忽明忽暗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姜小婵的唇边亮晶晶沾着津液。
他也是一样的,那张看上去就很好亲的嘴被她用力地啃过,泛着诱人的水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喉结上下滚动,林嘉沉静地询问。
仿若时光倒流,几年前她在他家的后院写作业,做错了题目。林嘉也是这样看着姜小婵,确认着她是粗心大意还是真的不懂。
那时她的头发短,穿着校服,咬着笔帽,是个古灵精怪的初中学生。
时间再往前走,他也记得这张脸年纪更小的模样。那时她是个穿白布鞋的小娃娃,胆子不大,却敢搞些恶作剧,调皮且活泼。
面前的姜小婵,单看相貌已然不是回忆中的孩童。
她留着长卷发,身材姣好。精致的眉眼有描画的痕迹;接吻过的嘴唇,唇蜜的红色晕开,带着几分妖娆与堕落。
他尝到了她唇蜜的滋味,真甜啊。
那位喜欢胡闹的小孩,如今真的长大了吗?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亲你的原因是……”
红唇微启,姜小婵把他的手牵过来,莽撞地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接吻之后,心跳会变得很快,你听。”
这算什么回答?他问的也不是这个问题。
林嘉的眼中堆积着厚重的思虑。他确实感受到了她剧烈的心跳,通过……手掌直贴皮肤的触碰。
“咚咚,咚咚,咚咚。”
好似有小人在心口举着小棒槌敲打,心脏的跳动热烈有力。
这当然不是姜小婵的答案,是简单直白的引诱。
林嘉的状态奇怪,似乎被她的心跳小把戏唬住了。
趁他不备,姜小婵故技重施。
又一次按住他的手,她偷偷凑上前,想要亲他。
“不可以。”
轻而易举,林嘉让她没法够到自己。
“如果没有缘由,我们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
他别开眼,抽走了手,恢复正经的模样。
他严肃的态度,迫使姜小婵结束不清不楚的暧昧行为,正视自己的心意。
姜小婵有她的大胆,也有她的怯弱。究其根本,她对林嘉有敬,有畏。她所有的蹬鼻子上脸,都只在他允许的范畴。这次,她的行为很出格,需要一个解释。
——缘由。
姜小婵知道,她不能让这个夜晚在这里结束,不能让林嘉再一次推开自己。于是,她抓心挠肝地琢磨着他遗留的问题。
好像考生翻开卷子的最后一页,看见了命题作文的标题,写不完的话这场考试就会挂科。
而“我喜欢你”已经是她上次给过的错误答案。她曾将爱意装在一览无余的篮子里,任由他指鹿为马,说那根本不是爱,是她中暑了。
这下该怎么办?
她抠着手指,开始胡诌。
“我想得到一回,得到了,我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了。好比挂在橱窗里的昂贵衣服,因为买不起所以让我牵肠挂肚,拿下来试穿之后,才能发现尺码根本不合适。但如果始终没机会穿到它,我就会对它日思夜想,无法释怀。”
话是胡说的,表情是无比真挚的。姜小婵认为,被当成疯子总比被当成傻子好。
“所以,我想跟你试试看。林嘉,跟我在一起一个暑假好吗?你人好,就当是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解开我的执念,我才不至于对你一直怀抱着错误的过度的念想。过完这个暑假,我不会继续纠缠你,我能彻底死心。”
林嘉确实一度将姜小婵的心伤透。
她也没让他好受。
她把他比作衣服,没得到时才珍贵,等试过他,她就能死心了。
坦荡到近乎残忍。
可是,林嘉没留否定这个答案的余地。
他出的是一道送分题,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呆在她身边的缘由,这是林嘉的怯弱。
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只要她肯答,他都会算她是对的。
“好。”
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他轻声地放过自己,也让她通过。
“我们就按你想的做吧。”
难以置信林嘉会同意,姜小婵惊喜地抬起低垂的脑袋。
“真的?你答应啦!”
她歪着头,小心地试探。
“那,我可以亲你了吗?”
“嗯。”他的回答微不可闻。
姜小婵觉得,林嘉像她的新娘。他们的对话仿佛是发生在教堂,许下誓言之后,他们结为了夫妇,她可以掀开他的头纱亲吻他。
新娘娇羞,由她主动。
在不为人知的夏夜暗巷,她达成了少女时期的夙愿。
姜小婵的初吻,吻到了她喜欢的人。
她亲了林嘉一次,然后是一次又一次。
得到他的同意之后,她不再觉得自己的行为冲动龌龊。空气中的闷热尽数消散,她的心灵干净圣洁。
就像每一对走上红毯的新人,那一瞬的拥吻时,心中笃信他们会长长久久。
她可能是太不要脸了,自己幻想的同时,竟然产生了一点点的跟林嘉心意相通的错觉。
哪怕是骗骗自己,姜小婵也感到幸福。
……
林嘉的回答是喜欢。
她先前随口问他,喜欢不喜欢被她亲吻。
要是她也能听听他心脏发出的声音,就会发现他的心对她说了很多句喜欢。
喜欢姜小婵总是这样勇敢,喜欢她冒冒失失的吻,喜欢她还没放弃喜欢他这件事。
如果她还没想好,想试穿他这件衣服,试穿完就不新奇不喜欢了,那也没关系。
哪怕是这样,林嘉也感到幸福。
林嘉觉得,姜小婵像他最喜欢吃的那种蜜瓜味的糖果。小时候,爷爷跟他说继续无节制地吃下去会坏牙,懂事的他一次都没在爷爷面前吃过,拚命压抑着自己的行为。可偏偏,心里始终无法忘怀糖果的甜蜜,越压抑,就越想吃。
他始终没有戒掉那糖,也没能放走姜小婵。
其实,她说得很对。
这次是他先来惹她,不是她主动缠着他的。
第49章 钻被窝
姜小婵在阳光充足的早晨醒来。
光把所有家具照得闪闪发亮,薄窗帘的花纹在天花板投下美丽的图案。随着风起,光的影子摇曳晃动。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麻麻的,微微的肿起。
——昨晚发生的事,是真的吗?
抱着被子,她快乐地在床铺上滚来滚去。
楼下有响动,妈妈今天还没出门上班。姜小婵想着跟她说几句话,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孟雪梅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姜小婵在旁边默默地听。
“现在情况怎么样,他送你去医院了吗?得做做检查。”
她半边身子靠着墙,手不停地搓着额头,电话另一边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
“从小就身体不好,你没有细心养护怎么行……”
“妈妈怎么会不关心你呢,你昨天打电话过来我不在家,一早醒来就回你电话了……唉,听你这么说,真是急死我了。”
“是姐姐吗?”姜小婵用口型问她妈妈。
孟雪梅冲她点点头。
“她怎么了?”姜小婵伸手,想要接过电话。
她妈叹了口气:“你姐姐身体出了点状况,正难受着呢。”
也有意递出手里的话筒,孟雪梅跟姜大喜知会了一声:“姜小婵醒了,想跟你说话。”
姐姐讲了句什么,她妈又扭过身子。
“你姐那边还有事,先不跟你说啦。”
眼见着妈妈要挂电话,姜小婵赶紧一把抢过话筒。
“姜大喜,身体难受就回来养一养。我高考结束放暑假啦,老家的水果可甜了,你回来我们……”
电话被那边挂断,不知道姐姐听见了几句。
姜小婵立马回拨过去,没有人接听。
放下电话,她问妈妈:“姐姐是哪里不舒服?要紧吗?”
“身体不舒服,得休养休养。”孟雪梅愁眉不展。
姜小婵执着地追问:“是老毛病,哮喘发作吗?”
她妈妈回答得消极:“你别管了,你姐的事,我们都帮不上忙。”
“我不理解这种说法。姜大喜两年没回来,过年啊假期啊都不见人影,电话也来得越来越少,几个月了总共才打过来这一回。她过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事,我想知道啊。”
聊到这个话题,姜小婵的情绪有些失控。
“妈,帮不上忙的事,我就不能管不能问了吗?”
“你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你姐不想跟你讲话,她挂了电话,不是我让她挂的。”话不投机,孟雪梅便不想再跟女儿多说了。
她挎上棕色的布包,往水壶里灌水。
看这一套动作,姜小婵知道她又要出门去找贾大师。
调整了说话的态度,姜小婵简单地跟她妈交代两句:“我自我感觉高考发挥得挺好,最近会研究一下报志愿的事。昨天,同学约我一起去聚餐,我拿了点家里的钱。”
“嗯。你姐每个月寄钱回来,家里的生活费宽裕,你需要花钱就自己拿吧。”
孟雪梅收拾好了,穿鞋往外走。
虽然妈妈对她要说的话不感兴趣,姜小婵还是把该说的说完。
“暑假我会去做家教,我已经提前找好了,给初中的学弟学妹辅导功课,我能自己攒钱的。”
不想对这个家有亏欠,她也算得清清楚楚。
妈妈没接话,没有回头看她。
门在姜小婵的眼前关上,只余一室静默。
不可自抑地,她感到落寞。
外头的阳光这么好,一天刚刚开始,和林嘉约定好的在一起的夏天才开了个头。
像小朋友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找寻她的毛绒玩具,她很想见他。
没换外出的衣服,姜小婵随意套了件外套,散步去了隔壁家。
……
林嘉正在家里浇花。
玻璃映出他的脸,他回想起昨晚一些难为情的事,嘴角挂着浅笑。
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蹊跷又熟悉的动静,他抬眼看去,恰好逮住姜小婵偷偷摸摸地翻过了院子的围栏。
看她的样子,肯定是打着坏主意想要吓他一跳呢。
大猫猫罐头从地板站起,走到门口迎接客人。
林嘉也有他欢迎客人的方式——他迅速放下手中的洒水壶,回到床铺,盖上了棉被。
……
姜小婵进屋进得毫不费劲。
不用钥匙进入他家的方式,她这儿有几十种。只是没想到两年过去,该修的漏洞,他一个都没有修。
疏忽大意的男人!让小偷毫无挑战性啊。
入室的姜小婵抱起好久不见的罐头。它长大了一圈,沉甸甸的。见到姜小婵,大猫咪把自己当成小宝宝,黏人地把脑袋埋进她的手臂。
带着怀里的大猫,她大摇大摆地在他家闲逛。
屋里干净整洁,陈设跟两年前比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有家中的绿植越养越多。
看着那个他布置过的绿意满满的角落。她想像着他是如何把这些植物一盆一盆买回来,耐心地照料,让它们能长成如今的繁茂。
两年来,回到这个房子,陪伴林嘉的便是一只猫和这些植物。
他感到充实吗?或者就是因为不充实,他才养了这样多的花草。
轻手轻脚地,她逛到了他的卧室。
林嘉看上去还在睡梦之中,闭着眼,呼吸匀称。
长睫安静地垂着,头发是无攻击性的顺毛状态。他的睡颜真好看,精致得像画里睡着的王子。
姜小婵把罐头慢慢地放在床旁边的地毯。
而后,她脱去了自己的袜子和披睡衣外面的外衫。
将他的棉被掀开一角,淘气的小贼子灵活地钻进他的被窝。
侧着身,她速度缓慢地朝他躺的地方挪,为了不把他吵醒,姜小婵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挪到理想的位置,她抬起胳膊,往他的腰上一搂。
就这样,姜小婵抱到了她专属的安抚毛绒玩具。
——好舒服,好安心。
她满足地合上眼睛。
对于姜小婵,林嘉不仅仅是她喜欢的人,在某种层面,他可以算作妈妈的代餐。
上课的时候,老师跟他们讲过一个研究母爱影响的实验,叫恒河猴实验。
那是一个残忍的实验,姜小婵大概记得它的内容:刚出生的小猴子被放在两种环境中,环境一是金属制成的“铁丝母亲”,提供食物但让小猴感到冰冷和不适;环境二是布料制成的“绒布母亲”,不提供食物但让小猴感觉温暖舒适。实验的结果是,小猴子会一直待在布料制成的母亲身边,哪怕没有食物,那里有柔软的触碰。
如果姜小婵是那只小猴子,林嘉就是她选择的绒布母亲。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蜷缩在他的身边。
姜小婵被林嘉的气味和柔软的被子包裹。这里的一切都是无害的,跟妈妈对话后,她内心所产生的空洞被一点点地抚平治愈。
——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姜小婵在心里对绒布母亲说:我好想要幸福呀。
两年的漂泊动荡又一次找回了遮风挡雨的屋檐,即使小猴子知道这是假的临时的妈妈,她也依然牢牢抓住了他,模拟自己已经得到了照顾。
跟随林嘉呼吸的频率,她平静地进行每一次的吸气吐气。
不一会儿,浓重的睡意袭来。她不自觉地将他继续搂紧,甚至,不老实的腿也放松地搭向了他的身体。
在别人的家里,姜小婵全无警戒心地睡上了回笼觉。
良久。
白猫懒洋洋地在地板上翻了个身。
林嘉睁开眼睛。
清醒的黑眸瞥向怀中的少女。
姜小婵真是心里没数,钻一个男人的被窝会有什么后果。这个男的,昨晚刚跟她接吻过,并且,他是装睡,她也丝毫没看出来。
凭什么她能对他有这样的信任?
他对他自己都没有……
她头发的香味、不设防的搂抱、近在咫尺的微张的唇,无一不在折磨着他的意志。
姜小婵睡得好沉。
侧过身,他支着脑袋看她。
指腹压在她的嘴唇上,被蹂躏的嫩粉色乖顺地凹陷下去。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
——想欺负,想亲。
就要吻上去的时候,林嘉视线移向她的眉眼。
姜小婵的睫毛是湿润的,双眉微皱,不知梦里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
本来要覆在嘴唇上的那个吻,柔和地落在她的眉心。
林嘉松开自己作恶的手指,用胳膊当她的枕头,将小朋友彻底地搂进怀中。
另一只空出的左手打开家里的空调,调到适合睡觉的温度。脑内思考了一下今日的安排,他拿起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给饭馆的员工发短信,通知今天下午延迟开店。
有序地安排好这些小事之后,林嘉的左手帮她掖了掖被角,也回归了暖和的被窝。
大大的手掌以最小的力道安抚地轻拍她的背,他替睡不踏实的小孩驱逐了难过的梦境。
待她的眉头渐渐舒展,他也松弛下来,一并合上了眼。
他们的身高体型差别很大,这样抱着却意外地契合,像两片形状吻合的拼图嵌在了一起。
开店以来,邻家饭馆每天准时营业,准点打烊。
食客们看见员工贴出的公告,猜想昨天的停电是非常难修好的故障。
没人能想到,那是从来不偷懒的林老板选择了偷懒。
第50章 爱星人
临近中午。
林嘉被痒醒,他的脑袋正以奇怪的姿势枕在姜小婵的腿上。
睁眼时,引入眼帘的便是放大版姜小婵的脸。
她的大眼睛眨呀眨,好奇地注视着他,唇边的小痣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俏皮得让人好想咬一口。
顽皮的姜小婵正在玩洋娃娃游戏。她用手指给林嘉梳头,他的刘海一会儿被梳成中分,一会儿被梳成三七分,一会儿被捏成一缕一缕的小揪揪。
见林嘉醒来,她粲然一笑。
姜小婵非常了解,只要卖弄可爱就能获得不被揍的免死金牌。
“你的脑袋为什么那么大?脸也那么大?”
她的手比划着自己脑袋的尺寸,又量了量他的。
“我是小头,你是大头。”
他们的差距自然很大。他有成年男人的骨骼和体魄,身高一米九。一米六五的姜小婵摆在林嘉旁边,娇小又可人。
“你傻不傻?”他的目光中带着戏谑。
“不傻!”
她愤愤地捏了捏他的脸。
“这不科学,我的出现怎么没有让你大吃一惊?难道,一觉醒来我在你的床上是什么很寻常的事情吗?”
“哇!”
林嘉突然咋呼,倒是把没防备的姜小婵吓了一跳。
“不得了啊,我家飞进来一个小头外星人。”
“哼,你才是大头星人!”她推他一把,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一同从床上起来,一起进到卫生间洗漱。
仿佛是一直生活在这儿的一对小情侣,他的卫生间常备她的洗脸毛巾,以及崭新的小刷头的牙刷。
不必问他,姜小婵自己拿起来就用。
原来“在一起”跟他们两年前过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除了在她的主动之下,他们能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姜小婵有种在跟林嘉玩过家家的感觉。她在扮演女朋友,他在扮演男朋友,他们都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角色。
洗漱过后,姜小婵宣布:今天中午由她来下厨,林嘉不必帮忙,只需要负责吃。
这是件新奇的事,以前都是他做饭,她洗碗。
姜小婵会做饭林嘉知道,没来他家蹭饭的这两年,她便是自己照顾着自己的。但他从来没有亲自品尝过她做的饭,不知道她的厨艺如何。
冰箱里的食材有限。姜小婵打算煎一个牛排,炒一盘青菜,再做一碗酸汤鱼。
她干活很利索。拿菜刀唰唰唰地切菜,下刀的力道刚刚好,菜和肉被她切得整整齐齐。系上围裙,她开火炒菜,同时操作着两个锅也毫不吃力。
站在窗边的林嘉,假模假式地拿着浇水壶,实则注意力全在厨房。
姜小婵用刀,他怕她切到手;姜小婵倒油,他怕她被油溅到。看似是她在掌勺,该操的心全让林嘉操了。
正当厨房里的姜小婵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林嘉隔着窗户,见到对面的屋子来了个人。
杨意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姜小婵的家楼下。
摩托车停在小阁楼的正下方,后座放着一大束的鲜花,他仔细收拾过自己的外貌,小伙子看上去很是大方精神。
来者的意图明显,杨意准备充分,过来找心上人完成昨天被打断的表白。
“林嘉,”姜小婵把菜盛出锅:“可以过来吃饭啦。”
“嗯,马上来。”
他的眼神暗了暗,迅速地扭断一枝植物角里开得最灿烂的海棠花。
离开窗边之前,林嘉默默拉上了帘子。
“咦,为什么要拉窗帘又开灯?”姜小婵有些疑惑他的行为。
“外面的太阳太大,晃眼。”
将摘下来的花放进她胸前的口袋,林嘉微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干嘛?”姜小婵抓起小花,不解风情道:“你想要我用这个花来摆盘?”
不等林嘉回答,她已抢先一步把花放在了牛排的盘子边缘。
“你蛮有生活情调哦,放在这儿挺合适。”
“……”
林嘉扶额:“我们吃饭吧。”
像模像样地独立料理出这一顿饭,姜小婵还没来得及尝味就把菜端上了桌。
结果是,色香味只差一味便俱全。
“青菜淡了。”她噘着嘴,觉得不太满意。
他夹了一筷子,吃得有滋有味:“淡点好,养生。”
姜小婵喝了口汤,脸苦得更厉害:“酸鱼汤好酸!酸得牙疼!”
“酸一点好,杀菌。”林嘉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几勺。
寄希望于最后一道菜,她嚼了嚼牛肉,彻底地失去信心。
“牛排腌咸了,不好吃。”
林嘉筷子不停,腮帮子塞到鼓起:“得咸,肉咸了才有滋味,多下饭啊。”
其实,她平时的厨艺就这个水平,调味的发挥得很不稳定。姜小婵自己的话,凑合凑合就吃了。
可是,今天是给喜欢的人做饭呀,她想表现得好一些的。
姜小婵的垂头丧气,全被林嘉看在眼里。
“我爱吃,你做多少我吃多少。”他用行动证明所言非虚,吃饭的速度只增不减。
“你喜欢吃难吃的东西啊?”她一点儿也不相信。
“不难吃,好吃爱吃。”
林嘉的鼓励,反而让姜小婵愈发羞愧。
她埋着头,闷闷不乐:“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像这样的难吃的饭。”
“现在知道了。”他扑哧一笑。
“好啊你!”姜小婵叉着腰,凶凶地瞪他:“终于承认难吃了!”
伸手,林嘉揉揉她的小脑袋,眼里溢满温柔笑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
他说:“姜小婵,你给我做饭,我很开心。”
她莫名地鼻子一酸。
“你不愿意自己做饭的话,愿意吃我做的汉堡,来我的饭馆,那我也会很开心。”
林嘉低声哄着:“所以,你别不开心,好不好?”
“好。”
姜小婵的心软软的,姜小婵很幸福。
她重新拿起碗筷。
他们有说有笑地吃完了这顿午饭。
吃到最后,所有的菜一扫而空,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饭后,林嘉洗碗,收拾剩余的卫生。
姜小婵举着梳子,追在罐头后面,想要帮它梳毛。
大猫耸着尾巴,左躲右藏,钻进了窗帘的后面。姜小婵掀开帘子,锁定了罐头的同时,也瞥见了等在自家楼下的杨意。
他捧着花,单膝下跪,痴痴地望着小阁楼。
路过的邻里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杨意越被看,越起劲,甚至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喊她的名字。
“姜小婵!姜小婵!你在家吗!”
见到这冲击的一幕,令姜小婵冷汗直冒。
她心想,昨天聚餐时杨意也没这样啊。
说来怪她,是她模糊不明的态度,给予了杨意豁出去的勇气。
姜小婵应该过去,跟人家把话讲清楚。
不过……
低头看向自己穿着的这一身睡衣,这个样子见同学肯定不太合适。
叹了口气,姜小婵转过身,与林嘉对上视线。
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不知看了多久,无声无息。
杨意喊她的声音仍在持续,姜小婵难为情,“唰”地拉上帘子。
“我找他聊聊。放心,我会很有效率地处理完回来的。”
她的语气仿佛一个沾花惹草的被抓包的渣女。
硬着头皮,姜小婵只能去面对自己闯的祸。
回到林嘉的卧室,她拾起早上穿来他家的那件外套。至于下半身那条画着荷包蛋的可笑睡裤,姜小婵也无能为力了。
林嘉堵在卧室的门口,他干脆地表明。
“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一块出门。
尽管走路的步伐一致,他们心里却是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