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片死寂,香炉的白烟徐徐弥漫,裹挟着窗外的天光,叫人互相看不清对方的面貌。
二皇子悄悄冲青芽挥手,让她退下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八皇子眉睫动了动,站起来仿佛要冲道云澜舟面前对峙,可这番气势却迅速动摇,他无措地撑在案几边缘,满脸不可置信,“我母妃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小十一没有必要撒谎,可母妃也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二皇子尴尬地打着圆场,手指太阳穴,打了一个圈,“老十一,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呢。”
“确是德妃娘娘来过。”云澜舟确实好好回忆了,徐徐道:“我三岁便记事,决不会认错。当时天色已晚,乳娘催我安歇,但母妃有些不舒服,我便想陪着她,不久便看到德妃娘娘送了汤药过来,说是安胎的,母妃嫌弃难喝,德妃娘娘还劝了好久,才叫母妃服下。”
“那药似乎有安神的作用,母妃喝下不久后便说困了,我也不便久留,回了侧殿温书。”云澜舟顿了顿,似乎被什么攥紧了呼吸,胸口起伏了几下,眸中带了一丝痛色,“到下半夜,我被宫里的声音吵醒,乳娘抱着我往外跑,不知发生了什么,四处都是大火,我挣扎着下地,直奔母妃的寝殿而去,可那里的火是最大的,无人可接近分毫,一些太监和宫女打水灭火,可那火却越来越大,我被乳娘和几个宫女抱着拦在门外,直至力竭,也没能见到母妃最后一面。”
书房中又是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简宁想开口叫两声,打破这凝固的氛围,二皇子率先出声了。
“你居然三岁就记事。”二皇子似乎终于发现了一个天大秘密,指着云澜舟,“那你之前痴痴傻傻的,是装的啊?”
简宁倒仰,重点不是这个啊二殿下!
云澜舟坦诚道:“我母妃说,父皇曾经动过立我为太子的念头,可太子无功无过,若是贸然废太子而立一个三岁小儿,群臣不服,我和母妃,以及外祖父一家,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便教我干脆装成个傻子,叫父皇打消这个念头。”
“父皇为什么想立你,因为你长得好看吗?”二皇子很疑惑。
“因为小十一天资聪颖。”八皇子有些木然道:“我记得幼时,母妃常带我去景阳宫玩,小十一那时候不爱说话,但私下玩闹的时候,他几乎过目不忘,我给他讲的故事他能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当时我便以为,这弟弟是中了邪,回去和我母妃说了好久,也想中这样的邪。”
云澜舟:……
简宁:……
二皇子不屑道:“我也天资聪颖,我还长得好看,为什么父皇不立我?”
云澜舟不答话。
简宁汪了几声。
【先收一收夺嫡味吧二殿下!】
“可我母妃……我母妃实在……”八皇子捏紧了拳头,满腹纠结地皱紧眉,“她性子孤高,平日也几乎不出宫门,除了侍奉在皇祖母身边,其他时候都只是看书写字,连争宠的心思都没有,你叫我如何相信……”
“要么你去问问她吧。”二皇子的脚尖习惯性地点着地面,“这件事疑点重重,未必不是被人利用呢?”
云澜舟微微低头,似请求的语气道:“我相信德妃娘娘的品行,我母妃常夸她洁身自好,我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今日提到此事,并非追责谁,而是我怀疑,当日那碗安胎药,或许是一个线索。”
二皇子点头,“正是如此。”他转向八皇子,“宫中规矩严明,以防下毒之事,药粉都带不进来,更何况草药,你母妃的安胎药必然是从太医院取来的,不知她找的是哪位太医?”
“我也不知……”八皇子盯着自己的拳头,从轻微的晃神中清醒过来,坚定道:“但事已至此,我必定会问清楚,给一个交代。”
“除此之外,张厚全这个人……可否劳烦二皇兄帮我查一查。”云澜舟看向二皇子,叫二皇兄时,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毕竟与这个皇兄并不熟悉。他今日在二皇子面前暴露自己不傻的事情,已是冒险。
只是太子步步紧逼,装傻也未必有什么用了,他计划日后要慢慢地“康复”起来。
二皇子挑起眉,唰了一声撒开折扇,“这是自然,敢污蔑我母妃,定叫他尝尝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简宁警惕地盯了他一眼,寻思您别把人弄死了就行。
八皇子悠悠地审视着二皇子,今日之事,多半就是二皇子挑起来的,如此热心,怕不是要借小十一的手和太子斗法。平日也是如此,只要太子倒霉,二皇子恨不得在宫里放鞭炮庆祝。
八皇子横插了一声,“不必了,我来查。”
二皇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八皇子,“你有什么本事?除了读书玩狗,你莫不是还要派管你吃穿的内官去查?”
八皇子语塞。
二皇子毕竟毕竟比他们大几岁,经历得也多很多,手段丰富,由他来查确实是最有用的法子。
简宁觉得二皇子忽然从乖僻的形象变得靠谱了许多。
但简宁却有另一重忧虑,皇帝。听之前皇帝和太后的谈话,似乎并不想继续深究这件事。
【皇帝和太后虽然没有明说再也不管这件事,可当年分明就可以查下去,却草草地盖棺定论,想必……】
【如果要翻案,那就要把这件事逼到皇帝眼前,让他不得不查,也不得不认查出来的结果。】
【难上加难。】
云澜舟听到心声,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他明白了目前的局势,思索片刻后,道:“此事先不要透露风声,因未必能找到切实的证据,如果找不到,我会另做打算,也不想连累二位皇兄。”
二皇子一怔,没料到老十一还是挺有义气的,看来这次的橄榄枝没白抛,他摸着小狗的脑袋,愉悦道:“无碍,谁能拖累我啊。”
“我倒并不算拖累,毕竟我母妃似乎……牵扯其中。”八皇子面带淡淡的愁容,“你安心吧,为着我母妃,我自会小心。”
听了这么久的谈话,简宁消食消的差不多了。他抖了抖耳朵,心里琢磨着淑妃的死已经过了两年,当年的旧人走的走、死的死,旧事重提肯定困难重重。不是每个人都像青芽这个小姑娘那么单纯,一问,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但如今是一个好的开头,他看了看二皇子和八皇子,这应该算是他们暂时的队友吧。
……真是越看越像反派同盟军。
二皇子素来和云澜舟没有交集,如今却如此的主动。想必动了把云澜舟当枪使的念头。
而八皇子,如果德妃娘娘真的参与了谋害淑妃之事,八皇子还会站在云澜舟这边吗?他会不会临阵倒戈,投靠太子,铲除云澜舟这个威胁德妃安危的人?
这次的同盟看起来真是,岌岌可危。
可再危险,云澜舟的处境却不会更糟糕了,这件事情势在必行,必须要为淑妃平反。否则皇帝会一直认为云澜舟是通奸之子,日后稍有个不顺心,便会动了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简宁左看看,右看看,决心日后要更加谨慎地观察这两位皇子的举动。
二皇子和八皇子走后,屋子安静了下来。
时至傍晚,哄简宁哄累了地云澜舟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很快有了睡意。
简宁有些愧疚,乖崽这几日养病,心情又不好,经常失眠,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吃了也无用。
今日肯定累得狠了,心力交瘁,才连夕食也不吃便睡了过去。简宁不忍心打扰他,便轻手轻脚地出去偷听点儿情报,他现在已经肩负起随时监测二皇子和八皇子是否有异动的任务,俨然从小土狗变成了大内密探灵灵狗!
刚合上的门帘又被掀开,来人正是被二皇子留下来照顾云澜舟饮食起居的青芽,她端着托盘走进来,见小主子正在睡觉,便小心地叫醒了他。
“殿下,用安神药了。”
好不容易睡着的云澜舟看着那碗安神药:……
半月后,景阳宫的重建开始了,简宁偶尔会溜过去瞧瞧,因为云澜舟在皇帝那儿挂上了号,所以简宁现在出门也比较方便,不用躲避那些侍卫和太监。
他脖子上挂着云澜舟雕刻的木牌,上书“二殿下八殿下十一殿下、二殿下(划掉)八殿下(划掉)二殿下(新增粗体)八殿下(新增粗体)之爱宠”一行小字,因此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一些内官和宫女的避让。
怎么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算了,简宁今天是有任务在身的,云澜舟和八皇子去文启堂,他没去,因为他要监工!
景阳宫门前,许多侍卫在工部官员的带领下收拾烧毁的残垣断壁。
锤击声、撬杠声、砖瓦碎裂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工匠和侍卫们的喊叫声,一片繁忙。
简宁看着那个忙里忙外、穿圆领官袍的官员,似乎有点眼熟,好像是……在文启堂的一位侍讲?
没等他摸过去看真切,眼前猛然一黑,口鼻被一个湿乎乎的布巾死死捂住了。
失去意识前,简宁还在想,谁跟这儿开玩笑呢,绑架谁不好你绑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