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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修错字】

    凌霜破过太多起案子,她第六感比旁人敏锐。徐司前现在有些奇怪——

    这几天共事下来,他对她虽谈不上尊敬,但没有这样肆无忌惮。

    在山中过生日那天,徐司前喊过她一回“小警察”。

    男人的表情、眼神、语气,和现在都大相径庭。

    他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凌霜正愣神,徐司前拿膝盖压紧她腿窝,胳膊环住她后背,侧身翻滚,将她压至身下。

    凌霜立刻意识到危险,用力推他——却被男人反扣手腕,死死摁在床板上。

    身体被他压制着,视线也骤然暗下,男人盯着她,气势压人,似一只即将拆她入腹的野狼。

    “你干嘛?放开我!”

    “放开你?怎么可能?”他冷哼一声,低头压下来,鼻尖擦着她耳朵滑过,语气坏透,“这可是你自己送到我床上来的。”

    他身体往下移,金属腰带扣从她腰腹滑过——冰冷坚硬,存在感极强。

    可恶,好难挣脱……格斗术根本使不出来……凌霜心脏扑通直跳,浑身血液都涌到了指尖。

    衬衫上面两粒纽扣,被他用牙齿咬开……

    女孩白皙柔软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因为紧张,它轻轻颤抖,似一只纯洁的信鸽。

    徐司前鼻尖代替手指,缓缓蹭上她的锁骨,呼吸在她脖颈里游走,处处带电。

    “你在出汗,味道很宜人。”他笑。

    凌霜别过脸,企图找寻抵抗徐司前的方法,男人几乎立刻捕捉到她的那点小心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低头,惩罚般地咬住她的锁骨,嘴唇覆上去,轻吮慢咬。

    他在吻她的锁骨,仿佛那块骨头是块酒心巧克力,里面藏着醉人的酒汁。

    舌尖潮湿柔软,避无可避……

    “徐司前!”凌霜又羞又怒,恨不得立刻起身杀掉他。

    他散漫一笑,更加用力刺激那块骨头:“多喊两遍我名字,真好听。”

    “混蛋,你这是在犯罪!”她试图用膝盖顶他,却被他残暴镇压。

    “小警察,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现在就像个疯子,根本没法讲道理。

    “徐司前,你松开……”

    他亲吻她的下巴。

    凌霜偏头躲,细碎的吻落到她下颌骨上。

    徐司前松开她的左胳膊,将她的脸掰正,要吻她的唇……

    凌霜恨自己在他身上闻到苦艾味,眼泪一瞬间落下,珍珠似的,一粒接着一粒往下掉……

    徐司前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他停下动作,问:“怎么哭了?”

    女孩没说话,恼怒地瞪着他。

    他忽然觉得难过,心脏酸涩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击中。

    大脑告诉他这种感觉叫心疼。

    可他为什么会心疼?

    他好像想起什么,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

    “嘶——”头好痛。

    凌霜察觉到他片刻松动,拿起床头的陶瓷摆件,用力砸向他。

    碎片应声滚落,他用力握住她作乱的手腕。

    他额头被砸破,有血滴下来,落在她的脸颊上。

    徐司前怒气冲冲地盯着她:“你居然敢打我!他们打我,你也打!你知道打我的那些人最后都死了吗?”

    有一瞬间,他也想掐死她,手摁到她脖颈处又松开。

    为什么他心里好难过,为什么……

    他松开她,惊讶地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对你,根本恨不起来?”

    凌霜趁机反客为主,捡起一片陶瓷碎片抵住他的脖颈——

    “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侧头舔舐她掌根的生命线,邪气地笑着:“你好聪明,居然认出来了。”

    凌霜挣脱他,退到墙边,抽出腰间的警棍,随时准备和他再次打架。

    徐司前敞着长腿,坐在床沿上,他食指扯松衣领和袖扣,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他合手搓了搓,目不转睛地凝望她。

    男人额头上的伤口在淌血,他懒得擦,任由血流从他额头滑落到眼皮上,再顺着脸颊流缓慢淌落。

    就像红色的眼泪,触目惊心。

    她本该恨他,现在却恨不起来,情绪矛盾堆积,变成一句大喊:“你到底是谁?”

    “我是他的影子,是他的另一……”话未说完,他忽然伸手摁住脑袋,倒在床上,“好痛!”

    “徐司前!”凌霜隔着几步距离喊他。

    他扭曲着身体,表情痛苦,脸上沁满汗珠,额头青筋凸起。

    “徐司前!”她走近两步,想看他。

    “凌警官!”他在她更近一步前叫住她,“你先走,别管我。”是她熟悉的那个徐司前。

    “小警察,别走。”又是另一道声音。

    凌霜最终还是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男人痛苦的闷哼声,像是挣扎,像是呜咽,又像是怒吼——

    “看吧,小警察走了,她不要你了,你又一次被抛弃了。”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才是你,真正的你,你敢说你刚刚不想亲她?你敢说你对她没动一点歪心思?你敢说你的身体没有一点反应?你刚刚明明和我一样兴奋!你比我更想要得到她!”

    “闭嘴!”他拿起案头的闹钟,重重砸向自己额头,“滚回去——”

    “你才是疯子!疯子,好痛!嘶——”

    过了好久,房间里才安静下来。

    大雨冲刷着玻璃,男人起身将窗户敞开,任由雨水从伤口上冲刷下来。

    楼下的那辆车不见了。

    世界空荡荡,冷冰冰,就像他此刻的心。

    *

    天亮后,手机进了一条电话。

    他期待是凌霜,却是宋渠。

    “老徐。”

    “嗯。”压抑至极的一声叹息。

    宋渠辨认出这是自己的老友,马上说:“我在你家门口,来给我开门。”

    徐司前用掌根摁了摁眉心,起身去开门。

    宋渠一如既往地啰嗦:“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药,又让他跑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徐司前给他递去一杯水。

    宋渠放下早饭,回答道:“有人特地接我过来的,幸好我在北城,离你这儿不远。”

    “谁去接你的?”徐司前看着他。

    “一个漂亮的女警察,”宋渠说着笑起来,“这个美人警花是不是就是你在南城的艳遇?”

    徐司前蹙起眉头,问:“她人呢?”

    “把我送到,她就回去了啊,看样子,这姑娘挺担心你的。”

    徐司前瞳仁轻动,他以为她昨晚走掉是因为恨透她。

    谁知她竟会去给他找医生。

    宋渠把早饭打开,递了杯牛奶给他。

    徐司前接过去说:“谢谢。”

    “这可不是我买的,你谢错人了。”宋渠嚼着饼,脸颊鼓着,“要谢也得谢那美人警花。从北城到南城,来回四个多小时,她一大清早开来开去,看得出来,她对你是一片真心。”

    徐司前叹气:“你都跟她都说过什么?”

    宋渠举手发誓:“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是我的病人,我向来很有职业操守,不过……”

    “不过什么?”徐司前蹙眉,觉得不妙。

    “她好像知道你有精神病了。”

    “嗯。”徐司前低垂眼睫,握紧手里的玻璃杯,“他告诉她了。”

    “那你……”宋渠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隐隐觉得徐司前对那女孩也有心意。

    “顺其自然。”他看着手里的水杯,目光落寞,再无他话。

    宋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咂了咂嘴说:“老徐,你要是真心喜欢就追,大不了……”

    “我昨晚差点伤害到她。”

    宋渠安慰道:“她和我说了,那是你另一个人格,又不……”

    徐司前打断道:“可那也是我。”

    他和另一重人格,本来不共享记忆,可是昨晚,有一瞬间,他们共享了记忆、触觉,还有情感。

    *

    凌霜离开徐司前家后,驱车回到队里。

    昨晚,赵小光他们从公园运走的垃圾里收集到800多份塑料袋样本。

    技术部的工作人员看到凌霜,说:“凌队,工作量有点大,可能没那么快出结果。”

    凌霜点头,她也不确定,凶手有没有将套塑料袋带离现场……

    天亮后,她和赵小光赶去潘巧云留宿的那家孤儿院。

    查过监控,前天晚上,潘巧云一直待在孤儿院中没有走。而且她每周五都会来孤儿院,这里的孩子都喜欢她。

    “潘巧云怎么不领养一个?”

    “有啊。”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说,“那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孩,就是巧云姐的养女。”

    那女孩有十一二岁大,大眼睛白皮肤,很漂亮。

    “小姑娘,你叫什么?”凌霜走过去和她聊天。

    “我叫清清。”女孩说。

    清清,沈玉清。

    看来,潘巧云根本就没从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走出来。

    孤儿院的阿姨说:“清清小时候得了肾衰竭,被家人丢弃,要不是巧云姐带她换肾治病,这孩子早死了。”

    “清清是什么时候来孤儿院的?”

    “五年前。”就是沈玉清出事那年。

    凌霜和赵小光去调取了相关资料,清清的肾源来自已故的沈玉清。

    当年沈玉清坠楼后,并没有当即死亡,她被救护车送到了南城第一医院。

    潘巧云知道女儿救不回来后,忍痛签下器官捐赠协议。

    沈玉清的眼角膜让一个三岁女孩重见光明,而她的肾脏,救了七岁的清清。

    赵小光感叹:“潘巧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让人佩服。”

    “可能是不想女儿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吧。”

    哪怕只是一个器官,思念她的家人,也会感觉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听你这样说,我明天也去签个遗体捐赠协议,万一哪天因公殉职,还能造福一下社会。”

    “喂,赵小光,”凌霜严肃打断道,“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呸呸呸,我肯定寿终正寝,到时候拿上退休工资开一家棋牌室。”赵小光说完,话头一转问,“对了,徐老师今天怎么没来啊?”

    “他……他生病了。”凌霜说。

    “什么病啊?”

    “感冒。”凌霜看着风挡玻璃上流淌的雨珠,浅浅应声。

    她想起今天早晨,那个叫宋渠的医生,同她说过的话——

    徐司前会有两种人格,是因为几年前他受过非人虐待。

    昨晚徐司前说,“他们打我,你也打我。”不知怎么的,她想到那个被丈夫殴打致疯的李敏。

    人类的精神承受能力有限,压迫到极致便会崩塌。

    徐司前这样的人,阈值应该比普通人高。她不敢细想他到底遭受过怎样的虐待。

    临近傍晚,雨还没停。

    凌霜把赵小光送回警局,原地调转车头。

    “老大,你去哪儿啊?”

    “我去看下徐司前,一会儿回。”她还有很多疑问。

    赵小光去吃晚饭,远远碰到秦萧。

    “凌霜没跟你一起回来?”秦萧问。

    “她……”赵小光觉得,不说实话,对不起秦萧;说实话,又对不起凌霜。

    “她怎么了?”秦萧追问。

    赵小光挠头道:“那个……姓徐的生病了,她去探病。”

    秦萧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

    赵小光有点想扇自己。

    *

    天黑之前,凌霜将车停到徐司前楼下。

    她不确定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上楼前在车里给他打了通电话——

    “凌警官。”

    “你……回来了?”

    “嗯。”

    “我能上来吗?”凌霜问。

    凌霜今天冒雨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裤脚、鞋袜都是湿的。

    徐司前递给她一双干净拖鞋,凌霜拿纸巾把脚底擦干净才穿着他的鞋子进来。

    “晚饭吃了吗?”徐司前问。

    “没还。”

    “那一起吃点。”他说。

    “不用,我……”

    徐司前皱眉道:“你们单位禁止你们吃晚饭?”

    “没有。”她想说回队里再吃。

    徐司前步入厨房,点火一通操作。

    他做的是小米海参,和凌霜一人一碗。

    两人静默着吃完东西。

    凌霜放下筷子,不知该如何开起话头,“你……”

    徐司前先她一步开口道:“昨晚,那是另外一个我。”

    他比她想的要坦诚许多。

    雨水冲刷在玻璃上,屋子里极其安静。

    他眼神晦涩,沉默良久才继续说:“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两个都不完整。”

    凌霜咽了咽嗓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徐司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这样……是不是像怪物?”

    “不像。”凌霜站起来笃定道,“你只是生病了,每个人都有生病的时候……”

    徐司前看着她,眼神有些错愕。

    良久,他说:“下次暴雨天,你离我远一点。”

    “他暴雨天会出来是吗?”凌霜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深层意思。

    她记得,有一次在警局下暴雨,她见到了他,还有她和他在这里打架那天,也下着暴雨。

    那些,全部都是他的第二人格。

    “偶尔。”徐司前深看她一眼,淡淡道。

    “我会常常看天气预报的,下次……”女孩的话卡住了。

    徐司前看向她。

    凌霜握着拳头,斩钉截铁道:“下次,我会提醒你吃药!”

    “嗯。”他笑了,手插进西裤口袋,表情有些散漫。

    凌霜耳根忽然有点热,轻咳一声问:“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徐司前说完,指着自己的锁骨,问她,“你脖子上的伤……”

    凌霜忙说:“是我不小心撞的。”她想,总不和病人计较,再说,她还要和他共事,这事就这么翻篇得了,省的尴尬。

    “痛不痛?”他问。

    凌霜语速很快:“不痛,没破。”

    徐司前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嗯?”凌霜猛地望向他。

    他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波光摇曳,洞穿人心。

    她呼吸一滞,不敢看他的眼睛。

    “昨晚,我不该咬你。”徐司前语速不疾不徐,声音好听。

    “你……”凌霜脸蛋烧得滚烫,她现在到底该兴师问罪,还是拂袖而去?

    徐司前继续道:“我当时有一点意识,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所以,他什么都记得?那他记不记得……

    “对不起,我也不该亲你。”

    “……”凌霜这下连脖颈都红透了。

    好在这时,赵小光打来电话说:“老大,凶器找到了”

    凌霜如临大赦,她对徐司前说:“我先走了,查案要紧。”

    徐司前点头,提起外套,大步跟上她:“我跟你一起去。”

    “你现在……”凌霜欲言又止。

    徐司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解释道:“我吃过药了,放心,他暂时不会出来。”

    “嗯。”

    *

    雨还在下,夜幕降临,道旁亮着暖橘色的路灯。

    凌霜的雨伞,丢在车里没拿。徐司前跟上前,手臂一举将她罩进伞下。

    她愣怔着回头,看向他。

    “秋雨凉,一起走吧。”他淡淡说道。

    透明的伞面,雨珠细密晶莹,像极记忆里的星星,凌霜淡淡瞥过一眼,立刻垂下脑袋。

    她不想去触碰那段久远发痛的回忆。

    或许,她该试着放下过去?

    两人谁也没说话。

    灯光很亮,徐司前看到她洁白柔软的脖颈,没来由想到昨晚的那些吻,他心口发热,下意识移开视线。

    凌霜走到驾驶室门边,摁过电子锁,车门却打不开。

    “奇怪,怎么了?”凌霜皱眉。

    “我看看。”徐司前从身后靠过来,凌霜不察,两人的指尖在雨水里碰撞上。

    冰冷的雨水、微温的皮肤、还有无法克制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混乱极了。

    她连忙避让到一边。

    徐司前把伞递给她,接过她手里的钥匙,屈膝蹲下。男人西裤往上缩起一段,凌霜看到他皮鞋里露出一截脚踝,黑裤子黑鞋子,有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徐司前这时将打开了车门。

    凌霜回神,将视线从他脚上移开。

    “刚刚看什么的?”他问。

    “没看什么。”

    第32章

    32.

    凌霜和徐司前一到警队,立刻赶往技术部。

    赵小光和王嘉怡都在技术部,赵小光瞧见徐司前有些惊讶,忙问:“徐老师,您感冒这么快好了?”

    凌霜摸着脖子,脸蛋微红,有些不自在。

    徐司前扫过她一眼,大概猜到这子虚乌有的感冒是怎样“从天而降”的,他淡笑替她圆谎:“嗯,好得差不多了。”

    徐司前额头上有伤,血痕青紫,赵小光自然没有放过,八卦道:“你这头上的伤……”

    “摔的。”徐司前寡淡应道。

    “啊?”摔的?赵小光还想继续追问,被凌霜拍过肩膀打断。

    “报告呢?我看看。”

    赵小光赶紧领着凌霜进去,他们一共带回来407份样本,只有一份样本采集到崔琪琪的生物信息。

    技术部对该塑料袋进一步检验后,在上面发现两种不同指纹。

    指纹印主要集中在塑料袋提手和边沿开口处。

    凌霜指着其中一种说:“这个是凶手的指纹。”

    王嘉怡好奇问:“为什么是这个啊?”

    赵小光随手拿过来一个废弃纸袋,手指撑开袋口,作势要往王嘉怡头上套。

    王嘉怡见状连忙要躲,赵小光笑:“不是整你,是让你观察。”

    王嘉怡半信半疑,把脑袋靠过去。

    “你看,如果我现在要把你这么大一颗脑袋塞进去,是不是得把袋子口撑大?”

    “那当然。”王嘉怡说。

    “那你再看,我的指纹会停留在哪里?”

    王嘉怡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明白,凶手的指纹印会停留在塑料袋边口处,而且会相对密集。

    对应起来,就是凌霜说的那个指纹。

    “但这两个指纹都不在我们信息库里。”技术部的警员说。

    赵小光有些惆怅道:“那不就是查不到任何有用信息啊。”

    凌霜摇头道:“从2012年开始,所有居民在办理身份证时,都必须要录制指纹进系统。凶手的身份证应该是在2012年前办理的,时间过去十几年,身份证还没有过期……”

    赵小光恍然大悟道:“这说明凶手的身份证有效期是20年期限,或者长期。”

    凌霜颔首,继续说:“所以,凶手当时办理身份证时的年龄至少满足26周岁,而他现在的年龄,应该超过38周岁。”

    这是一条非常有用的信息。

    凌霜戴上手套,仔细查看塑料袋——

    单看外表,它和大多塑料袋没有任何区别,白色,容量较大,质地厚密、不易破损,可以用来拎一些重物。

    袋身印着四个绿色大字:森林果业

    再往下是两排小字——

    地址:长乐路23号天城花园北门

    电话:138****8052

    “这上面只有两种指纹……说明这就是凶手买水果总的袋子。”王嘉怡说。

    凌霜同意,另一个指纹大概率属于水果店店员。

    “凶手会住在水果店附近吗?”王嘉怡问。

    “不一定。”还存在凶手路过买水果的可能。

    凌霜在塑料袋内壁上,发现几块胶状物,塑料手套碰上去,会有轻微拉扯感。

    “这是什么?”赵小光问。

    王嘉怡抢答道:“这是菠萝蜜的汁液。”

    “你怎么这么肯定?”赵小光有点惊讶。

    “你没闻见袋子里的水果味吗?”

    赵小光凑近细嗅,是有股菠萝蜜的味道,笑道:“行,你还挺敏锐。”

    “还能闻到水果香,说明购买时间不长。”凌霜补充出关键信息。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塑料袋,竟能推测出这么多关键信息,王嘉怡看向凌霜的眼神都在放光。

    凌霜看过时间,七点二十分,现在应该还没关门。

    “走,换件便服去那家水果店看看。”

    到目的地后,凌霜和徐司机负责打探店内情况,赵小光和王嘉怡探查外围。

    赵小光发现这个水果店距离案发现场不远,只隔着一个蓝波湖。

    蓝波湖里最近绿萍泛滥,工作人员入了夜还撑着小船来来回回打捞浮萍。

    赵小光灵光乍现,心想,如果凶手坐小船进出公园,是不是就可以完美避开公园进出口处的摄像探头?

    “我知道了!”赵小光激动地说,“跟我来。”

    王嘉怡急忙跟上去:“要不要和凌队说一声?”

    “查完一起说。”

    *

    另一边,森林果业的店员领着凌霜和徐司前进入监控室。

    他们店的菠萝蜜,要么剥好装进塑料盒按份售卖,要么买整个或者半个,按个购买的,店里去芯留皮带回去。

    凌霜迅速排除,按盒买的菠萝蜜,不会有汁液粘黏塑料袋。

    范围进一步缩小,他们要找一个三天内买整个或者半个菠萝蜜、且年龄在38周岁以上的女人。

    满足三则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目标锁定,凌霜摁停监控,将画面放大。

    一旁的店员立刻说:“她啊,我认识,她是我们小区开中医美容馆的老板娘。”

    中医美容馆……

    凌霜和徐司前对视一眼后问:“美容馆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就在天城花园北门进去,右拐,再走大概500米。”

    赵小光和王嘉怡不在,凌霜扭头同徐司前说:“一起去看看?”

    “咱俩直接这样去有点冒险。”徐司前说。

    “那伪装一下,”凌霜看着他挑眉道,“兄妹、情侣、夫妻,你选一样演吧?”

    “兄妹吧。”徐司前语气淡淡。

    “谁家哥哥有耐心陪妹妹做美容啊?一般都是男朋友陪女朋友,或者老公陪老婆。”关键是他俩长得不像,说兄妹容易穿帮。

    “行,那就情侣。”徐司前回答得很快,仿佛没被她刚刚的话扰乱心绪。但其实,他内心波浪翻涌,难以平静。

    凌霜大大方方挽上他胳膊,笑着指挥道:“走吧,男朋友。”

    晚风拂散她耳边碎发,露出一只小巧透粉的耳朵。

    以前,他常常觉得它像含苞待放的粉玫瑰,现在,他觉得它像近在咫尺的糖果。

    白炽灯很亮,女孩额头光洁,唇瓣健康红润。这一切都让她看上去很小。

    尤其是这会儿,她在笑,嘴角勾起月牙般的弧度,眼睛晶亮,古灵精怪又娇俏可爱。

    他有种错觉,时间在眼前飞速倒流……

    凌霜往前走,发现徐司前定在原地没动,便回头问:“怎么啦?”

    徐司前胸腔震荡,猛然清醒。

    他看着她缠绕上来纤细的手腕,打趣道:“凌警官,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占我便宜?”

    凌霜才没被他带偏,义正辞严同他交代:“你称呼得改一下,一会儿不能叫我凌警官。”

    “那喊你什么?”他笑着问。

    “随你咯。”反正都是假的,为查案而已,她又不在乎这些。

    “那喊你……”徐司前几乎脱口而出,“凌小霜。”

    “这个不行!”凌霜皱眉道,“换一个。”

    “小霜。”他又说。

    “这个也不行!!”不知怎么的,她因为这两个称呼,心里突然乱作一团,“徐司前,你就不能说个不带小字的称呼?”

    “那……霜霜?”他斟酌再三道。

    “霜霜?哈哈哈,”凌霜笑岔气,“我奶奶活着的时候都这么叫我。”

    他无奈叹气道:“知道了,霜霜宝贝。”

    凌霜笑容猛地僵住。什么?!霜霜宝贝?

    徐司前弯唇,低笑道:“至少得区分下我和你奶奶。”

    凌霜眉头一松,脚步轻快,声音染笑:“原来你这种人谈对象,也会喊对方宝贝。”

    “我这种人?”徐司前问。

    “你看着不像是那种黏糊糊喊宝贝的人。”

    “你又没和我谈恋爱,怎么知道我不会喊我女朋友宝贝。”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温柔,但更像是一种调侃。

    凌霜不敢和他对视,轻咳一声道:“行吧。”宝贝就宝贝,只要不带小字就行。

    那家中医美容馆不远,两人并肩走过三五分钟就到。

    玻璃门里亮着灯,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一眼望到头。

    店里没有多余员工,只有一个老板娘,就是他们刚刚在水果店视频里看到的那位。

    女人看上去不太高,四十多岁,身高不到一米六,体态偏瘦,穿一身白大褂。她见凌霜和徐司前进店,立刻起身迎接。

    “做个肩颈放松套餐吧。”凌霜看过价目表,选择其中一项道。

    “帅哥要一起做吗?可以便宜点,打九折。”老板娘看向凌霜身边的徐司前问。

    “我男朋友他不用,他怕痛,”凌霜说,“就我做。”

    女人点头,将凌霜引进去,拉起一方米黄色布帘。

    布帘不透明,徐司前看不到凌霜有些担心,便抬腿跟了进去。

    老板娘看到他有些惊讶:“外面有沙发,这里没地方坐,您在外面等吧。”

    徐司前抱着胳膊道:“没事,我在里面可以看着我女朋友。”

    凌霜笑着解释:“我男朋友他有点粘人。”

    “你们俩感情真好。”女人不疑有它,示意凌霜把领口解开露出肩膀。

    要露肩膀?徐司前这会儿要是出去,铁定打草惊蛇。

    凌霜一咬牙,解开两粒纽扣,将头发拨到一边,露出漂亮的肩颈线。

    徐司前刻意避开视线,没去看她。

    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女孩长得很漂亮,男朋友居然目不斜视,这也太不正常,再看,两人似乎不是情侣。

    仔细看,男人手腕上戴着劳力士,不像会带女朋友来这种地方的人。

    两人在玩什么把戏?

    女人下针时,徐司前毫不避讳男女有别,一直盯着凌霜肩膀看。

    凌霜被他看得耳根发烫,早知道喊王嘉怡过来了。

    女人拿针刺凌霜脊骨时,徐司前忽然上前制止道:“我女朋友脊椎受过伤,医生叮嘱不能碰针。”

    女人笑着说:“人的脊柱骨很硬,我手里这种小针是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

    小针不行,大针可以。徐司前在女人的针灸收纳袋里看到了那种长针。

    黄小弛、董城、崔琪琪,三人都是被这种针刺穿脊髓导致死前丧失了行动能力……

    徐司前收回视线,看一眼手表,手掌抚上凌霜后脑勺说:“宝贝下次再来做,我要赶飞机,得走了。”

    “怎么催得这么紧!”凌霜气鼓鼓坐起来,示意老板娘给她拔针。

    凌霜穿好衣服,出来付钱。

    她先是递给女人一张百元钞票,女人接过去,正要进去找零,凌霜又把钱拿过来说:“算了,我还是用电子支付吧,快一点,这人催得烦死了。”

    二人走后,女人发现自己指腹上似乎黏到了什么东西,像是粉末?

    *

    从店里出来,凌霜和徐司前随即驱车返回队里。

    凌霜第一时间将带回来的钱币送去技术部做指纹对比。

    半个小时后,技术部陈警官拿着报告出来找她,惊喜道:“凌队,对上了,就是她。”

    这时,王嘉怡和赵小光也正好回来了。听闻凶手指纹对比成功,两人都很高兴。

    “她怎么躲避所有监控到达公园里的?”凌霜喃喃道。

    “船。”赵小光忽然说。

    “船?”凌霜有些疑惑。

    “打捞浮萍的船,蓝波湖里最近在捞浮萍,工人的船晚上就停在湖边,凶手从森林果业东边的马路就可以下去。”

    凌霜目光沉下来,说:“通知一下各部门,天城花园‘古法美容馆’的老板娘有重大作案嫌疑,准备实施抓捕。”

    *

    当天晚上,九点四十分。

    美容店老板娘姜潼,被警方带进审讯室。

    凌霜还没开口询问,女人已经主动坦白交代:“黄小弛、董城还有崔琪琪,他们三个都是我杀的。”

    之后,姜潼又主动交代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法,陈述内容基本和法医鉴定结果一致。

    赵小光抱臂站在外面,表情轻松道:“哎!这案子可算破了,熬死我了。”

    王嘉怡长长叹了口气,说:“是啊,总算可以回家睡个好觉了。”

    赵小光转了转手里的钥匙说:“明天下班,我请客,请你、老大还有徐老师去吃火锅,一起庆祝下。”

    王嘉怡笑:“这么大方?”

    徐司前没有加入聊天,他面色凝重地盯着审讯室里的监控。事实上,从姜潼进入审讯室开始,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是在思考什么事。

    “你出于什么原因杀害他们三人?”凌霜问。

    “因为他们仨合伙害死了我的女儿。”姜潼说。

    “你的女儿?”凌霜看向女人,他们查案到现在,从来没有碰到这条线索。

    女人点头笃定道:“是的,我女儿被他们害死了。”

    “你女儿叫什么?”凌霜继续问。

    姜潼答:“敏敏。”

    凌霜停下手里的笔,再次抬头说:“你女儿大名叫什么?”

    “她是黑户,公安系统里没有她,我就喊她敏敏。”女人声音平静,像是做好了赴死准备。

    凌霜:“她多大?”

    姜潼:“二十。”

    凌霜正低头写字,徐司前借用对讲机喊了声:“凌队。”

    王嘉怡和赵小光停止聊天,惊讶地看过来。

    徐司前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凌霜让协警进去盯着,起身出来找徐司前。

    “怎么了?”凌霜问。

    “姜潼在撒谎。”徐司前说。

    “撒谎?”现在已经铁证如山,姜潼还有必要撒谎?

    徐司前叹了口气道:“姜潼没有那么爱干净,她今天给你扎针结束后,连手都没有清洗。可是,杀害黄小弛的凶手有洁癖,她在作案后专门清理过现场,痕检没有找到任何有用信息,她智商更高,利用断水断食饿死被害人的方法,为自己模糊作案时间。”

    凌霜微微蹙起眉头,有些惊愕。

    徐司前略停顿后,继续说:“杀害董城和崔琪琪的凶手,作案手法虽与黄小弛的手法相似,也是钢针入脊,但凶手清理现场的工作并不仔细。董城案发现场留下有诸多痕迹,崔琪琪案发现场甚至粗心大意留下了凶器。”

    凌霜问:“那会不会是她连续杀人后心理慌乱所致?”

    徐司前摇头,说出最关键的一点:“黄小弛生前受过极大痛苦,而董城和崔琪琪则相反,凶手在短时间里结束了两人的生命,没有对他们进行报复性虐待。一开始,我以为是凶手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其实不是。姜潼眼中对黄小弛并无恨意。”

    凌霜转头看向审讯室。

    一个母亲,刚刚在提及伤害自己女儿的坏人时,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审讯姜潼的过程太过顺利,没有一丝一毫困难,仿佛她早有准备。

    “董城和崔琪琪是她杀的,”徐司前果断给出结论,“但凶手……还有一个。”

    赵小光嘴巴张得老大,王嘉怡也格外惊诧。

    啊?还有一个?

    第33章

    33.

    凌霜立刻开会,让重案组调查姜潼的人际关系网。

    公安系统显示,姜潼39岁,已婚离异,她和前夫育有一女,两人离婚后,法院将女儿判给了姜潼。

    但警方对姜潼在天城花园的人际关系走访时,发现,姜潼平常都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过女儿。

    凌霜电话联系上了姜潼的前夫胡翔。

    五年前,两人的女儿得了肾衰竭,姜潼央求胡强带女儿来南城大医院医治。

    医生说女儿两个肾都要换,夫妻二人都做过配型,但医学评估都不达标,移植术后会出现很多并发症,女儿也活不久。

    姜潼多方打听,把希望寄托在一些将死的病人身上。

    南城几十家医院,她天天跑。

    可这事儿哪里有那么容易……

    两人在南城待了整整四个月,花光全部积蓄。肾源找不到,胡翔提议回家,妻子却不同意。她执意要待在南城等合适肾源,哪怕有一丝希望也不放弃。

    “换肾哪里是一分钱两分钱的事,我们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再说一个女孩子治好了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再生一个……”

    “你们俩是因为这个离婚的?”凌霜打断道。

    胡翔沉默良久,答:“是。”

    “后来呢?女儿治好了吗?”凌霜问。

    “后来……我也不知道,她俩都留在了南城。”

    “你没回去找过她们?”

    “我……我也找不到她们啊。”胡翔支支吾吾。

    一个妇女带孩子四处求医流浪,怎么会找不到?只可能是男人不想找。

    “你女儿大名叫什么?”凌霜又问。

    “胡冰清。”

    凌霜挂断电话,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胡冰清、八岁、肾衰竭、五年前、南城、遗弃……

    凌霜笔尖在肾衰竭底下重重划过几下,脑海里冒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庞。

    清清……

    难道有那么巧合的事?

    凌霜拿上手机,起身往外走,赵小光正要跟,徐司前先他一步出去了。

    “老大我……”赵小光挠头。

    凌霜叮嘱:“你留队继续审姜潼,不要出岔子。”

    *

    二十分钟后,徐司前和凌霜到达南城医院。

    表明来自后,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往档案室。肾脏移植术是大手术,医院留有完整的资料报告。

    双脏移植术

    患者:胡冰清

    年龄:八岁

    肾脏来源:捐赠

    捐赠人:沈玉清

    凌霜翻到最后,发现家属签字那里赫然写着:姜潼。

    姜潼辛苦等到的肾源,正是坠楼的沈玉清。

    两位母亲在那一刻相识。

    凌霜合上资料,皱眉道:“姜潼既然一直在南城,女儿病也治好了,她为什么任由女儿待在孤儿院?”

    徐司前说出自己的判断:“两位母亲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

    凌霜记得那个叫清清的女孩和潘巧云很亲近。

    “得再去趟孤儿院。”凌霜说。

    楼道里刚拖过地,瓷砖地面湿滑,凌霜跑得太急,猛地往后栽去。

    徐司前一把环住她后腰,稳稳将她扶住。

    凌霜道过谢,继续快步往下跑。

    徐司前追到车里,喘气道:“凌警官,你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凌霜嫌弃道:“是你缺乏锻炼。”

    “行行行,我缺乏锻炼……”他拖腔拽调,表情散漫地倚进副驾。还没扣安全带,凌霜一脚油门把车开出去。

    徐司前皱眉,这小破车居然开出了推背感。

    “别急,慢慢来,她不会害清清。”

    “为什么?”凌霜问。

    “因为,一命抵一命。”徐司前表情高深莫测,凌霜开车没仔细揣测这句话里的意思。

    *

    今天学校上课,那个叫清清的女孩,下午五点才回到孤儿院。

    女孩见到警察,有些拘谨。凌霜先是询问她今天在学校里的开心事,之后才开始问别的问题。

    十三岁的女孩,眼睛清亮,很聪明。

    “你想你妈妈吗?”凌霜旁敲侧击问。

    女孩并拢腿点头。

    “她抛弃了你,你还想她?”徐司前语气轻佻道。

    “她没有抛弃我。”女孩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不喜欢别人说母亲坏话。

    “那她在哪里?”徐司前目光幽暗,有些吓人,清清有些怕他。

    “她……她不能来。”女孩低头揪着裙摆,隐隐欲泣。

    “为什么不能来?”凌霜问。

    “我现在算是别人家的孩子。”女孩低声说。

    原来,潘巧云同意沈玉清肾脏移植的条件是要认清清做女儿。

    当时姜潼觉得女儿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便应下这项要求。

    潘巧云工作忙,她给孤儿院出钱,让清清继续待在这里,她每周五过来这里看她,周一才回去。

    “我很想念我妈妈。”清清低着头说,“巧云妈妈也对我很好,她还要把自己的肾捐给我。”

    “你的病……不是治好了吗?”

    女孩摇头:“没有好透,前段时间我的双肾忽然开始严重排斥,医生说又要换肾,你们上次来的时候,我还没和阿姨说这些事……”

    “巧云妈妈的肾脏和你匹配?”凌霜尽量放缓语气。

    清清认真点头:“匹配度很高,巧云妈妈说她生病了,要把两个肾分批次移植给我……”

    两个肾?

    凌霜眼窝忽然发热,活人哪里有两个肾脏,潘巧云是做好了赴死打算,所谓的生病只是在骗女儿。

    时隔五年复仇黄小弛,应该只是她在安排后事。

    “但我妈妈坚决不同意巧云妈妈移植两个肾,人只有两个肾,怎么能移植两个肾呢……”

    “你最近见过她?”徐司前问。

    清清点头:“只见过一次,她说。”

    凌霜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就像徐司前无意中说的那句话: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以死报生。

    “你妈妈以前会针灸吗?”凌霜又问。

    “不会。”

    “她在南城开了一家中医美容店。”

    “那肯定是巧云妈妈教她的,巧云妈妈常常会帮我针灸。”

    潘巧云教姜潼的是谋生技能,没想到她却……

    凌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妈妈见你是哪天?”

    女孩说完,凌霜对照过时间线,正是董城死的那一天。

    *

    离开孤儿院时,天已经黑了。

    凌霜心情沮丧,她觉得两个母亲都各有无奈之处。

    “别难过了,潘巧云未必无辜。”

    “嗯?”

    徐司前将车窗降下,说:“如果她有意赴死,为什么要故意让姜潼知道?而且,黄小弛的案发现场,布置得那样完美,一个甘心赴死的人又怎么会怕被抓?”

    凌霜侧眉惊愕地看向他。可怕到变态,似乎没人能在他面前撒谎……

    “怎么了?”他对上她的眼睛。

    “你平常也会这样分析身边所有人吗?”

    “不会。”徐司前说。

    “哦。”她撇了下嘴,没有拆穿。

    “你刚刚在心里骂我了。”他笑。

    “……”这人会读心术吗?

    “凌霜。”徐司前忽然叫住她。

    “嗯?”

    “我从没揣测过你。”他声音不大,语气很软,几乎像是在哄小朋友。

    “骗子,你刚刚就有……”凌霜扭头不想搭理他。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别觉得我吓人。”依旧是低沉的声音,哄人的语调。

    凌霜没应这句,将车缓缓开上大路。

    *

    凌霜和徐司前去了一趟潘巧云单位。

    女人和上次一样,非常平静。

    凌霜注意到,潘巧云极其爱干净,坐凳子前会仔细擦拭凳面,桌面物品也摆放整齐。

    她让秘书送来茶水,隔着一张桌子和凌霜对视。

    “你认识姜潼吗?”凌霜开门见山。

    “认识。”潘巧云没有否认,“清清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黄小弛是你杀的吗?”

    女人淡笑道:“警官,你说这话可需要讲证据。”

    徐司前的目光,冷森地停留在女人脸上。

    他在女人脸上看到了得意。

    如果姜潼死了,清清将成为她真正的女儿。

    *

    凌霜出门后,唉声叹气:“可恶,明明知道就是她,但是没有证据。”

    他又用那种哄小朋友的语气和她说话:“走吧,去找找证据。”

    凌霜因为他这句话,心情平复下来。

    晚上七点,两人到达黄小弛案发现场。

    现场光线很暗,库房门口亮着一盏惨白的灯。

    凌霜边走边说之前查到的线索:“黄小弛平时不怎么回家,店里也是隔三差五去,他具体失踪的时间很难排查,那是他的车。”

    “行驶记录找过吗?”徐司前问。

    凌霜明白他的意思,黄小弛的失踪时间,基本就是遇害时间,“找过,这是报废车辆,没有车牌,也没法通过输入车牌在交管系统中找。”

    “当时车辆的情况怎样?”

    凌霜说:“车门是打开的,凶手带走了黄小弛的车钥匙,里面的东西都翻找过,但她留下了黄小弛的证件。”

    “故意留的。”徐司前说,“车里全部做过痕检?”

    凌霜点头:“没有发现,车内清理干净,没有指纹,没有生物样本。”

    “你觉得黄小弛为什么会来这里?”徐司前突然发问。

    “他对这里熟悉。”凌霜说。

    “那是谁约的谁?”他望着她,瞳仁漆黑深邃。

    凌霜被问住,按理说潘巧云复仇,应该会主动约黄小弛。

    她怎么会选在黄小弛熟悉的地盘作案?除非……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碰面。”徐司前笃定道,“凶手准备得太充分了,她很可能已经预演过很多遍,知道黄小弛会开什么车过来,知道黄小弛在这里不怕她,甚至知道要带什么东西清理现场。”

    “什么原因会让黄小弛多次主动见她?”徐司前敲着车门问。

    “沈玉清的事?”凌霜说。

    “我个人更倾向于敲诈勒索,他是为了钱。”

    第34章

    34.

    初秋夜凉,这里人迹罕至,四下寂静。草丛里偶尔听到一两声蛐蛐叫,冷意瑟骨。

    凌霜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

    徐司前原本蹲在地上查看汽车轮胎,听到声音,他抬头瞥向她问:“冷?”

    两人目光短暂相触,一个柔和,一个坚韧,凌霜抿了下唇道:“还好。”

    他起身,踱步过来,脱掉身上的皮质外套递过来。

    “你穿着吧?我不冷。”凌霜搓手拒绝。

    他低低笑了声,已然步至近前。

    男人太高,遮蔽光线,凌霜顿觉压迫。她下意识往后退过半步,被他伸出手腕从身后挡住去路。

    徐司前又进一步,与她鞋尖相抵。

    男人掌心在她后背轻轻移开,绅士将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衣服内里熨帖温暖,带着一丝苦艾气息。凌霜缓缓吸着气,感觉脊背有一团烈焰在燃烧,大脑有点缺氧。

    幸好这夜色够暗,什么端倪也看不见。

    徐司前继续蹲下看轮胎,凌霜也跟着蹲下。

    黄小弛的车,停在这里快有一个月了,这边拆迁,悬浮颗粒多,车壳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徐司前掀开车门,探身进去,再扭头说:“凌霜,给点光。”

    凌霜默契摸出警用电筒照进去。

    坐垫、储物盒、头顶镜架、座椅缝隙都查过,没有东西。

    凌霜自豪道:“别找了,我们队的痕检员,在全省都是有名的。”

    他迎着手电看过来,瞳仁幽暗,寒潭寂静,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英俊异常。

    但是,好奇怪,她那一瞬间脑海里涌入的是另一张脸。

    凌霜下意识将手电从他脸上移开。

    徐司前蹲下,看向车底。

    凌霜配合着照光,沙地混合泥土路面,有两道不深的车辙印。

    “那天下过雨,或者正在下雨。”徐司前站起来说。

    凌霜推算时间:“我们接到报案,是在9月13日,黄小弛的准确死亡时间在报案前10天,也就是9月3日,往前推六七天也就是八月末是黄小弛遇害时间。”

    凌霜把电筒架在耳朵上,摁亮手机查南城八月的往期天气——

    8月25日—8月28日,都是晴天,8月29日那天下过一场雨,之后又是晴天。

    凌霜给出推论:“凶手的作案时间是8月29号晚上。”

    徐司前单手插兜,立在车边打量她。

    “我就说出个天气,你就确定时间了?”

    “碰巧。”只有那天下雨,她之前没有想到这点,受他启迪才发现。

    徐司前点头:“但在8月29号前,他们应该还见过面,换个地方查吧,这里没什么线索了,黄小弛住哪儿?”

    凌霜给黄小弛父母打过电话,四人在黄小弛店里碰面。

    “黄小弛最近一次回老家是什么时候?”徐司前问。

    黄小弛父亲说:“还是端午节回去的,天气热,乡下蚊子多,他不高兴待。”

    三间朝南建的门面房,两间放废旧钢筋,一间住人,上次凌霜他们过来时,这里还堆满钢筋。

    “你们最近来过这里?”

    “是啊,正打算把这店面盘出去做点别的,钢筋昨天才找人卖掉。”

    钢筋运走后,原本落在地上的杂物露出来,像个小垃圾站。

    黄小弛父亲说:“卫生还没来及做,要不我扫一下?”

    徐司前伸手拦住:“不用。”

    凌霜给徐司前递过一副手套,蹲下依次查看那些垃圾。

    废弃的票据、吃完的雪糕棒、灰迹斑斑的零钱、扯烂的水果袋、断掉的圆珠笔……

    徐司前找到一张小票,示意凌霜过去看。

    那是金缘酒家的小票,用餐人数二,用餐时间是7月20日中午,两人吃了八百多块钱。

    “两人吃八百多?”凌霜有些惊讶,这吃的什么?

    “海鲜。”拜另一个人格所赐,他曾经收到过这家饭店的账单。

    “黄小弛开这个店,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凌霜问身后的黄父。

    “除掉门面水电也就五六千。”

    凌霜点头,看样子那天黄小弛很舍得花钱。

    凌霜蹲在地上检查完所有垃圾,又有了新发现——一张银行存款回单。

    时间是7月20号下午四点,存款金额五万。

    这恰恰和那顿天价午餐对应上,那天,黄小弛突发横财。

    这个和他一起吃饭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横财的来源。

    二十分钟后,凌霜和徐司前驱车抵达金缘酒楼。

    凌霜出示证件表明来意。

    监控显示,7月20号那天中午,和黄小弛一同吃饭的正是潘巧云。

    吃完饭,潘巧云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满满当当都是钱。

    黄小弛简单清点过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对面潘巧云。

    凌霜摁过暂停键,发现黄小弛递给潘巧云的是一个黑色优盘。

    黄小弛递优盘时,还说了什么话,潘巧云脸色变得很难看,可惜监控里听不见声。

    原来不是潘巧云主动找的黄小弛,而是黄小弛蓄意勒索。

    虽然看不到优盘里的内容,但能猜到是关于沈玉清的。一个优盘就换来五万块钱,黄小弛也真够狠。

    凌霜喃喃自语:“这样看来,去仓库那次应该是黄小弛主动邀约,潘巧云被迫赴约。”

    徐司前补充道:“仓库是后来多次碰面的地方。”

    “为什么是多次?”凌霜问。

    徐司前从她手里接过鼠标,俯身将画面切回去——

    凌霜没来及避让,就这么被他虚抱在怀中,他的下颌贴着她的肩膀,呼吸轻轻扫动面颊,有点痒,她下意识想躲——

    “看黄小弛的嘴巴。”徐司前说。

    凌霜盯着黄小弛看,徐司前跟着配音:“我要二十万,你怎么才带五万?”

    “再看潘巧云,”徐司前继续配音,“我没那么多钱,得分四次给你。”

    凌霜惊呆,她侧眉看向他,徐司前还没直起背,她的鼻尖就那么擦着他脸颊扫过去。

    熟悉感扑面而来,心口忽然一窒。凌霜立刻转脸过去对着电脑,并借此掩饰慌乱,她轻咳一声说:“你居然懂唇语?”

    身后的徐司前,已经松开虚虚环绕她的桎梏,说:“一点点,刚好够破案。”

    这可不止一点点,太谦虚了。当年凌霰上大学时,自学过唇语,需要练习很久。想到凌霰,凌霜眼里的光略暗下来。

    潘巧云提出20万分四次给,显然不单单是为了拿回关于沈玉清的东西,也是为了让黄小弛放松警惕,为复仇找机会。

    凌霜在脑海里复原出当时的情景——

    8月29号,那天夜里下着雨,潘巧云前往废弃仓库,给黄小弛送最后一笔钱,之后趁其不备从身后用钢针刺入他的脊椎骨。

    钢针入骨后,黄小弛应该还能叫喊,如果白天有人来,事情容易败露。

    为什么偏偏选在那一天?

    凌霜查看日历,发现那天是周五。隔壁的拆迁大队,周末休息,黄小弛即便从早叫到晚也不会有人来……

    饿过整整两天后,他想叫恐怕也没有太多力气。

    等等,周五……

    凌霜眼睛一瞬间亮起来。

    她兴奋着,一把抓过徐司前的手说:“我知道上哪里找证据了。”

    每周五,潘巧云都会去孤儿院。

    调取监控后,凌霜发现,8月29日晚上潘巧云姗姗来迟,但她那天有开车。

    凌霜给赵小光打电话,让人调查当晚的道路监控,很快有了新发现——

    潘巧云的车是从城郊开过来的。

    案发现场没有监控,依旧不能以此证明她是凶手。

    如果找不到关键性证据,即便前面的推理再完美,为没法给她定罪。

    “关键性的凶器会被她丢在哪里?”凌霜自言自语,“如果是丢在荒郊野外,风吹日晒,这么多天过去,恐怕也没有鉴定意义。”

    “凶器她没有扔。”徐司前说。

    “什么?”凌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她还没教姜潼杀人。”徐司前淡声道。

    如果没扔,她应该有将凶器带来孤儿院。

    凌霜再度调取8月29号晚上的监控,令人意外的是,她在监控中看到了姜潼。

    原来,那天晚上,姜潼也来过这里。

    8月30号,清清初一开学报道,她是来给女儿送新衣服的。

    姜潼本来打算去见清清,却意外看到了潘巧云。两人在门口讲过几句,潘巧云驱车送姜潼回去。

    晚上十点,潘巧云再次回到孤儿院,将一袋垃圾丢进垃圾桶。

    早起打扫卫生的阿姨将那袋垃圾清理出来,有用的东西她做了分类,抹布、消毒水、钢针……

    钢针还在院子里。

    它滚进角落,被塑料袋盖住了。

    经鉴定,钢针上的血液样本与黄小弛DNA对比同源,潘巧云归案。

    去抓她那天,潘巧云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我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样快。”

    *

    审讯室里,凌霜隔着一张桌子问潘巧云:“为什要杀害黄小弛?”

    女人简单回答三个字:“他该死。”

    “是因为沈玉清?”凌霜问。

    潘巧云听到女儿的名字,目光忽然变得柔软。

    凌霜又问:“那为什么五年前你没有杀黄小弛,现在突然杀他……”

    潘巧云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那天,我带清清去医院复查……”

    谁知,她们会在那里偶遇黄小弛。

    黄小弛一眼认出潘巧云就是沈玉清的母亲,他悄悄跟踪过去,并且打听到那个叫清清的女孩要做换肾手术,手术费正好60万。

    他心生歹念,在医院门口拦下了潘巧云。

    “黄小弛问我要60万,他、崔琪琪、董城,每人分二十万,否则就要把玉清当年的视频发布到网上,我女儿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被他们的凌辱?”潘巧云哭嚎着,情绪激动。

    “原本,我想的是杀掉他们三个,再一了百了,可是姜潼不愿意……”

    “所以……你就教她杀人?”这是这个案子里最灰暗的问题。

    潘巧云点头:“我承认,我有私心,清清一直不愿把我当做真正的妈妈,因为她还有一个妈妈。”

    8月29号晚上,潘巧云慌慌张张把车开到孤儿院,谁知在门口碰到来送衣服的姜潼。她意识到只要姜潼在,她就永远不会是清清的真正母亲。

    两人亦师亦友,几句话一说,姜潼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她把潘巧云带到家里,反复询问,潘巧云终于说出实话。

    她情绪崩溃,浑身发抖,道:“阿姜,我杀了人,我控制不住,我杀了他,他要清清的医疗费。”

    姜潼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问:“怎么杀的?杀了谁?”

    潘巧云仔细讲完。

    姜潼说:“忘了这件事,人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后面的事我来。巧云,清清是我生的,罪不能由你受。你好好活着,以后你就是清清唯一的妈妈。”

    “你目的达到了,姜潼中了你的圈套,模仿你杀了崔琪琪和董城。”凌霜叹气。

    “是啊,潘巧云哽咽,“她比我心软。”

    “你有没有后悔过?”凌霜眼神有些悲悯。

    “后悔……我本来就不是清清的妈妈,我是沈玉清的妈妈。那天,玉清跳楼,也是因为我,我不该说她不好,她只是穿了一件所有女孩都会穿的粉裙子,我说‘穿成这样他们又会讲你早恋’……后来我想早恋又怎样,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只想她能活着……”

    凌霜打开电脑,将潘巧云20万换来的优盘打开,视频里的女孩并不是沈玉清,而是那个和沈玉清长相神似的可可。

    “你女儿沈玉清和黄小弛之间,一直清清白白。”

    潘巧云放声痛哭。

    凌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不必过于自责,你是一位好母亲,沈玉清被你教得很好。她的死,不是你的错。是黄小弛、董城、崔琪琪还有那些千千万万幕后推手造成了这一切,你和沈玉清都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本就抑郁成疾,沈玉清又怎么会因为母亲一句话就跳楼。

    审讯室外的徐司前伫立良久,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凌霜身上。

    她确实适合做警察,有种坚韧的温柔。

    *

    晚上,凌霜照旧送徐司前,被他拿走了车钥匙:“我送你回去,再打车走。4s店打电话来说,我车修好了,你明天不用来接我。”

    “好。”凌霜同意。

    车子开进小区,两人下车,凌霜问:“要上去喝杯茶吗?”

    “茶就不喝了。”他把外套搭在胳膊上说,“有苹果吗?”

    徐司前送她到楼上,凌霜回屋扫视一圈,找到一个皱巴巴的苹果,洗干净后递给他。

    “平平安安。”她说。

    徐司前接过去咬了一口:“平平安安,还有,晚安。”

    *

    好不容易结束一桩案子,终于有了一丝空闲,凌霜仰头靠在沙发上发呆。

    徐司前没有立刻走,他坐在门外,啃完了那粒苹果。

    起身找地方扔果核,瞥见凌霜家门板上画着一个黑色圆圈。

    他见过这种标记——

    圆圈代表选中,叉代表死亡。

    一瞬间,各种声音充斥进脑海——

    粗重黑色铁链撞击地板,咣当作响。

    脚步声很急。有什么从地上扯过,刺啦撕开……

    后背好痛,额头好痛,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疼,耳朵里像是在跑火车。

    他扶着栏杆,大口喘气,狼狈地往下挪步。

    “哎呀,不得了咯,小伙子,你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南城口音又细又长,凌霜听到动静,立刻掀门查看。

    徐司前身体压在扶手上,眼睛漆黑如墨,半张脸晕在光里,半张脸浸在黑夜里,有种支离破碎感。

    “徐司前!”凌霜过去扶他,“你哪里不舒服?”

    他眼前看到的是一个和凌霜完全不同的世界,血飞溅在地板上,空气难闻,让人作呕。

    凌霜架着他,想扶他起来,徐司前却忽然栽到她肩膀上。

    好沉……凌霜皱眉。

    邻居帮忙才将徐司前扶进门。

    宋渠和她说过,徐司前犯病时容易晕倒,睡觉醒了就会恢复。

    凌霜将他安置在沙发上,拿上衣服去洗澡。

    再出来,对上一双幽暗无波的瞳仁。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戏谑道:“小警察,你为了见我,还特地洗过澡?”

    “你不是他。”凌霜问,“没有下暴雨,你怎么会出来。”

    他走近两步,伸手卷起她一缕潮湿的头发,指尖拨弄着玩。

    “想出来就出来咯,怎么?你不欢迎我?”

    凌霜拍掉他作乱的手,猛地退开一步,她还没忘记之前的事,正想找个趁手工具揍人。

    男人忽然懒洋洋地靠进沙发,他扯开衬衫纽扣,交叠长腿坏笑,看向她:“看来你还是更喜欢他?他那个老古板,有什么意思?”

    第35章

    35.

    晚风从阳台窗户里灌进来,有桂花开了,味道清甜。

    凌霜看过时间,说:“你该回去了,楼下打车,慢走不送。”

    沙发上的男人,眉梢一扬,抱臂道:“我不走,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不行。”凌霜皱眉拒绝。

    他站起来,满脸不服气,“我和他长得一样,凭什么他能住在你家?我不能?”

    凌霜意识到,这句“他”指的是另一个徐司前。

    “他没有要住我家。”凌霜说。

    “他刚刚在这里,你还特地洗过澡。”

    凌霜捏了一下眉心,这人为什么有点幼稚?像个心智不全的小学生。

    “那你刚刚为他洗澡的?”徐司前撇嘴道。

    “我没……”她刚刚以为他睡着了,她也要休息睡觉好吧。

    男人大步朝她走来,她意识到危险,下意识往后退,徐司前长手一伸,摁住她的后腰,阻挡她后退的脚步。头顶光线骤暗,她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

    “那我可不管,我就要住这里。”他低头凑近,平视着她的眼睛。

    这人语气坏,表情也坏,凌霜只觉得他像三岁小孩在耍无赖。

    “不行。”她再次拒绝。

    徐司前松开她,冷嗤一声,道:“那好啊,我等你睡着以后再过来,反正……你家这门锁肯定拦不住我。”

    凌霜有点无语。

    这人连手铐都能打开,她丝毫不怀疑,他会趁她睡着来撬她家房门。

    “私闯民宅犯法。”凌霜试图和他讲道理。

    男人嘴角一弯,散漫笑起来。明明是同一个身体,他给人的感觉却更玩世不恭。

    “我知道犯法,你要是不让我住这里,我就再去做点坏事,你可以抓我去坐牢,反正我进去,他也会进去……”

    和三岁小孩根本讲不通道理,这人有点疯,要是放出去,确实存在安全隐患。到时候整出点刑事案件,更麻烦。

    “行,你住这里,只今晚。”

    徐司前双手抄进裤兜,愉悦挑起眉梢:“和你一起睡?”

    “分开,”凌霜冷淡强调,“你睡次卧。”

    徐司前勉强同意,他撇嘴道:“我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那个徐司前问她要苹果,这个徐司前问她要吃的,她家开超市的?

    “只有泡面。”凌霜说。

    “啧,”他表情十分嫌弃,“听着就不健康,我想吃和牛。”

    “不吃拉倒。”凌霜耐心快耗完,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虽然不健康……但可以尝尝。”他忽然改口。

    凌霜转身去厨房找泡面,他好奇跟进去围观,“闻着好香,你厨艺还不错。”

    “你难道没吃过泡面?”凌霜好奇道。

    徐司前叉腰,理直气壮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吃过泡面?”

    凌霜无语加倍,谁没吃过泡面?

    凌霜煮好面捞起来,自己也有些饿,她又拆了一袋泡面继续煮。

    徐司前吃过一半,凌霜才端着碗过来。她那碗汤是橘红色的,看样子是另一种口味。

    “你那是什么味?”他认真问。

    不等凌霜回答,徐司前直接把她的碗端过去捧着,喝了一口汤。

    “好辣!”他表情痛苦,立刻起来找水。

    “你不吃辣?”凌霜蹙眉。

    “不吃。”

    凌霜疑惑,同一个身体,两重人格的口味居然也会不一样吗?她记得,另外一个徐司前不怕吃辣。

    她给他递来一瓶牛奶。

    徐司前灌下去两口,继续坐下吃面,顺便问:“他刚刚怎么会在你家,你俩在谈恋爱?”

    凌霜一口面呛住。

    “真谈了?”徐司前表情夸张,语气像是在抓奸。

    “没……”凌霜懒得解释,低头继续吃面。

    “那他为什么会在你家?”

    “工作。”凌霜说。

    “什么工作不工作的?切,我还不了解他?死装。”

    “他不就是你……”

    “当然不是!他是他,我是我,他丑,我帅,你看不出来?”

    “……”真没看出来。

    “你难道不这么觉得?”他把她的面碗推到一旁,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

    凌霜拿筷子拍掉他的手指,哄“三岁小孩”道:“你帅。”

    徐司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那还差不多。”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这种比较有意思?但是三岁小孩非常在意。

    凌霜吃饱,将碗筷放进水池,丢了块抹布给他,吩咐:“你把碗洗干净。”

    徐司前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她,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孩会让他去做那么脏的事。

    “你难道不会?”凌霜问。

    “谁说我不会?”

    结果,十分钟后,凌霜发现她家水池被泡沫炸了。

    两副碗筷,他挤下去半瓶洗洁精。

    “你以前……到底怎么活的?”凌霜抽动嘴角。

    他出来次数不多,不会做饭,当然也不可能在家吃饭,更不可能洗碗。

    “饭店开着不去吃,它们会倒闭。”他一本正经道。

    呵呵呵,歪门邪说。

    凌霜去卫生间把脏衣篮拎出来。

    徐司前挤过来,迎面拦住她说:“我也要洗澡,没有换洗衣服,你帮我找一件。”

    “没有合适尺码,你身上衣服可以再穿一天。”凌霜建议。

    “那可不行,我才不要穿他的脏衣服,”说话间他低头从她怀里的脏衣篓中,勾出一件T恤,“我要穿,也穿你的……”

    藤篓里一共只有四件衣服,徐司前拿走T恤后,露出她放在底下的黑色内衣。凌霜怕他发疯,一把将衣篓藏至身后。

    徐司前眼尖,看穿她心思,笑:“干嘛?我又不是变态,至于要穿你穿过的内衣么……”

    他真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没有一点边界感!凌霜脸唰地一下红透。

    “挺香的嘛,”他把手里的T恤拿起来闻了闻,暧昧道,“我就穿这件。”

    凌霜一把夺过去,羞恼道:“我给你找别的。”

    凌霜找来她最大的衣服,但两人体型差巨大,徐司前根本套不上。

    他洗过澡,套上短裤,光着背出来。皮肤略白,倒三角身材,肌肉漂亮匀称,肉眼可见的蓬勃。

    凌霜不敢再看,目不斜视地往房间走,徐司前忽然从身后勾住她衣领,迫使她停下脚步。

    他刚从浴室出来,指尖温温热热,染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潮意,擦在皮肤上麻麻发痒,凌霜的心都跟着瑟缩一下。

    “喂,才十点钟,你不会现在就要睡觉吧?”男人语气带笑,表情也戏谑。

    “我累了。”凌霜背对着他扯谎,面上却装作理直气壮。

    他凑近,食指拨开她脖颈里的长发,低低笑了声:“脖子好红。”

    凌霜回头瞪他,只瞪着他的眼睛,别的地方根本不敢看。

    徐司前把手收回来,轻笑着打趣:“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好容易害羞。”

    “关你什么事?”凌霜碰地一声关上门,高声警告,“姓徐的,你晚上不许出来,不然我揍死你。”

    “那我要是上厕所……”

    “憋着。”凌霜说。

    “憋着会影响男性健康。”他忍着笑。

    要是他现在穿着上衣,她一定出去把他脸打烂,笑个屁。

    *

    凌霜这套房子,两室一厅,南北通透,主卧正对着次卧。

    徐司前躺在床上,心里思考两件事:一是他为什么一直待在南城不走,那个人到底背着他在做什么;二是凌霜现在有没有睡着。

    凌霜家很干净,次卧味道宜人,跟她T恤上的香味一样,宜人且熟悉,他记得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

    记忆很模糊,一想心口就隐隐作痛,像是千万只小虫在咬。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吗?他为什么不记得。

    如果说灵魂是一张纸,他只是其中半张,另外半张一片空白。

    他想去看看她,特别想……

    次卧房门打开,男人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他趿拉着小号拖鞋,缓缓走到主卧门口。

    凌霜房门虽然上锁,并不难打开,他掌心压在门把上,轻轻一摁,弹簧锁轻响一声,凌霜猛然惊醒。

    屋内光线昏暗,男人往前走两步,又停下,凌霜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睡前在被子里放了一个握力器,这会儿金属把手正被她悄悄握在手心。

    徐司前在床头坐下,凌霜继续佯装睡觉。

    “小警察,我好像有点想你。”他自言自语道,“很奇怪,我以前从没想过谁。”

    凌霜不作回应,她不知道他半夜闯进来,又对她说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是为什么。

    徐司前伸手要来摸她脸,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手臂发力,一个拉扯外加侧身翻,将他压在身下。

    握力器死死抵住他的脖颈:“别动!”

    晚风将窗帘掀开一角,月光照进来。

    男人没抵抗,任由她压制着,金属器材压得他有点喘不上来气。

    他语气依旧轻松:“喂,我又没怎么你……你干嘛打我?”

    “我说了,让你不许进来!”

    他笑得有几分痞:“行,你打吧,反正咱俩……床头打架床尾和。”

    凌霜本来不想打他,但因为这句话,她朝着他左边脸狠狠砸去一拳。

    “喂……”他抗议。

    “你进来做什么?”凌霜语气不善。

    “我……想你。”

    凌霜又羞又恼,气不过,又给他一记重拳。

    “哎,我就说了句我想你,你干嘛又打我?我又没别的意思!”

    凌霜翻身下去点亮灯,徐司前坐起来,捂着脸颊嘶气。

    凌霜把他扯出去,从冰箱翻出个冰袋丢给他:“自己敷。”

    “真凶。”他接过去,撇嘴。

    “知道就好,别惹我。”

    徐司前敷着脸,忽然问:“凌霜,我们俩之前是不是认识?”

    凌霜愣住,答:“不认识。”

    “可我总感觉,我从前好像喜欢过你,很喜欢的那种。”

    “你别给我套近乎!”凌霜说完扭头就走,不忘再次警告,“你要是再敢进我房间,我保证你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疼。”

    “知道了。”徐司前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脸颊真疼。

    他也觉得不太可能,他以前干嘛要喜欢这么辣的妞。

    嗷嗷,辣得脸痛。

    *

    第二天早上,凌霜起床后,顺便把徐司前叫醒。

    “早安,小警察。”

    “你还没变回来?”凌霜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徐司前眉毛紧紧蹙作一团:“你就那么喜欢他?”

    凌霜没回这句,而是说:“我要去队里,你回自己家,你去队里会露出破绽。”

    徐司前有点不服气:“凭什么他能去,我不能去?”

    “你看上去……”凌霜顿过两秒说,“没他聪明。”

    徐司前因为这句“没他聪明”,差点气炸,“我哪里没他聪明?你带我去,保证分分钟破案。”

    凌霜没说话。

    “你要是不带我,我现在就是去外面闯祸,到时候他去蹲监狱……”

    凌霜想,徐司前这重人格不稳定,与其把他放在外面乱晃,倒不如放在身边稳妥。

    “行,你和我一起去队里。”

    徐司前立刻不高兴起来,“你是不是舍不得他坐牢?”

    “什么?”凌霜觉得他脑子纯纯有病。

    “我说……你喜欢他。”

    “我没有。”她对上他的眼睛。

    徐司前弯唇笑:“就是嘛,那个没品味的老古板有什么好。”

    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他穿好衣服和她一同下楼。

    楼下有个卖早餐的铺子,凌霜把车停在道旁去买豆花。

    徐司前隔着车窗喊:“喂,小警察,我可要甜豆花,我只吃甜豆花。”

    凌霜记忆里,也有个只吃甜豆花的人。

    周浔安是南方人,很怕辣,他曾开玩笑说:“甜豆花才是豆花正统,辣豆花是歪门邪道。”

    凌霜猛地怔在原地,半晌没动。

    有些记忆是她想抹却抹不掉的,就像刀刻在骨头上,伤口愈合,还是有疤。

    凌霜把豆花递给他,继续开车。

    徐司前尝了口甜豆花,懒洋洋靠在椅子里说:“甜豆花才是正统。”

    凌霜手指一抖,打偏了方向。幸好车速不快,车身没多大倾斜。

    到了一处红灯,凌霜停车,咽了咽嗓子问:“你是京市人?”

    “是啊。”他回答干脆。

    “北方人为什么会喜欢甜豆花?”

    “北方人为什么不能喜欢甜豆花,你是不是对北方人有歧视?”

    凌霜深深看着他,没说话。真的一点也不像,眼睛不像,眉毛不像,嘴唇不像……

    可又哪里都像,身高像,肤色像,习惯像,还有刚刚那句话……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又退回去。她不该这样想念周浔安的。

    徐司前有点愣,问:“你刚刚……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真喜欢我啊?”

    凌霜没答。

    “刚刚要哭?”

    “没有,你看错了。”

    “被我帅哭了?”

    “你闭嘴,别逼我揍你。”

    车子开到队里,凌霜上下打量过徐司前后说:“你把衣服扣好。”

    “你给我扣啊。”他坏笑。

    凌霜懒得理他,徐司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无赖道:“你给我扣,不然我可不配合,到时候闹个鸡飞狗跳,当场抓捕在案……”

    凌霜无法,只好凑近替他扣。

    “你看,你就是舍不得他……”徐司前笑着说话,喉结在她手指下方微颤,“他就是我,你喜欢他,就是喜欢我。”

    “你好啰嗦,头低一点,太高了。”

    秦萧从远处过来,遥遥瞥见他俩,停下脚步。

    徐司前发现后,偏头,玩味地用目光怼回去。

    *

    赵小光不一会儿也到了,他瞧见徐司前第一句话就是:“徐老师,你这脸怎么又肿了?”

    徐司前懒洋洋道:“嗨,别提了,昨天晚上被女人摁在床上打的。”

    晚上,女人,床上……

    赵小光立刻会意:“女朋友挺凶?”

    “可不是吗?特别凶,但是我喜欢,辣的带感。”

    一旁的凌霜,脸蛋烧红。

    徐司前目光落在她身上,心情愉悦至极。这姑娘表面张牙舞爪,其实也有可爱一面。

    *

    今天没案子查,凌霜伏案写了一早上案情分析报告。

    徐司前坐久了,有点不耐烦,他问:“你们食堂中午都有什么好吃的?”

    “普通饭菜。”凌霜头也没抬,回答。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凌霜语气淡淡:“不用。”

    “你怎么这么忙啊?”

    “你怎样才能变回去?”

    “我怎么知道?”他知道也不说,这身体也是他的,凭什么要他让位?至少一人一半。

    凌霜继续打字。

    徐司前觉得自己受到忽视,轻咳一声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凌霜略停下手里动作道。

    “要是我喜欢的人,亲我一口,我兴许就能变回去,要不……你试试看?”

    神经。凌霜赏给他一记白眼。

    “童话里不都这样演?”他笑。

    “你还相信童话?”

    “偶尔信一下。不然活着多没意思。”

    第36章

    36.

    入秋后,南城天气转凉,尤其适合钓鱼。

    实施河长制后,南城大大小小的湖泊、河流全线禁钓。

    野钓爱好者们,不得不另辟蹊径。李泽和朋友刘野驱车50分钟,才终于找到一处钓鱼地。

    板凳一支,鱼竿一抛,一坐就是一上午。

    刘野挂完最后一个鱼饵后,扭头冲朋友说:“分我点饵。”

    李泽说:“我饵也不多,昨天被老王拿去一半。”

    “我去挖点蚯蚓。”男人说着话,站起来。

    “车上有锹。”大泽丢过去一串车钥匙。

    刘野扛着铁锹,找了个土质松软的地方下锹。第一锹下去,金属锹面撞击硬物,“咣当”地一声。

    他以为是石头,咬着烟,低头查看,发现不是石头,而是一小块骨头。

    刘野往后退开一步,换地方重新下锹。谁知第二锹,又带上来一块骨头。

    这次的骨头,比刚刚那根长,有四五十公分,他好奇捡起来。

    李泽正巧提着水桶上来送鱼——

    刘野皱眉叫住他问:“老李,你瞅瞅,这是什么骨头?”

    “羊骨?”李泽说。

    “不是,”刘野家以前养过羊,羊骨他认得,“羊骨比这个细。”

    “猪骨?”李泽又说。

    刘野丢掉烟,转了转手里的骨头说:“也不太像。要是猪骨,这头猪起码两三百斤,而且猪骨怎么会在这里?”

    “在哪儿找到的?”李泽笑着说,“你知道网上关于我们钓鱼佬,有很多段子么?”

    “什么段子?”刘野问。

    “每年在野外发现尸体最多的人,就是钓鱼佬。”

    尸体?刘野越看越不对劲,重新下锹,铁锹平贴着轻轻一铲……

    泥土散落到一旁,“当当当——”

    一堆白色骨头露出地面。

    “我草!”李泽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人骨。”

    *

    中午,徐司前嫌弃队里饭菜不可口,硬要拉上凌霜出去吃饭。

    赵小光眼尖,见俩人往外走,随即跟上,“老大,去哪儿啊?”

    “我请吃饭。”凌霜说。

    “那我去喊人。”

    不一会儿,徐司前发现,他和凌霜的二人午餐,拓展成了五人团建餐。

    赵小光不仅叫来了王嘉怡和秦萧,还把吴胜男喊来了。

    徐司前撇撇嘴,有几分不悦,这些人是连体婴儿吗?办案一起,吃饭还要一起?

    王嘉怡和吴胜男要好,走在后面,秦萧和凌霜最亲,并排走在前面。

    徐司前和赵小光,略显多余,走在中间。

    赵小光好八卦,又健谈,他不愿徐司前冷场,便说:“徐老师,你看,我们凌队和秦法医,是不是哪哪都般配……”

    两人身高、长相、职业都很登对,徐司前却说:“我怎么不觉得。”

    “你仔细看——”

    徐司前抬头,瞧见秦萧和凌霜的胳膊都快贴在一起了,他轻咳一声喊:“凌警官。”

    凌霜顿步回头,对上徐司前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

    “赵警司找你有事。”徐司前说。

    “啊?我什么时候……”事出突然,赵小光根本没时间反应,脑袋嗡嗡响,莫名有种站在风口浪尖处的眩晕感。

    “什么事?”凌霜问。

    徐司前单手插兜,快步走上前,道:“你上后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凌霜往后走,徐司前瞄准时机,自动填补空位和秦萧站作一排。他侧眉,挑衅地朝秦萧投去得意一瞥。

    “你故意的。”秦萧掀唇道。

    “是啊。”徐司前大方承认,“我就是故意的。”

    秦萧懒得理他。

    身后,赵小光正在编故事,凌霜偶尔插进一两句话,徐司前心里无比愉悦。

    到达饭店后,六个人安排座位。

    赵小光自觉给秦萧当僚机,扯着徐司前一起坐:“徐老师,你和我坐,这边菜多。”

    徐司前哪里肯,凌霜坐哪,他坐哪儿,天打雷劈都不挪。

    秦萧在凌霜另一边坐下,他和往常一样,用开水帮凌霜烫洗碗筷递过来。

    徐司前见状,也烫过一副碗筷递到凌霜面前,说:“用我这个,这个碗漂亮。”

    小饭店里的碗,大同小异,用漂亮来形容有些过,但徐司前非要强调他那个碗更漂亮。

    赵小光嘴角直抽,心想,徐司前这孙子动机不纯还贼有心机。

    凌霜没理徐司前,提起筷子往秦萧给她的饭碗里装菜。

    徐司前忍不了一点,直接连碗带菜一起端走,说:“我喜欢吃芥兰,谢谢。”

    凌霜见碗被占,只好换用一个碗。她敏锐地发现秦萧不高兴,又提筷给他夹菜:“师兄,你的最爱。”

    徐司前气得眉毛直跳,凭什么凌霜要哄秦萧开心,他脸不红心不跳道:“凌警官,我要山药。”

    凌霜移动转盘,示意他自己夹。

    “你刚刚给他夹,现在得给我夹。”他无赖道。“三岁小孩”此时超任性,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凌霜不理,他就摁着桌子等。反正,他就要她夹,不夹不行。

    幼稚鬼!凌霜腹诽完,夹起两片山药放到他碗里。

    徐司前得寸进尺道:“我还要鱼、排骨汤和纸巾。”

    赵小光想说,你要不要尿不湿?

    但是,凌霜全照他要求做了。赵小光到嘴的话,硬生生憋回去。

    饭吃到一半,凌霜手机响起来:“凌队,又一起案子。东岭山上发现一具骸骨。”

    “好,我们组的人马上到。”

    凌霜挂掉电话,只一个眼色,众人默契站起来。

    满桌人,就剩徐司前坐着,他问:“怎么了?”

    “有案子。”凌霜说完快步往外走。

    徐司前起身追出去,凌霜已经把警车发动响,赵小光和王嘉怡回去叫人。

    “什么案子?”徐司前问凌霜。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发现一具尸体。”

    “真有死人?”

    凌霜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怕的话就别去。”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怕?”他掀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说,“你刚刚又歧视我。”

    “你去别乱来。”凌霜交待。

    “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凌霜想,虽然不是三岁,但心智也差不多。

    *

    十分钟后,专案组到达现场。

    那两个发现骸骨的市民正在诉说发现骸骨的经过。

    骸骨分布位置较大,赵小光和技术部正在帮法医组做前期挖掘工作。

    秦萧看到第一块骨头便说:“完全白骨化,死亡时间起码五六年。”

    凌霜环顾四周,这里三面环山,往下是一个长满水草的池塘。

    又是一个“野生地带”——没有监控、人迹罕至。

    山坡后面有一条主路,连通城市和这里。

    他杀还是自杀?

    骸骨全部出土后,凌霜帮着秦萧把骨头放到大致位置方便他工作。

    秦萧很快找到关键性证据,说:“颅骨骨折,他杀。”

    “凶器是什么?”凌霜问。

    秦萧给凌霜展示骨头上的巨大创面,说:“应该是斧头一类的金属物。”

    “有分尸吗?”凌霜问。

    “各部分骨头完整,不是分尸。”

    “年龄呢?”

    秦萧查看过耻骨联合面后说:“死者是一名成年男性,死亡时的年龄在26-28岁之间。”

    凌霜叹气:“青壮年男性被人从身后用斧头暴力杀害?”

    秦萧点头,他将尸体附近的泥土装进袋子里,打算带回去做进一步化验。

    凌霜查看了死者衣物——T恤、短裤,看来,他死的时候是夏天。

    死者口袋里找到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两枚硬币,硬币上的时间是2016年,他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到2016年以后,也就是八年内,不是五年以上无上限。

    衣服品牌比较大众,一两百块钱就能买到。凌霜拍下衣服照片,在网上找同款,发现同样的款式在2017年最多。

    T恤虽然有所腐烂,但没看到刀扎痕迹,说明死者生前胸部和背部的关键脏器没有受到致命伤害。

    T恤花纹有点像是豹纹,尺码是180。

    秦萧正在测量骨长,凌霜等他测完再加5厘米,得出死者的大致身高,171左右。个子不高,却穿大码,说明他体重不轻。

    基本画像完成,依旧不能确定死者身份。

    凌霜想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首饰,结果发现少了一节小指骨。

    “没有小指?”

    秦萧查看骨头情况,发现那里有一个完整的切口:“要么死后被人剁了,要么生前被利器割掉了。”

    凌霜和秦萧讨论尸体,徐司前靠在警车上把玩打火机和烟盒,他是这群人里最闲的。

    赵小光忙完一圈,过来找徐司前说话:“徐老师,你怎么看?”

    徐司前将打火机和烟盒收进口袋道:“先确定死者身份吧,这一堆白骨有什么看的?”

    “这里是案发地还是抛尸地?”赵小光问。

    “肯定是抛尸地。”徐司前笃定道,“斧头那种东西带到这来可不好隐藏,而且是背后偷袭,我要是在这种地方杀人肯定不会用斧头。折叠刀或者绳子都是不错的选择。”

    “凶手可以事先躲藏再伏击啊。”

    徐司前笑:“这里连棵树都没有,躲哪儿?”

    “说不定以前有树呢……”赵小光不死心道。

    “以前有是树,后来挖走,这位早就被人发现了,等不到今天。”徐司前表情散漫,抬眉目光落在凌霜身上。

    可恶!她已经在那里和那个姓秦的聊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说完,好亲昵!好刺眼!

    凌霜似有感应似的站起来。

    徐司前故意拔高几分声音,并以此来吸引凌霜注意力:“凶手如果是男人,必定人高马大,如果是女人,肯定有同伙。”

    “为什么?”赵小光问。

    “成年男性的尸体,不分尸根本搬不动,除非借助滚轮一类的箱子。”

    凌霜闻言,果然看过来。

    他这重人格也很聪明。

    徐司前离开车头,走过来说:“怎么,发现我聪明?”

    凌霜惊讶,他也同样能洞察人心。

    “送你个小礼物。”他低笑着靠近,食指和拇指撑开她外套口袋,往里面塞进一个小塑料袋。

    凌霜正要掏,被他隔着一层布料摁住手背:“晚上再看。”

    正好,她现在忙的没空。

    *

    晚上十点,凌霜洗过澡,收拾衣服,忽然想起口袋里的塑料袋——

    那是香烟盒外面的透明包装纸,徐司前用打火机将它烫成了一个密封容器,塑料纸上还扎有透气孔。

    塑料袋内一闪一闪,居然是……萤火虫。

    他们辛苦办案时,徐司前在边上抓小虫玩?

    因为周浔安,凌霜对萤火虫有着一种特殊情感。她关掉灯,趴在书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发光的小虫看。

    黑暗中,女孩的瞳仁被映照得很亮。

    “这个徐司前,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她喃喃自语。

    凌霜手机震动,有电话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凌霜听到徐司前在听筒里说:“小警察,我到你家门口了,过来给我开门。”

    “开门干嘛?”

    “我今天还要住你家。”他理直气壮道。

    “你住你自己家。”凌霜拒绝道。

    “你要是不来开门,那我就撬了。”他语气要多坏有多坏。

    “……”神经病!

    凌霜拍亮灯,起身出去。

    门一开打开,徐司前突然往她怀里塞进一小捧玫瑰,和一个礼物盒。

    凌霜一愣,问:“这是什么?”

    “礼物。”徐司前说。

    “我不要。”她还给他,“你拿走。”

    徐司前耸耸肩,笑:“我拿走也没地方放啊,这些又退不掉。”

    “多少钱买的,我转给你。”凌霜拿出手机,点到转账页面做准备。

    “原来,你是在心疼他的钱。”男人不满道。

    “什么?”凌霜有点跟不上他脑回路。

    徐司前气鼓鼓道:“你喜欢他,舍不得花他的钱。”

    “我没有!”凌霜反驳。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就是另一个徐司前来,她也是同样操作。

    脸前的男人没说话,他低头将那个礼物盒打开,取出其中的蝴蝶项链。他手一伸,冰冰凉凉的触感贴到她脖子上。

    凌霜想躲,却听见他说:“别动,会断。”

    他手指灵活地替她扣好,松开她。

    凌霜转过身,背对他,反手解项链,却被他摁住指尖。

    男人指腹滚烫,有似有若无的潮湿感。

    “别摘。你现在摘,我晚上睡觉给你戴。”他声音不大,染着几分笑意。

    “你干嘛非要送我项链?”

    徐司前没说话,他低头看着她洁白的颈项发呆。女孩很瘦,脖子细且长,皮肤白得发光,看上去很柔软,椰奶味的沐浴露很好闻,甜丝丝的。

    她好像小天鹅,穿着白裙的小天鹅,他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好喜欢……

    好想亲吻……

    他徐徐靠近,低头,在她后脖颈上印下一枚浅浅的吻。

    凌霜心脏一麻,警惕回头,惊愕地看向他。

    徐司前被她盯得紧张,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很想亲你。”

    凌霜生气道:“你难道不需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你亲?”

    “那你现在同意我再亲你一下吗?”他当真问。

    “不行!”

    他笑着,忽然捧住她的脑袋,又在她额头亲过一口。

    凌霜猛地推开他,脸蛋胀得通红,她要打死他!

    徐司前一眼看穿她内心想法,双手插在裤兜,无赖道:“小警察,你要再揍我,我就亲你嘴。”

    “你……”和他吵架有种无力感,因为他太胡搅蛮缠、太疯。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胸抱住:“脸蛋红红的,好可爱。”

    “你松开!”凌霜要气炸了。

    “我不松,”他在她发顶说话,“我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太久,也许明天我就消失了。”

    她怔在那里。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因为他一句话心软,放弃挣脱。

    他在她头顶低叹:“如果我消失了,‘但愿我是一只蝴蝶,能在你的墓前翩翩起舞。’”

    第37章

    37.

    秋风盈窗,屋内寂静无声。

    凌霜没说话,徐司前也沉默着。

    男人下颌压在女孩头顶许久,致使凌霜脖子有点酸痛。

    “喂,别抱了,累。”她说。

    徐司前闻言,下巴离开她头顶,手臂一松,凌霜趁势离开他的怀抱。

    徐司前将手插进口袋,垂眉问她:“小警察,如果有一天,在我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留下,你会选谁?”

    “为什么让我选?”凌霜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我想听你的答案。”他看着她,认真道。

    凌霜抿唇没有说话,她不是心理医生,这事还轮不到她来做选择。

    他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低低叹了声气道:“你果然更喜欢他一点,这样的话,在我变回去之前,我都要住在你家。”

    凌霜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警察办案时,人死了都有尸体,我死了连尸体都没有,你是我存在过的唯一证人。”

    凌霜想拒绝,话到嘴边,又觉得残忍:“你要是住这里,得守规矩,晚上绝对不能进我房间。”

    “行。”他笑着同意。

    临睡前,凌霜望着桌上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忽然想起徐司前那句话:“我和他,你会选谁?”

    她哪有那种选择权?

    无论是哪个徐司前,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该把他当做任何人的影子。

    凌霜缓缓吸进一口气,半晌,她捏起那个塑料袋,推开南边窗户,一扯袋子,将闷在里面的小虫放归自然。

    “周浔安,请你看流萤,晚安。”

    北侧次卧里的徐司前,此时也没有睡觉,他敞开纱窗,胳膊撑在窗台上,身体朝外,抽了两根烟。

    虎口微微发痒,他低头,发现始作俑者是一只萤火虫,他愣了愣,手指一弹,小虫转眼飞进空气不见了。

    “晚安,小警察。”

    *

    第二天早上,凌霜和徐司前一同去往队里。

    刚从车上下来,赵小光远远走过来问:“老大,你怎么坐他车过来的?”

    “顺路。”凌霜没打算细说。

    “顺路?”赵小光记得,凌霜和徐司前,一个住城西,一个住城东,他们警局在城中,两人怎么也不可能顺路。”

    凌霜适时转移话题道:“技术部那边出报告了吗?”

    赵小光说:“出了一部分,秦法医那边还没出,可能要到下午。”

    凌霜点头:“你和嘉怡一起排查下失踪人口,时间是六年前到现在,男性,26-28岁,身高169cm–173cm,体型肥胖,失踪时间在夏季。”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应该不多。

    凌霜去技术部调取昨天的化验报告。

    没多久,赵小光拿着一份资料来找凌霜说:“老大,找到了。”

    凌霜看过资料:刘越,南城东岭区人,2017年7月16日晚外出后没有回家,身高172cm,体重84kg。

    身高体重信息都能对得上,尸体发现地点就在东岭山。

    “刘越家人能联系上吗?做下亲属DNA对比确认。”

    赵小光查过户籍系统,他发现刘越没有娶妻生子,只有一个妹妹,叫刘莹,系统中没有她的电话。

    “去刘越家看看。”凌霜说完,叫上徐司前出去了。

    白色路虎车开远,赵小光阴阳怪气道:“哎,这个姓徐的一来,老大都不要我了。”

    王嘉怡给赵小光递来一沓资料说:“凌队说继续排查其他市县的失踪人口,防止找错人。”

    赵小光努嘴道:“行行行,我跟你一起留下看家。”

    “你说老大干嘛那么待见姓徐的?”

    “徐老师聪明呗。”王嘉怡感叹。

    *

    车子开到刘越户籍所在地。

    那里已经拆迁,凌霜和徐司前在居委会了解信息后,好不容易才找到刘莹。

    她在东岭经营一家童装店,生意很好。

    凌霜出示证件后表明来意。

    刘莹见到凌霜先是有些惊讶,接着领着两人去往隔壁小院。

    满是花朵绿植的小院,香气袭人。一只异瞳布偶猫从花房里出来,绕着刘莹小腿喵喵叫。

    刘莹给两人各泡了一杯茶,把猫抱在腿上梳毛。

    徐司前交叠长腿,靠在沙发椅里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凌霜开门见山道:“我们在东岭山上发现一具骸骨,疑似是你哥哥刘越,需要你的基因样本对照后,才能完全确认身份。”

    刘莹说:“我的DNA没有用,刘越是我继兄,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继父呢?”凌霜问。

    “早死了。”刘莹抚摸着怀里的小猫说。

    “家里还有其他亲戚吗?”亲属样本推测也是一种方法。

    刘莹说:“我继父没有兄弟姐妹,他妈妈早死了,恐怕没办法对比……”

    “刘越以前的东西还能找到吗?”

    刘莹叹气道:“不太巧,大前年装修,他的东西全都扔了。”

    “全扔了?”凌霜皱眉。

    刘莹点头。

    如果这样的话,就没办法通过DNA对比确认死者真实身份了。身份确定不了,就没法继续调查。

    “家里有孩子?”徐司前忽然漫不经心开口。

    刘莹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只好说:“是的。”

    凌霜看过资料说:“我看到户籍系统里你没有结婚。”

    刘莹忙解释:“孩子不是我的,是我闺蜜的,她年轻时遇人不淑,去父留子,现在,她带孩子和我住在一起。”

    “你朋友呢?怎么不见人?”徐司前手搭在沙发上,神情相当散漫。

    刘莹说:“她还没下班。”

    “你们的孩子几岁?”徐司前状似不经意问。

    “七岁。”刘莹如实回答。

    “一年级?”徐司前坐在那里没正形,根本不像警察。

    刘莹纠正道:“大班。”

    “幼儿园的小孩子最烦人了。”徐司前说完继续喝茶,过了一会儿,他又幽幽开口,“你手上的婚戒很漂亮,在哪儿买的?我也想给我女朋友买一个。”

    刘莹摸了摸戒指,眼神有些闪躲,她说:“这个啊,这不是婚戒,随便戴着玩的。”

    “哪儿买的?”

    “容城。”

    徐司前没再说话,凌霜又问过几个问题后,两人离开。

    回队路上,凌霜开车,徐司前睡觉。他好像一点没参与破案的意愿,凌霜也不勉强。就像他说的,那个徐司前和他不是一个人。

    *

    赵小光他们排查完大半个省的失踪人口,再没找到和骸骨信息符合的人。

    受害人很可能就是刘越。

    DNA样本没找到,只能从别处找信息确认死者身份,凌霜回队后立刻去找秦萧。

    法医室灯光明亮,夕阳穿窗而来,在瓷砖地面反射出一片橘红色光晕。

    秦萧着一身白大褂,站在操作台边上,低头过滤尘土,绿色口罩上面露着一双丹凤眼,瞳仁干净清澈。

    粉尘从他手里的筛子中缓缓落下,再被光照得清晰可见,他做事细致认真,连凌霜进来也没发现。

    秦萧身后是那具不知名的骸骨,画面有些可怖。秋天傍晚,这里比别处冷,凌霜只觉得安心,因为秦萧是南城最优秀的法医。

    很多时候,破案遇到瓶颈,她就会来找他,每次都会有新发现。赵小光常说,她升得快得感谢秦萧,确实是这样。

    “师兄吃过晚饭了吗?”凌霜问。

    秦萧这才发现她进来,他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她,说:“还没。”

    “怎么还不去吃饭?”凌霜笑。

    “怕你遇到问题解决不了,只好加班加点。”

    凌霜背靠着操作台,抱着胳膊叹气:“师兄,你可真神,全给你预判到了。”

    “怎么说?”秦萧问。

    “人基本能确定是谁,但就是找不到DNA对比样本。”

    “远房亲戚也没有?”这种情况比较罕见。

    “没有。”

    “我找到两样东西。”他转身递给她一个金属碟。里面放着一枚黄金戒指还有一根丝线样的物品。

    “这个线是什么?”凌霜问。

    “没有完全腐烂的头发。”

    凌霜戴上手套查看,这种长度的头发,还带有卷曲,一看就是女人头发。

    他领着凌霜去显微镜下观察,看到了漂亮的金棕色。

    “死者身上为什么会有女性头发?”凌霜自问自答,“骸骨没有包装物,会是凶手搬弄尸体时留下的吗?”

    “头发在死者衣服里面,更像是发生亲密关系时留下的。”秦萧说。

    凌霜又查看了那枚戒指,那是一枚女戒,黄金钢印上写着南城金店四个字。

    女戒为什么会在他身上?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凌霜将戒指装进物证袋,和徐司前驱车前往南城金店。

    这个女戒是当年开业时的福利款,一共卖出去98枚,当年的票据存根都在,凌霜把票据拍照回去,一张张查找。

    年代久远,许多人都换过号码,只能在系统里一个个找地址对比。

    晚上十一点,凌霜还没回家休息。

    徐司前催了几次,索性没收她手机说:“明天再看。”

    凌霜皱眉抗议:“明天有明天的事,得尽快确定死者身份,到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呢。”

    “我有办法。”徐司前说。

    凌霜看都没看他,说:“别吹牛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徐司前没回答这句,而是将她从座椅里牵起来,大步往外走。

    他掌心力道太大,凌霜挣脱不掉,一路被他拽着。

    “喂,松手。”她真生气了。

    “偏不!”他才不管她生气不生气,“我要回家睡觉。”

    凌霜无语:“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在工作。”

    “好啊,”他眉梢一挑,戏谑道,“讲道理也可以,你亲我一口,我再陪你在这待一个小时。”

    “你有病吧……”

    他懒得多费口舌,扯住她胳膊,用力将她带到怀里,接着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徐司前这个疯子。论胡搅蛮缠,真没人比得过他。

    值班室有人,凌霜生怕被人听见动静,一点声都不敢发。

    “怎么不闹了,是不是怕被你那小医生知道咱俩的事?”他在头顶说话。

    “什么啊?你别胡说。”凌霜心脏扑通乱跳。

    “法医室的灯还亮着。”他故意凑到她耳旁说话。

    凌霜心虚地往法医室看去,她觉得自己现在走非常对不起战友,挣扎着要下来。

    徐司前忽然低头在她耳骨上咬了一口,力道不重,牙齿磕在皮肤上,异常暧昧。

    “你再闹,我就亲你。”他在她耳旁低语,气息在她耳蜗里流淌。

    “你神经,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凌霜受不了,用力扯他耳朵。

    徐司前吃痛也不松开。

    凌霜又扯他另外一只耳朵,徐司前嘶着气说:“你也别查凶手是谁了,你就是真凶,真的凶死了。”

    “你怎么不说你烦?”到了车里,她大声和他吵架。

    徐司前被她那模样逗笑,难得哄她:“别气了,明天带你去找DNA。”

    “吹牛。”凌霜快气炸了。

    *

    回家后,凌霜洗完澡立刻睡觉,徐司前也没来找事。

    半夜,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凌霜起初以为是徐司前在整什么幺蛾子,再听那声音是从大门外面发出的。

    有人在撬门。

    最可能撬她房门的人在她家住着。

    外面是谁?

    她穿上拖鞋,打开卧室门,迎面碰到一个黑影,吓了一跳,黑影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是我。”

    “你怎么还没睡?”凌霜轻拍胸口。

    “跟你一样,被这声音吵醒了。”他低声说。

    居然有人敢撬警察家的门,真是胆大包天!

    就在这时,撬门声停止了,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门里的动静。

    凌霜拍亮灯,从猫眼里往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是声控灯亮着,贼人还没走远。

    凌霜一拉门把要追,被徐司前一把扯回来。

    “你在家待着别出来,我去。”

    “不行。”凌霜哪里肯。

    徐司前不知道哪里变出一副手铐,趁她不注意,直接把她锁椅子上了。

    “你哪来的这个?”平常都是她扣别人,第一次被别人扣。

    “情趣商店买的。”

    “松开。”她使劲摇晃椅子。

    徐司前暧昧一笑:“那可不行,这玩意不能在这时候解开。”

    “你这个混蛋!”

    “我也没说我是好人。”他笑着关门,追出去。

    *

    凌晨一点,小区内灯光恹恹,安静至极。

    高大身影快步在路灯下穿梭。很快,他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那影子出小区后,钻进一侧幽暗狭窄的小巷。

    徐司前追上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喂,你大半夜跑去撬别人家房门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寒光森森。

    徐司前啐了一口道:“哟,还有家伙。”

    那人一句话不接,握着刀用力挥过来,徐司前没来及避让,手臂被刀锋割开一道口子。

    血涌出来,腥味浓重,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团血腥记忆,鞭子抽打皮肉,刀割入骨头……

    身体僵硬在那里,头好痛,汗水直往下落,心口好闷!

    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盘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将他丢进湄公河。这样你才能自由!”

    他眼睛血红,大步走过来,用力夺过刀。将那道影子扑倒在地。

    “杀了他。”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声音。

    他高高举起刀尖,用力往下刺,影子双手握住那刀刃来挡。

    两人力量不相上下,影子手臂在颤抖——

    “徐司前!”凌霜站在远处大喊,“别乱来!”

    徐司前根本听不到旁的声音,他只想杀掉这个碍事的影子。

    杀杀杀——

    凌霜无法,脱掉鞋子,猛地砸向他。

    徐司前猛然惊醒,手里的刀落到地上,身下的影子找准时机,反客为主,一个翻滚将徐司前压至身下,他从怀里掏出小刀,用力刺向徐司前的肩膀……

    第38章

    38.

    刀尖冰冷,刺破皮肉,血喷涌出来,浸湿衣衫。徐司前刚刚恢复三分理智,再度被疼痛和愤怒淹没。

    那人一刀之后,又补一刀。徐司前一把握住对方手腕,咔嚓一扭,小刀应声落地,他弓膝往上猛蹬一脚。

    影子自知打不过,爬起来欲跑。

    徐司前翻身起来,歪头扯松领口,伤口处的血珠没有衣服阻隔,顺着肌□□理滚落。

    他表情阴鸷,懒得管痛不痛,大步追上前,长腿一抬将影子踹翻在地。紧接着,男人倾身压过来,用力挥拳往那人脸上招呼。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几年前——

    他睁开眼,便是暗红色世界,血在脸上流淌,金属器具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各种笑声、哭喊声杂糅其中。身体根本不受他控制,脑袋被人摁进冰冷发臭的水里,一遍又一遍……

    你死还是我亡……

    他一拳拳往下砸,同那个晚上一样。

    凌霜察觉不妙。再这么打下去要出事,她飞奔过来,大声喊他:“别打了!”

    徐司前充耳不闻,他眼中甚至看不见她,魔怔似的往下挥拳。

    凌霜要来阻拦,却被他用胳膊撞到一边。可恶,她手上戴着手铐非常不方便。

    凌霜无法,只好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扯下来。徐司前失去理智,像是一只兽,他调转目标,捡起地上的刀,转而攻击凌霜。

    凌霜举起双手,借用铁链格挡。一下未中,徐司前再度下刀——

    他人高马大,力量惊人,凌霜双手被束缚,根本不是他对手。

    “徐司前,你怎么了?”

    “徐司前!”

    “徐司前!”

    眼前的红色世界渐渐消失,他听到一道急切的女声,像是小警察……

    头好痛,身体仿佛是被什么尖锐物体撕扯割裂。

    凌霜看到他面部扭曲,额头上都是汗。

    好痛——

    那个被徐司前暴揍的影子突然捡起刀,悄悄靠近。

    凌霜一把将徐司前推开,抬脚将那人手里的刀踹飞。影子见势头不对,转身逃之夭夭。

    徐司前闷哼一声,额头栽在她背上。凌霜分不开身,只能任由影子从视野中跑远。

    徐司前的状况非常糟糕,凌霜打过报警电话,任由他压在肩膀上。

    她喘着气,手臂有些发抖。

    长街上很静,肩头喘息声粗重,两个灵魂在挤压撕扯。凌霜感觉到有潮湿的液体洇进了衬衫……

    男人胸膛起伏,似乎是在哭。哭声渐渐清晰,他有断断续续地说话,只是听不清具体内容。

    凌霜不知道徐司前此刻正处在哪个混沌中,也不知该怎么让他恢复平静,只是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轻声低慰:“徐司前,别怕,没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心里沉甸甸、湿漉漉的,像是压着一块被水浸透的巨大海绵。

    “徐司前,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看着远处的路灯,缓缓吐了口气。

    十分钟后,片警赶到现场,凌霜说明情况,他们立刻去追那个影子。

    “凌队,你这里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不想让旁人看到这样的徐司前,即便那些人是她同事。

    凌霜背着男人,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一个小时后,徐司前缓缓清醒过来。

    他松开她,揉了揉眉心,惺忪道:“小警察,你怎么在这里?那个人呢?”

    他似乎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事。也是,人面对痛苦时,会本能选择逃避,她亦不想提及。

    徐司前皱眉道:“我刚刚不是把你锁椅子上了?你怎么出来的?”

    “掀翻倒地,背往上挪。”她简单说完,补充一句,“你锁得不标准。”

    也幸好不标准,不然她真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徐司前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盯着她,关切问:“摔得痛吗?”

    “不痛。”凌霜拔高声音,“你快点给我把这玩意解开。”

    徐司前摊摊手,吊儿郎当道:“我可没有钥匙。”

    “你还要钥匙?”他记得他能徒手开审讯椅。

    他勾住她的腰,坏笑:“亲我一下,我就给你解锁。”

    “那你别解了,我带你去队里审审,看看袭警怎么处理?”

    “别啊,我开个玩笑。”他拢过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在手里握住。

    凌霜看他从领带上捋下来一枚黑色金属夹。接着,他手指灵活地穿拧,不到十秒钟,手铐“咔哒”一声打开。

    “这么快?”凌霜惊呆。

    “熟能生巧。”徐司前低头,重新将夹子别回去。

    凌霜不服气,低头凑近,把那夹子拔下来,对着路灯来回照着,就是很普通的夹子。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凌霜问。

    “这个啊,忘了。”他没骗凌霜,是真记不清。

    这小巷连着小巷,没有摄像头,片警追踪半天也没找到人,只好回来和凌霜碰头。

    “凌队,人跑没影了,你家丢了什么东西?”

    凌霜将地上那两把刀捡起来,短刀是折叠刀,而那把长刀看着非常熟悉。

    她呼吸一滞,几乎立刻想到杀害凌霰的凶器。

    “他不是去我家偷东西的?”

    “不是偷东西,还能做什么?”年轻片警挠挠头,喃喃自语。

    牵扯到凌霰案,绝没那么容易查,盲目卷进去,只会像上次在山里一样。她个人安危倒还好,不能连累无辜。

    凌霜说:“他偷窃未遂,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片警笑:“不辛苦,不辛苦,要我送你们回去不?”

    凌霜道谢后,拒绝:“我家就在附近。”

    *

    徐司前跟凌霜走到家,后知后觉地说:“我肩膀上的伤怎么弄的?”

    “被刚刚那个小偷用刀刺的。”凌霜说着话,弯腰去柜子里找急救箱。

    “什么?我居然打不过他?”徐司前拧着眉毛,满脸不可思议。

    凌霜拿出棉签、酒精还有纱布,淡淡应:“你本来打过了,我拿鞋子砸了你一下。”

    “你干嘛砸我?我刚刚可是在帮你追小偷,太没良心了……”他絮絮叨叨。

    凌霜认真看着他眼睛,打断道:“我怕你杀人,杀人犯法。”她不知道他精神崩裂的临界点在哪里,只觉得他当时要杀人,下意识出手阻止。

    徐司前笑:“这么说来,你还挺关心我。”

    凌霜说:“衬衫脱掉,我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行,给你看。”他笑得有些坏。

    他背身将衬衫丢到地上,凌霜看到他清晰的背脊线,之后,目光滞住——

    徐司前背上有许多陈年旧伤,伤口愈合,疤痕难看,最长的一道疤从左肩膀划到右侧肋骨下方。

    和平年代,正常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她下意识伸手去碰那道疤痕。

    徐司前吃痒,僵在那里没动:“喂?男人的后背是能随便摸的吗?”

    凌霜低声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被人打的呗。”他语气带笑,仿佛根本不在意那些伤。

    “被谁打的?”凌霜垂下眼睫,目光晦涩。

    “不知道,挨打的又不是我。”

    不是他,就是另一个徐司前。凌霜吞了吞嗓子,心里更加难受。

    她没说话,沉默良久。

    徐司前察觉不对劲,扭头将她扯到身前,捏着胳膊,酸溜溜问:“你就这么关心他啊?”

    凌霜拍掉他的手,将他摁坐到椅子上。

    他肩上的伤口有些深,血还没完全凝固,还好只是些皮外伤。

    凌霜拿些棉签,小心翼翼替他消毒。

    他皱着眉嘶气:“好痛!”

    “那我轻一点。”凌霜说。

    棉签刚碰上来,他继续叫:“真的痛死了!”

    凌霜不敢再弄:“要不还是去医院处理吧?”

    “不行,我就要你弄。”他仰头看着她,瞳仁干净清澈,里面的笑意很柔和,和刚刚那个在路上发疯打人的男人判若两人。

    凌霜想,他天性不坏,只是容易受刺激。

    “在想什么?”他眯着眼睛问。

    凌霜低头帮他贴上纱布,说:“我在想,你不是坏人。”

    “小警察,”他将额头压在她肩窝里,低叹一声道,“你这样,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我跟你才认识几天?”她要推他,却被他握住指尖。

    “我也不知道。”他将她的手覆到胸口上,“它一见你就跳得很奇怪。”

    陌生的心跳在掌下扑通作响。

    凌霜耳朵忽然变得滚烫,手心出了许多汗,那种感觉就像古装剧里的中蛊。

    他将她掌心翻折朝上,亲吻她掌心的生命线,轻声细语问:“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凌小霜。”

    他喊她什么?凌小霜?他凭什么这样喊她?

    凌霜一把将手抽回,神色慌张地拒绝:“不谈。”

    “为什么不谈,你又不讨厌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讨厌?”她愤懑嚷道,“我有喜欢的人,我很喜欢他,我只喜欢他。”

    徐司前看到她眼圈通红,像是很伤心。

    他低头将丢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没再说话。

    凌霜回到房间,背倚房门,缓缓喘着气。耳朵还是很烫,心跳乱糟糟一团,手心里的热意久久不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讨厌自己像竖琴一样被人拨响。

    她想,她不是不能喜欢别人,但她不能喜欢一个叫她凌小霜的人。

    如果旁人都可以叫她凌小霜,那周浔安算什么?

    她固执地希望那个盒子永远不要被人打开。

    徐司前过来敲门。

    凌霜不理。

    “小警察,我刚刚是逗你玩的,我不和你谈恋爱,别生气了,你还是喜欢他吧。”

    凌霜因为这句话,淌了眼泪。她抱着胳膊坐在地上,咬着手背哭。

    徐司前若有感应似的没走:“凌霜,‘当月亮不再躲避黑夜,它就会始终明亮,玫瑰最稀有的本质,活在刺里。’我喜欢你尖尖的刺,你可以刺我。”

    脚步声渐远,凌霜抹掉眼泪钻进被子里。

    *

    第二天早上,凌霜发现徐司前走了。

    北面次卧,收拾整洁,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她没太多时间梳理杂乱的情绪,只是弯腰像往常一样换上鞋子出门。

    今天天气不好,下着下雨,凌霜正要冒雨往车边跑,头顶忽然罩过来一把大伞,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在伞下对视。

    幽蓝色的眼睛,水波潋滟。

    “早上好,小警察。”他率先开口。

    “你……”凌霜哽住。

    徐司前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懒洋洋笑道:“我看你迟迟没起床,没舍得叫你。”

    原来他没走,只是去买早饭。她乱糟糟的情绪,好像突然变得平静。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凌霜跳下去,找门卫调昨天晚上的监控视频。

    昨晚那个小贼,穿着黑衣黑裤,戴着黑色鸭舌,身高近一米八,体型不胖,她努力回忆他的脸,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特征。怎么会这样?

    “凌警官,这个人是不是犯事了?”保安大叔问。

    凌霜说:“偷窃。”

    保安:“难怪,我看他早两天晚上也去过你家那栋楼,肯定是去踩点的。”

    “早两天?”凌霜满脸疑惑,“具体哪天?”

    “就是你和他一起来调监控那天。”保安指着一旁的徐司前,同凌霜说。

    那就是徐司前请她看星星的那天晚上。

    那天,徐司前有点古怪,他到楼道门口,又拉着她折返,回来还说什么东西丢了,非要上她家找……

    看样子,他是察觉异常,顺手保护了她。

    “在想什么?”徐司前忽然凑近问。

    凌霜没回这句,而是问他:“你为什么会来南城?”

    徐司前耸肩道:“这你得问老古板,是他带我过来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走?”凌霜追问。

    “我得看看老古板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啊,”他说着,笑起来,“当然啦,我现在不走主要是因为你,我想赖着你。”

    凌霜拧眉,陷入沉思,徐司前会来南城,绝非帮他们警局查案子那么简单。

    还有,上次吴先锋那个案子,徐司前似乎和凌霰案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凌霜忽然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凌霰的人?”

    “凌霰?”徐司前微微蹙眉道,“谁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眼神骗不了人,这个徐司前不认识凌霰,可不代表另外一个徐司前不认识。

    “走吧,去队里,还有案子没破。”凌霜不打算解释,大步朝外走。

    “哎!你刚刚还没和我说凌霰是谁呢?”徐司前追上去,好奇询问。

    凌霜微笑着说:“凌霰是我哥。”

    秋雨滴落在伞面上哒哒作响,凌霜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气:“九年前,他在南城被人杀害,凶手迟迟没有归案,我一直在找凶手,可凶手就像隐身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你哥?”他看她脸色不对,尽量将语气放温柔。

    “算是警察的第六感吧。”凌霜淡淡道,“他可能认识凌霰。”

    徐司前立刻明白那个“他”是谁,他信誓旦旦道:“以后我帮你放哨,盯着那个老古板,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你。”

    凌霜愣怔地看着他。

    他们虽然两种人格,但终究是同一个人。他居然说要帮她,去背叛自己。

    徐司前笑:“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感动啊?”

    “是有一点感动。”凌霜低垂眼睫说,“他就是你。”

    徐司前叹气道:“说的也是,万一他就是凶手,我可就要和他一起认罪伏诛了。”

    “他不是凶手。”凌霜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徐司前挑眉。

    “警察直觉。”凌霜嘟囔。

    徐司前笑:“走吧,警察同志,带你去找昨天那个案子的DNA.”

    “你真能找到DNA?”

    “找到的话,你亲我?”他故意逗她。

    “不亲。”

    第39章

    39.

    徐司前一路将车开到刘莹家门口。

    昨天来过的那个小院旁,停着一辆敞篷超跑。

    里面走出一个小女孩,六七岁模样,扎着高高翘翘的马尾辫,穿着白色蓬蓬裙,脚底踩着一双黑色方口皮鞋,皮肤白皙粉嫩,十分乖巧可爱。

    紧跟在女孩身后的女人,三十岁出头,高高瘦瘦,穿着西装、西裤,脚蹬褐色皮靴,短发利落,模样帅气。

    蓬蓬裙女孩叫短发女人妈妈。

    这就是刘莹昨天和他们说的那个去父留子的朋友。

    女人看到凌霜和徐司前,眼中并无惊讶之色,她俯身抱起女儿往车边走。

    “盼盼,忘记给宝宝拿秋游零食了。”刘莹拎着书包从里面跑出来。她身上还穿着细格花纹围裙,像是刚从厨房里出来。

    如果不考虑性别,三人很像一家三口。

    刘莹看到凌霜和徐司前后,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目光中隐隐多出一丝警惕。

    后排座椅上的女孩,探出脑袋,奶声奶气问:“妈妈,他们是谁?”

    那个叫盼盼的女人没说话,车外的刘莹替她回答了:“是警察叔叔和警察阿姨。”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笑着:“警察啊?好酷!”

    徐司前看看刘莹,又看看驾驶室里的倪盼,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

    倪盼无名指上有一道清晰白痕,那是长期戴戒指突然摘下后的印迹。

    倪盼朝两人点点头,发动车子送女儿上学。

    刘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徐司前要笑不笑的,迎风点了支烟,说:“你们挺像一家三口。”

    刘莹眼里划过一丝慌乱,忙解释道:“只是朋友,你别瞎说,我朋友会生气。”

    “我瞎说吗?”他哼了哼,眼底的戏谑清晰可辨。男人瞳色幽暗,神情不正经,目光却又像能洞察人心。

    “二位今天来,又有什么事?”刘莹板起脸,佯装镇定。

    “还是查昨天说的那起案子。”凌霜说。

    刘莹说:“昨天说得很清楚了,家里没有人可以和我继兄做基因对比。”

    徐司前听到这句,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哂:“我们又没说你家有基因可以对比?”

    男人眼神迫人,刘莹下意识躲避。她看向凌霜问:“你们今天来查什么?”

    凌霜打开录音笔,说:“我们想了解一下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越的活动轨迹。”

    刘莹点头。

    2017年16日晚,刘越外出和人喝酒,之后便没再回家,电话打不通,人联系不上。

    “他好赌成性,我觉得他是出去躲债了。”刘莹说。

    “他欠人钱?”凌霜停下手里的笔。

    刘莹点头:“刘越当时欠下几十万赌债,他失踪后,那些人天天上门讨债,几乎从不消停……”

    “是谁报的失踪?”凌霜问。

    “我继父。”

    “你和你继兄关系怎么样?”凌霜又问。

    “不算亲近。”刘莹说,“我十四岁时,才和我妈一起搬过来,家里房间少,我一直住校,很少和他碰面。”

    “他失踪那天,你在家吗?”凌霜例行提问。

    “不在,我那时候刚刚参加工作,和继父家里不亲,一直在单位宿舍住。”

    见凌霜没有什么问题再问,刘莹看看时间说:“二位,我得去店里忙了。”

    徐司前始终没有说话,他手插在裤袋里,情绪莫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正当刘莹转身要走时,徐司前忽然慢悠悠开口道:“你朋友现在有男朋友吗?”

    刘莹转身说:“没有。”

    “和你住一起的朋友叫什么?”徐司前又问。

    “倪盼。”刘莹没有隐瞒。

    徐司前眉梢一挑,再无他话。

    离开刘家后,凌霜又和徐司前一起走访了刘越生前的朋友。刘莹没有说谎,当年刘越确实欠下高额赌债。

    *

    中午时分,凌霜回到队里直奔法医室,她习惯有问题找秦萧。

    徐司前眉毛直蹙,他撇嘴坐在她工位上,把玩着她桌上的金色陀螺。

    “徐老师,有发现吗?”赵小光凑过脑袋问。

    “没有。”徐司前面无表情道。

    “这个死者身份还挺难确定……”赵小光自言自语,“实在不行只能试试电脑人脸ai复原,不过这玩意存在一定误差。”

    徐司前一圈圈地转着陀螺没说话,好像陀螺更能让他高兴。

    实在无聊,他从一旁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白纸,握着铅笔伏案画画。

    赵小光问:“您画的什么呀?”

    “乌龟和警察。”徐司前说。

    他画功还不错,素描勾勒得栩栩如生,警察画得很漂亮,乌龟就有点丑,他还贴心地给乌龟画了一件白大褂。

    赵小光发现点端倪,这画好像在骂人,骂的还是秦萧?

    此时此刻,凌霜正在法医室和秦萧沟通。

    “那根女性头发能做DNA测序吗?”凌霜问。

    秦萧摇头:“时间太久,而且没有关键的毛囊,基本没有对比价值。”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死者身份?

    秦萧递给凌霜一张照片,说:“我对在死者断裂的小指骨头做X光检查时,发现他尾指上有骨痂,骨头边缘较圆润,说明这是一处陈旧性骨折,且发生骨折的时间较久。”

    凌霜摁着操作台,眸色深深,半晌才掀唇说:“他活着时,就缺少一根手指,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参考特征。”

    秦萧微笑赞同。

    凌霜心里一顿轻松,长出一口气道:“果然破不了的案子,就得找师兄,我现在就去查!不信还找不到他!”

    “拼命三娘,午饭吃了吗?”秦萧问。

    “回来再吃吧。”女孩说着话,已经快步走到法医室门口。

    这姑娘查起案来一根筋,不找到凶手寝食难安。秦萧摘掉手套,将手前后清洗过四遍,才拿着饭卡帮她去买午饭。

    *

    凌霜给刘越朋友打过电话,确定刘越右手小拇指残缺。

    致使他拇指残缺的是2015年的一场安全事故。

    当时,刘越在一家电池厂上班,维修设备时,他把小拇指卷进去碾碎了。

    工厂给刘家赔了不少钱,刘家人依旧不依不饶,到处诉讼抹黑电池厂,致使电池厂资金链拦腰斩断,工人发不出工资,破产倒闭。

    凌霜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找到当年那个工厂的法人张明珠。

    她一提刘越就咬牙切齿:“要不是刘家人胡搅蛮缠,我们当时能做全国最大的电池工厂。”

    凌霜话题一转问:“2017年7月16日,你有见过刘越吗?”

    张明珠说:“2017年,我正好在国外项目出差,一整年都没回来。”

    凌霜问完话,见徐司前连续接了两通外卖电话。

    警车开到门口,徐司前示意凌霜停车,两个外卖小哥把餐盒递进车窗。

    黄色餐盒一打开,香气四溢。

    他戴上手套,给她递来一个鸡腿。

    “干嘛?”凌霜愣住。

    “你没吃午饭,你补补能量。”

    确实有点饿,她啃完了那根鸡腿。

    不一会,他又给她递来一个汉堡。

    凌霜想,休息几分钟也没什么,便把车熄火停在路边,专心填饱肚子。

    徐司前等她吃完汉堡,又递给她一个锡纸盒:“碳烤猪脑,给你补补脑子。”

    “你才需要用猪脑补脑子!”

    徐司前笑着哄:“吃一口尝尝,据说是女神最爱。”

    凌霜才不好这口。

    “你是不是不敢吃?”他故意拿话激她,“也是,我要当警察,我也不敢吃。”

    凌霜一把将锡纸盒夺过去,挖了一勺丢进嘴里,蒜蓉味的,有点像豆腐,没什么特别。

    锡纸盒重新塞回徐司前手里。他就着她吃过的小勺子,继续吃猪脑。

    “你就不能换个勺子?”凌霜气恼。

    “我、就、不、换!”他理直气壮,模样蔫坏。

    “幼稚鬼。”凌霜骂完,一脚油门把车开走。

    四点钟,他们回到队里。

    凌霜发现桌上放着一份午餐,秦萧留了字条让她热过再吃。

    徐司前一把抢过去,狂炫几口:“我正好饿了,这个给我吃。”

    凌霜有点无语。

    几分钟后,凌霜听到徐司前阴阳怪气道:“哎呀,情敌准备的午餐真难吃,跟下毒似的。”

    凌霜懒得理他,坐在电脑旁继续对比昨晚从金店拍回来的名单。

    最后一张票据上的名字映入眼帘,凌霜猛地愣住。

    倪盼……

    这不是早上在刘莹家见到的那个女孩吗?

    目前来看,这99个人里,只有倪盼和刘越产生过交集。

    “倪盼的戒指,怎么会出现在刘越尸体边?”凌霜皱眉自言自语。

    徐司前本来在睡觉,听到凌霜这句,忽然说:“她杀人后戒指掉在尸体里,或者刘越偷抢她戒指。”

    这个徐司前说话直接,丝毫不提供证据支撑。

    徐司前声音瓮瓮:“你再查一查刘莹,她和倪盼亲密着呢。”

    凌霜立刻拉着徐司前出门调查倪盼的人际关系。

    倪盼和刘莹是高中同桌,倪盼家境好,对刘莹尤其照顾,两人上大学也填报了相同城市。

    毕业后,倪盼在南城开了一家工作室,她和刘莹常常见面,关系十分要好。2018年,她甚至出钱给刘莹开了一家童装店。

    只是,亲朋好友都不知道她的那个男朋友到底是谁。

    “我家盼盼没有谈过男朋友。”倪盼母亲认真道。

    “倪盼女儿的生父是谁?”凌霜问。

    倪盼母亲摇头道:“她跟我说是人工受孕,没有爸爸,我家女儿的婚姻大事一直是我心结,她不声不响地生下涵涵,我更是愁得发疯,你说哪有她这样的,没有结婚就先生个小孩……”

    “涵涵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一直沉默的徐司前忽然打断道。

    “2018年4月2日,”女人愣了一下说,“虽然不知道她爸爸是谁,但涵涵是我的心头肉。”

    出门后,天早已黑透。

    徐司前开车,凌霜侧过身问:“你觉得涵涵到底是谁的孩子?”

    徐司前瞥过她一眼,懒洋洋道:“反正肯定不是我的,我这辈子只跟你生孩子。”

    “喂!”凌霜语气不佳,大有捏拳头暴揍他之势。

    他笑:“开玩笑,生孩子多痛啊,我哪舍得你生。”

    “你到底有完没完?”凌霜气恼。

    他要不是握着方向盘,现在都要举手投降了。

    凌霜一抬头,发现不对劲,立刻皱眉道:“你怎么把车开到你家来了?”

    “今晚住我家。”他漫不经心道。

    “我不住。”当即拒绝。

    “带你去查老古板。”他说。

    这一点很拿捏凌霜,她一直觉得那个人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大事。

    徐司前继续说:“老古板生活习惯很好,目前没有谈女朋友,以前也没谈,身体健康,家中有一个粘人妹妹,钱用不完。”

    “钱用不完?”凌霜有点惊讶。

    “他爸,”徐司前轻咳一声后说,“也就是我爸,他是做生意的,有点小钱,不缺钱花。”

    上楼后,徐司前将凌霜领进书房说:“这是他常待的地方,你随便找。”

    凌霜有几分犹豫:“这……”

    徐司前冷哼道:“你难道舍不得查他?”

    凌霜没说话,她只是觉得有点不合适。

    徐司前抱臂道:“从法律上说,我就是他,我现在允许你查看。”

    凌霜当着他的面,打开抽屉。

    里面很干净,没有任何纸质文件。

    他钱包在抽屉里,凌霜没碰。徐司前主动上前,将钱包打开,一样样扯出来给她看。

    身份证、银行卡、各种vip卡……

    凌霜只看了他的身份证,之前没特别查看他生日,今天才发现,他和她根本不是一天生日。

    可是,徐司前那天明明说,他们同一天生日,而且他还特地买了蛋糕……

    凌霜发愣时,一旁的徐司前低低叹气道:“小警察,要是哪天,我不见了,你跟老古板过,是不是也挺好?”

    凌霜抬眉看向他:“你干嘛说这样的话?”

    徐司前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没什么情绪道:“我只是生病的他,没有过去,等他好了,我自然要消失。”

    消失吗?就像哥哥和周浔安一样吗?

    她觉得有点难过。

    漆黑的玻璃窗成了天然镜面,他和她目光在镜子中相接:“怎么?你舍不得我?”

    凌霜没说话。

    他将她从书房牵出去,开了一罐可乐给她说:“先不查他了,和我聊聊天。”

    凌霜点头同意。

    她想以后光明正大问他。

    徐司前家的北阳台很宽,可以俯瞰南城江景。

    今夜,南江江水潺缓,远处高楼上的霓虹明明灭灭,万家灯火倒映其中,江面成了巨大的调色盘。

    阳台没开灯,月亮很圆,清辉铺洒在地面,万籁俱寂。

    徐司前在那里放上地垫,两人坐在垫子上喝可乐。

    “老古板眼光还是不错的,这里住着很舒服。”

    “嗯。”

    之后基本都是徐司前说,凌霜听。

    他说到没的说了,就保持沉默。

    过了好久,他才笑着说:“真的,小警察,你亲我一下,我说不定能变回去,你试试看,反正又不吃亏……”

    女孩没回答,徐司前回头,发现她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月光下,她的脸白皙可爱,唇色如同鲜妍的、沾染着露水的玫瑰,纯洁美好。

    他吞咽嗓子,放下可乐,低头一点点凑近,偷偷亲吻了她的嘴瓣。

    艹,呼吸的味道好甜,唇好软,像是果冻。这种感觉跟醉酒一样,耳朵很烫,脊柱开始发热,心脏酥酥麻麻,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

    “你知道的,你不该亲她。”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体里响起。

    “我……偏……要……”他伸手要碰她的脸,指尖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来。身体的力量在消失,意志也变得愈发模糊,甚至话也说不出来。

    第40章

    40.

    徐司前缓缓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身体尚未完全适应,四肢正处于一种短暂发麻的僵硬状态。

    嗅觉最先恢复,鼻尖捕捉到甜甜的香气。这次,不是太妃糖,而是可乐味软糖。

    那个混蛋果然在亲凌霜,两人唇瓣紧紧贴在一起。

    小时候,玩具稀缺,朋友们常常会将用完的打火机砸开,取出其中的点火器当玩具。

    他此刻的心脏,就像被点火器电过。有些麻,还有些尖锐的涩痛。

    他不敢再吻她,小心翼翼别过头,身体贴着墙壁站起来,脚趾却无意撞翻了一个易拉罐……

    “咣当——”

    女孩晃晃悠悠转醒,她侧过头,揉了揉眼睛,哑声道:“不好意思,我太困,睡着了,不继续聊天了吗?”

    “凌霜……”徐司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双眼睛漆黑幽暗,神色复杂。

    男人欲言又止,凌霜一秒钟清醒。

    她站起来,搓了搓脸说:“你回来了啊?”

    徐司前点头。

    他扫一眼滚至墙边的易拉罐,莫名嫉妒刚刚那个和她一起坐在这里喝饮料、聊天的混蛋。

    “那我回去了。”凌霜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她刚穿上拖鞋,要溜——

    徐司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太晚了,住这里吧,明早一起去队里。”

    凌霜有些耳热,他怎么也说这种话?他家是她随便住的吗?

    “你不是和他来过夜的?”他松开她问。

    “……”完蛋,她现在真是有嘴难辨,总不能说她是和那个徐司前串通好来查他底细的吧。

    徐司前缓缓吐了口气道:“你和他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么?”凌霜被他问懵。

    徐司前轻咳一声,说:“你们……除了接吻还有做别的吗?”

    凌霜几乎脱口而出:“我……我没和他接吻!”说完,她愈发局促,她干嘛要和他解释这些?简直像偷情被抓时的辩词。

    徐司前看着她,从鼻腔里逸出一声低笑,略带几分玩味,似乎是不信。

    凌霜还想说什么,男人绕开她,迈开长腿,步入客厅,抬手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慢条斯理拧开,缓缓倒入玻璃杯中。

    蓝色酒液在杯中来回晃荡,凌霜觉得,她的心也跟那酒似的,起伏跌宕。

    “你今晚是来调查我的。”他抬眉,平静陈述。

    凌霜惊愕地看着他,这人真的会读心术。她咽了咽嗓子,权当默认。

    徐司前抿下一口酒问:“查到了吗?”

    “没有。”凌霜抿了抿唇说,“我想等你主动说。”

    他放下酒杯,淡笑道:“乖女孩。”

    凌霜觉得“乖女孩”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暧昧异常。长辈夸奖小辈时,常常会用这种语气,可他语气莫名缱绻,更像是情到浓处的耳畔呢喃。

    光是这三个字,都让她不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我先回去了。”凌霜说。

    “你家这两天不安全,有人蹲点。”他说话时眸色深深。

    “你……怎么知道?”凌霜顿步,惊讶地看着他。

    “太晚了,今晚先住这里。主卧有独立卫生间,也有崭新睡衣。放心,我不是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凌霜抿唇同意。她主观上认为,这个徐司前是正经人。

    凌霜洗过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脑子里冒出一堆问题,那些问题全部都和徐司前有关。简直世界未解之谜!

    客厅里有电视声,徐司前似乎还没睡。

    凌霜从卧室出来,隔着几步距离和他对望。

    “徐司前……”她喊他。

    他礼貌将电视关闭,抬头看向她——

    女孩穿着他的睡衣,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白皙的脚面,但那也让他移不开眼。

    “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凌霜问。

    “什么?”他没想到凌霜会忽然提这件事。

    “那天,你买了蛋糕,可那天不是你生日。”

    他笑了一下,说:“的确不是我生日,是我女朋友生日。”

    凌霜做刑警的,看待事情比普通人透彻,她问:“那你女朋友,这几天,怎么一个电话不打给你?”

    徐司前有被她难住,她不是什么都没查到。

    凌霜走近,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问:“徐司前,你认识凌霰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良久,才缓缓移开。

    “不认识。”他没什么情绪回答。

    “你刚刚有犹豫。”女孩眼睛很亮,语气笃定,一眼看穿他的谎言。

    徐司前半眯着眼睛,反问:“你很希望我认识他?”

    “没有。”凌霜抿紧唇线。

    徐司前继续说:“确实有人委托我在调查凌霰案,我来南城,也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

    “是谁委托你?”她的父母早在两年前病故,这世上,凌霰只有她一个亲人。

    徐司前的话根本站不住脚。

    他垂眉淡笑:“这是秘密,不能和你说。”

    凌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大声说:“我是凌霰的妹妹,而且是刑警,我有权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

    “早点睡。”他将她的手拿下来,转身往次卧走。

    凌霜大步上前,将他拦在卧室门口。

    徐司前低头瞥了她一眼,暧昧道:“半夜阻止男人睡觉,可不是乖女孩。”

    “我本来就不是乖女孩。”她仰头,坚持道,“你把话说完再走。”

    徐司前轻笑一声:“知道吗?我现在忽然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凌霜问。

    “我回来时,他在和你接吻,我原本可以继续后面的事情……”他在她额头处说话,呼吸暧昧地贴着皮肤。

    凌霜不为所动,继续说:“你少打岔,说正事!”

    “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他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凌霜偏头躲开禁锢,往后退过一步。

    他鞋尖立即抵上来,凌霜又欲往后退,他胳膊一伸,大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扯进怀里。

    丝质睡衣,面料光滑轻薄,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指尖滚烫欲燃的温度。

    徐司前将她拽进卧室,食指一拨一勾,轻松扯散了她固定睡衣的腰带。

    凌霜慌忙摁住,反手给他一记响亮耳光。

    几秒钟后,他家大门“砰”地一声摔上。

    凌霜不仅走了,还顺走了他的车钥匙。

    徐司前笑着给她打电话——

    “凌警官,你怎么把我车开走了?”

    “明天早上,你自己来队里拿钥匙。”

    徐司前又喝了一杯酒,仰头靠在椅背上,回忆那个晕乎乎的吻。

    他竟然会因为一个吻回来……

    隐藏得再好,还是会有渴望,还是会妒火中烧,是他太高估自己。

    凌霜就是那颗包裹着太妃糖外壳的毒药。

    他低头看向裤子,觉得自己今晚真是禽兽的过分。

    *

    第二天一早,徐司前打车到警局。

    凌霜憋着气,见到他,根本不愿搭理。

    八点钟,召开案情分析会,各部门汇报调查结果,凌霜总结:“死者的身份,基本肯确定为刘越。目前排查的重点是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越的行动轨迹,他见过哪些人,曾经与谁结过仇,是否和找他追债的人有关。”

    凌霜讲完,忽然说:“徐司前,你和我重新开始比赛,这次你要是输了,不用再参与后面案子。”

    徐司前转了下笔说:“行。”

    散会后,赵小光凑过来和徐司前说话:“徐老师,前两天不好好的么,你怎么得罪凌队的?”

    “昨晚……”徐司前自知语失,当即打住。

    “昨晚?”这个词也太引人遐想。

    徐司前随即改口道:“昨晚,凌队在电话里和我有些分歧,因为案子。”

    哦,原来是这样。

    凌霜大喊:“赵小光,你跟我出去查案,嘉怡,你照旧跟徐司前。”

    赵小光朝王嘉怡递了个眼色,微笑起来。他就说嘛,办案怎么能离开他赵小光!

    *

    凌霜和赵小光几经波折找到了刘越当年的朋友:程丰。

    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越约程丰出来吃烧烤——

    夏天热,烧烤配啤酒非常惬意。

    烧烤吃到一半,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冲过来把刘越拎起来,一顿拳打脚踢。

    “臭小子,你上个月你输了十万块,打算什么时候还?”

    刘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哥,大哥,钱我还,我还,真的是这两天手头不宽裕。”

    那人一脚踹翻了桌子说:“你手头不宽裕还出来吃烧烤喝啤酒?”

    刘越干笑着说:“难得一次。”

    那人啐了口唾沫道:“明天晚上,我还来这里找你,要是还不上钱,你右手的小拇指也别要了。”

    那些人走后,刘越又喝了一瓶啤酒。他把玻璃瓶往地上一砸说:“南城不能再待下去,兄弟,我得出去避避风头,你借我点钱做车费。”

    程丰和刘越是多年发小,不忍心见他真被人剁手剁脚,便将身上仅有的六百块掏给了他,说:“兄弟,你这一跑,家里人可怎么办?”

    刘越说:“那些人肯定闹一段时间就不闹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那你打算去哪里?”

    “粤市吧,那边混口饭吃吃。”

    凌霜听到这里问:“后来呢?”

    程丰说:“他说要回家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走。”

    “他怎么走的?开车还是骑车?”凌霜问。

    “打车回去的。”程丰说,“那两年,南城酒驾查得特别严,我们出门知道要喝酒都没开车。”

    凌霜继续问细节:“你们是几点分别的?”

    “九点多,十点不到。”程丰回忆道。

    “到家后,你们有再联系吗?”凌霜边记边问。

    “回去就没有联系了。”

    “你们当晚喝了几瓶酒?”凌霜问。

    程丰答:“不多,一人两瓶,啤酒没度数,只喝个凉快。”

    “刘越这人酒量如何?”赵小光问。

    “他酒量挺好,喝两箱啤酒没问题。”程丰说。

    凌霜写下重要信息,刘越回家时,头脑清醒。

    “那些讨债的人第二天有没有过来?”凌霜又问。

    “来了啊,当时闹得可吓人了。他们没找到刘越,非要找我,你说我上哪里变人去?可把我吓死了。”

    凌霜继续问:“你认识一个叫倪盼的女生吗?”

    程丰摇头:“这倒是没听过。”

    “她和刘越继妹是同学。”凌霜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越妹妹我见得挺少。”

    “他和继妹关系怎样?”凌霜又问。

    程丰说:“不太好,他俩经常吵架。刘越这人吧,有时候挺贱的,他还打过妹妹。”

    “那天晚上,他妹妹在家吗?”赵小光问。

    程丰说:“我听他说是不在家,那段时间,她都住宿舍。”

    这和刘莹的话能对上,凌霜垂眉道:“也不排除有突然回来的可能。”

    现在的问题就是刘越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在回家路上,还是回家后。

    *

    徐司前和王嘉怡去了倪盼的工作室。

    倪盼是位画家,她的工作室也是画廊。

    灰白黑现代风格,家具布置简约大气,走廊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

    王嘉怡走进去就觉得压抑,那些画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彩色油画。

    颜色都是冷色调,冷灰、冰蓝、墨绿、深黑。

    每一幅画都是如此配色,画面大多很抽象,但能看出每张画的主角都是女性。

    有的是母亲和孩子,有的是姐妹,有的是朋友……

    徐司前在长廊尽头的巨幅油画前停下,淡淡开口:“罗曼尼·布鲁克斯。”

    倪盼从里面走出来说:“她是我的偶像,勇敢又离经叛道。”

    徐司前打量她一眼道:“你的画作风格,和她很像。”

    倪盼莞尔:“谢谢,这是对我的最高评价。”

    她将徐司前和王嘉怡引入会客室,在对面坐下。

    “你和刘莹是普通朋友?”徐司前率先询问。

    “不是。”倪盼从烟盒里摸出一支女士细烟塞进嘴里点燃,缓缓吐了口气说,“她是我的爱人,我很爱她。”

    此话一出,王嘉怡立刻呆住,徐司前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你们孩子的爸爸是谁?”

    倪盼手握着杯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抱歉,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和你们查案没有任何关系。”

    “你认识刘越吗?”徐司前问。

    倪盼沉默良久后点头。

    “你对他熟悉吗?”徐司前问。

    倪盼皱眉回:“不熟悉。”

    “涵涵是不是刘越的孩子?”徐司前说完,低头喝茶,仿佛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倪盼以一种惊骇的目光看向他,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只是推测,刘越死在2017年7月16日晚上,涵涵出生在次年五月,中间隔了差不多十个月。”正好够十月怀胎。

    “涵涵不是他的孩子,我和他不熟。”

    徐司前点头,继续问:“你当时为什么执意要生下涵涵?”

    “我当时意外怀孕,医生说我体质差,如果流产,以后很难再怀孩子,我很喜欢小朋友,就把她留了下来。”

    “未婚妈妈会面对许多非议,你生她需要许多勇气。”

    倪盼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是我自己,不是供他们取乐的物品,他们如果看不惯,大可闭上眼睛,或者自剜双目。”

    王嘉怡被倪盼一番话引得频频抬头,暗暗感叹好前卫的发言。

    徐司前等倪盼说完,发问:“那么,2017年7月16日晚上,你在哪里?”

    “那天……我就在我工作室。”

    “有没有证人或者录像?”徐司前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问。

    倪盼摇头。

    徐司前提着衣服站起来,说:“这样吧,让涵涵和刘越做下亲子鉴定。”

    倪妮紧紧握着拳头说:“不行。”

    徐司前重新坐下,放柔语气道:“那我们就说说实话。比如,涵涵到底是谁的孩子?”

    “涵涵是刘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