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 > 17、水清无鱼,有我没你
    沈长清独自一人往流散的人群逃出来的方向逆行。

    钱开承眨了下眼,那位仙人就已出现在百米开外,再一眨眼,沈长清就不见踪影。

    “仙术……这么神奇的吗……”

    身高八尺的汉子挠了挠后脑勺,看向颜华池,“素公子最好扯块布做面罩,别粘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颜华池目送沈长清消失,神色一转,那周身气质瞬间就变了。

    沈长清在时,他光华内敛,沈长清不在,他锋芒毕现。

    颜华池轻轻抬手,一根小小的墨绿藤蔓自他掌心抽条,藤蔓上没有刺,是柔软的叶片。

    叶片散开,飘进众人的额头。

    颜华池笑,“这仙术如何?”

    那根藤蔓枯萎了,小孩子停止了啼哭,发烧的人只觉脑袋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术法啊,师尊管它叫移花接木”,颜华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这藤蔓遭了瘟,替你们丢了命,你们得好好谢谢它才行。”

    不明所以的百姓立刻感激涕零起来,钱开承因为站得近了,才察觉到不对。

    素公子手上的伤口……怎么愈发狰狞了……

    像是纳了毒素,这血紫过了头,就发了黑。

    藤蔓只是媒介,那么,是谁收容本该属于他们的负累?

    钱开承肃然起敬,下定决心要好好协助这位为民着想的州郡大人。

    “既然诸位疫病已退,就请离开益州”,钱开承看着百姓出了城门,吩咐守卫看好关卡,对颜华池道,“益州府暂时不好过去,请州郡大人将就一下,移步到那边帐中交接公务。”

    沈长清并不知道他徒弟干的好事,他这会正一心往宣河赶。

    越往里走,这空气反而越干燥了,没有想象中水淋淋的场景,也没有看见尸体。

    益州最繁华的城池,是益州府所在的太宁城。

    那里嘈杂声依旧,宣河绕城静静流淌,夜色倒映进水中,于是地上便蜿蜒了璀璨的星河。

    城门开着,来往的百姓穿着古朴的服饰。

    太宁没有宵禁,这是个不夜城。

    阑珊的灯火星星点点坠在树梢,桥头,还有姑娘公子手中。

    一儒生手执书卷,头戴纶巾,笑问,“客从何处来?”

    沈长清回之以一笑,道,“从外面来。”

    “外面?”儒生摇摇头,“我看你是用功过了头,读成书呆子了。什么里面外面,你从外面来,那这里是哪里?”

    沈长清低头,自己已然也着了灰衫,手上捧的正是与那儒生一样的书。

    “这里,是我的梦”,沈长清翻了翻手里的书,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喃喃,“柏榆,这也是你的梦。”

    崇德元年,太祖与国师求学于润宁。

    后来润宁改了名字,如今叫太宁。

    ——柏榆,沧海桑田,我们终究再见。

    ——在梦里。

    “长清,你没发烧吧?说什么胡话呢?”

    彼时他们正当年少,穿着学堂统一的灰衫大褂,颜柏榆褂子最上头的盘扣头儿被他弄散了两颗,他紧了紧自己衣领。

    “没发烧就回去帮我把扣子缝了,不然明日夫子再骂我衣衫不整,我就说是你害的!”

    “嗯”,沈长清应了一声,顿时收获了好友的探究目光。

    “你还会应人?平日里不是总跟个锯嘴葫芦一样闷不吭声么,难不成你真发烧了?”

    “我就说让你少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太平年间哪来的鬼让你抓”,颜柏榆猛地用力拍了一下沈长清后背,“学这么多,不累吗?”

    一切还跟那时一样,颜柏榆不由分说脱了外褂,丢到沈长清怀里,自顾自地走在前边。

    一路上不断有人笑意盈盈跟颜柏榆打招呼,沈长清只是抱着衣服,默默跟着那个谈笑风生的少年郎。

    “哟,二少爷又带着仆人出来溜达了?”

    有人便如此调侃。

    颜柏榆笑骂那人道,“滚蛋,你见过我这般苦哈哈的少爷么?白天得下田,晚上还要挑灯夜读!”

    那人就带了点艳羡道,“你们能念书,在我眼里就已经高人一等了。”

    “那是!”颜柏榆就带了点骄傲道,“谁让我和长清有个好娘!”

    在繁华的城道角落,藏着脏乱的小巷。

    妇人坐在门前,在穿过巷子的微凉晚风中择菜。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可岁月确也在她脸上刻了痕。

    “清儿鱼儿回来了”,妇人远远看见二人,匆忙用衣服揩干净手上的水渍,迎过来,“娘去烧火。”

    颜柏榆撅了撅嘴,不满道,“娘!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鱼儿!”

    “好好好,鱼儿大了”,妇人又转头看向沈长清,眼底的宠溺渐消,转为了促狭和不安,“清……清儿,怎么不叫娘……”

    年少的时候,人总是会有诸多遗憾,沈长清那时候,自始至终都只肯唤她颜姨。

    到了后来,知道后悔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曾经的遗憾。

    沈长清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境,若梦境与他最希望的现实重合,他不清楚自己是否会迷失。

    他最后还是一如当年那般道,“颜姨。”

    上了年纪的女人本就不亮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她手足无措地端起菜篮,“娘……娘煮饭去了。”

    “娘,我帮您!”颜柏榆上前一手拎过菜篮,一手冲着要跟上来的沈长清挥了挥,道,“你身子骨弱,天冷,不要你来,你去给我补衣裳。”

    颜姨叹了口气,“清儿是你兄长,你怎么……”

    “哎呀别管了”,颜柏榆推着妇人进了后厨,还不忘回头叮嘱沈长清,“别舍不得点灯,仔细一会儿扎了手!”

    颜柏榆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照顾到每一个身边人。他知道娘亲的尴尬,也知道沈长清喜静,他总是这样面面俱到,细致周全,又不着痕迹。

    沈长清坐在床头,把自己和颜柏榆的书一起放在床头柜上,取了油灯和针线。

    橘黄的火光,被拉长了的灯影,他就着灯光补衣的日子,离他太久远了,久远到曾经熟门熟路的活如今不过第一针就错了线。

    再一针,就扎了手。

    那里并不会流血,也没有伤口,但是能感到尖锐的刺痛。

    沈长清补得磕磕绊绊,才缝了一颗,颜柏榆就在堂屋里喊他吃饭。

    “长清——

    “沈长清——!”

    颜柏榆嗓门越发大起来,“你聋了还是哑了!听见了就应一声!”

    “你急什么”,是颜姨的嗔怪声,“等清儿出来再动筷子。”

    沈长清不想应,更不想出门。

    确切地说,是不敢。

    他很清楚自己推门后会看见什么。

    “沈长清!一刻钟后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饭倒给旺福!”

    他起身,推门。

    眼底一片昏暗,头痛欲裂。

    再掀开眼皮,他被颜柏榆捂着嘴,死死压在身下。

    “崇德三年,城东三十七户,户主卒,有子二,小儿亲生,大儿抱养”,官兵手里翻着名册,“上头有规定,一家必须出一个壮丁,参军入士。”

    “我看你丈夫早亡,一个人拉扯两个娃娃也不容易,这样,反正这个叫沈长清的是你收养的,你们家就记他名字好了。”

    颜姨的眼睛里是犹豫,踌躇,不舍,还有一丝愧疚。

    沈长清想,您其实不用纠结什么。

    终究是我欠您的,还了就是了。

    沈长清想说,好。

    可颜柏榆死死捂着他,发狠地盯着他,满眼里都是威胁,贴着他耳朵,低声,“闭嘴,你敢出声,我要你好看!”

    颜柏榆从床底下钻出来,大喊,“我就是沈长清,我跟你们从军。”

    沈长清被颜柏榆结结实实捆在床底柱上,嘴里还塞着颜柏榆随手摸来的沾满灰尘的抹布,晦暗里,他将颜姨瞳孔中的震惊和难过尽收眼底。

    那一瞬,沈长清也在难过。

    颜姨照常供他读书,他也照常帮颜姨干些力气活,只是两人间的话越来越少。

    直到无话可说。

    战死的人越来越多,这天下越来越乱,上门的官兵又换了人。

    “崇德八年,城东三十七户,长子沈长清已从军,家中仅余一子”,这次的官兵一脸严肃,眼神淡漠,“叫颜柏榆出来。”

    颜姨瘦小的身躯,挡在门口,只留给沈长清一个佝偻衰老的背影。

    “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的儿”,颜姨满眼绝望,“不要……不要带走鱼儿。”

    时隔五年,她终于能为她儿哭泣一场。

    为她的鱼儿,哭泣一场。

    沈长清走过去,一点,一点,坚定地掰开颜姨把着门的手。

    颜姨死死扣着门,可她哪里比得过男人的力气。

    沈长清从容走出去,手指推开门的瞬间,他预见到了永别。

    这回入目的是满眼腥红,颜柏榆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猛推了沈长清一把。

    背脊撞在树上,沈长清滑倒在地,树叶抖落,树干上添了一道直直向下的骇人血痕。

    颜柏榆揪着他的衣领,攥紧拳头砸在他脸上。

    “武师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为什么不躲!”

    “我让你说话!”颜柏榆又一拳头砸过去,却被沈长清用手掌生生逼停。

    他又一次,从怀里摸出那封染血的信。

    “是娘给咱的吗?!”颜柏榆大喜过望,伸手去抢,他没有注意到沈长清欲言又止的样子,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那你也不能在战场上走神啊!”

    他碎碎念着,“娘不识字,应该又是夫子帮着写的。”

    “刚刚是我不对,谁让你吓狠我了,不给你一拳,你不长记性”,他一边急切地拆信,一边道歉,“好嘛,对不起,长清啊,你脾气最好了,别生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