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凌晨一点, 所有人皆已入睡,周遭静得不像话,全蓁后知后觉嗅到一丝酒液的气息。
微凉月光透过落地窗铺洒, 将梁世桢的面容衬得愈发冷峻。
但冷峻之下,他的眼眸并不似往日那般漠然,多了些玩世不恭, 少了点锋锐与冷淡。
气氛在此时变得微妙。
短暂沉默将这份微妙无限放大。
片刻, 梁世桢转身, 去冰箱那给自己拿了瓶水。
冰箱一霎打开, 微弱光线自里面传出,他那面容便无端显得孤寂。
转身倚在中岛台边缘将瓶盖拧开, 仰头喝水。
这间别墅整体色调偏暗, 灯光为感应式, 梁世桢所过之处渐次亮起一盏盏柔和的照明灯, 像黑夜的眼睛,又像是天边闪烁的星辰。
星辰之上, 他将衣袖挽起,一手撑在暗灰色大理石台面上, 指骨分明, 脉络清晰, 一手抬起,嶙峋腕骨上戴着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银色腕表。
梁世桢慢条斯理喝过几口水, 将瓶子搁在中岛台,他扫眼全蓁, 抬脚往楼梯走。
行至两步, 发觉身后并无人跟上来,他才停下脚步, 转身看过去。
全蓁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眼是叫她过来的意思,她赶忙将毯子拿开,胡乱叠了两下。
之前为不搅扰她人,全蓁没穿拖鞋,赤足下的楼,别墅温度低,脚掌骤然落地,难免有点凉,她禁不住蜷了蜷脚趾。
地面亮起几盏幽暗的光,如无声拉开的帷幕。
梁世桢微微蹙眉,“郑姨没给你拿鞋?”
“不是。”全蓁看着他,淡声解释,“是我怕吵醒别人,自己没穿。”
这话说完,空气安静一秒。
大概是觉得她这行为实在不可理喻,梁世桢盯着她看了好半晌。
他气场太强,看过来时会有种被审视的错觉。
但今晚应当是喝过酒的缘故,那双透过镜片的桃花眼不若那样锐利,微微眯起时,只给人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这感觉说不清来由,全蓁不禁向后退一步。
她正站在一叠柜子前,这一退,光洁后背恰好抵至冰凉柜面。
眼前骤然笼下一片堪称强势的阴影。
是梁世桢倏然向她靠近。
视线内,是他棱角清晰的下颌线以及较之常人更为突出的喉结。
全蓁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眼睫颤了颤,正欲伸手推开。
他反向旁边移一步,启开柜门,拎了双新的一次性拖鞋出来。
梁世桢稍稍俯身,将那拖鞋放在全蓁面前,嗓音低沉,一如既往没什么情绪,“穿上。”
全蓁微微呼出一口气,因紧张而握起的手掌慢慢松开,蹲下身拆开包装换上。
待看着她将鞋穿好,梁世桢才转身继续向上走。
行至二楼,他随手指了间房给全蓁,想了想,脚步止住,扔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叮嘱,“下次不用这样。”
“你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
这栋别墅一共三层,一楼为餐厅与佣人房,二楼为休息区,三楼则是休闲区。
梁世桢的房间位于二楼主卧,对面则为书房,书房旁边另有一间客卧,虽无人居住,但常年有人打扫。
方才梁世桢随手一指的客卧便是这里。
这间卧室实则面积很大,不但有独立的洗浴间,入门向内甚至还有一扇单独被隔出的衣帽间。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间房的面积已经大于港岛大多数家庭一起所居住的所有空间。
全蓁微微为某人的钞能力叹服片刻。
时间很晚,但许是睡过一觉的缘故,全蓁并无睡意,简单冲洗后更是清醒许多。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靠在窗边吹了会风。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远远超出她前三年之最。
全蓁甚至不知,今晚贸贸然过来这边,究竟是对还是错……
正想着,忽听对面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全蓁推断是梁世桢从书房回到了房间。
她想了想,回头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黑暗中,屏幕光线羸弱,幽微如萤火,点亮一小块区域的明亮。
全蓁调出两人的聊天框,他们至今未曾添加微信,有事要么短信要么电话,但就算是短信,也只有公事公办般的一两个来回。
从上划到下,互动少得可怜。
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如今竟然身处同一空间,只隔着两扇房门。
全蓁垂敛眼眸,默默敲字,“今天谢谢您。”
今晚若不是梁世桢,她还不知该怎么办。
同一时间,另一扇门内,梁世桢倚在窗前,看眼跳出来的消息,唇角微不可察勾了勾-
满心以为会认床失眠,结果全蓁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第一时间,她甚至有点恍惚。
因为这里的窗帘格外隔光,屋内仍旧伸手不见五指,不像在宿舍,总有日光透进来。
全蓁以为还在半夜,结果看眼手机,竟然已经过了九点。
她慌忙起身洗漱,但当洗漱完换衣时,全蓁才发现,昨晚来得突然,她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眼下除了昨日穿过的那身以及现在所穿的这件浴袍,她并没有别的衣服可穿。
可……这栋别墅又不是她一个人在住。
她肯定不能直接穿浴袍下去,万一梁世桢还没出门呢?
昨天那裙子也没洗,早已被她扔进脏衣篓。
全蓁纠结片刻,还是不能接受将其再次捡出来,套上身。
犹豫再三,她给梁世桢拨电话求救。
电话很快被接通,但他似乎在外面,听声音有些杂乱,间或传来一两声规律性的动静。
全蓁沉思两秒,意识到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锻炼了?”
梁世桢没答这问题,直奔主题,“什么事?”
他嗓音比平时低,应该是正在跑步的缘故,听起来磁沉极了。
全蓁捂了捂耳朵,声音不自觉便低下去,“……那个,我没有衣服穿,可以安排人随便给我拿一套吗?大一些也没关系。”
跟异性提这种要求多少有点尴尬。
全蓁舔下唇,正准备反悔说算了,房门已被扣响。
郑姨拿着购物袋笑眯眯道,“醒了?这衣服是早上世桢让准备的,都是太太你的尺寸,看看合不合适。”
全蓁被那声“太太”叫得十分不自在,“您叫我名字就好,不用这么客气。”
“哎好,”郑姨笑,满口答应,但坚决不改,“太太快去试试。”
全蓁无奈,只好先拿着衣服进衣帽间。
然而,等她将那袋子打开,一股血液直冲大脑,她呼吸都顿了好几秒。
那包装袋之上,赫然放着一个崭新的文胸。
少女的款式,浅粉色蕾丝,两根细带上缀着蝴蝶结。
全蓁下意识“啊”了声。
……怎么连这个都有。
这时,搁在玻璃柜上的手机里传出梁世桢平静无波的嗓音,那电话竟还没挂断,他那边似乎安静下来,问,“怎么,不喜欢?”
这话一出,全蓁更觉窘迫。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试探道,“衣服都是您选的吗?”
“不是,”梁世桢直接否认,“郑姨t准备的。”
全蓁听罢微微呼出一口气。
再次道谢后,将电话挂断。
……
换完衣服,全蓁跟在郑姨后面下楼。
郑姨在梁家多年,对梁世桢有种亲人般的依赖,爱屋及乌,她看全蓁也是越看越喜欢。
这姑娘虽然话不多,但不会叫人冷场,几乎她抛出的每个话题都能得到她认真的回应。
这对郑姨简直是种久违体验。
不知不觉,她话便就多了些。
“前几天世桢跟我交代这事,我还当他哄我玩呢,谁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有主张,竟然真的不声不响领证了。”
郑姨虽不明白他们为何分房睡,但现在年轻人与从前不同,凡事以舒适度为第一,搞不好是体谅对方,不想影响彼此的睡眠质量。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看眼全蓁,继续说, “太太穿这身可真好看,早上给世桢看的时候,他挑这个,我还觉得太素净,没想到穿你们小姑娘身上刚刚好。”
全蓁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对劲,面色僵住,“衣服不是您准备的吗?”
郑姨笑,“是我,但我哪决定得了这个,总得拿给世桢看一看。”
“毕竟你们才是夫妻,他清楚太太你的审美。”
全蓁:“……”-
吃过早饭,全蓁想到早上那境况,正思索究竟该怎么才能回宿舍收拾一些生活必需品带过来,微信突然接连嗡了好几声。
「沈令伊:蓁蓁你去哪了!」
「沈令伊:老实交代,昨晚就没回来,是不是跟野男人鬼混去了!」
「沈令伊:我们宿舍楼不知道咋回事,最近老有记者在附近,你说会不会是我火了,那些人跑来堵我的?」
估计是见全蓁没回,沈令伊下一秒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
全蓁接起,“喂。”
沈令伊见状控诉,“好啊,我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才接是吧?”
全蓁:“不是,刚刚在吃早饭。”
沈令伊狐疑,“这个点才吃早饭,你昨晚别是真干坏事去了吧?”
“不是,”全蓁尾音拉长,无奈将最近情况简单说了说,说完,她问,“伊伊你今天空吗?如果空的话,能不能帮我收拾下行李,我一会想办法回去拿。”
尽管梁世桢这里什么都不缺,但全蓁没有书没有电脑,根本无法学习。
沈令伊满口应下,两人约好下午在学校附近见面。
这件事商量完,沈令伊电话没挂,突然好奇道,“诶,说真的,跟梁世桢同居的感觉怎么样,他私底下是不是也那么冷?”
全蓁听完,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昨晚他给她拿拖鞋那一幕。
指尖无意识点着手腕上的银镯,有关冷漠无情这种话蓦然就有点讲不出口,半晌,全蓁换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感觉……还行吧。”
还行?
沈令伊百思不得其解。
这意思……到底是冷还是不冷啊-
下午,全蓁如约出门。
房门打开间隙,她脚步一顿,发觉对面那书房几乎同时开启。
梁世桢自里面走了出来。
他今天罕见没穿正装,一身偏休闲款的灰色西装,里面是同色系衬衣。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全蓁觉得,在梁世桢这里,应当是反过来的。
他身形开阔,是天生的衣架子,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股莫名的高级感。
两人目光对上,梁世桢问,“要出去?”
全蓁点头,“去趟学校。”
“学校?”
“对。”全蓁解释,“我好多重要的东西都在那,正好我舍友回去拿东西,我托她顺便帮我把行李也收拾出来。”
梁世桢微微颔首。
这里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全蓁不想打车,边下楼边拿出手机查看地铁路线。
但很不巧,大概是默认能够住在这里的人都不需要挤地铁吧,就算是最近的地铁口也要走好远。
全蓁微微叹口气,认命掏出打车软件。
正准备确认下单,背后倏然响起梁世桢有些淡漠的嗓音,“会开车吗?”
全蓁怔愣一秒,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
她转身,点一下头,“会。”
舒兰茵去世后,全耀辉将陌生女人带回家,全蓁自那时起便强迫自己学会了许多新技能,十八岁那年,她送给自己的成年礼物便是拿着妈妈留给自己的钱去报名了考驾驶证。
只是好久没开,她也不知行不行。
梁世桢倒是挺无所谓,自茶几上捞了把钥匙扔给她,“这不好打车,你开车去。”
全蓁认识这个车牌,但这系列有贵有便宜,想来梁世桢的车一定便宜不到哪去,万一磕碰,她定然负担不起修理费用。
而且,她没开过这么贵的车,不知道会不会有自己不懂的操作流程。
全蓁知道自己开车是最好的选择,但碍于这些原因,她又有点不敢开。
梁世桢似看出她想法,半晌,整了整衣服,抬脚向外,“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
因为有梁世桢保驾护航,全蓁很快便到达约定地点。
这种大视野的车开起来其实很舒适,她按捺几分掌握方向盘的激动,将车不偏不倚正正泊到路边停车位。
停好车,她将车牌号发给沈令伊。
沈令伊很快找过来,她没看到后座的梁世桢,一敲开车窗便玩笑道,“可以啊蓁蓁,你这个婚结得可太划算了,现在连大G都开上了。”
沈令伊丝毫没压低声音,梁世桢肯定能听到。
全蓁回头看了眼,见男人根本没什么额外的反应,她才赶紧打开车门下车。
沈令伊哪里想到车里还有别人,这种话,背后开玩笑可以,但当着人家正主的面则多少有点尴尬。
她抓了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蓁蓁,我嘴太快了。”
全蓁将她手中行李箱接过来,摇头道,“没事,是我应该谢谢你,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宿舍。”
沈令伊叹口气,“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我升咖了,连回趟学校都有狗仔追呢。”
全蓁哭笑不得,“不要连这个都羡慕好不好?”
“好好好,”沈令伊上前拥一下全蓁,语气不舍,“我一会就回剧组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全蓁笑了笑,“很快,我有空去探班。”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宿舍东西看起来不多,但装进行李箱重量便十分可怖。
刚才在学校外便是梁世桢帮忙放进后备箱的,现在开进车库,依旧需要他才能提出来。
梁世桢拿行李箱,全蓁便负责提另外的几个纸袋子。
但不知是袋子本就不牢固,还是里面太重,全蓁刚拿出,其中一个绳子便崩断,零零散散的东西随即洒落一地。
全蓁赶紧蹲下身去捡。
捡着捡着,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里面的东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全蓁觉得应该是沈令伊放错了。
正想着等下次探班的时候带给她,余光突然瞥见梁世桢旁边那车轮之下,似乎还落了个包装袋。
那包装袋旁边,便是梁世桢被西装裤包裹的大长腿。
全蓁犹豫半晌,见实在有点不方便,便指了指,商量道,“麻烦能帮忙捡一下吗?”
梁世桢没作他想,反正今天好人好事已经做得足够多,他俯身长手一捞,那透明包装袋便被他拿在掌心。
像是衣服,但摸在手里似乎又觉得有点小。
梁世桢垂眸看一眼,眉梢不禁挑了下。
全蓁见梁世桢迟迟不给她,有点疑惑,还以为他是懒得走,便特地朝他走近些。
她将那破掉的包装袋递至他面前,说,“放这里吧,等以后……”
还没说完,梁世桢便将那东西扔了进来。
全蓁下意识看了眼。
就在她眼前,赫然躺着一条挂着一串珍珠的内衣。
这布料少得可怜,比她早上那件胸衣冲击力大多了。
全蓁脸“腾”一下涨得通红,后面的话也忘了说。
梁世桢见状,大抵是觉得有趣,他饶有兴味盯她半晌,忽地俯低身,凑到她耳边,故意问,“以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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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世桢对居住环境要求极高, 尤其不喜欢家中有太多不必要的杂音,因而大多数时候,除开饭点, 别墅内几乎看不到旁人。
也不知她们是刻意避开,还是另有别的住处。
全蓁左手抱着沈令伊遗留给她的惊喜,右手拎着另外几个包装袋, 放轻脚步, 默默跟在梁世桢后面上楼。t
她脸依旧烫, 不在意抑或淡定全都是伪装。
实际上, 全蓁懊恼极了,早知不叫他捡, 又或者, 沈令伊走之前叫她检查一番……不管怎样, 总好过她方才拉着梁世桢解释。
明明这种事, 解释就是掩饰,越描越黑。
全蓁三分心累, 七分绝望。
当晚,她将母亲送给她的小木盒妥帖放进衣帽间深处后, 立即将“罪证”拍照, 发给沈令伊。
沈令伊几乎秒回, “嘿嘿,我说怎么找不到, 原来在你这里。”
她面不改色,丝毫不扭捏, 甚至还给全蓁发来一个心黄黄的表情包, 全蓁无言片刻,“……伊伊, 你确定进的是正经剧组?”
沈令伊急了,“说什么呢!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侮辱艺术好吗!而且……”她顿几秒,“这个不是拍戏用的啦!”
全蓁不解,“?”
沈令伊装神秘,“三两句讲不清楚,等你探班的时候再说吧!”
两人聊着聊着便开始发语音,最终齐齐觉得不方便,索性开了语音通话。
一接通,全蓁那稍显苦恼的语气听起来便格外明显。
沈令伊关心好姐妹的生活近况,只当她是不适应,问,“怎么啦,是不是发现有钱人的生活太腐败了,根本融入不进去?”
全蓁:“不是……”她简单将事情经过讲了下,问,“伊伊,你说他会不会不相信,以为我别有用心?”
沈令伊:“那你有吗?”
“当然没有!”
沈令伊继续问,“那你之前表现过这种倾向吗?”
“当然也没有。”
“那不就得了。”沈令伊不以为然,“时间会证明一切。而且……你真以为他这种人做决定没提前调查呀,你信不信,你在他心里如果真是这种人,他根本不会给你接触到他的机会!”
不得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沈令伊看问题一针见血,全蓁立刻觉得自己有被安慰到。
但安慰归安慰,这天夜里,她却没有睡好。
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她依旧身处这间别墅,周遭环境与现实近乎一模一样,只是这间房里除了她,却莫名多出另一个人。
全蓁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凭感觉知晓那人坐在不远处的沙发里。
黑暗放大危险讯号,她试图撑着坐起身,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看不清,是因为自己眼睛被蒙上。
这还不止,就在她试图去将那黑色领带摘掉时,鼻尖忽地嗅到一股清冽雪松香,那气息愈来愈近,直到她整个人被笼罩。
手腕被握住,指腹被若有似无摩挲。
他的气息悬停在她耳边,幽幽叹一声,缓缓反问,“告诉我,既然不是你的,为什么穿在你身上?”
全蓁被这股强势气场逼得心脏骤停一秒,随即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
……太吓人了。
她一边掀被起身一边去拿手机。
才早上六点。
全蓁试图闭上眼再睡一觉,然而许是方才的梦境太过离谱,她怎么酝酿都没有睡意。
她索性起来将要带给沈令伊的东西重新找袋子装好,而后简单洗漱,换身衣服下楼。
这个点的别墅静到落针可闻,尽管上次梁世桢交代过不必太小心,全蓁还是担心吵醒别人,轻手轻脚下了楼。
餐桌上空空如也,显然还没到早餐时间。
全蓁走去冰箱,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剩余的食材。
然而,那门拉开,除了满满当当上下排列整齐的瓶装水外,便再无旁的东西。
全蓁皱眉,不自觉呼出一口气。
这么有钱,冰箱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谁?”楼梯那传来一声低沉质问。
全蓁愣了下,一手掌住冰箱门,探出半个头,“梁先生,是我。”
梁世桢见是她,神色缓和些许,他自然而然走至她身后,长臂一伸,那手臂几乎环着她自敞开的冰箱内从最中间拿出瓶水拧开。
许是低温加成,那股雪松在鼻端缓缓弥漫。
让人难以忽视。
全蓁指尖下意识抓了下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呼吸亦微微屏住。
梁世桢喝口水,见这人依旧站着没动,他低眸,随意问,“在这做什么?”
他离她其实不算近,但许是昨晚那个梦,全蓁依旧向后退一小步才淡声回,“我想找点食材做早饭。”
“饿了?”梁世桢看眼时间,“你一般几点起,下次让郑姨按你的时间再备一份早餐。”
全蓁住到这里已经很不好意思,怎么可能再继续麻烦别人,“不用,我今天起早了,下次晚点就行。”
梁世桢微微颔首,没怎么坚持。
全蓁见他一身运动装,应当是准备出去,便主动让开,为自己找好借口,“那我再上去睡一会。”
谁知,梁世桢将水瓶放下,却没向外走。
两人目光对上片刻,他蓦地开口,“郑姨没带你参观这里?”
全蓁蹙眉,微微困惑,“是有哪里不一样?”
梁世桢见她好似真的全然不知情,下颌微抬,指一下厨房的方向,“以后想找东西,把那扇门推开。”
全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视野之内,明明是一面再完好不过的墙面,哪里有门?
疑惑间隙,手腕倏然被一捉。
梁世桢耐心耗尽,三两步将人拉至厨房。
“推。”耳旁是他平静的低沉嗓音。
全蓁微微用力,试探性伸手,那面墙便霍然向内开启。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她收回刚刚的话,这厨房竟然内有乾坤,里面还有一个分门别类的食品储藏室,各类空运的新鲜食材按照对应温度进行保存。
全蓁怔愣好几秒才按捺住心头诧异,自眼前架子里取下几样东西。
这里面温度比外面要低一些,她呆过一会儿,觉得有点冷。
微微摩挲两下手臂,梁世桢注意到,将人领出去。
他这次没有碰她的手腕,但此刻,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却依旧有些痒。
全蓁抿了抿唇,觉得是昨晚做梦的后遗症。
因为见过这储藏室,继续参观时,她再看到诸如健身房、影音室时已能很好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全蓁平日缺少运动,光是跟在梁世桢后面将这三层楼走遍,便已有些气喘吁吁。
她伸手撑住墙,半是玩笑半是休息,“我觉得,现在就算在我眼前出现一座图书馆,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她说话带些喘,完全是体力不支所致,梁世桢淡淡瞥她眼,神情若有所思。
然而全蓁却误会他那表情,嘴唇微张,惊讶道,“不是真有吧?”
算不上图书馆,也称不上一座。
顶多算是梁世桢的私人藏书室。
但……当全蓁抵达地下室,看到那近乎挑高五六米,与图书馆无异,不,应当是比图书馆更为大气的设计时,才明白他完全是在谦虚。
这地方迅速荣升为全蓁心中最爱。
她转头看眼梁世桢,问,“我也可以来这里?”
梁世桢听罢,再次露出一种类似于匪夷所思般的神情。
片刻,他神情淡然,回望她一眼,嗓音磁沉道,“当然。”
随后不甚在意补充,“说了你是女主人。”-
全蓁此后几天都呆在这里。
她之前还为自己无法拥有独立学习的空间而苦恼,但现在一切迎刃而解,她不光可以学习,甚至还能读到许多市面上已不再流通的原版书籍。
——梁世桢藏书种类多到超乎想象。
不仅仅只有专业书,人文社科乃至其他亦有所涉猎。
全蓁如今已读完整整三个学年,最后一学年除开课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毕业论文。
尽管大多数学生会等开学再开始,但全蓁还是更习惯早做准备。
她趁现在时间充足,先整理了一些感兴趣的论文,看书与论文交叉进行,长此以往,倒也不觉得累。
全蓁忙起来便很专注,开始几天,她还会在吃饭时遇到梁世桢。
后来渐渐饭桌上便只有她一个人。
全蓁下意识想问,但等真的点开短信对话框才发现这样日常的对话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关系中。
犹豫片刻,那对话框还是被关上-
梁世桢因拓展业务缘故,需至A国出差一周。
叶怀谦恰好也有这段行程,回程那天,便光明正大蹭了梁家的私人飞机。
梁世桢一向不关心朋友私事,但这圈子就这么大,一有风吹草动想不知道都难。
他扫眼叶怀谦,对方正跷着腿,捡了本杂志,大剌剌坐在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
看着像是其名下的时尚刊物,圈内女星以登上首页为荣。
梁世桢毫无兴趣,很快移开视线,“听说你最近换人了?”
叶怀谦乐了,笑一声,“谁这么无聊,舌根都嚼你面前来了。”
“你说谁?t”梁世桢嗓音很淡。
叶怀谦笑容淡下去,“老头子?”他“啧”了声,“你说这些老家伙是不是闲的慌,自己生一窝崽不够,还得管下面的要。”
“又不是什么好基因,传来传去干什么。”
叶怀谦是出了名的不婚主义者,奈何叶老爷子不信,每回见到梁世桢都得讲两句。
梁世桢这一问倒不是为叶老爷子那叮嘱,他是听说叶怀谦近日手笔颇大,为了那新人,竟还开了个工作室,专门给她喂资源。
叶怀谦听罢嗤道,“世桢,别人看不出不要紧,但我不信你真不知我想做什么。”
叶怀谦这人,幼时流落在外,此后回归叶家,韬光养晦多年才得到今日这位置。
若说他没野心,一心只为当叶家的看门狗,梁世桢绝对不信。
他看他一眼,微微颔首,一贯没多问。
倒是叶怀谦被他挑起话匣子,玩笑问,“还没问你,家里多了个人的感觉怎么样?”
全蓁搬进梁世桢别墅这事,叶怀谦还是在自家刊物的娱乐版见到的。
他虽然按下没让发,但却一直忍不住好奇。
要知道,梁世桢独身至今,身边从未有过女人。
骤然领证尚且有原因,那同居呢?
要知道,这种密闭空间可最容易催发暧昧。
叶怀谦倒是对那位女同学的本事存了两分期待。
谁知,这问题抛出,梁世桢反而蹙了蹙眉。
郑姨前几天曾给他发消息,说她偶然听到全蓁感叹家里太大,爬上爬下很辛苦,如果能有电梯就好了。
梁世桢此刻便不免想到他上次带她参观别墅,不过没几步路,她便累得想要坐下来。
他心道她要的不应是电梯,而是增强体质。
叶怀谦见问题抛出,对面人久久不曾应声,他不死心,微微倾身追问,“怎么了,不习惯?”
梁世桢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更不喜欢将其作为谈资。
他理了理外套,此刻飞机穿破云层,一束强光恰好至窗外照进来,天边云层变换,有轻微失重感。
叶怀谦只得被迫坐正。
片刻,他听到梁世桢平声回,“没什么。”
那语气,也不知是不愿谈,还是维护-
与此同时,全蓁浑然不知自己的体质已经差到被梁世桢频频皱眉。
但这实在怪不了她。
她先天不爱运动,在学校又有校车代劳,久而久之,体力便有些跟不上。
而且她口味喜辣,梁家饭菜多偏好清淡,她吃多实在没胃口,没胃口吃得便更加少,由此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短短半月,全蓁感觉自己恐怕掉秤好几斤。
不过以往学习时她时常饭都无法规律吃,现在已经好上很多,全蓁很知足。
这天,她刚吃完一顿清淡至极的午餐,大门那突然响了声。
她抬头望去,原来是一周未见的梁世桢。
他依旧是过分正式的黑色西装,进门后先将领带扯松,而后低眸理了理袖口。
全蓁下意识站起身,谁知不知怎的,她站起那瞬间,背后忽地冷汗直冒,眼前骤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下意识想靠住什么,然而椅背不住后移,在地面划出一道尖锐的刺啦声。
全蓁两手撑住桌面,只觉天旋地转,世界好似倾倒。
心脏因不适而急速跳动之际,背后忽的靠上有力胸膛,与此同时,她眼前被温热手掌覆盖,裹挟体温的凛冽气息几近将她包裹。
梁世桢捉住她手臂,下一瞬,不知什么东西被递至她唇边。
全蓁下意识含住,舌尖卷过,她舔到一丝甜味。
以及,他微凉的……未曾挪开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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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 那股晕眩感终于过去。
全蓁手臂轻抬,触到梁世桢依旧禁锢着她的手掌,男人手背抻直时, 青筋分外明显,她几乎轻轻一点,便感受到一丝回应式的跳动。
全蓁紧张地舔了舔唇, 转而轻轻抵住他手腕, 小声说, “梁先生, 我没、没事了……”
梁世桢见状低低嗯一声,将手背挪开。
与此同时, 那雪松气息亦一同远离。
全蓁微微舒口气, 坐在桌边一阵后怕。
她虽没怎么仔细照料过自己的身体, 但许是胜在年轻, 几乎从未有过任何毛病,更别提低血糖。
现在想想, 若非梁世桢恰好回来,她恐怕此刻已经晕倒在地, 还不知多久才会被人发觉。
全蓁指尖扣了下掌心, 看向一旁的男人。
大概是刚进门她便出现突发状况的原因, 梁世桢那领带松到一半,纽扣也只解开一颗。
但这丝毫不显狼狈, 配合他那张雕塑似的完美面容,反倒更添两分禁欲气质。
梁世桢此刻亦将她回望。
两人目光相对, 全蓁抿一下干涩的唇, 小声道,“谢谢……”
梁世桢看她眼, 面色严肃,并没有开口。
相处至今,全蓁依旧看不懂他。
好似一片静谧海域,她自以为窥见形状,实际却不过冰山一角。
好在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看不看得懂都不影响什么。
全蓁休息一会,彻底恢复精神,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
肩上被人碰了下,梁世桢指尖屈起,敲了敲桌面,那话是问她的,视线却看着餐桌几乎没动几口的菜。
“为什么不吃?”梁世桢嗓音微沉。
全蓁觉得他应该是烦扰自己给他添麻烦,思考片刻,她开口,“中午吃得有点多,现在吃不下。”
他说话时,梁世桢便一直看着她。
全蓁感觉自己更像是他的下属,正在接受上司铁面无情的盘问。
事实上,情况也跟这差不多。
梁世桢扫她眼,平静拆穿她善意的谎言,“郑姨说,你最近都吃得很少。不合胃口?”
全蓁想说不是,但不知为何,在梁世桢面前好像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
毕竟他那神情总是那样笃定,好似早已在心底预设好答案。
少顷,全蓁老实点头。
“为什么不跟郑姨说?”
“我不好意思,她照顾您是应该,但照顾我……”
梁世桢蹙眉,不由分说打断她在某些方面不合时宜的仁慈,“我给她们发薪水,是请她照顾所有人。这是工作。”
说完,梁世桢怀疑似地看她眼,“你这种性格,在学校真不会挨欺负?”
全蓁不懂话题怎么会扯到这方面。
她只是不太擅长坦荡接受别人的善意,但这又不代表她会平白忍受恶意,更何况……她仰头对上梁世桢稍显不信任的目光,淡然开口,“不会。”顿一下,似乎是怕他不信,全蓁举例佐证,“我成绩很好,他们期末周需要我的笔记,就算看在这点上,平常关系也不会太差。”
第一次见人这么自吹自擂。
梁世桢禁不住嗤了声,唇角弯了一下。
全蓁也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是他问那问题,她也不必这样说。
气氛不知不觉缓和,梁世桢靠在桌边,忽地低头问,“那怎么没跟我说?”
全蓁犹豫片刻,“……这种小事,跟你说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梁世桢定定看她眼,嗓音低沉,“现在还觉得是小事?”
全蓁方才差点晕倒,被他这么一问,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想了想,她继续坦诚道,“可我们都没加微信,短信界面讲这个……确实很……”
现代人似乎有严格的软件类型划分。
短信渐渐落寞,退居二线,而微信后来者居上,成为那个可以随时随地闲聊分享日常的地方。
午后阳光洒落室内,将梁世桢冷峻异常的眉眼晕出几分柔和。
他姿态落拓,淡淡瞥她一眼,“我有说不让你加么?”-
因为险些晕倒,全蓁第二天便在梁世桢的勒令下去了医院。
这种感觉很神奇。
明明是“夫妻”,可全蓁觉得,他倒好像更像是她的长辈。
毕竟上一个会这么对她的好像还是舒兰茵。
这使得全蓁根本讲不出任何反驳话语。
梁世桢很忙,他这次差人预约了全套,看着没半天做不完。
全蓁下车后,咬了咬牙,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梁世桢大抵知晓她的经济情况,看她眼,淡然移开视线,没说行与不行。
这是港城最为著名的一家私立医院,虽说明面上为陈家所有,但也有人称,梁氏在其中所占股份亦不可轻视。
全蓁刚迈入门,一旁护士迎上来询问,“请问是全小姐?”
全蓁点一下头,猜测她应当是凭照片认出。
护士紧接着做出个邀请的手势,笑着说,“梁先生交代过,您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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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医院以环境优服务好著称,两人步入大厅,悠扬乐声如瀑布般流淌。
全蓁注意到,那是一位身穿病号服的客人在演奏。
她听不懂是哪首曲子,只是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护士见她这样,停下来解释,“我们院长说,音乐可以疗愈人心,所以今年在大厅里放了架钢琴,我还以为会无人问津,谁知反响还挺好。”
说着,护士似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本来好多人不同意,是梁先生一锤定音,这才得以顺利推行。”
谈话间,一曲结束,另一人接上,愈加欢快的乐声传出,渐渐地,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加入其中。
一位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原先闷闷不乐,此刻亦露出笑容,开始顺着乐声起舞,围观群众被感染,不约而同为她打起拍子。
这里依旧是医院,但在这一刻,它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光线冰冷、只能无助等待宣判的地方。
全蓁伫立在原地,静静看了好一会,随后转身,轻声说,“走吧。”
……
等全蓁将最后一项检查做完,已经接近中午。
抽血必须空腹,她在那之后吃过一点东西,之后除开一杯水,再未进食。
大概是忙了一整个上午的原因,全蓁饿到不行,正准备看看医院附近有没有什么吃的,眼前道路突然被挡住。
倪曼婷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语气十分不客气,“你怎么在这?”
全蓁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你老公呢?”
全蓁闻言,眼露警惕,“你找他做什么?”
倪曼婷这么多年一直跟全蓁不对付,眼下见她一个人来医院,只当她被厌弃,一霎,连讲话语气都嚣张几分,“还能干什么?我问你,你爸爸上次让你跟梁家说情,你为什么不肯?”
全蓁闻言朝倪曼婷看去一眼。
大抵是上次她跟全耀辉闹翻,连带着她现在见到她,连表面和气都懒得再装。
既然她懒得装,全蓁当然也不会太客气。
她缓缓抬眸,盯着倪曼婷,缓缓道,“我为什么要帮?”
倪曼婷被她这副六亲不认的架势气到说不出话,两手叉腰,声调不自觉提高,“你爸爸压力多大你不知道吗?鑫成要读书,你也要读书,现在项目又出问题,他都被你气到住院了!”
全蓁不为所动,冷声回,“他住院是因为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这与我无关,该反思的人是你。”
全蓁说完,便准备离开,倪曼婷却好似被戳到痛处,一把揪住她手腕,厉声诘问,“有你这么当女儿的吗,你对得起谁?你爸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到头来,你连几句好话都不肯说,白眼狼吧你!”
全蓁觉得好笑,她拂开倪曼婷的手,淡声问,“你确定是他供的我吗?”
“妈妈留给我的钱,我花过多少,你又花去多少,要不要我一笔笔算给你听?”
舒兰茵去世时,全蓁才十三岁。
这个年纪,正是对亲人毫无防备的时候。
全耀辉将密码骗去,说得好听是为抚养女儿,实际究竟有几分用到她身上,只有他自己清楚。
倪曼婷没想到她竟然全都知道,气势弱下去,但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时过境迁,事情早已翻篇,现在提起又能拿她怎么样。
她嗓音一时又大起来。
全蓁冷眼看去,那眼神,宛如看一只跳梁小丑。
倪曼婷故意想将事情闹大,好叫全蓁下不来台。
此刻,被她这么一嚷,周围不少人向她们投来目光。
一旁小护士原本想劝阻,但她不知全蓁与倪曼婷究竟关系如何,到底是真的势同水火,还是只是一时,但碍于梁世桢的身份,她又不得不管。
一时间,小护士实在拿不准究竟该如何才能不得罪人。
犹豫之下,她索性将这边的情况如实汇报给了梁世桢。
……
梁世桢当然不会有时间关注这些,这通消息最终是被郑嘉勖看到的。
他也很犹豫。
一般来说,这种没必要的小事都是他代为处理,如果请示到梁世桢面前,反倒要挨顿数落。
但……全小姐身份又十分特殊。
说没关系吧,人家跟梁总领了证。
说不在意吧,人家被梁总送去了医院。
但说有关系吧,梁总闲暇时又从未提过她。
且要说在意呢,去医院这么大的事梁总非但不陪同,甚至只遣了司机,连亲自去接这样的待遇都没有。
郑嘉勖百般困惑,亦万般纠结。
最终还是不敢擅作主张,趁梁世桢开完会出来,将手机给递了过去。
“梁总,全小姐在医院好像遇到点麻烦,您看……”
还没说完,梁世桢便扫过来一眼。
这眼里含义十分清楚,郑嘉勖立刻心领神会,抬脚欲走,“好的,我去处理。”
然而他手伸过去,却发现那手机并未抽动。
梁世桢扫两眼消息,忽地将护士发过来的视频点开了。
看得出是偷拍,角度相当刁钻。
但许是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并不影响观看。
护士拍摄的便是倪曼婷一把上前拦住全蓁时的画面,她张开双臂,扣住她手腕,看得出用的力道很重,不排除有故意的成分。
尽管音量已调至最低,但那略显尖锐的嗓音还是透过声筒传出。
全蓁就那么凛然站着,尽管气势不弱,但微微苍白的面色还是暴露出一丝她的虚弱。
梁世桢点了根烟,站在回廊将整个视频看完。
片刻,他嗤出一声,这叫什么不挨欺负?
他将手机递还给郑嘉勖。
郑嘉勖看眼自家老板。
面色依旧毫无波澜。
看着就像是这种事并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他便没开口,准备自行联系院内人士处理。
谁知还没转身,老板不知怎的又将他喊住。
“算了,”梁世桢沉思片刻,随手将烟碾灭,他理了理外套,似想起什么,嗓音低沉道,“正好找他们院长有点事,我跟你一起去。”
17
梁氏距离这家医院不过五分钟车程, 因而当梁世桢到时,事情依旧未曾结束。
全蓁倒是挺淡定,见倪曼婷不让她走, 便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间或抬头看她两眼。
也是奇怪,明明瞧着挺单薄一个小姑娘, 连少吃点东西都能晕倒, 但此刻远远望去, 竟觉得她才是掌握局势的那一方。
梁世桢不动声色勾了下唇, 抬脚朝那走过去。
郑嘉勖见状紧随其后。
其实刚才在路上,郑嘉勖便已跟院方通过话, 看热闹的基本被疏散, 只剩几位来往科室的病患与医生。
这些人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挂念, 因而此刻环境较之那视频中要安静许多, 并没有多少人将注意力放在这边。
不光旁人不在意,连全蓁自己都在神游。
她好饿, 完全没心思听倪曼婷又说些什么,眼下她只想尽快找到吃饭的地方。
全蓁虽然不挑食, 但最近清淡系吃得实在太多, 她草草翻一遍, 将索然无味的港式菜合上,专门搜索附近的川菜馆。
搜着搜着, 不知怎的,她想到什么, 转而打开地图, 惊喜发现小时候舒兰茵带她去吃过的一家川菜馆竟然还开着。
她正准备打电话预约,手机一下被抽走。
眼前笼下一片浓重阴影, 那熟悉的雪松气息再次将她包围。
全蓁这才意识到,此刻周遭安静到出奇。
倪曼婷不知何时已闭上嘴,面色尴尬站在她面前。
全蓁暂且没理她,仰头,有点意外地问,“您怎么在这?”
梁世桢没回答这问题,看眼手机,稍稍低头,低声问,“饿?”
全蓁点头,之前在别墅根本不需要一上午走这么多路,现在乍然在医院折腾这么久,感觉真的有点消耗过度。
梁世桢拉一下她手臂,全蓁不由顺着那力道站起身,不知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站起时腿有些软,她下意识伸手,按在他仍旧未曾松开的那只手上,借两分力。
男人的手跟女人的手完全不同。
她是软的,而他是硬的。
全蓁几乎刚一放上去,便感受到他过分明晰的指骨与藏在其中隐隐迸发的力量。
她指尖蜷了蜷,好似被烫到,正想缩回去,却又不想在倪曼婷面前露怯。
纠结万分之际,梁世桢仿佛神奇洞悉她所有想法,反手将她手整个包住。他的手好大,掌心是温热的,其实是正常偏低的温度,但全蓁却觉得自己好似一锅煮沸的水,只是稍稍靠近,便已被那扑面而来的水蒸气灼伤。
她的体温高得不正常。
而梁世桢亦淡定地超乎她的想象。
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牵手。
分明随性而起,没有任何排练,可他却宛如t早已做过无数遍那般熟稔。
他们全程没给倪曼婷任何一个眼神。
可这已是最好的证明。
兵不血刃,原地反杀。
倪曼婷原先以为梁世桢不待见全蓁,但现在看来,这哪是不待见,两人感情分明好得很。
她嫉妒同时心底涌过一阵后怕。
刚刚那么闹,梁家究竟会不会追究?
自己老公知道,会不会怪她多嘴?
许是害怕终究战胜嫉妒,全蓁被梁世桢护着经过她身侧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面上再次堆满讨好笑意,“小蓁……”
多么割裂。
人怎可以拥有这么多面?
全蓁欲讽两句,然而还没出声,梁世桢便已先她一步开口。
他目光冷寂,嗓音亦沉冷,“还有事?”
倪曼婷欺软怕硬惯了,见状哪敢真说有,只摇了摇头,面色仓惶道,“没、没事的。”
梁世桢扫她一眼,这一眼丝毫未曾收敛,常年浸淫商场锻炼出的气场尽数释放,直接迫得倪曼婷半道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她好像一个虚张声势的气球,此刻气漏尽,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头也一并消散。
全蓁随梁世桢走出大厅,直到确认倪曼婷再也看不到,她才放缓脚步,手心已开始出汗,濡湿一片,身旁梁世桢的存在感却依旧强到惊人。
好像只要他靠近,便让人连最简单的呼吸都无法正常做到。
常年处于上位者的威压如影随形,叫人难以忽略。
全蓁低头,视线扫过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她轻轻挣了下,小声说,“可、可以了。”
梁世桢看她一眼,没说什么,依言将手松开。
幼时吃过的那条巷子距离这里只几站地铁,全蓁原先便打算出来后直接过去,想了想,她偏头问梁世桢,“梁先生,您吃过饭了吗?”
梁世桢当然吃过。
集团每日供餐相当准时,他的午餐更是专人专备,没道理等到这个点。
他微微颔首,嗓音低沉,“嗯。”
全蓁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说自己吃过,她便也点点头,捋了下手腕上的镯子,说,“今天的事谢谢您,不管是检查还是刚刚……”说完,她指一下地铁口的方向,询问道,“那我先不打扰您工作了?”
全蓁觉得梁世桢应当是有工作顺路经过,她理所当然认为,他接下来便会不发一言离开。
谁知,梁世桢听罢,忽的抬手看了眼时间,问,“去吃饭?”
全蓁有点错愕,“嗯。”
“在哪儿?”
“荔湾。”
梁世桢闻言没再问旁的,只微抬下颌,指了指停车的方向,嗓音低沉道,“走吧,送你过去。”
全蓁更加错愕,“太麻烦了吧,您下午应该还有工作?”
上午那会开得十分不愉快,梁世桢发了好大的火。
梁氏近来在梁世桢的带领下有意继续开拓海外市场,但集团发展至今,总有些人的心向着早已有心无力的梁玉璋。
偏梁玉璋故意搅得他们不安分,递送上来的方案说是故意敷衍也不为过。
梁世桢有意敲打这些人,不在公司反倒令他们捉摸不透。
他整整衣袖,淡声道,“不用。”
人家都已经这样说,全蓁再拒绝倒显得她小气扭捏,她索性便也没客气,弯腰钻进车。
倒是面不改色看完全程的郑嘉勖在那车离开后收到一堆工作安排。
原先跟院长的会面亦交由他代为进行。
尽管知道这是老板对自己的历练,郑嘉勖还是控制不住,站在大厅穿堂的冷风里,哀哀感叹了一句自己命真苦-
这辆极具标志性的劳斯莱斯刚拐入小巷,全蓁便有些后悔了。
不管是梁世桢的人还是他的车亦或是他所呈现出的精英贵族气质,都与这里的市井气格格不入。
全蓁以为他会连车都不想下,谁知他今天屡屡突破她的认知,竟真的整了整外套,面不改色朝店里走去。
一瞬,原先歪歪扭扭沾染无数油脂的牌匾也好似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高级起来。
全蓁悄悄看一眼,赶紧跟在他身后撩开帘子。
这真的是一家有些凌乱,在美食平台搜都搜不到的小店。
店里往来顾客皆是附近居民,抑或熟人介绍,因而当两个生面孔迈入,老板娘一眼便瞧出并非熟客。
自来熟道,“二位想吃什么?”
全蓁熟练报出几道记忆里的菜名,问,“这些还做吗?”
老板娘笑道,“原来是老客,做的,是各来一份还是?”
全蓁难得来一次,便想都尝个遍,点点头说,“都来吧。”
老板娘:“好,那您二位先找地方坐。”
说着,余光瞥眼梁世桢与全蓁,满脸笑意地离开了。
两人坐下后,梁世桢随口问,“你喜欢吃这种?”
全蓁点头,“我是不是没跟您说过,我外婆是川城人,妈妈从小就吃她做的这些菜,因为吃习惯导致她后来都不怎么吃得惯港城口味,后来……”她低眸抿口茶,“我也就喜欢了。”
其实不止喜欢。
是有些时候,吃到这些熟悉的味道,便总觉得记忆中的那个人又回到自己身边。
似乎她从未离开。
只是她们不曾再见面而已。
此时,窗外阳光恰好投束在全蓁面上,她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震颤,鼻尖一抹微红,讲话时,指尖不停抚着手腕上那串银镯。
梁世桢看一眼,收回目光,淡声问,“她带你来过?”
全蓁低着头嗯一声,很自然便想到医院那一幕,她忽的看向他,说,“今天护士跟我说,医院里的那架钢琴是您让放的。”
梁世桢很少外食,此刻点了根烟,对上她目光,神情不置可否。
全蓁继续说,“尽管我这么讲有点唐突,但我还是想说,我以一个病人家属的身份来看,我会觉得很感激。”
“感激?”梁世桢嗓音磁沉,低低开口。
全蓁坚定道,“对,就是感激。病人也是人,也有尊严,当他们的生命被宣判,许多人的快乐便会变得越来越困难,阀值不断提高,这种时候,他们无法快乐,还要对亲人强颜欢笑,真的很痛苦。”
“人有时候很难从亲密的人那里得到毫无负担的快乐,但是从陌生人那里却可以,从同样都是病友的对方那里也可以。”
“我情愿看妈妈大哭大笑,也不愿看她强装坚强。”
最后一道菜上来前,全蓁举起茶杯,郑重开口,“我要为上次在酒吧说你无情而道歉,是我太武断。”
至少,至少目前,他们的相处还算愉快。
比在那个家里要舒服。
全蓁说完,非常豪迈地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梁世桢扫去一眼,他神情仍旧高高在上,面前那杯子他碰都没碰,唇角若有似无勾了勾,漫不经心道,“我不喝这的水。”
全蓁心道,不无情但是依旧难搞,她面无表情哦一声。
梁世桢好似没看到她那表情,继续说,“我劝你也少喝。”
“为什么?”全蓁不理解。
梁世桢挑一下眉,不知是不是故意,缓缓吐出一个字,“油。”
全蓁:“……”
一开始没感觉,但现在被梁世桢这么特意点出来,全蓁忽的察觉自己手底下黏黏糊糊,好像餐具完全没有洗干净。
这顿饭的胃口彻底被这一句话浇灭,全蓁最终也没吃多少,大概是他今天太过好说话,她难得露出几分颓丧神情,懊恼道,“您其实真的不用告诉我的……”
大概是要来医院的缘故,她穿得很严实,方才在店里被半吊子空调一吹,刚出门便开始出汗,那被辣激过的皮肤里泛着粉,鼻尖一点莹莹汗珠,欲坠不坠。
梁世桢很快别开目光,烟雾缭绕中,他指尖捻了捻,轻笑一声-
自这天之后,家里的桌上便相应多摆了几道川渝菜系。
梁世桢从未吃过,但这根本不妨碍全蓁胃口。
两人的菜泾渭分明,分布于餐桌两边,就好比他们这两个人,明明口味偏好完全不同,根本不可能产生交集,现在却阴差阳错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一种孽缘。
……
一周后,医院的体检报告如期寄至家中。
全蓁虽表面不在乎,心底其实也有点担心,这些年,年轻人身体差几乎已成为社会共识,此前期末周亦有学生险些因熬夜过度而丧命。
她这次险些晕倒,也不知是不是身体给她发出的警告,全蓁无法判断,所以收到第一时间就拆开查看了。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报告最后只建议她定期复查,并说她体重偏轻,需要适当增加锻炼,提高免疫力。
全蓁缓缓松口气,思索过后,她果断战胜惰性,很快谨遵医嘱,将锻t炼提上日程。
别墅一楼就有健身房,里面器材齐备,但全蓁没有运动经验,担心贸然无氧动作不标准反而损伤自己,便决定从最简单的跑步开始。
她速度调得慢,每天早晚各跑一段时间,没特地计时,单纯量力而行。
这样坚持一段时间后,全蓁渐渐觉得有些枯燥。
她本就不喜欢运动,现在纯粹是为锻炼身体,但若锻炼的过程太枯燥,实在也有点影响积极性。
郑姨经过,见全蓁那不情不愿的表情,笑着说,“太太,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你跑步就跟世桢一起去山上跑好了呀,干嘛一个早上早早出门,一个晚上在家里这个表情呢。”
郑姨遥想当年,自己新婚明明不是这样的。
难道现在时代真的变了?
……
郑姨那话确实给了全蓁一些灵感,在家里运动无聊,还可以出去的嘛。
而且在哪里跑不是跑。
第二天一早,梁世桢刚出门,便见到穿着睡衣的全蓁。
她似乎没怎么睡醒,一边向他打招呼,一边泪眼朦胧打哈欠。
梁世桢的颜色体系非常单一,永远都是黑白灰。
但若仔细观察,便知这些面料虽颜色相似,却各有各的不同。
眼下,他便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运动装。
因他肩宽腿长,容貌出色,这衣服穿在他身上便有股难言的贵气。
清晨浅淡光线中,他神情冷静,倚在楼梯旁居高临下扫眼精神不振的全蓁,问,“做什么?”
许是刚刚起床的缘故,他那嗓音听起来格外磁沉,这比当初沈令伊保存的知名男星起床唤醒铃声还要悦耳。
全蓁瞌睡不由去掉大半,然而一张口,还是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梁先生,请问我能跟您一起去跑步吗?”
说完,没等梁世桢开口,全蓁便扔下一句“稍等”,转身将门带上。
她换衣速度其实很快,但不过简单涂个防晒再出去的工夫,门外却已是空空如也。
方才梁世桢站过的位置只剩一抹晨曦。
而他早已无情离开。
与此同时,全蓁收到了他发给她的第一条微信。
「我不等人。」
「你先做到准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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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世桢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纯粹的看不出层次的黑, 全蓁加上第一时间曾点开试图观察过,最终发现在黑色边缘,隐约坠着两颗不甚明晰的星星。
全蓁由此猜测梁世桢或许是位天文爱好者。
但这猜测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
搬进来这样久, 她未曾在家中见过任何望远镜的踪影。
何况他看着也不像是这么有闲情逸致的人。
全蓁猜不出便也没再纠结。
反正他们只是同居一屋檐的陌生人,点头之交而已。
眼下,这位“点头之交”发来的话语更是将前几日信誓旦旦同他道歉, 声称他实则并未那样无情的全蓁衬托得好似一个……
算了, 她站在楼梯口, 闭一下眼, 深深呼吸。
片刻,全蓁转身将门关上, 拿上水瓶, 自己下楼。
刚至楼下, 忽见郑姨自门外进来, 她看眼预备出门的全蓁,笑着说, “太太,你身体弱, 吃点早餐再去吧?”
梁世桢习惯空腹, 郑姨这个点一般并不会出现。
全蓁稍有疑惑, 但念及她讲得有道理,便依言坐下吃了点东西。
她起得早, 胃口不佳,半杯果汁加溏心蛋耗去将近一刻钟。
郑姨收拾间隙, 几度想开口, 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自二十出头便来到梁家务工,如今几十载过去, 她成为这个家中遗留下来的老人,虽被唤作一声“郑姨”,身份地位不同往日,但本质上,她还是在主家手底下讨生活。
梁世桢敬她,她却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全蓁全然不知,因为自己跟梁世桢前后脚出门,郑姨便已忧心忡忡将自己半生都回顾遍,她兀自吃完,走去一楼盥洗室将手洗了洗,挎上水瓶出门。
这是她自搬进这里后第一次这么早出门。
薄暮晨曦,天边刚翻过一轮鱼肚白,稀薄日光将一切笼罩。
眼前花园花卉众多,四季不败,眼下正大片盛开的是一丛淡黄色的玫瑰,这花香气不若寻常玫瑰那般馥郁,细闻之下有些淡,但若有似无,如影随形,好似山雾清岚,直到推开门,跑出几米,仿若依旧能闻见。
全蓁对这里不熟,但好在进入主路,沿途便时而能见到附近居民。
这是一片以安静著称的豪宅区,统共不过二三十栋,居住者非富即贵,哪怕只是出门锻炼,全身上下依旧精英气质十足。
在这群人中间,全蓁稍显稚嫩的面庞便有些过于引人注目。
她不过才快走没一会,便有位打扮时髦的公子哥将她拦下。
男人模样风流,衬衫没好好穿,胡乱解开几颗扣子,将好好的V领硬是穿成深V,他开了辆风骚气质拉满的红色法拉利,车型夸张,面上架着副同样夸张的黑超,车内鼓噪乐声节奏感拉满。
见全蓁停下朝他看过来,他将墨镜一拉,绽放招牌笑容,“美女,跑步呢?”
全蓁微蹙一下眉,心道这人好自来熟,于是没理他,将脸别开。
这人却误解她是在欲擒故纵,被拒后反更来劲,宛如一块粘皮糖,就这么放缓车速,慢慢跟在全蓁身后,甩都甩不掉。
全蓁心下慌张,眉头皱得更深,犹豫是不是该给谁打个电话。
毕竟这地方虽治安不错,不太可能发生恶性事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女性单独外出莫名其妙被尾随,换做谁都得害怕。
想了想,她朝旁边退两步,将梁世桢拿出来当武器,冲车内那人威胁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谁知那人竟全然不害怕,一手托腮,眉梢扬了扬,倚在车窗上,悠悠问,“喊谁啊?这的人我都认识,没见过你呗,故意跑这来钓凯子的吧?”
这话侮辱性极重,全蓁面色冷下来,“我老公真的在附近,我警告你,你刚刚讲的这句话已经构成诽谤。”
“那你可以告我啊。”那人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觉得全蓁这股倔强劲有点意思,唇角笑容加大,无赖道,“要不要我帮你推荐律师?”
他太过肆无忌惮,就好像全蓁如果真的告,他也全然不怕。
她猜测这人应当是哪家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真打官司她讨不到任何好处,索性不欲纠缠,转身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过身,脚步一顿,她视线内出现一线熟悉的身影。
梁世桢逆着光,两手抄兜,身高腿长,也不知听去多少,他隐在树荫下的神色晦暗不明,无声予人威压。
与此同时,车里男人也发现了梁世桢的存在,他面上轻佻顿收,现出两分惧意,局促喊了声,“梁总。”
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但梁世桢根本没看他,那目光越过去,落在全蓁面上。
她换了身浅粉色的运动服,估计是被气的,脸色瞧着不大好。
梁世桢不明白这人是不是长了张好欺负的脸,不然怎么走哪都能碰上这些污糟事。
他脸色沉郁,抬脚朝那走过去。
全蓁跟那男人站得很近,导致他以为梁世桢是来找他的,慌忙之下连忙下车。
腰背弓了弓,他正欲伸手攀谈,忽见梁世桢直接将他忽略,径直走到方才被自己撩过的妹面前,然后停下了。
男人有点愕然。
脑中忽然响起这妹子方才讲过的话。
——我老公就在附近。
这附近能有几位单身的?
屈指可数。
单身且不曾订下婚约的。
更加屈指可数。
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下一瞬,这念头成真了。
梁世桢自然而然低头,问,“你认识他?”
全蓁摇头,“不认识,但他一直跟着我。”
两人态度这样熟稔,再猜不到是什么关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男人后背冷汗直冒,而梁世桢则冷冷朝他看过来一眼。
男人心虚极了,赶紧为自己辩解,“梁总,这都是误会……”
此人身份与全蓁猜测一般无二,他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律师,母亲更是港城著名名媛之一,奈何两人生出的儿子实在不争气,同样都是精英教育,却不知打哪养得流里流气,整日为家里惹事,父母操碎心,前几日还曾遇见梁世桢说是没办法,打算将他送到哪规训一段时日,梁世桢当时没怎么表明态度,现在却觉得,在这种地方留下这样的人,倒的确是个祸害。
他极为厌恶恃强凌弱,此刻尤t其。
男人不过纸老虎,被梁世桢那眼神吓到,默默挨蹭到车边,迅速拉开车门钻入,来时如风,去时亦如风,跑得飞快。
这种二世祖还不够格跟梁世桢交涉。
他看一眼,没搭理,转而收回目光,看向全蓁,随意问,“有没有事?”
全蓁摇头,“没。”
“那回去。”
全蓁此刻确实也丧失部分跑步心情,闻言没反驳,点了点头。
两人自山下缓缓往回走,梁世桢腿长,步子大开,走得要快许多,全蓁渐渐落在他身后。
阳光投落在地的身影渐渐重叠,被风一吹,周围枝叶晃了晃-
回去后不久,院内一阵喧嚣,紧接着,有车停下。
郑姨惊喜嗓音一道道传入屋内,“世桢,太太,诗潼小姐来了。”
梁世桢闻言,将手里那支烟熄灭,抬脚走出去。
停下的那辆车里下来几位保镖,他们专程护送梁诗潼的安全,但梁诗潼本人却并非坐在那辆车里,她骑着一辆自行车。
从老宅到这里路途不算远,但绝对不近。
梁诗潼骑这一路笑容灿烂,满头满脸汗珠,众人簇拥着将她迎进屋。
全蓁觉得这场景多少有点怪异,可在场并未有一个人提出疑问,她便也面色如常,未曾开口询问。
梁诗潼今日本就是一时兴起。
她最近状态不错,去学校上了几天学,自觉恢复得还不赖,便试着出了一回门。
梁诗潼过来,梁世桢去公司的时间便理所当然延后。
他招了招手,示意厨房再准备一份早餐。
梁诗潼确实有点饿,坐下便冷吞虎咽,待她吃完,忽然发现全蓁与梁世桢一人坐在餐桌一端看着她吃。
她有点不好意思得将筷子搁下,紧接着疑惑道,“你们干嘛坐那么远?”没等说完,她猛的意识到什么,看向梁世桢,不可置信道,“……你们不会还没和好吧?”
梁世桢瞥她一眼,伸手将梁诗潼的脑袋拨回去,冷冷道,“吃你的饭。”
梁诗潼不服气,再次将头转回来,“我吃饱了!”
“你是不是又惹嫂子不高兴了?”
梁世桢懒得打理她,她便将话头对准全蓁,“嫂子,你说!”
全蓁哪敢乱说。
梁诗潼见全蓁久久不开口,便叉腰道,“嫂子,我哥娶个老婆不容易,他如果气到你,你千万不要抛弃他,你告诉我,我帮你撑腰就是!”
梁世桢娶老婆不容易?
全蓁听到这个,好似听到什么笑话,她实在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这一抹小动作很快被梁世桢察觉。
他抬眸看她一眼,忽然出声道,“过来。”
全蓁有点莫名,“怎么了?”
梁世桢微抬下颌,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你坐这。”
随即,他看向梁诗潼,淡声问,“现在可以了?”
梁诗潼勉为其难点点头。
全蓁看出梁世桢并不想叫梁诗潼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没说什么,依言坐下来。
谁知梁诗潼见他们还是离得太远,而自己那个榆木哥哥全无表示,她决心好人做到底,猝然从背后推了全蓁一把。
她常年锻炼,力气不小,这一下忘记收着。
全蓁正欲坐下,陡然被这样一推,身体失去平衡,她下意识拽住梁世桢的手臂。
下一瞬,梁世桢只手自背后将她捞起,他力气比梁诗潼大上许多,全蓁很快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两人之间空出的那点距离也彻底消失。
梁世桢揽着她腰的手未曾放下,偏头撇眼始作俑者,语气是罕见的严肃,“梁诗潼。”
他很少叫她全名,梁诗潼到底还是怕,撇撇嘴应了声。
梁世桢肃然道,“下次不要这样,很危险。”
梁诗潼垂头哦了声。
大抵是不想再叫她胡来,梁世桢揽全蓁起身,吩咐立在一旁的郑姨,“您带诗潼去影音室,看着点,别叫她玩疯。”
郑姨忙不迭应声。
全蓁也看出梁世桢有点生气,但她不明白他气在哪里,只觉得他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存在感格外强。
两人上楼时,动作间好似轻柔的抚摸与摩挲。
全蓁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
她全身好似过电,将将过拐角,实在忍不住,以手支撑旁侧的栏杆,微微战栗了一下。
梁世桢见状将手松开,漫不经心倚在墙边点燃一根烟。
他并没有抽,只是顺着那烟雾,扫眼全蓁。
倏然笑出一声,嗓音堪称平静,“怕什么?”
19
静谧空气里, 气息缓缓波动。
全蓁有些抵不住那好似能将人看穿的目光,背过身,低声喃喃, “不是怕,是不习惯。”
梁世桢看过来一眼。
他的视线本无侵略性,但许是他这个人本身给她的感觉便是强势的, 全蓁无由如芒在背, 片刻, 肩胛微微收拢, 整个人不由自主紧绷起来。
她穿的这身运动套装是上短下长的款式,腰间收束, 动作间短袖上移, 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
梁世桢眸光轻飘飘一落, 旋即移开, 抬起手上烟吸了一口,低声说, “那就早点习惯。”
这语气又是熟悉的命令式。
全蓁想到他早上那态度,再结合现在, 她暗自咬牙, 几分不爽道,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梁世桢盯她两秒,对这威胁丝毫不在意, “那你自己向诗潼解释?”
梁诗潼这个年纪,正是对男女关系最为好奇的时候, 不光好奇, 且藏不住事,若将他们的关系据实以告, 大概不出半月,老爷子便会得到消息,猜出两分眉目。
全蓁不敢赌,亦不想多生事端,半晌别过头,以沉默相对。
梁世桢笑了声,把玩两下打火机,他忽然再次开口,“早上那事,想怎么处理?”
他指的那个开法拉利的男人骚扰她的事情。
全蓁没想到他竟还记着,思索片刻,回,“让他别出现在我面前?”
梁世桢微微颔首,“不用道歉?”
全蓁想了想,摇头,“算了,他那种人,就算道歉也不是诚心,不要也罢。”
还有一点全蓁没说。
男人尊严比天大,尤其是早上那位草包二世祖,若真是被压来同她道歉,日后必定要在心里狠狠记她一笔。
她现在借着梁世桢的势,人家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等以后两人关系结束,那就不好说了。
做人点到为止,没必要为自己树太多敌。
这点倒意外挺合梁世桢的意,他看向全蓁的目光一时多了点她未曾察觉的意味。
气氛霎时有些微妙,全蓁不自在侧身,指了指自己房门的方向,询问,“那我先回去?”
谁知预料中的答案并未出现,梁世桢向前走两步,夹烟的那只手将书房门推开,他回身看向她,平声道,“那门我叫人锁了,你今天待这。”-
三楼,梁诗潼电影看得心不在焉。
不知道的,还以为屏幕上放映的并非经典喜剧片,而是著名致郁系影片。
郑姨不说话,也不问,只安静陪着她。
倒是梁诗潼憋不住,一手敲了敲椅座,偏头问,“郑姨,你说我哥跟这个嫂子,是真的吗?”
兄妹对于彼此的了解自然超乎常人。
梁诗潼觉得不正常,也只是一种隐隐的直觉。
郑姨笑着说,“诗潼小姐,我老了,没有你这样冰雪聪明,我只知道,世桢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也是,”梁诗潼撇嘴,“我哥做事向来不听人安排,还好他不昏庸,不然这要是在古代,他就是一听不进谏言的暴君。”
亲妹妹吐槽最为一针见血,郑姨被她逗笑,心道,若世桢真的平庸,这位子也不会落到他手上。
梁诗潼仰倒在椅子上,屏幕影片一帧帧而过,不时映着她几分愁苦的面容,她叹息道,“怎么办,我还是觉得他们不对劲,我怎么觉得这两人还没我跟方邵熟呢?”
郑姨其实也有点这感觉。
尤其是方才,世桢命人将门锁住,这种怪异感尤盛。
但她不可能明说,只状似无意道,“你要真不放心,就在这住几天?”
梁诗潼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与其千想万想,不如实地观察。
免得她担忧,还得生生憋着。
愁死个人-
全蓁本以为梁世桢会去公司,谁知在她进去后,他便自然而然走进来,将门关上了。
他神情太过寻常,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
但全蓁却还是因那股忽然而至的雪松气息而呼吸微滞。
距离再次拉近,又一刹远离。
梁世桢理了理衣袖,经过她身侧,走去面前的胡桃木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看这架势,他今天应该不打算出去。
全蓁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放t松,抬眸打量四周。
这间书房跟梁世桢个人的气质特别搭,暗色做主调,间或搭配几抹没那么跳的象牙白,办公桌背后是一整面存放文件的办公柜以及落地窗,再向里,有一爿简易的休息区,那里靠窗摆放一张沙发。
全蓁意外发现自己存放在楼下办公桌的东西已被人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她看眼梁世桢,见对方已开始全神贯注办公,她便也定了定心神,将自己电脑打开。
但,大概是空间内另有一人的缘故。
全蓁很难集中精神,一篇论文没看完,又切换到专业书,最终她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进去,便索性将一旁自己上次未看完的小说抽了出来。
这本书她之前看过一遍,但时间过去很久,许多情节都已忘记。
上次在地下藏书室看到,全蓁不知怎的,又将其抽了出来。
书中以一段婚外情开场,女主因为母亲灌输的愚昧思想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婚后,她很快便因痛苦而将全副爱意寄托在一位狡猾的有妇之夫身上,但当两人关系被撞破时,她满心以为的局面并未出现。(*)
他的丈夫要带她离开,而她的情夫则选择明哲保身,让她同自己的丈夫离开。
全蓁是昨天刚从开头开始翻的,眼下正看到情夫以巧言令色将自己的算计包裹成甜言蜜语,而女主正在同他激烈对峙。(*)
与这本书最为出名的“二流货色”片段不同,全蓁觉得这里面最有趣的反倒是这位情夫的心理。
他被发现时的慌乱,被发现后的逃避,对峙时的色厉内荏,以及重逢后的若无其事,皆将这一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全蓁看着看着,不禁呵笑出声。
“笑什么?”另一边,梁世桢看她一眼,平声问。
全蓁愣了下,将书合上,“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梁世桢刚处理完郑嘉勖早上送过来的文件,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骨,嗓音略有低哑,“在看什么?”
全蓁闻言,将书封面展示给他看。
Maugham的《Painted Veil》。
这本是收藏级别的原版书,港城推行“三言两语”政策,全蓁英文一直很好,基本能够流畅阅读市面上大部分的书籍。
梁世桢看过一眼,大抵是对内容不感兴趣,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微抬下颌,指了指那紧闭的屋门,“诗潼可能会过来。”
全蓁意识到,他似乎是在解释他为何让她呆在这里。
依梁诗潼的劲头,若是到二楼发现她住在另一个房间,恐怕又得一番折腾,还不如将两人直接锁定在同一空间,从源头阻绝她的怀疑。
话题既已引到这边,全蓁觉得自己再不问,恐怕便再无机会,她将书搁在面前的小桌上,侧身看向梁世桢,“能问个问题吗?”
梁世桢神情了然,“诗潼的?”
全蓁点点头。
“她经历过一场车祸,应激,不能坐车,只有状态好时能乘坐一段时间公共交通。”
全蓁愕然,“……所以这也是你不喜欢开车的原因?”
梁世桢没想到她竟然能注意到,目光定定盯住她几秒,不置可否嗯了声。
“那你……”全蓁欲言又止。
梁世桢知道她想问什么,淡声道,“我没有,我不在车上。”
说完,他捞过桌上打火机,自烟盒中抖出一根烟,幽蓝色火焰燃烧之际,他衔住那支烟,凑拢手掌,低颈点燃。
他那神情一瞬降至冰层,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寂寥之感,好似闷热港城顷刻下过一场微薄的雪。
再多的,他明显不愿多谈。
全蓁也没再问。
……
电影没看完,梁诗潼听了郑姨的建议,便迫不及待下楼。
梁世桢的书房轻易无人可进,连打扫都只郑姨一人负责。
但梁诗潼游离于规矩之外,偶尔闯一闯,梁世桢并不会说什么。
她风风火火将门推开,视线逡巡一圈,发觉屋里没人。
正欲向里走,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响,全蓁自楼梯另一间门内走了出来。
梁诗潼狐疑道,“嫂子,你在那干嘛?”
全蓁没想到梁诗潼下来时间这么巧,实在想不到借口,怔愣之际,一旁倚在阴影处的梁世桢低低开口,“她衣服湿了。”
梁诗潼衣服很多,房间自带的衣帽间根本放不下。
因而她想当然认为这是全蓁的另一间衣帽间。
不过好好的……衣服怎么会湿?
梁诗潼思索片刻,看向两人的目光顿时暧昧起来。
梁世桢见状蹙眉,“别乱想。”片刻,他补充,“少看你那些小说。”
梁诗潼才不听这些,歪头促狭道,“哥,你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哦。”
其实情况简单到出奇。
完全只是因为放在桌上的那杯水不慎泼掉,而全蓁为了抢救自己的电脑与书籍导致裙摆被淋湿,这才不得已将门打开,进屋换身干净的衣物。
梁世桢懒得解释,任由梁诗潼误会去。
他抬臂看眼时间,问,“你什么时候走?”
梁诗潼听罢难以置信,控诉道,“我才来半天!”
“这还不够?”梁世桢冷冷睨她一眼。
梁诗潼本就没准备走,见状正好找到理由,她鼓了鼓脸颊,好似宣布一项重大决定,“我今天不走!而且接下来几天,我都不会走!”
她这架势一看便是认真的,全蓁有点难以接受,“……真的?”
“真的!”梁诗潼郑重点头。
像是怕梁世桢拒绝,她说完立刻走过去抱住梁世桢的手臂,撒娇道。“哥,你就让我在这玩几天吧,我在家好无聊的。”
梁世桢闻言看眼全蓁,这小动作被梁诗潼捕捉到,她只当他哥是在征求全蓁意见,忙跑过去又对全蓁使用撒娇大法。
全蓁哪抵抗得住这个,几回合下来,她只能勉为其难道,“好、好吧。”-
诗潼在这里没有房间,不可能让她住一楼,最终只能将二楼另一间客房收拾出来给她。
但她住二楼,全蓁便更不可能住自己的房间了。
她好后悔,下午坚定一点多好,为什么就抵抗不住女孩子撒娇呢。
因为不能回房间,全蓁吃完晚饭磨磨蹭蹭,特地去地下室看了好长时间的书,本想能不能浑水摸鱼躲过一劫,谁知小姑娘兴致高昂,正拉着佣人在沙发旁陪她下飞行棋。
这种棋太过简单,梁世桢连观战的欲望都没有,直接拿了本书,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
全蓁偷偷瞄了眼,好像不是英文,她甚至连书名都拼不出。
梁诗潼将她一把扯过来,笑着说,“嫂子你别管他,我们下棋!”
全蓁曾觉得自己年轻,经得住折腾,但这晚她才发现,自己在更年轻的梁诗潼面前,简直像个老人家。
没到十一点,她便困得连连打哈欠。
梁世桢见状,自那浅淡的阅读灯下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问,“困?”
全蓁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严格作息的自律派,往常这个点正是她睡觉的时候,但今天,她甚至连澡都没洗,更不知去哪洗。
她看眼兴致勃勃的梁诗潼,朝梁世桢点头,同时心底再一次懊恼自己的心软。
她发誓,如果有下次,她一定要果断拒绝。
梁世桢见状,将那佣人再次喊过来,他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拍拍衣服起身,说,“走,送你上去。”
梁诗潼自棋盘间抬头,揶揄道,“哥,就这几步路,也要送啊?”
梁世桢冷淡瞥她眼,丝毫不客气,“我不介意现在叫人送你回去。”
这个点,她哪里能回家。梁诗潼“寄人篱下”,迅速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全蓁一声不吭,跟在梁世桢身后。
最后一级台阶爬完,她回头看去,正坐下台阶下不远处的梁诗潼一脸灿烂笑意,甚至还扬手朝她道了句晚安。
全蓁一阵头痛,正纠结之际,她手臂被人轻拽一下,梁世桢将她带到自己房间前,压一下门把手,把她推进去。
感应式灯光应声而起,似黑夜中的萤火,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区域。
由此,全蓁眼前再次出现她刚进来那天时,这间房的模样。
几乎没怎么变,依旧是毫无情绪的冷淡风。
而梁世桢更为冷淡的嗓音裹挟阵阵薄雪般的气息自身后响起。
他平声道,“你今晚睡这。”
大抵是猜到全蓁还有另一问,他抄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懒懒抬起,指了下里侧的方向,补充道,“我睡沙发。”
20
话毕, 室内灯光倏然熄灭。
窗外投射进来的些许月光顷刻笼罩在梁世桢面上,将他原本便淡漠的神情衬得愈加高t不可攀,好似一尊气质凛然的塑像, 正在黑暗中平静同她对视。
全蓁有点紧张,下意识拨动手腕间戴着的银镯。
撞击声清脆而起,下一瞬, 沉沉气息亦陡然靠近。
全蓁呼吸屏住, 眼见面前一脸淡然的男人忽地俯身, 她吓一跳, 头往旁边偏去。
然而,梁世桢只是揿开她身后的总控开关。
屋内灯光亮起刹那, 他站直身, 朝她撇去一眼, 平声询问, “你先洗?”
他问这句时,微微靠近了一些。
全蓁不自觉屏了下呼吸, 低声,“好、好的。”
这间浴室她上次误入过, 现在却因为机缘巧合再度闯入, 感受全然不同。
还是同上次一般无二的布局与摆设, 灰黑色的主色调。
但正因为调性太过明显,置物台上那套摆放整齐的睡衣才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全蓁微微晃了一下神
那是她最常穿的一套, 也不知梁世桢是何时叫人送来的。
底下压着的内衣正好是他上次托郑姨给她的那件。
此刻,那粉色的蕾丝花边稍稍垂落, 像夜里逶迤出的一道印记, 莹白灯下闪过一丝绚丽的光。
密闭空间,一道门的距离。
她在里, 而梁世桢在外,全蓁轻缓呼吸,一点一点将身上那件白色长裙褪下,她赤足推开那扇玻璃门,鼻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这是她最常见在梁世桢身上闻到的气息。
不大浓烈,但存在感极强。
有人说,香气亦可以成为人的某一种标志。
这雪松弥漫时,全蓁顿觉梁世桢好似身处附近。
事实上,也离不了多远。
一门之隔而已。
壁龛上摆放着梁世桢日常所用的沐浴用品,但在他所惯用的瓶子前,是从全蓁房中拿来的,那是她的。
她一边拿起按了下,一边暗叹郑姨做事真的很细致。
全蓁的沐浴露味道不霸道,含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味道无声无息,温柔地将人包裹。
她很喜欢这种不具有侵略感的气息。
洗过头,全蓁裹了条浴巾吹头发,吹风机嗡嗡响起时,门外陡然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这个点,这个房间,还能是谁。
全蓁吓一跳,一手提着浴巾,谨慎开口,“谁啊?”
“嫂子!是我!”梁诗潼雀跃嗓音随后响起。
全蓁犹豫片刻,还是没开门,“怎么了?”
梁诗潼倒没感觉出哪里不对劲,只问,“嫂子,郑姨煮了宵夜,你要不要吃?”
全蓁:“不要了诗潼,你吃吧。”
梁世桢就在离梁诗潼不远的地方,这话说完,全蓁听到他慢条斯理接上一句,“说了她不吃。”
梁诗潼不知凑过去说了句什么,全蓁没听清,只听到什么“体力”,紧接着,空气里一声漫笑,梁世桢淡声威胁,“下次回去我真是要好好检查检查你的课外书。”
因为这插曲,全蓁没敢在浴室里多呆,头发尚未吹干,她便匆匆将浴巾扯下,换上睡衣。
想了想,她又将往常并不会穿的胸衣全副武装套上。
但等真的套上,她对镜看去,又自觉好像有几分明显。
全蓁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算了。
明显好过没有,还是穿着吧。
……
梁世桢正坐在沙发前办公,听到动静,他下意识自笔记本间抬头看过去。
小姑娘一身浅黄碎花睡衣,短袖短裤款式,门开刹那带出一阵水汽,稍显湿漉的发披散,在衣襟前泅出一圈痕迹,痕迹之下,是她一双又白又直的腿,那腿膝盖上落了几滴水,此刻因局促而并拢着,走动间,那水滴蜿蜒向下,意味莫名。
梁世桢微微滚动两下喉结,端起桌上的水抿了口。
全蓁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发,佯装淡定坐上床,轻声,“我好了,到你了。”话落,她莫名觉得这话好像有点暧昧,赶紧解释找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洗澡了。”
越描越黑。
越说越觉得别扭。
全蓁苦恼咬下唇,眼睫低垂。
倒是梁世桢没什么所谓,轻笑声,将电脑阖上。
擦肩而过时,梁世桢突然停下脚步。
全蓁一颗心瞬间提至嗓子眼,仰头看过去,“怎么了?”
她可能不知道,她这双眼睛生得有多无辜,尤其从这个角度看去,好似一头受惊的小鹿,眼底雾蒙,但又不是全然无辜,那眼尾是微微上扬的,带点未曾察觉的妩媚。
不动声色处最为勾人。
梁世桢淡然撇开视线,平声道,“床品刚换过。”
全蓁没反应过来,“啊?”
梁世桢却似乎不愿过多解释,抬脚便推开浴室门。
门开启刹那,全蓁骤然领会到。
这意思是,床品换过,都是新的。
所以她不用不自在,也不必在意他睡没睡过。
当住酒店就行。
全蓁抿了抿唇,手下不自觉将身下的被子拉得更高了些。
大抵是错觉,总觉得这被子上还有一股雪松气息。
全蓁将头埋低,正欲捞过手机找沈令伊聊聊天,浴室门忽的开启,梁世桢拿过一旁电话,按了拨出键。
片刻,他几分烦躁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过来打扫。”
全蓁顿觉无措,坐起身,忐忑问,“梁先生,我把哪里弄脏了吗?”
她说着就想下床去看,梁世桢眼疾手快捉住她手臂,按了按眉心,嗓音较方才更为低沉,“跟你没关系。”
可……刚刚就她一人用过。
跟她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全蓁百思不得其解。
……
其实真的跟她关系不大。
完全是梁世桢自己的问题。
他走进去像往常那样洗漱,然而当他拿起电动牙刷,余光瞥见的,却是旁边同色系杯子里放着的另一把粉色牙刷。
原先灰色调的平衡被打破。
他的领地于今晚被无声无息“入侵”。
一种不可名状的意味徐徐蔓延开,他微蹙眉,站在镜前松了松领带。
淋浴时,这份入侵感愈加强烈。
地面一滩尚未干透的水,踩上去黏腻湿滑,空气里隐约残留一丝茉莉香气,这份入侵与惨烈无关,甚至堪称柔和。
梁世桢伸手朝壁龛探去,视线朦胧间,他将额发向后捋去,却不期防在旁边的沐浴露瓶子上摸到一根属于女人的长发。
沾了水,有些湿漉。
将掌心弄得微微发痒。
他脑海中不可控般意识到,在这样私密的区域,她也曾站在与他相同的位置,用着同一份沐浴露,淋着同一场雨。
这想法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梁世桢喉结滚了下,眸色暗涌,下一瞬,他遽然将水关停。
水声戛然而止,他捞过一旁浴袍,面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佣人打扫完毕,梁世桢再次进去时,全蓁实在忍不住,火速给沈令伊发了消息。
「全蓁:伊伊,在吗?」
这个点,沈令伊刚下戏,正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休养生息,瞧见对话框内多出的消息,她秒回,“怎么了?”
全蓁:“我跟梁世桢同处一室了。”
“我靠!”沈令伊发来一句国粹,“刺激啊!”
全蓁紧接着打字,“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令伊:“……”
沈令伊:“全小姐,说话可以不要大喘气吗?”
全蓁:“抱歉。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你可以帮我分析一下吗?”
沈令伊:“宝贝儿你说。”
全蓁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明,随后问,“他为什么要叫人打扫?明明是他让我住这里的哎,我都没碰什么,但现在搞得好像我进去过里面就脏了一样,还要找人打扫他才肯继续洗。”
沈令伊关注点完全跑偏,“你是说……梁世桢洗到一半出来了?”
全蓁点头,“对。”
“穿的什么?”
“浴袍,还能是什么?”
沈令伊有点兴奋了,“看到了吗?”
“什么啊。”全蓁真的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沈令伊飞速打字,“腹肌啊!人鱼线啊!美好的男性rou体啊!”
全蓁:“……”
“说真的,到底看到没有?”
全蓁指尖顿一下,“没有。”
沈令伊不信,“老实交代!不准撒谎!”
短短几句话,全蓁脸迅速烧起来,她看眼屋内,空调温度似乎并不高,她拿手背按了按,降温后好半晌才回,“一点点。”
沈令伊发来一个心黄黄的表情包,八卦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跟他的脸一样完美?”
全蓁做贼心虚,偷偷回头看眼浴室,见里面水声依旧未停,她这才埋下头,继续回,“算……不错的吧。”
“不错是几个意思?到底是八分九分还是十分啊!”
全蓁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个不是重点好不好?”
“是是是,”沈令伊t插科打诨完回归正题,四两拨千斤道,“你也别想太多,人家梁总可能就是洁癖,要么不习惯。”
“不习惯?”
“嗯啊。”沈令伊趴在床上换了个姿势,“难道你习惯?你进他浴室的时候没有想逃跑的冲动?”
全蓁沉默了。
沈令伊了然,“既然你也有,那他这样很正常啊。”
“一直一个人住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女人,怎么着都得有点反应吧。”
“何况你们这种情况,没有才需要担心呢!”
沈令伊还想再说点什么,浴室门开,叶怀谦腰间围着浴巾走了出来。
他居高临下,一把抽掉她手机,指了指那水汽蒸腾的方向,冷声吩咐,“去洗澡。”
……
全蓁见手机屏幕上再没出现新的消息,她猜测沈令伊应该是睡了,便兀自玩了会手机,正准备放下休息,浴室门再次开启。
梁世桢身穿灰色绸质睡袍走了出来。
许是方才聊天内容加成,全蓁一眼便将目光集中在他那稍稍敞开的领口。
同她原先预估相似,梁世桢身材一点都不干瘦,相反,他很大只,肌肉线条匀称,宽肩窄腰,平直锁骨下大片冷白月几月夫若隐若现,腹部蜿蜒向下,人鱼线雕刻分明。
全蓁愣了愣,忍不住想,这应该……不只是不错的程度吧?
“看够了吗?”怔忪间,梁世桢毫无情绪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全蓁偷看被抓包,避之不及,身体一瞬僵硬,她别过头,语气诚恳,“抱歉。”
梁世桢闻言嗯了声,也不知接没接受她的歉意。
他站在床边没走,全蓁抓着被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月光自窗外流淌入内,映在他面上,将他衬出一种格外的出尘感。
全蓁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话没说完,梁世桢捞过一旁吹风机扔过来。
全蓁下意识接住,梁世桢看她一眼,平静开口,“头发吹干再睡。”
全蓁看眼周围,自己半湿不干的头发好像把他的床单弄得湿漉漉的。
根据方才的打扫事件,她觉得梁世桢应该是又嫌弃她了。
全蓁有点委屈,她又不是故意的。
何况如果不是他,她今晚明明不用睡这里。
但寄人篱下,由不得她说不。
想是这么想,全蓁却还是依言乖顺下床。
那吹风机在这里也能吹,全蓁看眼浴室方向,最终还是没走进去。
免得他到时又叫人打扫。
他心烦,她也觉得莫名其妙。
全蓁的洗发露也是茉莉气息,眼下,她发丝拂过梁世桢身侧,那股浴室内的柔和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
似一种无声的纠缠。
茉莉里缠裹着些许雪松。
应该是觉得烦躁的。
他一向很不喜欢身边出现心思各异的女人。
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梁世桢并没有转身离去。
他摸过一旁的打火机,衔了根烟点燃。
烟雾缭绕过指尖,他不由望向眼前些许凌乱的床品。
那上面或许也有一两根女人的头发。
留有几缕香气,穿过掌心时有股淡淡的痒意。
眼前忽的有道身影俯身。
全蓁发圈滑落,蹲下时,如瀑般的墨发垂落肩际。
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茉莉香一时愈加清晰。
梁世桢眸光深黯,片刻,将烟掐灭,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