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十九章
两人吃完饭。
雨也停了。
唐臻结完账出来的时候，池于钦已经在车旁边等她了。
两手抱臂，后背虚靠着车门，朗目疏眉，身形高挑，一双平底鞋踩着脚下的柏油路。
夜晚十一点的空气，弥散着一种惬意的舒张。
池于钦视线一瞥，扫到旁边来人。
“走吧，送你回去。”
她都不等唐臻回答，拉开副驾驶的门，就把人塞了进去，然后嘭一声阖上车门，紧跟着便从车头前面绕过去，也上了驾驶座。
这边，刘思思已经从门诊楼回来了。
唐臻进大办公室的时候，就见她正往嘴里塞着药片，走过去一看，是感冒药。
“你真感冒了？”来年的除夕。
大伙聚在一起包饺子。
唐臻从外面进来，就看见一个端着盖帘正往煮沸的锅里下饺子的女人。
女人身形修长，挽起的袖管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臂肌理线条流畅，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隐隐凸起。
唐臻心口一滞，那一瞬间她以为是池于钦来了。
直到女人转过身，显露真容，唐臻屏住的呼吸，才终于又恢复如常。
这是前两天从另外一个医疗点过来的同事，唐臻和她还没见过，她长得并不像池于钦，只是两人的身高相仿，乍从背后看去竟相似的厉害。
女人主动跟她打招呼，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梨涡——
“唐臻？”唐臻出神儿的厉害，水流哗啦啦的从水龙头中流出，顺着她的指缝，不知不觉漫了半池子。
还是老唐过来给她把水关了。
“丫头想什么呢？”
老唐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封好的红包塞进唐臻口袋里。
“爸，我不要——”那天，刘思思和平常一样跟徐苏去食堂吃饭，中途去上洗手间的时候，被一个女生叫住。
“你是刘思思？”
“我是，你有事？”
刘思思不认识她，但直觉告诉刘思思，这人不是个善茬儿。
两人站在洗手池前，女生的眼睛一直在镜子里打量着刘思思，时不时就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刘思思虽然家境贫困，但绝对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她太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规则，有些人天生带着善意，有些人天生带着恶意。
你要是怕了，她就会骑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退缩。
你得让她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
“哎，你有话说话，别盯看人行吗？”
刘思思呛了句。
那女生忽然就笑了，然后问了句让刘思思一头雾水的话——
“你跟徐苏很熟吗？我怎么天天见她和你一起吃饭呢？”
“熟不熟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离她远点。”
那女生说完，就要走人。
刘思思快一步，冲她面前把人给拦住了，不错眼神的也盯回去——
“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都是混子谁怕谁？
那女生手环住胳膊，下巴昂起，高傲的像只孔雀似的，就差拿鼻孔看人了——
“她不正常。”
刘思思火蹭地一下就冒起来，手在这人肩上推了把——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那女生被推了把也不恼，照旧一副居高临下的鄙夷模样——
“她喜欢女生，这么缠着你，恐怕是对你另有企图啊。”
刘思思回来的时候，徐苏坐在椅子上。
“怎么去这么久？”
“额人多。”
“那快吃饭吧，今天有梅菜扣肉，你喜欢吃的。”
“好。”
刘思思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吃没两口，忽的又抬起头，她望着徐苏。
“你”
“怎么了？”徐苏见她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问了句。
刘思思突然有点懊恼，自己想说什么？想问她是不是喜欢女生吗？
当下的这一刻，刘思思不觉得喜欢女生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反倒后悔刚刚让那个女生给溜走了，自己应该把她的那张嘴撕烂才对！
“没怎么了，吃饭吧。”
这顿饭吃的异常沉默。
“大过年的，怎么能不要，拿着拿着。”
老唐是家里润滑剂，母女俩个偶尔有点小矛盾，都是他出面从中调和，这次也不例外。
“谈恋爱了是不是？”
“”这会儿池于钦在家，刚洗完澡，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就听咚咚的敲门声，她都不用问，准是司小林，只有她看不见门铃，每次都生敲。
门一开，司小林闷头冲进来。欧馨是很努力也很上进，但很多时候，池于钦却觉得她在做无用功，可能是欧馨太想要在池于钦面前表现自己，以至于弄巧成拙，越表现越不如人意。
大概是年轻女孩的勇气真的无所畏惧，再加上一个有背景的家世，欧馨根本不像是来实习的，她的专注力更大程度都集中在池于钦身上。
但一直得不到回应，让欧馨终于忍不住了。
她主动去找了池于钦。
值大夜的办公室没人，欧馨只敲了一下门，就进去了。
“池主任，我有话跟你说。”
池于钦皱着眉，神情很不耐烦，这种不等人应声，就进来的行为，让她很不悦——
“如果是专业方面的问题，你可以问，但如果是别的，麻烦你现在就离开。”
欧馨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可能是因为你总问我一些无聊的问题，还每次总是在我晚上休息的时候打扰我。”
“”
欧馨完全傻掉了，她本来在哭，可池于钦的话一说完，她的脸就涨得紫红。
池于钦从来就不是那种看人掉眼泪，就能缓和态度的人，相反你越哭，越想用这套来博同情，她越是无比反感。
“你还有事吗？”
“没事请出去。”
欧馨哪还能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人刚转身要离开，又听池于钦在后面补了句——
“以后敲完门，应声再进来，最起码的尊重礼貌要有。”
话落，欧馨捂着嘴就哭着跑出去了。
人一走，池于钦扫了眼旁边的拉着的帘子——
“还不出来。”
帘子后面是诊床，刚刚唐臻前脚进来，后脚欧馨就敲门了，谁也没想到这姑娘胆子大到未经人同意就推门直接进。
还好唐臻反应快，躲到帘子后面了。
“你刚刚躲什么？”
“我和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需要你躲？”
池于钦斜睨过去。
池于钦：“换鞋。”“思思”
刘思思不说话，徐苏又做了一件比亲她跟大胆的事。
她握着刘思思的手，从睡衣里面探进去
刘思思呼吸都乱了，满眼慌张的望着徐苏——
“徐苏”
徐苏通红着脸，像是被丢进沸水里捞出的虾子摁着刘思思的手背，让她陷在那一片柔软里。
“你摸了就不能反悔”
徐苏那么好那么漂亮又那么疼她，刘思思不可能拒绝的了。
她没出息的直掉眼泪。
徐苏就凑过去，把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吃掉。
“别哭你这样我会觉得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的！我喜欢的！！”
刘思思的手在徐苏衣服里摸了好一阵，才拿出来。
她没再哭了，脸开始变红发烫。
“你想要吗？”徐苏问刘思思。
“你胆子为什么这么大？”刘思思诧异。
“因为是你啊。”
因为是你我才不怕。
徐苏冲她笑出声。
刘思思也跟着笑。
“再等等吧，等我们再长大一点。”
刘思思看着自己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她想给徐苏更好的。
“好啊，我等你反正你跑不掉了。”
徐苏躺在刘思思的怀里，鼻尖蹭着刘思思的脖颈，柔软而又坚定的道——
“思思，你会越来越好的，你将来会成一个最好最好的人。”
“最好？有多好？”
“吃得好、穿得好、过得好，比任何人都好。”
那是刘思思跟人最亲密的一次，徐苏离开后的那些年，她再都没跟谁这样过。
十七岁的那个冬夜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牛奶也没有面包。
刘思思却前所未有的富足。
那个夜晚，是她余生都难以忘怀的温柔玫瑰。
“还换什么鞋！她们都没地方住了！”
司小林人都快颠了，一想到陈闵临下车时候说的话，她心绞着疼——
“我不管！你人脉多！你想想办法！”
池于钦瞧着她一副耍赖皮的样子，嘴角微微抬起，这事十拿九稳了。
鱼，可能要游回来了。
“你先给我换鞋去。”回到家唐臻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她打算今晚什么都不做，十二点一到，立马就睡觉。
结果，刚吹完头发，就被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心惊得一怔————
池于钦？
她不是在外省吗？怎么给自己打电话？
唐臻不敢耽误，想是不是医院里有事儿，但她忘了，要是医院有事，工作群里她跟刘思思第一个就会被@，而且也不会只有池于钦一个电话，手机早就被狂轰乱炸了。
她把电话给池于钦回过去，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解释，刚刚因为洗澡敷面膜所以没接到电话？估计池于钦会怼一句‘看来我不在，你过得很惬意啊’，不行不行，得重新想个理由！
但她显然是想多了，电话回过去，池于钦根本没接。
什么情况？
唐臻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先是让自己写都还没会诊的手术方案，现在打了电话，自己回过去又不接？
就算是软柿子你也得换着捏吧，只逮自己一个算怎么回事？
思索再三，唐臻点开这人的头像，发了条消息过去——
「池主任抱歉，我刚刚没听见手机响，才看见您的电话，请问您有什么事？」
她不回，唐臻的心就要一直吊着，又想起自己撞破她相亲的事情，以及之后见着她就跑，还有在ktv门口拒绝上她车，这下彻底有点揣不住了——
这人不会真的因为这事就拿捏我吧？
虽然自己从学生状态跳脱出来了，可说到底池于钦也还是领导
新人得罪领导，属实是犯了大忌！
唐臻睡不着了，拿起手机左右苦恼，猜池于钦心思的时候。
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池于钦一直在开会，现在会开完了，才有功夫看手机，立马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记错你值大夜的时间了」
「有状况随时打电话」
司小林都坐沙发上了，被她一说，起身又退到玄关处乖乖换鞋。
换好了鞋，人总算回归了些理智——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的你，你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上，你看看唐臻你、你舍得让人家天天住酒店啊，不瞒你说我觉得小唐都瘦了！”
池于钦两手环着胳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呢？”
司小林一见她这样就堵得慌——
“我说你能不能——”
叮叮叮——
池于钦手机响了，看了眼司小林——
“我接个电话。”
说罢，当着司小林的面接通。
“嗯，2605明天不用打扫，2505麻烦你打扫一下。”
“好，谢谢。”
池于钦两句说完，一转身，就看见眼前这个站得直挺挺的人，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
“你看什么？”
“2505打扫一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房子空太久，灰大，找个保洁打扫打扫。”
“你的房子？”
池于钦淡定的点了点头——
“我的房子。”
惊喜来的太突然，司小林冲过来，就要去抱池于钦，被池于钦拿手抵住——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司小林声音里带着压制不住的兴奋劲儿——
“姐！你是我亲姐！反正你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让她们住一下吧，行吗？求你了！”
“让她们过度一下，你也知道房子不好找，给她们点时间，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
“求你了求你了~”
池于钦拿起茶几上的书，翻到刚刚折页的位置——
“就给你个面子吧。”
“谈了也不要紧，你都二十七了，是该谈谈恋爱，你妈就是怕你上当受骗。”
“谁骗我啊，我”
唐臻还没说话，就见老唐咧嘴乐呵，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垂头不语。
倒是老唐，拍拍自家女儿的胳膊，脸上依旧笑着——
“你要是觉得人不错，就继续相处，我跟你妈说过了，不准给你压力，等什么时候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就带家里来，爸妈不是老古董。”
唐臻扭头看着老唐眼角的皱纹跟头发的白发，心里忽然泛起难过来，她形容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两双手，一左一右的扯着自己，反方向拉扯她的心尖像被一条看不见的黑线密密匝匝的缠绕，不见血却又勒的生疼。
“爸”
“嗯？”
“要是有一天我让你们失望了，怎么办？”
“爸爸相信你，你是个知分寸的好孩子。”
唐臻点了点头“你好，你认识我？”
“我听张院长说过你，而且你在地震中给孕妇接生的事已经在这地方都传遍了，你很优秀。”
唐臻不太好意思被第一次才见面的人夸奖。
倒是对方很大方的朝她伸出手——
“认识一下吧，我叫沈言。”
两人握手过后，没多久就开饭了。
她俩刚巧坐在一起，沈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要从桌子上翻到的醋壶，看着唐臻笑了下——
“小心，要是泼身上就麻烦了。”
“谢谢。”
沈言把醋壶给唐臻递过去，抽回手的时候，手指轻擦过唐臻的指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臻觉得沈言一直在看她。
沈言就坐在唐臻旁边，隔三差五就会往旁边侧转一下肩膀，时不时就会用公筷给唐臻夹几个饺子进碗里。
她的理由也很简单，有点远怕唐臻够不上。
“以后我就在这里常驻了，有不懂的我可以随时过来问你吗？”沈言说道。
“问我？”唐臻急忙把嘴里的饺子吞进肚里“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参加援外，我没什么经验。”
“没关系，经验可以慢慢累积，探讨的多了，经验自然而然就有了。”
沈言很健谈，知识面也很广博，这顿饭过后，两人正式成为同事，沈言也的确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时常来找唐臻。
起先唐臻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在异乡，多个朋友也是好事。
可慢慢的，唐臻觉得这事儿可能不单只是交个朋友那么简单，沈言经常会在两人聊天的时候不经意间透露出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比如单身状态，比如恋爱观念，再比如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学妹很喜欢自己
沈言怕唐臻不明白，还跟她解释——
“就像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那个学妹对我就是这样。”
唐臻不是二十几岁才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了，她三十了，马上就要三十一了，就算沈言不跟她解释，她也听得出来。
“你你对这样的感情介意吗？”
“啊？”
“你别误会，因为我拒绝了她，那时候她很伤心了一段时间，后来有段时间我很自责，我就想着这件事我也有问题，其实爱情哪分什么性别呢？如果真要分大概只有一种吧，心之所向你说是吧？”
“是，的确是心之所向。”
“所以，你不介意？”
“不介意。”
沈言目光里噙着笑意，微微偏过头，风吹乱她的发，随即又转过脸，说道——
“唐臻，你人真好，真善良。”
刘思思没懂唐臻这话，什么叫真感冒了？感冒还能有假的？
唐臻伸手摸了把刘思思的杯子——
“你感冒怎么还喝凉的？”
说完，唐臻把自己的保温杯打开，又拿过一次性纸杯，将里面的温水倒出来，递给刘思思。
刘思思嘴里含着药片，囫囵地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谢。”
唐臻见刘思思鼻尖发红，气色也不大好，便伸手摸向刘思思的额头——
“你是不是有点低烧啊？”
“没有，外面太阳太大，我从门诊那边回来晒的。”刘思思囔着鼻子“你刚说我真感冒了？什么意思？”
唐臻眨了下眼，低头把保温杯拧上，这才跟刘思思说了刚刚自己跟池于钦去看徐苏的事。
“说什么都没用，问什么都说好，要不然就不吭声。”
“她这样下去”
话说一半，唐臻忽的意识到不对，立刻戛然而止。
“思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刘思思笑了笑，只是那笑让人看着很不是滋味。
唐臻觉得她还不如哭的好。
“思思其实她也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她一听到你感冒了，肩膀立马就动了，我们出去的时候，她本来是侧躺着的，都转过身了。”
唐臻话说到这儿，忽然就想到那天——刘思思从池于钦办公室冲出来，自己找到她时这人泣不成声的崩溃样子。
“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她当初说走就走连跟我道别都没有”
“现在回来了，就告诉我她要死了”
“她怎么能这样”
“说喜欢我的是她，说要跟我在一起的也是她”
“她把我当什么我就这么不值钱”
唐臻原本以为她们是好朋友，所以刘思思才会这么难过，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朋友’
难怪这人在知道自己跟池于钦的事情之后，会表现的那么淡定。
“思思思思”
唐臻越是安慰刘思思，刘思思哭的越是厉害。
最后嗓子都哭哑了，眼睛也肿的不像话，她在抖浑身都在抖
唐臻心里也一抽一抽的跟着疼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所以，你排斥吗？”
“当然不啊”唐臻眨了眨眼。
咚——
远处教堂传来沉闷的一声撞钟。
心底的禁忌被撕开，池于钦受到清白良心的引诱，像是某种自甘堕落的乐趣。
这颗合抱的大榕树，有了点活力，冒了点生机，发了点新芽。
池于钦微曲着手指，拇指摁住中指骨节，稍用力，骨节发出一声清脆。
“唐臻。”
“嗯？”
“你爱钓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