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见阿意歪头看过来了一眼, 徐参明脸色一僵,目光四处游移,直到看见桌子的纸笔才有了主意, 立马道, “我默书!”
一时之间,每个人倒是都有了要做的事情。
期间小绫上来过添过两次茶水,还送过一壶牛乳,见着几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儿时, 暗中还惊讶了一番。
她记得前几次遇着时, 徐二公子不是和纪二公子之间不怎么对付么?怎么转眼间又相处得这般和睦了?
不过, 小孩子的心思本也就难猜,昨日打架打到鼻青脸肿,今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也是常有的事,反正只要不惹得她家四姑娘不开心就成。
楼梯上,小绫脚步顿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 瞧见桌案旁小姑娘恬静认真的侧脸时自己不由得就满眼欣慰,说起来, 四姑娘这几个月倒好似又长高了些, 如今已是腊月底,看来得找个时间将四姑娘的春装好好理一理,有些短了的、过时了的都得挑出来才行……
阁楼上。
阿意手中的这本书本也就没剩下几页, 一口气看完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她趴在座子上稍稍放空了下脑袋,正要将前面不理解的地方再重看一下时, 鼻尖嗅到桌上月牙酥的香味,眨了眨眼睛, 自己先吃了一颗,又将点心盘子向着纪昭方向推了推,
“五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默书默得正无聊的徐参明一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正要插嘴说什么时,却见本来正低头看书的少年也已经抬起了头,并且很是淡定地随手取了一颗放入口中——
徐参明一脸错愕,这次没忍住直接嘲讽出声,“你不是不喜欢吃这个么?”
装得倒还挺像!
嗯?阿意被他这动作和语气搞得满眼疑惑,眉头已经蹙起,“参明哥哥,你在说什么?”
徐参明适才还气势凌人,如今一转头瞧见阿意不赞同的目光,顿时蔫了下来,话里话外都是委屈,“我,我只是想着,想着纪昭他应该不爱吃这个——”
“五哥哥爱吃这个的啊!”阿意眼中不赞同更重,肯定道,“参明哥哥,你想错了。”
冲动之下,徐参明急得脸都胀红了一片,在脑子反应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他自己亲口说的他不喜欢吃!”
话音一落,顿时感觉四周一静。
徐参明瞪大了眼睛,心里直呼完了完了!
他正急着找点什么话来补上,但是却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冷飕飕的,下意识顺着感觉看去,正撞上纪昭带着冷意的目光,轻飘飘在他身上扫过——
他竟然还敢用眼神威胁我!
徐参明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地急速跃动,满心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这个冒牌货竟然还敢威胁我?
阿意一时倒是没有察觉他的心思。
她本是认为事情怎么样倒也没有必要非要和徐参明解释,但是想到这些时日以来徐参明时不时有了什么小玩意都欢喜地送过来给自己,而且从哥哥姐姐们那里知晓,徐参明对失忆前的自己也很好……于是便想着既然如此,不如给他解开疑惑好了。
而且,阿意转头看了眼,目光在徐参明红红的眼眶上经过,他好像要哭了?
她抿了抿唇,转而看向纪昭,“五哥哥,你喜欢吃这个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喜欢!
徐参明无声抢答!
可是下一瞬他就瞧见适才那个还用眼神冲自己放冷箭的青衣小公子脸色淡定,语气平和,“喜欢。”
……
“专心点。”
眼看着眼前人的视线虽然还落在书本上,但是心思明显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纪昭眉头微蹙,手中笔杆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想什么呢?”
阿意眨了眨眼睛,弯弯的眸子中散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我在想你刚刚的话呢。”
“刚刚的?”纪昭低头扫了一眼书本,不理解是有什么地方值得笑的。
直到看见小姑娘眼睛暗中向着桌子上的月牙酥飘去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句话,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阿意用手托着脸颊,一脸认真,“虽然早就知晓了,但是再听五哥哥回答一遍我还是会很开心呀!”
纪昭被她眼中的诚恳晃了下神,别过脸压下嘴角的弧度,指间在书本上点了点,“这一处听懂了没?”
“听懂了——”阿意故意拉长了懒洋洋的腔调,直到看见纪昭严厉下来的眼神才赶紧道,“好好,下一个,这一页的这里,我不理解,为什么前面讲的和这里讲的不一样?”
这书纪昭本就读过,今日又着重看了折页处,自是扫一眼就知晓答案是什么,只是需要顾及些措辞,避免小姑娘听不懂。
他微微放缓和了些语气,“这两处并不冲突——”
“五哥哥,怎么了?”阿意正听得认真,见他突然停顿了下,不由得问道。
“没事——”纪昭扫了一眼楼梯处,收回目光,继续看向阿意道,“前一处你理解的并没有差错,但这一处的这一句……”
阁楼下,小绫瞧着钟沛嘉在楼梯前停住了脚步久久没有动作,不由得小声询问道,“三姑娘?要不奴婢上去喊四姑娘下来?”
“不用。”钟沛嘉摇摇头,又侧耳听了几句,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其中的几分可惜。
唉,站这儿听了这么久,也没听出个差错的地方来。
甚至别说差错了,连不严谨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心里说不上什么具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全不是滋味。
要知道,以前祖父要检查阿意功课的前夕,阿意若是有不懂的问题,可都是问自己或者二哥的,结果现在倒好,倒是有旁的人先一步做起了先生。
回想起以往时,自己若是解答出来什么疑难的问题,小姑娘两只眼睛里会满满的都是敬佩,还会拉着自己的衣袖晃一晃,惊叹着说,“三姐姐,你好厉害呀!”
现在呢?现在——
唉。
不成,下次自己要早些过来才成!
钟沛嘉暗中打定主意,等明日祖父定下阿意接下来要看的书目后,自己也要提前将其再重温一遍,做好足足的准备。
“三姑娘,您是回去么?要不要奴婢——”知会四姑娘一声?
“不用去打扰阿意,待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小绫将人送到了远门口,见人走远不见影了才挠了挠头,露出几分疑惑来,今儿个个来了后怎么都不上阁楼就走了?前会儿二公子如此,这会儿三姑娘又是如此。
哎,不对,再再前面那会儿倒是有个上了阁楼的徐二公子,但是却是气鼓鼓地下来的,走时那架势就像要同人打架似的,也不知究竟怎么个回事。
她这边分神琢磨着,倒是在院门旁守着得的楚楚瞧见了后不由得疑惑道,“小绫姐,你想什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小绫摇摇头,一低头不经意瞧见楚楚腰间别的荷包配色倒是别致,便笑着道,“你这倒是双巧手!”
楚楚被她夸得脸皮微微红了点,忙摇摇头解释,“不不不,这不是我做的,是前院的小英子送我的——”
“小英子?”小绫将这名字默念了遍才想起来是谁,“是顶了你之前的差事的那个姑娘是吧?”
“哎对,就是她——”说到这儿,生怕被小绫误会了,楚楚又赶紧道,“我和她讲了是大夫人安排她来当差的,不是我的功劳,但,小英子说她明白,送我这个是因为——”
被她这副急得气都不带喘就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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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的样子逗乐,小绫忙摇摇头拦住,“好好,我明白的,小英子这手倒是巧,你若是同她玩得好,就嘱咐她好好当差,有这个手艺,不怕没有提到内院的机会。”
楚楚因这话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我——小英子——我先替小英子谢谢小绫姐!”
这边说了话,小绫一边向着院子里走一边仰头看了看天色,正想着到阁楼上去送点点心顺便看看要不要提前点灯,结果一进门目光在一侧一晃,瞧见椅子上那一抹白时,顿时忍不住小声哎呦了声,徐二公子的大氅竟忘在这儿了!
“环儿,你速速把这个送去给门房,说是徐二公子拉下的,让他找个人送过去!”
“好,我这就去!”
这边急急忙忙送衣服,另外一边,因着心里实在闹气,徐参明硬是在外面绕了一大圈才回徐府。
他根本不记得什么大氅的事,满脑子都是这天底下竟然有纪昭这样如此厚颜无耻的小人!
跟差小厮记得倒是记得,但是他不敢说——
这谁敢说,小厮悄悄瞟了眼自家公子的脸色,立马放轻呼吸减弱存在感,这个关头,谁要是上去,谁都得触着这位的霉头!
家中估计老爷夫人能降得住了,小厮如是想。
结果他这念头刚落,一抬眼竟真瞧见前侧方站着老爷夫人!
小厮忙要提醒一下还在目不斜视直往前冲的自家公子,但已经来不及了——
“站住!你的礼仪都学到哪儿去了?见到爹娘招呼也不打一声?”
徐兼正身上官服还未换下,应是刚刚回到家中,此刻隔着一道花苑,拧眉看来。
若是往日,被他爹这样一训斥,徐参明别的不说,低头认错是麻溜得很,但今日许是着实昏了脑子,一时竟梗着脖子道,“你儿子都快要气得吐血了,打不了招呼!”
说完,就吭也不吭直奔自己的院子而去。
外面,徐兼正愣了又愣,良久,才指着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背影,“这——这小子刚刚说什么?”
见他这副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申请,徐夫人白了一眼过去,“别这这这的了,你没听错,你儿子刚刚就是呛你呢!”
“这小子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怎么这个大个脾气?谁招惹他了?以前不都是他招惹别人?”震惊至极,徐兼正一时竟不觉得生气了,“不行,我喊人来问问——”
“不用问了,十之八九是从钟府回来的。”
“钟府?难不成是又和小祺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争执?可我这两次见小祺,倒是觉得这孩子比以前稳重了许多,是不是参明这孩子主动找岔了?”
徐夫人闻言,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道,“行了,这事儿你别管,快换衣服去吧!”
将人催促走后,徐夫人这才摇摇头道,“我看参明这孩子性子是真和他爹像个十成十!”
起初见他气呼呼地回来,她还疑惑是怎么回事,回来得知了缘由只觉得哭笑不得,但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可是这后面,见他去了钟府那多么多次,竟次次都是生着闷气回来的?难不成就一点好都没讨到?
“哎,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生出来个这么个没心眼的笨小子来!以前我瞧着他倒是鬼精鬼精的,怎么现在在那纪家的小公子面前就屡屡不成了呢?”
她旁边,嬷嬷凑近了些,含蓄提醒道,“那毕竟是商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许是自小见的市井上东西多,心眼也多——”
但话还未说完,便被徐夫人果断拦断道,“此话以后不必再提,我自认为看人的能力还是有几分的,那孩子我见过两次,虽瞧着性子是个冷清的,但目光周正,气质端方,断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见她这样说,嬷嬷也不敢再在这事上多言,只转而道,“老奴瞧着二公子对钟四姑娘确是真心喜欢的,只怕这次次伤心也伤身啊!”
“这有什么,府里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被她这爽快的语气吓了跳,嬷嬷有些哭笑不得,“夫人,您这——”
徐夫人已是摇摇头道,
“参明这年龄哪里知晓什么男女之间的喜欢不喜欢的?他也就是看阿意这孩子长得好看,想要和她一起玩罢了,你信不信,我若是认了阿意做干女儿,将人接过来住在咱们徐府,参明这孩子半夜做梦都得笑醒好几回,我是他娘,我还不懂他?”
“是是是,那老奴等会儿让人送碗清火汤给二公子总成了吧?”
“这个倒是可以,还有沛音那儿,我见她今早精神不大好,你喊大夫去看看……”
她们这说话的功夫,钟府中,环儿已经办妥了事情回到了松月院。
倒也是巧了,她一回来时,正碰上阿意送纪昭下楼——
纪昭回眸瞧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眉梢微挑,“怕我迷路了不成?”
阿意一手提着自己裙摆,一手拉着他的衣袖,闻言大眼睛中光芒闪烁了下,仰着头认真道,“这样就可以多说两句话啦!”
……这理由?、
纪昭默然一瞬,颇有几分无奈,“明日又不是不见面了。”
话音刚落,便察觉小姑娘拉住他衣袖的手指突然紧了几分,方才还弯着的唇角也已经紧紧抿住。
她无声嘟囔一句什么,纪昭虽没能听清,但是见她这般反应也能推测出几分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暗中蹙了蹙眉头,怎么这么久过去了,还是这样没有安全感?
“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没有,”阿意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又多了些亮色,“我把你送我的小匕首放在枕头下,而且还有七七陪着我!”
七七?
纪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是那只呆头鹅玩偶,不由觉得好笑,“为什么叫七七?”
话还没说完,看见小姑娘脸上熟悉的表情时间,他已经开始懊恼,就不该问,肯定又是和她的那个什么五哥哥有关。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见小姑娘开口道,“你猜猜——”
阿意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次可以给一个提示,是和你有关的!”
纪昭“呵”了声,这也算提示?
他直接抬手将她那根手指给摁了下去,微微抬了下下巴,“不猜,我回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阿意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却不料到了门口的小公子忽然又回过头来,“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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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意神色一僵,在小公子讶异的神色下,无辜眨了眨眸子,“五哥哥,你说什么?”
纪昭忍住直接转身就走的冲动,没好气道,“明日问答时好好回答。”
“五哥哥,你放心好了,我肯定答个全对!”
“哦?就这么自信?”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今天是谁做的我的解惑先生!”
……
“公子?”
盘豆早就在钟府门口寻了个角落等着了,但见人一出来竟没有看见自己不由得惊讶了下,小声喊了一声,“公子?”
纪昭唇角笑意还未散尽,听见动静淡淡扫过来一眼,“有事?”
第042章 第 42 章
盘豆只感觉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紧, 立马摇摇头,“没事没事。”
说完见自家公子已经收回目光继续向着纪府走去,他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合着变脸也不带变这么快的吧?
不过, 他这下倒是真好奇了,公子现在和四姑娘的感情难道已经这么好了?
他这想法刚落,就瞧见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了脚步,转头道, “你过来。”
盘豆忙小跑着过去, “公子, 有什么事吩咐?”
“你之前有没有过什么特别害怕的事情?”
啊?
盘豆疑心自己听错了,还想着再问一遍时,就感觉那种熟悉的凉意又来了,赶紧回应道,“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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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之前没来您身边时, 小的一直害怕死了,算吗?”
害怕死了?
纪昭思索了下, 微微点头, “算,你现在还害怕吗?”
这次盘豆回答得很是顺畅,“不怕了。”
自从跟在公子身边后, 日子过得悠闲得很,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想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丢了性命的事了。
确认他没有说谎后, 纪昭才继续问,“是多久才开始不怕的?”
这下又把盘豆问懵了, 挠了挠头,良久才迟疑着道, “也不好说,大概半年这么久吧?”
半年?
需要这么久?
纪昭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今日小姑娘无意识中露出来的那种不安的眼神以后还会继续出现,莫名有些烦躁。
盘豆刚刚回答问题是十足十地认真,而且回答完了后在心里一琢磨还有点感动,别看公子年龄小,但实际上心思还是很细腻的,竟然还会关心自己。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心里也是暖暖的……等下,怎么感觉不对劲?
盘豆正想应景表达一下的自己的感激之情,谁知一抬眼瞧见自家公子的神色后突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他抱着试探的心思轻声道,“公子,您是不是在想四姑娘的事?”
“嗯。”
盘豆:我就不该问!
“……您最近是不是对四姑娘太关心了些?”
纪昭闻言,疑惑扫去一眼,“哪里过了?”
盘豆一时语塞,之前学堂还未放假时,一放了学就去,如今放假了,更是一天都能去两次,一次去半天,合着您是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啊?
纪昭见他这副神色,对自己过没过倒是没什么想法,反倒是有些不赞同盘豆的说法,微微摇头道,“我既是他哥哥,陪着她玩一会自是应当的。”
不是,您是哪门子的哥哥啊?您是不是忘了这个“五哥哥”的名头是半路上才让您顶了去的?
而且,且不说人家姜小姑娘好几个亲哥哥都在府中,就说您,您那是陪着玩“一会儿”吗?
您骗骗四姑娘就得了,怎么把自己也骗了?
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一肚子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的感受,盘豆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勉强绷住神色,用力点了点头,“您说的对!”
见他这副怪异样子,纪昭懒得去琢磨他心里想什么,只暗自又肯定了遍自己的做法。
就且拿今日来说,自己若是不在,她岂不是书本还未看完,就忍不住诱惑和徐参明一道出去玩了?然后等明日钟老爷子检查课业时她又怎么办?
那样娇气的性子,哪怕没人批评她,仅是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可能都要到自己面前哭鼻子。
再再退一步讲,和徐参明那样不靠谱的纨绔子弟一起做秋千她竟然也敢答应?就没有想过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这般一想,曾经做过的那个徐参明推着她荡秋千却让她掉下来的梦境立时浮了上来,纪昭摇摇头,不成,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他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转眼就到了纪府门口。
纪安正巧刚从店铺里回来,正在门里和门房说话,看见纪昭过来,便笑着道,“钟四姑娘身子还好么?”
“最近倒是没生病。”
见他回应时眉眼间倒似比寻常柔和几分,纪安颇有几分讶异,“你和钟四姑娘倒是投缘——”
他话还未说完,纪昭身后的盘豆已是想要猛猛点头,那何止是投缘,他家公子哪怕是对待亲妹妹,估计都没有对四姑娘这么上心!
哎,也不对,公子也没有亲妹妹,这倒是有点不好比较?
他正胡乱想着,却见面前人已经抬脚向着院中走去,忙先将各种想法都甩在一边,立马跟了过去。
进了书房,看了眼时辰,纪昭照旧在书案旁坐下,正要翻开书继续往下看时,目光不知瞧见了什么,微微一怔。
他旁边,学院统一样式的书袋上,一个小木牌系在书袋背带上,耷拉下来。
木牌上,一面写着“峨溪学堂”,一面则是两个数字,“柒柒”。
——这是他的学堂编号。
七七,原是出自这儿么?
纪昭眼中不自觉浮起一层笑意来,将那木牌重新放好后才继续看书,只是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出神了霎那。
算起来,自己写给皇兄的信应是早已到了,就是不知皇兄见信后是何反应……又采取了什么行动?
可惜这些年的信一直都只能是单向的,皇兄不可能冒险给自己回信——
……
他这边对京城的情况只能依靠猜测,仅仅几墙之隔,钟府中,崔清若接过信细细看了下来,眼中多了些赞许,“你大哥此事倒是办得不错。”
就是只打折那姜成的一条腿还是太便宜他了些。
虽说目前查出来的罪责主要都在姜老夫人身上,但是姜成这个爹也不配当爹!
只看看阿意来顺江府这几年来,他可曾派人来慰问过一次?
幸亏阿意对他也并无多少仰慕之情,不然岂不知要伤心多少次?
不过这般一想,崔清若不由得更觉心疼,父女之间本是天生的血缘纽带,生来就带着亲近,他姜成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她家阿意一点儿都不欢喜他?
该打!
信一共是有三封,除钟朗寄过来的这一封外,第二封是京中崔家寄过来的,信中言,已经寻到了一位合适的京菜师傅,现在人已经在来顺江的路上。
至于第三封,崔清若只看信封落款便严肃了神色,打开后一字不漏反复看了两遍后神色才略有放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烛光之下,信纸上半截因为持信人的动作先是绷直后又自然向后微弓,隐隐可见写着什么诸如“确有二子”“贱名小牛”“年已久远,难辨其貌”“纪家夫妇外出避债,一去数年,不知踪迹”之类的话。
崔清若沉吟怕片刻,才抬眸看向钟玖道,“你祖父可有说什么?”
闻言,钟玖眼中闪过一丝怪异,话中语气也带着几分疑惑,“祖父说,真假倒也未必就那般重要。”
哦?老爷子竟是如此认为?崔清若闻言亦是愣了下,他们钟府先后两次派人去查纪昭的身份,两次都未发现任何不对,纵是如此,老爷子仍说“真假”,也就说明了老爷子本人对这查证结果也并非完全信服。
那又为何说“真假不重要”?崔清若思索了下,只能猜测应是纪昭本人的确看着不像个对阿意存有坏心思,他若真有怀心思,且还瞒过了老爷子的眼睛,着实不大可能。
旁边,钟玖接过第三封信又看了一遍,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娘,要不我再派人查一遍?”
崔清若本想摇摇头说不必了,但是瞧见钟玖皱着的眉头后,便知晓若是不让他查他反而会一直纠结于此事,于是索性道,“好,不必急躁,慢慢来。”
待钟玖走了后,崔清若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倒也难怪小玖如此不放心,只单单“贱名小牛”这句就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些日子时时到钟府陪着阿意玩的小公子,着实很难和这个贱名联系在一起啊。
鸣翠一进来,就看见自家夫人自顾自摇着头,不由得好奇道,“夫人这是在为何事犯愁?”
崔清若站起身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无奈摇摇头道,“还不是家里的小祖宗,别的不说,这眼光的确是不一般——”
不然,当初老爷子喊了那么多个少年郎过来,她怎么就偏偏认定了这个就是她的五哥哥?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少年郎里,确也没有一个比得过纪昭十分之一的。
“夫人可是要去看松月院?”
“让人去知会一声,等会儿晚饭直接送松月院去。”
……
对背后这些弯弯绕绕的阿意尚且都还不知晓。
晚膳后一边温书一边消了消饱后,阿意洗漱完毕,抱着七七睡得格外安稳,一睁眼便已是天亮。
对于今日要进行功课考核的事儿,阿意自己倒是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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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感觉,反倒是小绫和环儿两个人,从陪着阿意一道儿去老爷子院子中时就暗中绷着个精神,直到看见老爷子亲自牵着阿意的手出来时才松了口气。
老爷子明显心情不错,“你说说想要个什么?”
阿意歪了歪脑袋,“什么都可以吗?”
“哈哈哈,只要外祖父有的,就都可以!”
阿意眨了下眼睛,心里已是有了主意,回头看了眼书房,又抬头看向老爷子,一脸诚挚,“外祖父书房里的那个黑色的砚台也可以吗?”
话音一落,老爷子错愕了一下后点了点阿意的额头,疑惑道,“那个砚台黑不溜秋的有什么好,你怎的就看上它了?”
阿意不回答这话,转而反问道,“那个砚台黑不溜秋的有什么好,外祖父怎么就留它在书房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瞧瞧——”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管家常伯等人道,“这小丫头,心思转得可比我快多了!看来今天这个砚台我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喽!”
常伯早已抬眸示意书童去将那砚台装起来,此刻闻言,不由得失笑,老爷这话说的,倒好似他还真会不给似的?
且不说今儿个四姑娘问答全对,哪怕就是平常的日子,四姑娘开口要那砚台,老爷子估计也会马上就吩咐人将砚台收拾了送到四姑娘那儿去,顺便还可能夸一夸四姑娘眼光好。
果不其然,他这念头刚落,下一刻就听见老爷子道,“不亏是我外孙女,这眼光就是好!”
话里话外的骄傲劲,简直要传到院外去。
但老爷子爽朗的笑声还没停住时,瞧见阿意眼神有点微微闪烁,顿时觉得不大妙,弯下腰来试探着问道,“阿意,来,你告诉外祖父,这砚台你是要自己用么?”
阿意眸子澄澈,一脸单纯,就是说出来的话让老爷子立时梗了下。
她说,“外祖父,是我不可以送给别人吗?”
常伯瞧见老爷子僵住的神色,别过头强忍住笑,轻咳了一声正打算给四姑娘解释几句那砚台的珍贵时,却见老爷子已是先一步摸了摸四姑娘的头顶,“可以,外祖父把东西送给你了,如何处置就由你做主。”
“谢谢外祖父!”
一见阿意笑得亮晶晶的眸子,老爷子适才还觉得肉疼,现在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乐呵呵笑着道,“傻孩子,跟外祖父说什么谢谢啊?”
外面,鸣翠已经等了许久,正想着要不要开口问一问时,老爷子已经瞧见了她,便低头对着阿意道,“去吧,你大伯母那边怕是要等急了。”
今儿个崔清若要去徐府,昨日便说了带阿意一同过去。
“外祖父,再见。”
“好嘞,等回头我让人把砚台直接送你院子里去,去吧,去吧!”
阿意走后,常伯见这日头倒是不错,便开口问老爷子要不要在这院中晒晒太阳,却见老爷子摆摆手,“让人备车,去平国公府。”
“您这是要去找平国公下棋?”
可是上次下棋回来时,老爷子不是还埋怨说平国公不守棋德,总是悔棋,再也不同平国公下棋了吗?这才几日,就反悔了?
老爷子没留意到常伯脸上的疑惑,只一边去换鞋子一边自言自语道,“上次我就瞧着程坦书房的那方砚台不错,今儿个就给他赢回来——”
常伯一进门听见这一句,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合着原是打着这主意呢?
他摇摇头暗自道,看来这次轮到平国公肉疼了!
另外一边,阿意和崔清若一块儿到了徐府后,钟沛音一听说阿意今儿个问答全对,乐得差点直接抱着阿意亲一口!她未出嫁前,最怕的就是被祖父检查功课,每次提前三四天就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人都要消瘦几分去。
钟沛英也跟着直点头,“就是就是!我站在爷爷书房里腿都打颤!”
旁边,钟沛嘉看她俩这架势,颇有几分无奈,“大姐姐,二姐姐,祖父留足了时间让看书,你们每每都要时间赶不及了才临时抱佛脚,能不紧张吗?”
钟沛音脸色微微红了下,只装作听不见,继续看向阿意道,“祖父可给你留其他的功课了?”
阿意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布置了一点儿,外祖父说要过年了,不必劳于功课。”
“这个好这个好,等回头一道儿出去玩去!”
“二姐姐,你莫不是忘了,外祖父罚你的课业你还没完成?”
钟培英瞪了一眼过去,发誓道,“我今儿个回去挑灯夜战,我还不信了,两天我都做不完不成?”
沛嘉笑弯了眼睛,却不应她的话,只捏了捏阿意的脸颊,故意问道,“阿意,你信不信方才你二姐姐的话?”
阿意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二姐姐既然说了,那我就相信呀。”
“好好好,沛英,你可听到了,别回头让四妹妹失望哈?你那儿灯油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人装一桶给你带回去?”
“大姐!”
“哈哈哈哈!”
姐妹几个人好一通闹腾,阿意被钟沛音揽着依偎在她身上,不大会儿,连脸色都比比往日多了些红润,惹得钟沛英总是忍不住过来想要捏捏,阿意只能躲到大姐姐胳膊后面去,最后将头发都蹭乱了不少。
钟沛音瞧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阿意,来,大姐姐重新给你梳梳头发,好不好?”
阿意总觉得不大妙,但是看钟沛音神色温柔,眼中带着笑意的模样和大舅母相似个十成十,便点了点头,“好。”
直到被带到房中坐下看着好几个丫鬟捧着一大堆东西过来时,阿意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已是被钟沛音按在了椅子上——
她故作可怜相,拉着阿意的手不肯松开,“好阿意,你就答应大姐姐一回吧?成不成?”
都说到这地步了,自己还能不答应么?
阿意神色刚有所松动,钟沛音已是直接在她额头上吧唧一下亲了一口,“还是阿意好,不像你三姐姐,长了一颗石头心!”
钟沛嘉正打量着那丫鬟手中的新衣裳,忽然听到这话,不明白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她倒是也先想看看四妹妹穿这件衣裳。
旁边,钟沛音眸子发亮,已是迫不及待想要亲自动手给阿意“打扮”——
徐夫人派人来喊了几次去喝牛乳茶结果都没见人出来,便干脆和崔清若一道儿过来瞧瞧是个怎么回事。
两人一到了院中,听见屋里面的笑声时还甚是疑惑,结果一推开门瞧见里面的场景时顿时也忍不住笑开了。
徐夫人声音清亮,带着笑意,“来来,让文姨瞧瞧,是哪个小探花郎跑到我府中来了呀?”
阿意一听这话,一张本就木着的脸更是木上加木,只看向崔清若时才眼神微微晃动了下,“大舅母——”
崔轻若怕自己笑出来惹了小姑娘不高兴,借着清“咳”忍住笑意,柔声道,“没事没事,大伯母这就批评你大姐姐!”
说罢,就故意瞪了一眼过去,“阿音,你多大个人了,还欺负你四妹妹!”
阿意哪里看不见她藏也藏不住的笑,不由得更是郁闷。
徐夫人见状,差点要拍着大腿笑到肚子疼,“这幸好平国公夫人不在,不然岂不是非把人带回家去?”
她这话倒也不夸张,房中崭新的毯子上,阿意头发全部束起,身穿红色锦袍,脚蹬红色黑底短靴,眉心点了一颗明艳朱砂——
唇红齿白,不若如是。
徐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更欢,“幸好参明这小子不在这,不然往咱们阿意旁边一站,岂不是要被衬成了村中的小泥腿子?”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院中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娘,我课业写完了,阿意妹妹呢,不是说阿意妹妹来了么?在哪儿呀,我怎么没
依誮
找见?”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人也已经到了门口——
徐参明眨眨眼,不相信般地又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前的场景还是没变。
他顾不上方才吃惊之下咬到舌尖的疼痛,只呆呆站在原地,良久才讷讷磕绊着道,“阿意妹妹——”
阿意适才正在侧着头由着钟沛音给她调整帽子,听见动静,转头看来,“参明哥哥?”
徐参明顿时就感到脸上烫烫的,对上阿意的眸子脑中空白了一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阿意妹妹,你,你穿这个好好看!”
好像,好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人!
“你阿意妹妹穿什么不好看?”徐夫人斜了一眼过去,结果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般惊诧道,“你小子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还害羞了?”
眼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过来,徐参明只觉得脸上更烫,“没,没——崔姨,我想和阿意妹妹一块儿去院子里玩,可以吗?阿意妹妹,你和我一块去院子玩吧?我,我放风筝给你看!”
阿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摇摇头想要拒绝,但还没开口旁边崔清若便已经先一步道,“你阿意妹妹今儿个有点累了,改日再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崔姨,那我明日可以去找阿意妹妹玩吗?”
“明日?要不,你问问你阿意妹妹?”
阿意倒也不讨厌徐参明,闻言便点了点头。
徐参明适才还有点暗淡的眸子顿时又亮堂了起来,“好耶!”
徐夫人在一旁看得好笑,这小子是忘了昨儿个还说自己气得要吐血的事儿是吧?
……
徐参明倒是也没忘,只是一夜过去,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而已。
睡前,徐参明又将枕头下的小本子拿出来借着灯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这计划没什么疏漏后才合上眼,心里暗自想到,第一步,明日一定要比那纪昭去得早!
翌日。
徐参明来的的确早,以至于来时阿意才刚起床。
昨日玩得着实太累,直到用完膳后,阿意神色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第043章 第 43 章
徐参明一面在心里惊叹阿意妹妹怎么这么可爱, 一面却只能有几分惋惜地道,“阿意妹妹,要不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我自己看看书就好!”
小绫本还想请他去找四公子玩儿的, 听到这便开口道,“倒是也好,二公子,您需要什么尽管喊奴婢。”
都是熟人, 徐参明直接对着她摆摆手, 又继续看向阿意关心道, “阿意妹妹,你快去休息吧!”
“好。”
阿意本想着只睡一会儿,没想到一沾到枕头直接就睡沉了过去,再一醒来时,已经不知是几时。
小绫让环儿倒杯温水过来给阿意润润口, 自己则半蹲下来给阿意整理衣衫,一抬眼瞧见阿意眼中还有些朦胧, 不由得笑着道, “姑娘可是睡懵了?可不能再睡了,现在已经都快要中午了!”
阿意眼中这才多了些清明,“这么晚了么?”
说罢, 忽然想起了什么,“参明哥哥呢?还有五哥哥有过来吗?”
“来了, 都在楼上呢!”小绫话音还没落,就瞧见阿意立马就要向楼上去, 忙拦着道,“等下, 四姑娘,衣领还没理好呢——”
阁楼上,纪昭坐的依旧是昨日的位置,听见动静后,扫了一眼桌案对面脸枕着书本睡得正沉的某人,在上楼梯声响起时便站起了身。
阿意刚上了几层楼梯,就看见纪昭从上面下来,不由得疑惑道,“五哥哥,你怎么下来了?”
纪昭微微挑眉,“昨天不是想玩秋千么?”
嗯?!
阿意眼睛一亮,“五哥哥,你和我一起吗?”
“嗯。”纪昭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下下,到了阿意跟前时,以眼神示意阿意一道下去。
阿意踮着脚向上面看了看,可惜什么也看不到,便一边抬脚一边对纪昭道,“五哥哥,你等我下,我问问参明哥哥去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瞧见眼前路被纪昭抬手拦住,不待她问,纪昭便已经解释道,“他睡着了。”
阿意愣了下,“睡着了?”
“嗯。”纪昭神色淡定,“睡得很熟。”
阿意本还想着要不要上去将人喊醒,现在听到五哥哥说人睡得熟不由得又有些犹豫,许是太累了才睡得这般熟呢?
她思索的时间,已经被人牵着下了楼梯。
直到将要到了门口时,纪昭才似想起了什么般停住了步子转头对着环儿道,“劳烦送件毯子上去。”
环儿愣了下,下意识转身就要去取毯子,行动到一半才忽然意识到不对,悄悄儿向着小绫投去询问的目光,看见小绫微微点头后才拿了毯子上楼去。
而门外,阿意乖乖由着纪昭牵着手腕,一边走一边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惊诧,“五哥哥,我还以为——”
见她说到一半不说了,纪昭斜眸看过来一眼,“以为什么?”
阿意鼓了鼓脸颊,迟疑了下才继续小声道,“以为你讨厌参明哥哥呢?”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旁边比她高了些许的小公子眉眼间带着几分惊讶之余的好笑,“怎么会?”
阿意被他的情绪感染到,眸子不自觉间也弯成了月牙,“嗯!”
看来果真是自己多想了。
阿意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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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自己回头找到时间倒是要和参明哥哥好好讲一下,让他不要再为难五哥哥了,也不知道参明哥哥怎么回事,总是误会五哥哥对他有意见。
阿意身后几步远,小绫回眸看了眼已经落在身后的松月院,再转头看看前方那气质清淡的小公子,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
但转念又想,这位纪家的公子这些日子看来的确不是个坏的,应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吧?
她心里琢磨来去,最后决定还是不想了,反正依她看来,甭管是谁个,只要对她家四姑娘是好意就行!
此时此刻,隔着两处花圃,程幼康一把拉住旁边好友,“承桢,快走吧,时辰要来不及了!”
钟祺目光中带着冷意,“你松开我——”
“哎呦,不是,你过去又能怎么样?把阿意妹妹的手掰开不成?”
程幼康手下抓得更紧了些,生怕人真的一个冲动跑过去,
“走走走,那个师傅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让他给咱俩指导指导,铁定进步飞快,到时候咱俩合作把别人都打败后,我就自己主动跳下狮子架,让你稳拿头奖!你拿了头奖送给阿意,阿意铁定欢喜极了,这纪昭算什么?哪里比得上你这个亲哥哥!”
钟祺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盯着远处纪昭牵着阿意的那只手看了眼,脸上仍旧带着些冷意,“这小子,男女有别不知道?”
若不是知道钟祺一向对阿意这个妹妹护得紧,担心将人惹急了眼,程幼康怕是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才哪跟哪儿,就扯上男女有别了?还当是史书上所言的两三百年前男女七岁不同席呢?
不至于,真不至于。
不过话又说回来,程幼康倒是也能理解几分他好兄弟的心情,毕竟之前小姑娘可是最喜欢跟在他身后的,现在转眼间最亲近的变成了旁人,这搁谁谁都心里酸溜溜的。
这般一想,程幼康忽然想起自从小姑娘嗓子好了后,自己还没听过她喊一句“幼康哥哥”呢!
要不自己拿个头奖送给她?没准小姑娘一高兴还愿意到平国公府小住几天呢!
他这想法刚浮现,便听见旁边冷哼一声,“甭想了。”
程幼康不服,“我怎么就不能想了?”
钟祺将目光从秋千架处收回来,一边迈步向着府门口去一边扬眉道,“比划一下?”
程幼康,“……这倒是也不用,小爷好心,让给你!”
两人出了府时,正巧碰上章阳勒马在府门口,“
忆樺
你俩这——怎么这么慢?”
话音一落,便瞧见钟祺已经一声不吭翻身上马,打马先行一步。
忙抬袖子挡了挡尘土,章阳疑惑看向还站在府门口的程幼康,“你又惹承桢了?”
“他那臭脾气,我哪怕惹他?”
“那是怎么了——”话一出口,章阳猛地反应过来,“是不是又是因为那个什么纪家小公子?”
程幼康在马上耸了耸肩膀,“不然还能是什么个缘故呢?”
“承桢这——”章阳摇摇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快走吧,别等会承桢等急了!”
钟府里。
阿意尚且不知晓她四哥卯足劲了定要拿到舞狮赛的头奖的事儿,她坐在秋千上,见五哥哥突然向着别处看了一眼,不由有些好奇,也探头看去,但是却只看见花圃里的花枝。
正要向前探探身子再瞧瞧时,就被人轻轻敲了下额头,“别乱动。”
阿意瞪了他一眼,表示自己抓紧了绳子呢,安全得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昭“哼”笑了声,“刚刚是谁问会不会掉下去的?”
阿意眸子闪烁了下,瞬间当作忘了刚刚的事,正琢磨着换个话头时,一抬眼瞧见不远处好几个小厮丫鬟正搭着梯子给亭檐换新灯,倒是不由得微微怔了下。
她脑袋倚在秋千一侧的绳子上,仰着头看向纪昭,“五哥哥,马上要过年了哎——”
纪昭“嗯”了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倒是脚下略微移动了下位置,恰好挡住对阿意来说有些刺眼的那道阳光。
“这样我们俩就都又长大了一岁……五哥哥,顺江府过年时也和京城一样么?”
瞧见她神色有点恍惚,便知晓她应是又想起了京城,纪昭缓缓摇了摇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比京城热闹。”
阿意有些不信这话,“可是京城是国都啊,还会有比国都更热闹的地方吗?”
“当然有。”
纪昭回答得肯定,“还是不信?要不打赌?”
“赌什么?”
“输了的人就承认自己是——呆头鹅。”
什么?
阿意坐直了身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纪昭眉头微挑,“不敢?”
被他一激,阿意脾气也上来了,当即应道,“赌就赌!”
说罢,反倒是怕纪昭不肯认,伸出了小拇指,“拉钩?”
幼稚。
纪昭眼中写着嫌弃,右手小拇指却伸出任由阿意钩住晃了晃。
阳光落在那处,不知是不是被阿意手腕上的镯子反射的光芒刺到了眼睛,纪昭蓦得感觉很久未曾有过的那种头疼又出现了。
但只是一瞬就已经消失,若非脑中还残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残影,简直让人恍惚以为是错觉。
“五哥哥,你怎么了?”
纪昭一回神,就瞧见阿意正从秋千上滑下来,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被太阳晃了下眼睛罢了。”
“真的假的?”阿意犹自不信,踮着脚要摸一摸他的额头,“是不是起热了?”
“没有——”纪昭口中应着,但见阿意一脸执着,也只能微微弯下腰由着她摸一下,“放心了吧?没起热——”
“阿意妹妹!”
“徐二公子!”
几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一道是徐参明,他迷迷糊糊直睡到这会儿才醒,脸上被书硌出的红痕还未消,一听说阿意在秋千这里,就立马跑过来了,谁知刚到就看到纪昭也在,顿时委屈得不得了:
前天他找阿意妹妹一起玩秋千,阿意妹妹都没答应!
另外一道则是前院来传话的小厮,他本要去松月院寻人的,没成想半路上就遇着了,便忙喊着道,“徐二公子,徐大人喊您回府!”
徐参明本就一肚子情绪,此刻闻言顿时发了脾气,“我不回,谁爱回谁回!”
话音刚落,便听见另外一道带着几分威严的嗓音响起,“你说什么?”
徐参明浑身一僵,慢吞吞转了身,“爹,您怎么来了?”
阿意也愣了下,回神后乖乖问好,“阿意给徐伯伯问好。”
一瞧见她,徐兼正神色不由得缓和了许多,说话语气都较之刚刚和蔼许多,“不用客气,改日去伯伯府中玩?”
阿意心中想到昨日被大姐姐折腾着一连试了好多套衣服,最近都不想再去徐府了,面上却只眨了眨眼睛,不答应只答谢,“谢谢徐伯伯。”
瞧瞧,多乖一孩子!
徐兼正心里感叹,再看看自家这小子,没一点儿省心的。
他远远对着阿意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时,余光在阿意身旁的小少年身上一扫而过,眼中略有一丝惊讶,这就是那位纪家小公子么?
难怪连自家夫人眼光那般挑剔的人,提起这小少年时都称赞了一句,现在看来,的确不一般。
阿意身旁,纪昭感受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但是却并未在意,倒是瞧见徐参明不情不愿直接被带走了时,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满意。
“五哥哥,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回去吧?”
“玩好了?”
“嗯嗯!”阿意点头,走了两步眼中忽然多了点狡黠的笑意,“五哥哥,等会我送你一个礼物!”
“哦,是什么?”
“你猜猜嘛!”
“砚台?”
“……啊,是不是别人偷偷告诉你了?”
纪昭本是随口一说,见阿意这般反应才知晓自己竟蒙对了,干脆反客为主,淡定道,“要不你猜猜是谁告诉我的?”
根本就没人告诉他,这怎么可能猜得到?
阿意胡乱猜了一通,连着好几日一见面就要先问上一句,直到后面被其他事吸引去了注意力才将这件事完全忘在了脑后。
这次倒是不能怪她身体弱精力不够,实在是顺江府的年“忙”到着实出乎阿意的预料。
从腊月底,一转眼而已,就已是元宵灯节后。
松月院。
阿意因为昨日和二姐姐一道儿胡闹出了一身汗后又吹了点风着了凉,今日天还未黑时就有点起热,喝了汤药后睡到这个点迷迷糊糊觉得口渴要喝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喝完水就要继续睡时听人说五哥哥来了,倒是略微精神了些许。
但是毕竟是热还未褪尽,汤药也还在发挥着效用,没几句话间,又已是哈欠不断。
纪昭见她身体不舒服却还苦撑着不肯闭眼,不由得被气笑,没好气道,“睡吧,我明日一放了学就来看你。”
阿意这才满意,下巴在被子上蹭了蹭,乖乖点头,“五哥哥,晚安。”
连嗓子都带着点沙哑?
纪昭才松开的眉头又忍不住蹙起,口中应着“晚安”,心里已经在琢磨回头要去信问问皇兄有没有什么调节胎里不足的温和点的方子。
阿意是真困了,一阖上眼睛脑子就陷入混沌中,但是将要彻底失去意识前忽然想到了要紧的事,硬是又挣扎着睁开了眼。
纪昭本是想等着她睡熟了再走的,此刻听见她呼吸明显不对劲,一抬眼就看见小姑娘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呢,一双眸子里分不清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太困了沁出了一片湿漉漉的水意,乍一看,倒是可怜得很。
纪昭又气又心疼,“又怎么了?”
阿意眼神闪躲了下,就在纪昭想要直接将她眼睛盖住催促她快点休息时,阿意突然眨了眨眼睛,迅速开口道,“……呆头鹅要睡觉了。”
她声音小得生怕别人听得见,纪昭哪怕就在床边,也不由得愣了下,反应过来时就看见阿意已经连脑袋都一并藏进了被窝里。
他笑得停不下来,最后怕真将人惹生气了才强止住笑轻轻扯了下被子,“别蒙着头睡,气闷会做噩梦。”
没人应声?
纪昭神色一顿,忙弯腰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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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了一点,瞧见阿意窝在枕头边缘处睡熟的侧脸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下巴处还抵着玩偶七七的鹅头,纪昭直接连被子带人和玩偶都一道儿向上拖了拖,又调整了一下位置才站起身来。
呆头鹅——
想到刚刚的话,他才压下去的唇角又忍不住弯了弯。
这小傻子。
若论起来热闹,顺江府怎么可能比得过京城?京城多少街多少巷,别的不论,仅除夕的焰火就能响彻通宵。
她觉得顺江府比京城热闹实际上是因为钟府和姜家的人不同,她现在得以亲身体验更多罢了。
一想到往年在京城时,姜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却连嫡亲的孩子都不肯放在心上,纪昭不由得对姜家印象更差,这样的人怎配入朝为官,也不知皇兄到底有所行动没有?
这念头落下,纪昭打定主意再去信催一催。
除此之外——
纪昭将目光从房中小几上那盏七彩兔子萝卜花灯上收回来,又回眸看了看小姑娘酣睡的模样,眸中多了些柔和。
等以后回京了,自己定要带着她好生体验一番京城的热闹,到那时,要到宫中摘星阁上去看护城河旁的焰火,再到最热闹处逛元宵的灯会,游船也好,乘轿也罢,总要让她玩个痛快才成。
……
阿意这一病没想到竟拖延了十余日才转好。
崔清若一大早就过来,仔细问了问小绫阿意昨夜的情况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小祖宗,可真是差点把人吓死!
第044章 第 44 章
阿意自己倒是没觉得有多难受, 就是觉得喝了药就犯困,一眨眼日子过得好生快。
念着她身子还没彻底好全,崔清若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允她出府去玩, 好在阿意自己确也因为这个年玩得太多还没缓过劲, 每日也不大想动弹。
像午后这样的时间,一般就直接索性窝在床上看书。
小绫和环儿二人,则放轻了动作整理多宝阁上的东西,两人时不时低声交流一两句, 四目对视间, 多少有点无奈在其中。
唉, 送到四姑娘这里的东西太多,哪些摆在多宝阁上哪些收到库房里也是个问题。
三老爷临出远门前,千万嘱托过他送的那副新作的春日纸鸢景图是定要挂在姑娘房中的;
三老爷的画挂上了,三夫人的字是不是也要挂上?
二老爷和二夫人从边疆送了好几箱稀奇东西,三公子自个儿还又单独加了一箱;
京城大公子也送了一箱过来, 其中另有一个贵重箱子说是宫中太子殿下赠的,小绫和环儿虽暗地里都疑惑太子殿下怎么会想到远远的来给自家四姑娘送东西, 但也不敢多问, 只都小心登册后收好。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几位姑娘公子送的,老爷子送的, 平国公府送的,徐府送的, 章府送的……仅是收拾起来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小绫和环儿前前后后已是整理了好几日,此刻才勉强觉得满意了, 两人心里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真论起来,四姑娘年龄还小, 这些东西夫人让主院来个有经验的人要不到一天就收拾得妥妥当当,为何偏偏交给她俩来做?
环儿一开始想不明白,还是经小绫点了点才恍然明白:夫人这是故意考验她们两个当不当得成事呢!
“哎呦!”环儿适才还觉得处处都不错了,结果一转头瞧见小几上东西不由得低呼了一声,“小绫姐,纪二公子送的七彩兔子萝卜灯忘记摆上了!”
别的可不摆,这个姑娘那般喜欢,不摆可不成!
小绫转头一看,也不由得扶额,这可真是——
倒是阿意听着了动静转头看来,疑惑道,“怎么了?”
小绫忙解释道,“无事——”
她话还未说完,阿意已是顺着环儿的目光看见那盏花灯,再一看那已经摆放得疏密得当的多宝阁,瞬时明白了过来,当即开口道,“这个放到阁楼上吧——嗯,就挂在摇椅侧上方那儿就成。”
这样自己做摇椅上看书时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五哥哥送自己的花灯啦!
仅仅是凭空想象了下,阿意已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小绫见状也不由得跟着笑了笑,正要说什么时,忽听见门外楚楚的声音,“小绫姐,厨房那儿送了糕点过来。”
她到了门口将食盒接了过来,拿到房中还未打开时,阿意已是鼻尖微微耸动了下坐直了些许身子,从床帐中探头看来,“是新样式的点心么?”
见她要下床,小绫忙示意刚从阁楼上下来的环儿去看顾着,自己则先洗了手才将食盒打开。
“姑娘猜得不差,果真和之前的都不一样呢!”小绫说着捧了盘子给阿意看,话里带着几分惊讶,“想不到这位潘师傅手艺竟这般好,这些日子以来,日日送来的点心都不相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环儿听到这话,跟在后面道,“之前有一次潘师傅自己来送的点心,我刚巧在咱们院门口遇着了,他知晓我是咱姑娘身边的,还特意细细问了遍姑娘的口味喜好呢!”
“还有这回事么?”小绫若有所思,“这倒是的确用了心思。”
阿意耳边听着她俩讲话,自己已是拿起调羹尝了一口陈皮梨子冻,一入口眼睛顿时就亮了,唔,好吃!温温润润的,有一点点酸,还有一点蜂蜜的味道,不甜腻,回头可以让五哥哥尝一下,说不定五哥哥也会喜欢!
崔清若到了时,一进门就瞧见阿意捧着小盅眉眼弯弯的模样,当即不由得笑着对跟在身后的钟玖道,“看来这个师傅是请对了,你瞧瞧,什么时候见这小祖宗吃个点心这么开心过?”
阿意听见声响,轻轻眨了眨眼睛,“大舅母好,二哥哥好。”
“好好好,都好,今儿个可还有不舒服?”
“没有。”
“那就好,这些日子可千万不可以再贪凉了,听见没有?”崔清若说罢,生怕阿意没放在心上,故意开口吓唬她道,“若是回头再病了,可就看不成了今年的舞狮赛了!”
“大舅母,舞狮赛还有多久呀?”
“今儿个已是正月二十六日,舞狮赛就定在二月十二,也没个几天了。”
阿意想了想,忽然问道,“舞狮赛那日学堂里会放假么?”
“学堂?”崔清若疑惑道,“学堂放不放假有何关系?咱又不去学堂读书不是?”
知晓大舅母就是在故意逗自己,阿意鼓了鼓脸颊,转而看向一旁的钟玖,“二哥哥?”
这时候想起你二哥哥了?钟玖眼中这般反问,但话说出来却是软的,“别担心,官府有过规定,那一日学堂全部放假。”
阿意瞬间满意了,“谢谢二哥哥!”
崔清若扬眉,“怎么就只谢你二哥不谢我呀?”
“谢谢大舅母——”
阿意眼中狡黠一闪而过,在崔清若故意反问因何谢她时,已是先一步道,“谢谢大舅母写信给京城崔家舅舅,谢谢崔家舅舅忙中还劳费心思请来了潘师傅,不然阿意今日也吃不上这陈皮梨子冻不是?”
被她这一连串的话逗得笑得眼泪都要快笑出来,崔轻若忍不住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莫不是这陈皮梨子冻还有让人话多话密的效用?赶明日问问潘师傅愿不愿意去开个药铺——”
她本是要说“说不定这梨子冻对哑巴结巴一类的病症有奇效”,但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阿意不能说话的那几年来,哪怕如今想一想也很是心疼——
于是便换了话头,“你崔家舅舅已经知晓了你的谢意,大舅母灯节那会儿刚让人去了信,算起来应该送到四五日了。”
一旁,钟玖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前几日听闻湖州大雪封路,倒是不知如今如何了?
……
顺江府去京城,走直线的话,必须要从湖州境内走。
不然的话,绕过湖州就要多不少脚程。
而且,湖州大雪封了路,即使绕路,紧挨着的另外两城的路也未必就好走,送信的人这般比对一番,最后决定还是从湖州走更好些。
马不能骑,车也难行,但靠着两只脚跟在铲雪的兵差后面倒也不是完全走不了,只是信送到京城时比寻常时
依誮
难免晚了好几天。
崔清若同阿意说信应送到有四五日了时,其实才刚刚送到小半天而已。
同迟了的不仅仅是从钟府到崔家的信,还有另外一封同样从顺江府发出,多次转手,最后送到宫中的信。
那信将要被火苗攀扯上来时,燕霁手下一顿,忍不住又拿到眼前重新看了一遍。
他目光专注,在每个字上都有停留,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在看信的内容还是看得写信人的笔迹。
就这般一字一顿,看到最后一字时才轻呼一口气,由着那信掉进火中化为灰烬。
“来人。”
候在门口的周公公忙急步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燕霁停顿了下,“本王记得年前时姜家大公子是不是断了一条腿?”
“回殿下的话,是断了一条右腿。”
周公公悄悄抬眼皮看了一眼又忙垂下,心里补充道,而且还是钟大人派了人故意去打折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如今应该是还没好……再断一条用处也不大……”燕霁呢喃了几句,重新打定了主意,询问道,“那姜家老夫人身体可还安好?”
“回殿下的话,皇贵妃身子抱恙,姜老夫人和张六姑娘今日一道进了宫看望皇贵妃,如今还未回去,奴才想着,能进宫来,身子骨应是不错的。”
人就在宫中?那倒是巧了——
回想起那信上的话,燕霁揉了揉眉心,干脆对着周公公吩咐道,“雪天路滑,姜老夫人摔断了腿。”
周公公闻言,正要退出去时,忽不知想到了什么,请示道,“殿下,不知姜老夫人是摔着了哪条腿?”
“就——也摔个右腿吧。”
既有母子缘分,便和她儿子姜成一个样吧。
“喏。”
见着人出去后,燕霁轻叹了一口气,唉,这小子,也不知姜家是怎么惹着他了,竟又来了一份信催促,偏偏自己还不能回信问问他,待到以后见面时,必得让他给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才成……
另外一边,周公公一出了门便先让人去打听了下姜老夫人如今可还在贵妃宫中,得知已经快到了宫门口时,生怕赶不及,立马招来心腹吩咐妥当,再三嘱托动作利索迅速点。
宫门口,一声尖叫惊得落在宫墙上的麻雀儿都四窜而去。
抱着公文箱子的小太监瞧见前方人脚步有所停顿,不由得也停了步子向着那处尖叫声看去。
远远的,只瞧见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慌里慌张围着一个瘫坐在地上的老夫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是脚下打滑摔着了?
他还想再辨认辨认是哪个宫中的眷属,一抬眼瞧见眼前人已经向着宫门口走去,忙收回心思跟了上去。
赵肃早已在宫门外候着,主动上前来接过箱子,“多谢公公。”
“大人客气了。”
上了马车,赵肃将公文箱子放置好,先看了看自家大人的神色,才小声试探着开口道,“大人,潘师傅来信——”
话未说完,便听得冷冷一声,“烧了。”
啊这?
赵肃既不敢真将信烧了,但此刻也不敢再提信的事。
只在心里疑惑,年前潘师傅来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竟惹得大人这般生气?说实话,他跟在大人身边以来,还从未见大人发这么大的火呢!
总不能潘师傅在信里面大骂了大人了一顿?这念头一出现,就被赵肃否定了,怎么可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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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他知道了所有缘由后,闷闷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潘师傅,还是您牛!
大人的心上人另嫁他人已经足够伤心了,您这还专门大老远送了幅这心上人和旁人生的孩子的画像,论诛心,您绝对是一绝!
不说以后,且说这会儿,若是潘延知晓他的那封信会引起这样的误会,定是要为自己好生喊喊怨!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他送了那一小幅画像去可是为了大人好——
大人为何让他来顺江府?不正是因为四姑娘是已故心上人的女儿,难免想要多看顾几分么?
可这四姑娘的生父是谁?姜成,直白点,和大人之间可谓是夺妻之仇!
这般一推测,大人心里得多矛盾纠结啊,仇人的女儿和心上人的女儿……唉,别说大人是当局者了,自己一个旁观者想想都牙疼。
但是,自己一到这顺江府钟家,第一次见那四姑娘时,真真是愣了好半晌。
四姑娘不仅和她娘亲有着七八分像,而且寻不着一点儿那姜成的痕迹,眉毛眼睛鼻子——总而言之,是真没有一处像的。
自己一合计,这可正好,若是他家大人知晓了,纵是不能解开心结,也能缓解一下不是?毕竟你看看,是他姜成的女儿又如何?和他长得半点相似处都没有,一道走出去,说四姑娘是大人的女儿没准还可信点儿呢,至少一眼瞧去气度都不凡不是?
他又想着,自己口说无凭,没准大人还以为自己乱说得呢,不如悄悄画张小像附在信中一道儿寄过去——
这便是那张小幅画像的由来。
松月院中,阿意自是不知晓自己第一次见那位潘师傅后还被他画了个画像,她正将眼前的小碗又向着纪昭面前推了推,“五哥哥,你尝一下嘛!”
自从上次吃过一口那什么陈皮梨冻被酸倒牙后,纪昭对阿意的口味已经产生了怀疑,尤其是眼前这种羹状的更是慎重几分,“又是那位京城来的师傅做的?”
“嗯嗯!”阿意点点头,又道,“五哥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京菜,我问问潘师傅会不会做——”
“没有。”
“好吧——”阿意拖长了腔调,收回视线,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继续看书。
见她脸都要直接贴在书本上了,纪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直接将书抽过来,眉头蹙起,“眼睛不想要了?”
阿意这才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微微抬了抬下巴,无声示意纪昭可以把手中的书放好了。
纪昭一愣,回神后直接被她脸上“这样总可以了吧”的神色气笑,正要开口,却被一声绵长的哈欠声打断。
一连打个三个哈欠,阿意自己彷佛也有点恍惚,眼角沁出微微的水痕,神色怏怏。
一时忘了自己刚刚要说的是什么,纪昭一边伸手摸了摸阿意的额头,一边询问道,“这几日还有喝汤药吗?”
阿意摇摇头。
感觉到她额头在自己手心处蹭了蹭时并没有起热,纪昭收回手,眼中有几分疑惑,“没喝汤药……怎么会这样嗜睡?”
反倒是阿意感觉他这话问得很是奇怪,“这哪里嗜睡了呀?春乏夏困秋打盹,睡不完的冬三月嘛。”
纪昭总觉得还是有不对的地方,阿意却已经站起身来从他手中将书抽了回去,顺道反过来劝他道,“五哥哥,不用担心的,姚大夫都说了没事,而且,我四哥哥说,我以前就喜欢睡觉,连和他一起出去玩,都能在外面睡一觉——”
阿意说着说着忽然慢了下来,眸子中闪烁微微的不安和试探,“五哥哥,你——”
纪昭眼皮一跳,生怕她下一句就对过往产生怀疑,在阿意犹豫着如何开口时先一步淡定道,“你四哥说的也对,咳,每次出去玩,你都哈欠不断。”
听他讲得这样熟稔,阿意瞬间安心下来,一边低头翻着书页一边随口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失忆前五哥哥你根本没来找过我呢!要是那样的话,我,我就——”
纪昭眼皮又是一跳,“……就怎么样?”
“就——”
阿意思索了会,但自己一时也想不到就怎么样,干脆将这些都抛在脑后,转而道,“我也不知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五哥哥,明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吧?”
等了半晌等来了句不知道,纪昭默然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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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好气道,“记得。”
阿意眨了眨眼睛,满脸真挚,“那你快点专心写课业吧,我怕明天没有时间写。”
见纪昭没说话,只抬头静静看过来一眼,阿意瞬间有点心虚,自己捂住自己嘴巴,“唔唔唔唔唔唔——”我不会再说话打扰你了——
回应她的是纪昭头也没抬的一声“呵”。
但如果仔细辨别的话,倒是能从中发现一丝似是不经意的笑意。
阿意看书,看到后面已是瞌睡不断,但是一听纪昭要回去时,又瞬间精神了几分,再次嘱咐了一遍莫要忘记了明日约好的一同去看舞狮赛的时辰。
纪昭无奈,舞狮赛是天色将黑时才开始,怎么着也不会误了时辰的,但一低头瞧见阿意拉住他袖角的指间,话出口时又多了些许耐心,“嗯,记得了。”
阿意这才满意了,轻轻晃了晃手,“五哥哥,明日见。”
“明日见。”
……
翌日。
昨夜半夜里下了阵雨,小绫还担心今日会不会继续下,倒是没想到是好大一个晴日。
如今已经算是进入了春日,河边柳早已绿茸茸一片,府中的一排玉兰有些甚至已经开完又谢了。
阿意一醒来,才伸手将床帘拉开一条缝,便感到暖融融的太阳晒到了脸上。
她迷迷糊糊闭着眼睛发了会呆,只觉得浑身都有点舒坦的懒洋洋,索性一松手人又睡倒滚到了床里面去。
小绫听着动静过来时,就看见床上的被子七零八落,阿意窝成一个虾米状,将被角当作枕头仰着头睡得自在。
“姑娘?”小绫轻声喊了声,见阿意没反应,便放轻了动作想要将被子重新给阿意盖好,但是才刚碰着被子,就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阿意将脸埋在被子上,声音有点闷闷的,“什么时辰了?”
“半中午了,姑娘,要不先起来吃点东西?”
阿意闻言,又往床内侧钻了钻,小绫看得失笑,扭头对着环儿示意先把早膳摆好,然后柔声劝道,“姑娘若是想睡,吃好饭再睡就是,不然回头胃中空空,岂不是睡得也不舒坦?”
随着她这话的,还有屏风外传过来的饭菜的香味。
阿意鼻尖动了动,终于肯睁开了眼——
第045章 第 45 章
说的是吃完早膳再睡, 但本身就已经睡得足足的情况下,哪里还能睡得着?
阿意本是想着要不要去纪府中找五哥哥,但奈何上午起得晚, 用过早膳消消饱转眼就到了中午, 吃过午饭再睡个午觉,醒来将今日要看的书看个七七八八,外面已是金红夕阳一片——
纪昭来时,阿意才将将换好了衣裳, 一听动静就立马跑到了门口, 欢喜道, “五哥哥,你来啦!”
等到崔清若安排好各项事情到松月院来接人时,一进了院子,就看见房门口两个小孩正站一块说着什么。
小姑娘微微仰着头,满脸笑意, 少年低头看着她,乍看之下侧脸依旧冷清, 但偶尔别过的目光中明显带着笑意。
这俩如今倒是相处得和谐, 崔清若笑着摇摇头,看向小绫,“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小绫忙应道, “都备好了。”
之前便已经安排好,纪昭阿意这俩孩子和崔清若一道儿坐同一辆马车。
马车上, 崔清若摸了摸阿意手心的温度,“等会儿下车时要将斗篷围上才行。”
阿意乖乖点头。
“可不许自己乱跑, 我让鸣翠也跟在你身后。”
阿意又乖乖点头。
崔清若看得一乐,忍不住捏了捏阿意的脸颊, “今日就这么欢喜?”
阿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没有见过。”
她说得寻常,崔清若却听得微微得有些心酸,但转念一想,忘记了过去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如今人没事就好,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
舞狮赛的台子就搭建在城中,四周用了铁索和红布缠在一起隔开,钟府的几辆马车到了时,台子外面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阿意起初还疑惑这样怎么看得到,一回头瞧见四周许许多多的茶馆酒楼俱是开着窗户才明白过来。
“阿意!”钟沛英一下了马车就立马过来,拉住阿意的手就往其中最高的那处茶馆去,“这边,还是去年的那个房间,走,我带你过去——”
“五哥哥——”阿意被她牵着往前走,忙回头拉住了纪昭的衣袖。
“哎,二姐,慢点儿——”钟沛嘉跟在后面,见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莫要着急!”
一路被牵着上了三楼后,阿意尚且没来及喘气,一抬头便相继瞧见好多张熟悉面孔。
似乎这些日子里见过的人中,除了她大哥哥和大姐夫一道有事外出不在,还有徐参明说是被他姨母接去过了几日还未回,其他人几乎都在了。
哦,还有——
阿意眸子闪烁了下,被牵着进了房中时还在回头向外看——
眼看着她差点被房中的凳子绊倒,纪昭忙伸手挡了下,“在找什么?”
阿意仰着头看他,小声道,“五哥哥,纪伯伯和伯母没有来么?”
她记得之前听大舅母说过也一道订了位置的——
没想到她是在想找个,纪昭一愣,回神后不由得失笑,“他们之前已经找人订了位置,在旁的茶馆里。”
话音落下,阿意本还想说什么来着,但外面已经响起了好大一声炮竹声,紧接着便是急促的锣鼓声。
“阿意,快到窗户边上来!”
“这边,这边,三妹妹,你瞧那个是不是小祺?”
“这都一样的穿着,满脸的油彩,如何看得出来?”
外面声响太大,这会儿说话都须得凑到了耳朵边上去说,阿意被拥在中间,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忙拉了拉身旁纪昭的衣袖,“五哥哥,那里——”
话一出口,阿意就意识到了声音太小,正鼓了鼓劲准备提高声音时,就瞧见旁边人已经微微弯下腰倾耳过来——
没等到人开口,纪昭疑惑看去一眼,正要问怎么了,就听到阿意趴在他耳朵边上道,“五哥哥,你看那里,是不是很像七七?”
七七?
那个呆头鹅?
纪昭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才发现原是木架子经过火把的照耀留在墙壁上的一处黑乎乎的阴影。
这是从那里看出来像是七七的?
阿意见他神色就知晓他没明白,索性一手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跟前,一手在他手心里比划,“喏,这里,就是七七的脖子,这里是七七的嘴巴……最后还有这里,就是七七头上的小花!”
这……纪昭再抬眼望去,这次竟真从那团阴影上看出了个七七的影子,只是依旧有些抽象就是了,倒是亏她想得到。
阿意一脸骄傲,眸子里亮晶晶的,就差把“我厉害吧”几个字用笔写在脸上了。
纪昭见状,忍不住轻笑了声,像是被逼无奈,不得已妥协点头,“厉害厉害!”
阿意本还想说什么,但窗外声响太大,只得先等一等再说。
她和旁人一样都趴在窗户边上看,但是看了没多大会儿,便觉得眼睛微微有点酸涩的不舒服。
阿意下意识就要用手揉一揉,但还没碰到眼睛手腕便被人拦住,纪昭凑近了些,“迷到眼睛了?”
倒也不像,没什么异物感,只是模模糊糊的不舒服,阿意抿了抿唇,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用另一只手要去揉时又被人拦住——
“等下,我拿帕子给你——”
纪昭边说边牵着阿意的手腕将人带着远离窗边,正低头要掏帕子时,钟沛嘉已经跟了过来,“怎么了?”
阿意两只手动弹不得,只得转头对着她抬着下巴“唔唔”了两声。
纪昭抬眸时瞧见,眉头已经皱紧,方才窗边时光影不好,看不真切,现在一到了这边,才发现她两眼的眼睫都已经被泪痕侵得湿漉漉一片。
钟沛嘉亦是被吓了一跳,忙喊了鸣翠去隔壁喊大伯母过来,又让人速速去取一盆清水过来。
纪昭一拿出帕子,阿意便迫不及待接过来盖在眼睛上揉个痛快,见她手下用了力气且全无章法,纪昭眉心一跳,忍不住抬手牵制住些阿意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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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划伤眼睛——”
“对,先忍着点儿——”担心是有什么炮竹的碎屑溅入了眼睛里,钟沛嘉也忙开口道,“等水到了——”
话音还未落,水就已经送了过来。
冰冰凉凉的水流来来回回冲洗了四五次,阿意终于感觉那股酸涩的感觉消失了,她一睁开眼,便瞧见身前已经围了整整一圈的人。
崔清若半蹲在阿意面前,仔细看了又看,仍旧不妨心,“要不——”
要不先回去?
可是后面几个字在小姑娘殷殷的眼神下着实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我让人去接姚大夫过来?”
阿意立马点头,“好。”
只要不让她现在回去就成,现在舞狮赛可还没正式开始呢!
这时,同崔清若一道从隔壁过来的平国公夫人知晓了始末,直接爽快开口道,“我府中的公孙大夫一道过来了,我让他来给瞧瞧。”
说着,已经让身旁婢女过去喊人。
这位大夫本就在二楼,一口茶功夫都不到人就到了。
到了阿意面前先是仔细瞧了瞧两只眼睛,又询问道,“现在可还有不舒服?”
“没有。”
“眼中倒也也没有红痕和血丝,应是清洗得及时,脏东西已经洗掉了,”大夫推测着说了几句,又看向阿意确认道,“之前有没有异物感?”
他问完,便看见眼前的这位长得极为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眨了眨,水灵灵的眸子几乎澄澈见底,说话时很是乖巧的模样,
“有,好像是什么东西硌在了眼皮那里。”
大夫放了心,站起身来笑着道,“夫人请放心,四姑娘的眼睛并未大碍。”
崔清若忙道了谢,“劳烦您了!”
一旁,纪昭低头扫了眼小姑娘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指,眼神闪过一抹思虑,当真是尘屑扬进了眼睛?两边眼睛同时如此?
他想拉住人再问一问,但阿意已是等不及了,拽着他的衣袖往窗边去,“五哥哥,快点呀!”
钟沛英回头笑着道,“不急不急,还有两场表演结束时,才能正式开始比赛呢,喏,那边那个候着的定是你四哥!”
她说着,不知看到了什么,不由得“咦”了声,“怎么没瞧见程幼康?”
阿意也凑过去瞧了瞧,似乎的确没有程幼康的影子。
不过参加舞狮赛的少年郎个个都一脸的伪装,倒也不能完全确定有没有。
最后一场表演刚开始时,纪昭因有事,临时找了个由头先出去了一趟,阿意生怕来不及,“五哥哥,你几时回来呀?”
瞧了一眼楼下台子上正在表演的醉狮,纪昭嗓音平稳且清晰,“这场表演结束前一定回来。”
阿意这才放了心,最后这场表演进行到一半时,自己倒是突然有点闹肚子,想要去更衣——
崔清若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阿意一脸不情愿,自己又不是三四岁的孩童,哪里有去更衣还要长辈陪同的道理?
她倒也不说反对的话,只是脚底下在门槛处磨磨蹭蹭,始终不肯迈过去。
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崔清若无奈应了声,“好好好,我不去总行了吧?”
说着,又叮嘱了阿意身后的鸣翠和小绫几句,才放了人出去。
“阿意这脾气,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钟沛英开口道,“三妹,你还记得不,之前有一次我们一道出去玩,这丫头中途要出去更衣,我说陪着她一道儿去,结果她硬是不答应,哼,下次我非要跟在后面一道去!”
“哎哎,这话回头我可告诉阿意了?”
一听这话,钟沛英立马作势要去捂她的嘴,“可千万别,回头阿意要是生气了,我就直接收拾了铺盖睡在松月院门口赎罪去!”
闻言,钟沛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摇头笑着道,“二姐姐,你这可真是——”
每次都要故意凑上去逗四妹妹生气,然后又缠着人家原谅,没隔几日,就又要凑上去……
她们在这说话间,阿意已是到了茶馆一楼后院的另一侧门处,这里还单独在院外另扩了个一个小院子。
时刻有人守着清扫,倒是没什么异味。
阿意本来觉得肚子有点咕咕响,但是走了一路反倒是觉得肠胃处又没了异样,也不想去更衣了,正说要直接回去时,忽然瞧见硕大的一朵焰火在空中炸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般明亮,简直像是正正的就在头顶一样。
鸣翠忙抬手捂住了阿意的耳朵,“四姑娘莫怕,离这远着呢!”
小绫则是记挂着别回头被焰火落下迷了眼睛,立马抬了袖子来给阿意遮挡着。
阿意自己倒是没被吓到,只是方才被那光晃了下眼睛,现在见她俩这样紧张,便开口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估计比赛都快要开始了。
但三人到了一楼厅堂处,还没开始上楼梯时,便已经听着外面有人喊着,
“快看那个,绿色腰带的那个,爬得好生快!”
“看着个子倒是不高,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郎?”
阿意边走边歪着脑袋向着门口看了眼,心里暗自琢磨,是已经开始了么?绿色腰带,她记得适才在楼上看时,那个身形很像是四哥哥的少年身上系着的就是绿色的腰带——
有茶馆中的小厮正捧着茶盘从楼上下来,见有贵人要上去,忙要往一旁避开,倒是鸣翠一眼瞧见那茶壶上升腾的热气,着实不放心,便索性护着阿意往旁边站了站,示意那小厮先下来她们再上。
也就在那小厮将将踏下最后一层楼梯正恭敬着道谢时,门外围着的那群人中忽有人惊呼道,
“啊!踏空了!”
“谁踏空了?”
“就刚刚那个绿腰带的!”
四哥哥踏空了?
阿意惊愕之下,在脑子有所反应之前,脚下已是迫不及待奔向门口想要看个真切。
鸣翠和环儿见状,也都连忙跟了上去。
倒是多亏这家茶馆为了防止今日来的贵客们出入不方便,在门口特意喊了小厮守着来将外面的人群隔开,阿意这才没有被人挤到。
高台之前,数个戴着狮子头的少年你争我抢都在一个劲地向上爬,这般远远看着就已经很是惊险。
阿意强忍着眼睛被火光照到的酸涩,仔细看了个遍,但是却根本没发现有谁是绿色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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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一想,阿意越发担心,正要问一问旁边的小厮是否有看见时,突然听到小绫欢喜道,“姑娘,你看那儿!”
阿意一愣,抬眸看去,恰好看见一个绿色腰带少年一个灵活翻身从架子背面绕到了正面来,动作之间,狮子头被撑高一截,少年脖子上的玉佩溜出衣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阿意瞬间就弯了眼睛,忍不住也像着旁人那般高呼了一声,“好厉害!”
鸣翠起初还暗怪小绫不该如此大惊小怪,但此刻见阿意这般兴奋,也不由得松了心弦。
但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这门外地的,视线也不好,还有夜风时不时吹来一阵,鸣翠正想着如何开口才能不扰了阿意的兴致,却听阿意已经先一步道,“我们上去吧,大舅母怕是要等急了——”
而且,五哥哥应该也已经回来了吧?
他说遇见了同学,过去说几句话就回的,也不知那几个同学是在何处?
这般想着,阿意又回头瞧了一眼外面的街道。
依旧是满满当当的人,走马观花间,样貌虽不相同,但个个俱是兴奋神态,红光照耀下,倒是好似正月十五那日的灯会一般热闹——
等等,红光?哪里来的这样强烈的红光?
阿意后知后觉疑惑着再次回眸时,外面已是乱成了一团,
“着火了!”
“快救火,都快去救火!”
“都让让,让里面的人出来!”
第045章 第 45 章
着火的是街道另一边的一处茶馆, 离这里尚且有不少距离,但火苗一丛接着一丛的扑腾实在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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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鸣翠和小绫二人亦是惊了下, 直到瞧见有不少官差模样的人都齐刷刷奔着那儿去时才略微松了一点气。
“四姑娘, 莫怕,莫怕——”鸣翠自己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急促的心跳,先弯下腰来安抚阿意, “这么多人都去救火了, 定会没事的——四姑娘?”
见阿意只是怔怔的站着盯着远处的火光, 眸子中一点儿回应也无,鸣翠暗叫一声不好,怕不是被惊着魂了?
她一边示意小绫速速喊个小厮上去传话,一边越发放柔和了声音,“四姑娘, 不怕不怕,咱们先去找大夫人好不好?”
阿意依旧没有回应。
鸣翠急得额头沁汗,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忙开口道,“姑娘,纪二公子还在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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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她话还未说完, 便瞧见小姑娘眼睛轻轻眨了下,声音有些恍惚, “五哥哥——”
鸣翠一喜,“对, 姑娘,五哥哥还在等着你, 咱们去寻他好不好?”
阿意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似乎刚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样,缓缓点头,“好,去找五哥哥。”
门外街上的喧嚣依旧,连适才门口的那几个小厮都拿了桶跑了过去帮忙。
阿意被鸣翠半揽着走,脑中也似有各种声音在叫嚣着,
“着火了!着火了,快去找住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快点都去打水!”
“谁住在这处的厢房?人还在里面不?”
阿意尽量试着忽视这些嘈杂的声音,默默在心里念着去找五哥哥,去找五哥哥——
可是脑中的声音却好似越来越大,除了外面喊叫,还有几人的窃窃私语,
“不是说了谨慎行事,这火是谁放的?”
“主儿,这火好像不是咱们的人放的——”
“找到人了没有?”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后山砍柴老头家里住了一个——”
他们要去杀人——
阿意脑袋疼到眼前眩晕,逐渐被脑中的声音带偏了思绪,杀人,他们要杀的是谁?后山,什么后山?
她越想越不对劲,一低头,忽然瞧见眼前是木制的楼梯,不由得心头一惊——
鸣翠提醒注意脚下的声音还未散去,阿意却彷佛完全未听见般,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不对,不对,得去找五哥哥,寺中没有这样的楼梯,这不是去找五哥哥的路!
五哥哥对她说过的,不能相信任何人。
自己不能跟着旁边这个人走。
要冷静,要冷静,冷静才能找到机会逃走。
“姑娘,怎么了?”
阿意缓缓抬眸看向这个似乎很是面善的婢女一眼,微微低下头,“没事。”
说完,又小心动了动肩膀,秀气的眉头皱起,“我会自己走。”
鸣翠下意识觉得四姑娘这语气有些怪异,但是来不及细想,便先放开了胳膊,正要说话时,余光忽瞧见楼梯上方一抹熟悉的裙摆,顿时喜道,“四姑娘,你瞧二姑娘下来了!”
什么二姑娘四姑娘的,阿意全然不管,她只知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除了五哥哥,这些全部都是坏人——
“阿意!”
“四姑娘!”
一听到小厮的传话后,钟家几人都俱是匆匆向着下面来,钟沛英步子最快,隔着半层楼瞧见阿意后,正要过来,就瞧见阿意限像是被惊到了般向着门外跑去。
鸣翠拉人不及,忙追了过去,但是满街的人流来来往往,一时根本寻不到方向。
“我去这边找,鸣翠去那边找,小绫快去告诉大伯母阿意不见了!”
钟沛英草草吩咐完,也立即扎进了人群里。
人群之中,一低头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衣摆和鞋尖,连路面都瞧不清楚,阿意用力忍住额头上一跃一跃的疼痛,尽力想要不被挤倒,但仍是每走几步就踉跄一下。
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顺着人流走,这一撮人向这边走,她就也只能向这边走,被挤到这撮人的边缘进入了另外一撮人,便只能随着另外一撮人走。
四周俱是比她的高的人,声音如同渔网一般向着她兜头罩来,
“这火怎么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那你是没见刚刚,才猛呢,现在还好些了嘞!”
“哎哎,这小姑娘是谁家的?小姑娘,别走,你家大人呢?”
“什么?哪个小姑娘?”
“就刚刚,那个小孩,挤到不知晓哪去了,这要是摔倒了,岂不是要被踩到?”
“先别管了,说不定大人在旁边呢?”
“不像啊……”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已经被旁边人拉着向着外围挤去。
仅仅与他隔着三四个人的侧后方,阿意紧紧咬着嘴唇,试图保持清醒,她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去找五哥哥,去找五哥哥——
可是五哥哥去哪儿了?
她捂着脑袋用力想,但脑子里始终是一团乱麻,直到被人挤着被迫仰头看见上空被火焰照亮的地方时才恍然大悟一瞬,一定是在火光处!
五哥哥一定是在火光处!
她想起来了,五哥哥把她藏好后,就是奔着着火的地方去的。
不行,五哥哥不能去那里……杀人……她明白了,那些人要杀的是五哥哥……
阿意急得满头大汗,试图从人群的空隙中挤过去,但是却反而被推攘着去了不知名的方向,前进一步,后退三步……眼看着始终不能靠近,脑袋也越来越疼,阿意心里越发着急。
就在眼前光影已经开始恍惚急促明暗交替的霎那,她的后背忽然狠狠撞在了一处坚硬的地方。
阿意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视线里已经变成了灰色不明的混沌。
愣愣好一会儿,她才试探着用手摸了摸,通过触觉判断出抵在自己背后的是墙面。
有些粗糙又凉冰冰的墙面,手指碰在上面,有些许细碎的灰尘粘在指间。
这是街道的边缘吗?
阿意下意识仰着头向上看,但是没用,一点儿光亮也没有。
伴随着眼睛的变化,好似耳朵也失去了灵敏度,适才那些还吵吵嚷嚷的声音现在都好似被隔了一层琉璃瓦一样,听得到,却难以听懂。
阿意紧紧咬着唇,才忍住眼泪掉下来的冲动。
可是现在应该怎么办?往哪儿走?
正犹豫间,阿意忽然听到有人问道,“喂,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
她向着发声处看去——
王猛本是经过这不经意瞧见一个小姑娘孤零零的站在墙边上便随口问了一句,此刻一见人抬头,心里直呼乖乖隆地咚,这谁家小孩啊,这长得也忒好看了吧!
“咳咳——”他不自觉收敛了适才吊儿郎当的态度,再开口时甚至有点紧张,“那个,小妹妹,你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
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
王猛挠挠头,正想着要不带着她去找官差时,一抬眼忽然瞧见这小姑娘头发一边的一枚小夹子只还夹着几根头发马上就要掉下来,他忙开口道,“别动,你这个要掉了——”
他说着,就要用手去扶住,但还没碰到,肩膀便忽得一疼,整个人就被扯着撂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王猛疼得“哎呦”一声,仰头就冲着喊道,“你谁啊你?干嘛推——”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纪昭?”
墙边上,纪昭听到自己名字头也没回,只是弯着腰,声音轻之又轻,“吓到了没有?”
这声音一出现,脑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彷佛在一瞬间都消失了,连带着脑中适才还在思索的事情都一并不见,彷佛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时,瞬间的疲惫与空洞。
“……没有。”
阿意脑中空白一片,下意识回应道。
可口中说着没吓到,眼泪却成串地往下掉。
纪昭只觉得心口一窒,嗓子干涩,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划过下眼睑的拇指在颤抖,阿意感觉到了,湿漉漉的眼睫颤了颤,她伸出手覆盖在上面,虽然脑中空荡荡的,但是却想要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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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哥,我没事的。”
像是为了印证这话一样,阿意对着他微微弯了下眼睛,想说不用担心。
但是因着她的动作,眼眶中才积聚起的水珠又颗颗落了下来。
纪昭呼吸难捱,一时之间,只觉得处处都不对,处处都不顺心,一口气噎在胸口不得抒发,偏偏出口时又极尽小心翼翼,“先回家好不好?”
阿意有点疑惑,回家?回哪个家?
但是她太疲惫了,最后只轻轻开口,
“好。”
见她乖乖应声,纪昭心头又是一疼,脱下罩衫给她披在后面,正低着头系上系带时,一抬眸瞧见小姑娘澄澈一如往日的眸子时,忽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
他手下动作慢了几分,嗓音紧绷,
“姜意?”
“嗯?五哥哥,怎么了?”
没有回应?
好像连空气都安静了。
阿意眨了眨眼睛,不知晓五哥哥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扯一扯他的袖角,但是伸出去后却停滞在了半空中——
她不知晓五哥哥的衣角在什么位置。
恐慌的出现好似就在呼吸之间,阿意眸子晃动了下,隐约感受到了夜风从指缝走过留下的痕迹,但下一瞬,那痕迹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衣物触感。
纪昭将自己左胳膊的袖角放到她手里,抬起另一只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向后拢了拢,轻声道,“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纪昭,这是谁啊?”阿意还没来及回答时先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
王猛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走上前来,好奇问道,“纪昭,你认识这个小妹妹?”
他话音刚落,便被另外一人用力拉了一下,张秀摆摆手,小声回答道,“这是纪昭的妹妹。”
“什么?!纪昭的妹妹?”王猛惊讶之下脱口而出,根本没瞧见张秀一个劲使来的眼色,兴奋到了阿意边上连连追问道,“原来你是纪昭的妹妹!咳咳,妹妹,你好,我,我是纪昭的同学——咳咳,那个,我——”
他磕磕绊绊没话找话,“那个,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意正要趴在面前少年的背上,听到这一句,动作莫名停顿了下。
纪昭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时,就看见小姑娘微微歪着脑袋,手中还攥着他的衣袖,但是脸上却一片茫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我怎么会在这儿?”
这儿又是哪儿?
阿意努力回想,脑中终于有了点画面,但是两条线却始终缠绕在一起,难以分辨,一会儿闪现的画面是白茫茫的大雪,一会儿又是茶馆里她仰着头看向高台的绿腰带少年……在无数的画面之间,是无数狰狞的火舌。
眼看着她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呼吸越来越急促,纪昭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双手稳住阿意的肩膀,当机立断稳声道,“你出来找我,迷了路。”
阿意身子晃了晃,几乎全部凭借着纪昭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她犹自有些迟疑,“迷路?”
有回应就好,有互动就好——
纪昭微微松了一口气,放缓和了语气一点点引导着她,“对,远处有处茶馆着火了,大家都忙着去救火,街道拥挤,你被人挤着迷路了。”
是这样么?
阿意眨了下眼睛,一点点回忆着,那些纠缠的线似乎也在慢慢的解开:
——着火?对哎,是着火了?
——自己在茶馆里,正要上楼时,看到着火了。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自己出来找五哥哥?
——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找五哥哥?
——为什么……对,五哥哥说遇见了同学要出去说话,同学?刚刚那两个不就是五哥哥的同学吗?
数个断线终于连接到了一起。
逻辑理清后,头痛瞬间就减轻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后怕,阿意眸子闪烁了下,扯了扯手中的袖角,有点儿心虚,“五哥哥,咱们快回去吧,大舅母——”
“大舅母一定着急死了”这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着急的声音,“阿意!”
见将人带到了,盘豆眨眨眼,悄悄放慢了步子融入了人群中。
崔清若急得险些扑倒在阿意面前,顾不上其他的,捧着阿意的脸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将人一把揽入怀中,“你,你这小祖宗,你可真是吓死大舅母了!”
阿意不知说什么好,无声在她怀中衣襟上蹭了蹭。
隔着衣裳和肌肤,崔清若只觉得一颗心都被蹭得软成一团,什么严肃训斥的话什么教育批评的话,愣是一句也讲不出,半晌才暗中抹了抹眼泪,柔声道,“回家好不好?你四哥赢了舞狮赛的头奖,正要拿给你看呢。”
“好。”
她怀中暖乎乎的,阿意将脸贴在上面,好似眼睛的不舒服都舒缓了很多。
……
但是阿意还是没有来得及见到她四哥哥带回来的奖品。
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就已经睡熟,半途中,又起了高热。
崔清若只恨不能现在就到了家中,不远的路程,急出来的汗硬生生沁湿了里衣。
她怀中,阿意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一直晕染到了脖子处,鬓角的发根处尽是湿漉漉的,眼睫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车子赶得快,偶有颠簸,崔清若便将阿意整个人都抱了躺坐在她腿上,虽早已知晓阿意身量偏瘦,但此刻再感受到这重量仍是又急又气。
既气自己一直没寻到能给阿意调理好身子的大夫,又气早几年姜家人没有对小姑娘上心,想至极处,更是厌恶那姜成身为大丈夫却连自己妻子都照顾不好,敏英出嫁前的身子骨那般好,怎么偏偏嫁给了他姜成后却月子不足就生下了阿意?
就这般百般思绪翻飞间,马车到了钟府门口。
姚大夫早了拿了药箱候着,把脉,施针,开药,熬药,喂药……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差不多深夜。
鸣翠接过帕子放入冷水中,将另外一条刚过过水的帕子拧好递过去,崔清若接过,先用手背试了试才仔细覆在阿意额头上。
床上的人脸上的潮红已经差不多褪尽,但是眼睛却依旧没有睁开。
偶尔嘴唇阖动有一句半句的呓语,却因为太轻哪怕附身倾耳听也听不真切。
屏风之外,钟沛嘉亦是一脸担忧,但一转眼瞧见旁边人时仍是愣了下,这么晚了,这位纪家的小公子竟还未回去?
她略微压低了些声音关切道,“纪二公子,不若先回去休息吧,阿意这边有——”
但话还未说完,便瞧见旁边的小公子已是果断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着。”
她那般依赖自己,醒了时自己若是不在,肯定会难过。
见他面色坚决,钟沛嘉不由得有些为难,这若是阿意一夜未醒,他岂不是要在这里等到天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再劝的话她也说不出口,这些日子来,她在阿意这里见到这位纪家小公子的次数简直要比见到小祺的次数都要多了,或多或少对他的性子也能了解几分。
明明年纪不大,实际上却是个很有主见的。
算了,等便等着吧。
她这想法刚落,一抬眼忽然瞧见屏风里侧有人影移动,她尚且没来及反应,身旁的人已经立时迈动了步子——
阿意一张口,先被嗓子处的药味呛得眼泪差点出来,眉头更是紧紧拧着。
崔清若忙询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阿意鼻子轻轻抽了下,有些委屈,“嘴里苦。”
崔清若一边接过温水先给阿意漱漱口一边忙吩咐道,“快,再去倒一杯蜂蜜水过来!”
连着抿了小半杯甜滋滋的蜂蜜水,阿意才觉得喉咙间的不舒服舒缓了些,但眼睛的不对劲反倒是开始凸显出来。
因为脑子还有些迷糊,阿意左右看了看,下意识开口道,“为什么不点灯呀?”
第047章 第 47 章
话音一落, 还未有人回答时,阿意自己倒是先从崔清若微僵的胳膊处反应了过来,抬手就要去摸一摸自己的眼睛——
忆樺
崔清若忙拦住, 怕将人吓到了, 小心哄着道,“不害怕,姚大夫说了,很快就好了, 咱们阿意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不怕这个啊, 大舅母在这里陪着你……”
不能用手碰,阿意便眨了眨眼睛感受了下。
她倒是不害怕,只是有些疑惑怎么会又突然就看不见了。
对于昨晚的事儿,她还能回忆起来好似是自己出来寻五哥哥时,被人挤得撞到墙上后眼睛里就忽然变成了一团黑雾, 如果不是五哥哥找到了自己,自己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
唉, 眼睛看不见可真是个大麻烦。
见阿意没有惊恐, 崔清若又是心酸又是骄傲,手指抚上她的眉头,“怎么刚醒来就又是叹气又是皱眉头的?大舅母给刮一刮, 把咱们阿意的烦心事统统给刮平,好不好?”
阿意被她的话逗笑, 她一笑,满屋子的人都跟着松了眉头。
隐约察觉到屋中氛围的变化, 阿意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唇, “大舅母,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子时了。”
子时……这么晚了啊,阿意微微有点沮丧,她本想问问五哥哥在不在的,但是这么晚了,五哥哥恐怕已经回去了。
她思绪上这般想,但是却又有种隐隐的预感,五哥哥许是还没回去也说不定,这念头还未落下时,阿意就忽然听到一声清淡的“咳嗽”声,她面上一喜,抬头看去脱口而出,“五哥哥?”
纪昭“嗯”了声,淡定上前,半蹲在床前,“我在。”
阿意抓住他的袖角,熟悉的感觉一出现立马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五哥哥,我就猜到你肯定也在!”
“嗯,在这里等着你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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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意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仍是习惯性的向着声音的方向看,“五哥哥,茶馆的火扑灭了吗?”
“嗯,扑灭了,没人伤着。”
“你同学都回家了么?”
“嗯,回去了。”
他们两个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一个问一个答的,连崔清若都看得很是顺眼,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倒是想不到当时临时找来的这位纪家的小少年竟会和阿意这样投缘,不知晓的,还真当这对小儿女是亲兄妹呢!
不过也有看得不顺眼的。
钟祺紧紧闭着嘴巴,眉头锁着,目光落在阿意身上是柔软,但落到纪昭身上时就变成了淡淡的敌意。
呵,别以为他刚刚没注意到,阿意醒来后本来根本没提起过他,是他故意假装咳嗽了一声来找存在感。
呵!
他一心郁郁,偏偏又有的别的心思压在心底,迟疑着不敢开口说话。
倒是阿意从崔清若口中得知大家都在这里等着她醒来,又想起回家前隐约听大舅母说过四哥哥拿了舞狮赛的头奖,便开口问道,“大舅母,四哥哥也在么?”
“在呢。”崔清若瞧了眼几步之外直愣愣站着的钟祺,轻轻抚摸了下的阿意的头发,“你四哥也在这里等着你睡醒呢。”
阿意“唔”了声,想要看看四哥哥,但是一抬头才忽然意识到了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她微微鼓了鼓脸颊,轻声试探道,“四哥哥?”
一听到她喊自己,钟祺起初还有些游移不定的心思立马全部消停住,当下便已是忍不住上前几步,“阿意,四哥在这儿!”
阿意向着发声处看去,想到因为茶馆着火的事,街道上一片混乱……那舞狮赛?火扑灭了后还有继续比赛吗?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钟祺微微笑了下,仔细解释道,“当时比赛已经开始了,有官差维护着,也有足够的人手去灭火,就继续比下去了。”
阿意恍然大悟,怪不得大舅母找到自己时就说四哥哥拿了舞狮赛的头奖呢。
回想起当时在茶馆一楼时看见的绿色腰带少年矫健的身姿,阿意忽然轻轻眨了下眼睛,笑意在眼睛里荡漾,“恭喜四哥哥拿了头奖呀!”
钟祺神色复杂,既因阿意的夸赞而自豪,又微微有些愧疚,良久方在阿意困惑的眼神下开口,“四哥说要赢一只异瞳彩狸送你的——四哥失约了。”
他自己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道今年的头奖竟不是彩狸,自己和程幼康在别苑偷听到的消息并不准确。
钟祺轻呼一口气,正要安慰阿意别失望,等回头他就想别的办法弄一只过来送她,大不了再偷偷跑一趟京城就是了,听闻京城里有人豢养,但话还没出口,就忽然感受到手指被人轻轻握了下——
阿意语气认真,“四哥如果这样的说的话,那我也失约了。”
“这怎么能算失约?”钟祺脱口而出,“着火了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那头奖不是彩狸不是也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么?”
钟祺一梗,面上仍是遗憾,垂着脑袋,“这怎么能一样——”
阿意又握了握他的手,“去年的头奖虽然不是异瞳彩狸,但是我也很喜欢呀——我喜欢四哥哥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
她这般说着,忽然微微停顿了下,眼中露出一丝灵动的狡黠,“这次颁奖时,四哥哥也像去年那样看见奖品后直接问出口是不是拿错了奖品么?”
“怎么会!”
钟祺立马反驳道,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可能还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对,这次呀,是没做那么幼稚的事情,就是下了台子就把东西给扔了而已,阿意,不信你问问他,东西还在不在——”旁边,钟沛嘉笑着道,但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阿意,你想起来了?”
她话音一落,即使眼睛看不见,阿意也瞬间察觉到屋中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钟祺的手指反握住她的手,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阿意——”
阿意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脸上有些恍惚,但这次并没有惊恐,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故作遗憾,“只有一点点啦。”
崔清若立刻揽紧了阿意不说,钟沛也马上欢喜着拥了上去,对着阿意的脸不停地贴贴,
“好阿意,快告诉二姐姐,除了去年的舞狮赛,你还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三姐姐带我一起去大姐姐家看牡丹花开,大姐姐告诉我如何辨别牡丹的种类——”
“还有么还有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还有祖父教我下棋,教我看棋谱,大舅母教我弹琴——”
“有没有和我有关的?”
“……二姐姐没有看书,功课考核怕通不过,就唆使云雀在窗外举着书作弊,结果被祖父发现了,罚二姐姐抄了双份的书?”
“啊?怎么只有这个?大伯母,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快说,有没有别的了?不说的话,我就挠你痒痒肉了?”
房间中,以阿意为中心,处处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唯独纪昭被钟祺挤到一边,微微垂着眼,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袖角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她是已经恢复记忆了么?
是好事。
他抬眸看去一眼,高烧一场过后脸色接近透明的小姑娘被众人拥着。
人人看向她时都是疼爱的模样,人人都想哄着她开心。
她二姐姐作势要吓唬她,四哥哥张开胳膊护着她,她被逗得东躲西躲,紧紧抓着钟祺的袖子,动作间满是信赖的亲近。
的确是好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般总好过之前只有拉住自己的袖子才能安心的小可怜相。
她如今既然已经想起了钟家的人,至于什么五哥哥不五哥哥的,应也是不需要了。
纪昭压住莫名的烦躁,视线移开不经意掠过阿意床头系着的青丝绳时,微微停顿了下,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不知是谁问了句,“阿意,那你想起你五哥哥的
YH
事了吗?”
他脚步顿住,一时觉得旁的什么声音都入不了耳朵,唯独他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说不清楚是在等待什么,在某个霎那,竟有种不想听到结果的慌乱。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时间不早了,我先——”
“我没有——”
纪昭的声音戛然而止,理智些许回归,有些揣测不定,她应是没有想起关于自己的部分,不然不会刚醒来时就找自己。
但是,但是或许是还没有听到确切答案,那种烦躁还没消散。
阿意的声音则是微微犹豫了下,才继续道,“五哥哥,对不起,我,我好像还是没有想起来和你有关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低着头,声音里有些迷惑和茫然,似乎在为没能想起来而很是愧疚不安。
纪昭看得眼中一酸,心头却莫名隐秘松了一口气,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站在了阿意面前,放轻了声音,“没关系。”
阿意依旧低着头,抿了抿唇,有些犹豫,“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
阿意声音闷闷的,忽然抬起头,似是在向他保证一样,“五哥哥,你相信我,我以后肯定可以想起来的!”
纪昭手上一僵,嗓音干涩,面上却平稳如常,“……嗯。”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而脆弱,抓住他的手时满是依赖,纪昭垂眸时瞧见视线不由得微微停顿,适才僵住的手腕放松下来,眼底沉色却逐渐浓郁。
其实倒也不必想起来,遗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向阿意,在心里补充道。
反正那个五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么?
她若是想起来了,岂不是难过的要把眼睛都哭肿了?本就是风一吹都能病一场的身体,那般伤心保不成就要大病一场。
更何况,还有什么比自己做她的哥哥更合适的?
自己没有妹妹,她就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将来的公主。
她喜欢哪块地方,等回头自己就求了父皇封赏给她,给她足够多的依仗,没人敢来惹她,反正就她这个娇气的样子,也不是受得了旁人委屈的人。
这般一想,纪昭眼神愈发柔和,抬起手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不着急——慢慢想。”
最好慢到已经真正遗忘了也没有想起来。
如今已是半夜,姚大夫又过来给阿意看了看脉象,对于阿意眼睛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记忆却阴差阳错恢复了些许这件事,他亦是有些捉摸不透,只能猜测许是因为走丢受了惊吓大脑受了刺激的结果。
不过对于阿意眼睛的旧疾,这次倒是有了新进展,姚大夫给开了新的药方,又嘱咐道,“明日日升后,四姑娘若是要出去的话,切忌眼睛上要用绸布挡着光,哪怕过两日眼睛能看见后,也不可再直视强光,比如日头、焰火之类的。”
阿意乖乖点头。
崔清若也恍然,“您是说阿意的眼睛是强光刺激到了?这倒是了,昨日茶馆着了火,应是火光太盛了——”
纪昭亦是恍然,昨日一开始在窗边那次应就是被烟花闪到了眼睛。
不过,她记得之前有一次在阁楼上,她睡醒后眼睛也有过片刻的不对,当时应是没有强光的……或许除了强光,情绪激动也有可能会如此?
突然听到这个一直站在旁边气质独特的小公子开口,姚大夫沉吟了下点点头,“纪二公子说的这种可能倒也不是没有,四姑娘的病症的根源还是受过刺激……”
他们一起说来说去,阿意起初还有些精神,到了后面已是眼皮越来越重。
崔清若一低头,瞧见小姑娘趴在她怀中已是瞌睡不断,不由得又气又笑,“瞧瞧这小祖宗,自己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这话表面上是责怪,话中语气却轻柔到和唱催眠曲也没两样,宠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一丝丝骄傲,“心大些也好,以后烦恼少……嘴唇怎么这么干?阿意,先喝口水再睡?”
这般又折腾了一会,屋中得人才散去。
崔清若最后一个离去,到了门口又回看了眼,再次嘱咐道,“往后点烛火时也要注意些,今夜里若是再起热立马让人去喊我……”
小绫一一应了,见崔清若出了松月院的门后才转身,放轻了步子往屋内走去。
她本是想过去将屏风里面的那盏灯给熄了,瞥见阿意的床帘有道缝隙没有合严后,便先过去调整床帘。
谁知靠近了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小心撩开床帘一看,床上的人果真还未睡着。
床上,阿意凭着记忆摸到挂在床头上的那几条青丝绳,绳穗一根根擦过指间,她在心里默念,这条是二哥哥送的,这条是三姐姐送的,这条是二姐姐送的……到了最后那一条,阿意手下一顿,忽然湿了眼眶,
“骗子!”
小绫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忙轻声追问,“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阿意将脸埋在被窝里,声音有些闷,“没有。”
见她这样,小绫还当是困得受不住了,正要合了帘子去熄灯,忽然间刚刚刚刚还困到不愿意露脸的小姑娘忽得将被子掀开,胳膊直直举着,从里面递出一样东西来,
“等下,把这个拿走!”
小绫一看,眼中不由得有些诧异,四姑娘往日不是得抱着这大鹅布偶才睡得着么,今儿个这是?
但此刻这情形,她也不敢多问,想了想,只微微扬了声音道,“环儿,你把这个先放到梳妆台旁的椅子上去。”
说完,又小心瞧了眼阿意,方小声道,“姑娘,那奴婢熄灯了?”
床上的人没回应,似是已经睡熟了。
小绫熄了灯,到了屏风外的小床上脱了外衫躺下。
虽已是这么晚了,但是她仍是没有立刻合眼,只支着脑袋又撑了一会儿精神,就在熬不住了将要睡着之际,忽然听到屏风里传来一点点动静。
她手肘一空,险些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查看,半坐起身子时才忽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住了动作摒住了呼吸——
第048章 第 48 章
屏风内侧的动静还在继续, 小绫侧耳仔细听着,直到听到床帘关合的声音后才松了一直紧张屏住的那口气。
谢天谢地,没摔着就好。
怕被子没盖好人着了凉, 小绫又在心里默念了四五十个数, 才下床到了里面去查看。
借着从窗口倾泻进来的几缕月光的光亮,勉强可以瞧得见,软绵的枕头之上,小姑娘的脑袋微微向着一边偏斜, 下巴抵着之处, 从被子中露出半个大鹅布偶的脑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绫不由得失笑, 也多亏了如今已是春日天气暖和了不少,不然只穿着寝衣下床摸索着将这布偶又拿回床上来,岂不是要挨上好一番冻?
唉,也不知是闹了哪番的脾气?莫不是那纪家小公子说了什么惹了人生气了?但今儿个也没瞧出什么来呀?
左思右想不明白,她这边也只能满头雾水地上了床。
隔壁纪府。
月光之下, 忽瞧见前面的人停住了步子,盘豆不由得询问道, “公子, 怎么了?”
“无事。”
“奥奥。”见人继续往前走,盘豆忙提着灯跟了上去。
说起来,今日的事他虽然有半截不在场的时间, 但是前前后后因因果果却都很是了然。
最初,是他这边突然得知了一点京城的事情, 便赶忙给公子打了手势,结果却得知那事情公子早已知晓了, 倒是让公子白白从茶馆上跑下来一趟。
当时公子正要重新回到钟家人所在的那处茶馆时,结果却又被几个凑巧经过的同学拦住了去路, 再然后,就是另一处的茶馆突然着了火,公子逆着人流回去,才到了门口就从钟府的一位小丫鬟口中得知姜小姑娘人走丢了——
幸亏后面找着了!
不然的话,自己简直不敢想后果!
哪怕是现在,一想起来当时公子在人群里来回穿梭找寻时冰冷冰冷的侧脸,他都觉得浑身泛冷。
哎,一个年过去,公子的气势那是蹭蹭地上涨啊,以前一不高兴还只是放放冷气,现在是能把人冻成冰块!
而且,公子现在对姜小姑娘
铱驊
是越来越上心了,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改日那姜小姑娘不会直接真被公子认作妹妹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盘豆自个儿先摇了摇头,真认为妹妹不大可能,倒是哪怕公子回京后,也会特意多关照几分是肯定的了。
盘豆暗中揣测着,正想瞧瞧觑一眼自家公子的神色,忽然一抬眼就瞧见已经到了房门口——
“去睡吧。”
与这句话同时响起的,还有关门声。
瞧着眼前的房门,盘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院门口有人说话声才恍然回了神,赶忙过去查看。
“二公子回了么?”
“回了,刚已经去歇着了,姑姑,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我这还得去和老爷夫人说一声去——对了,听说今儿个那大火烧得厉害,公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离得远着呢,姑姑,这灯您拿着,这边檐下黑,瞧不清路——”
满金接了灯,方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打听道,“我听旁人说,茶馆那儿是有人故意放的火,你小子一向消息多,你来和我说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哪儿知道嘛,还是路人嘴里听了半耳朵,说是茶馆里新招的烧水的伙计偷了钱怕被发现,就偷偷地将油泼了满地,放了火打算趁乱逃走,就是连巷子都没跑出去就被抓回来了。”
满金“哦”了声,一脸恍然,“难怪,那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隔着院子的房中,纪昭洗漱完毕并未着急上床,而是将之前放在手帕上的一枚发夹又拿起看了看。
这是今日他寻着阿意后从她发梢接住的那一枚,一晚上太过于着急,竟忘记还了回去。
发夹小小的一枚,上面镶嵌的小拇指甲大小的圆润玉石,在烛光之下闪烁着煞是好看的光芒。
纪昭目光落在上面,神思却早已不知前往何处,良久,才微微舒了一口气,眸子中有着些许后怕,顺江府虽说治安很好,但是难保不会有人起了歪心思,他简直不敢设想,若是当时没有找到她怎么办。
除了后怕之外,他眼中还隐含着些许懊悔,明明知道她很是依赖自己,当时为何非要在那个时候找借口离开一会?自己这个哥哥做得着实不称职——
这一夜中,有着此种想法的倒也并非他一人。
钟沛英直至睡着了都还在嘟囔着梦话,“我那会就该跟着阿意一块儿下去的!”
云雀被她吵得睡不着,拥着被子翻来覆去直到天将亮时才微微眯了一会儿。
钟沛英一觉醒来,一开口就觉得嗓子沙哑,不由得一愣,抬手摸了喉咙,“我这是怎么了?”
云雀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幽怨,“您没事,您就是梦话说多了。”
“啊?”钟沛英下意识想反驳自己怎么可能说梦话,但一对上云雀的眼圈顿时恍然大悟,勉强绷住笑声,“你这眼睛——咳咳,那个,要不让茵茵过来服侍,你再去偏房里补一觉呢?”
真论起来,这一夜间阿意是睡得最好的。
怀中抱着呆头鹅玩偶,直睡到了日头高高挂挂才悠悠转醒。
环儿一早进来时没在梳妆椅子上看见大鹅时还当是被收起来了,结果撩开帘子一看顿时愣了下,“这——”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暗中拍了下,小绫转过头来看她,明面上使了个眼色,语气却故作疑惑,“这什么?”
明白过来后,环儿眼珠子转了转,忙换个话头,指了指床上的枕头巾道,“这套之前不是送去洗了么?”
“让你平日里不上心,这套本就有两套一模一样的——”小绫随口应道,又继续弯了腰去问阿意,“姑娘,起来吃点东西?”
“嗯。”
阿意睡得迷迷糊糊的,再加上眼睛还没恢复,索性就当作自己是个傀儡,由着小绫折腾着洗漱穿衣,只是今日到了最后时又多了一道步骤——
抬手摸了摸覆在眼上的绸布,阿意有些疑惑,“我不出去就是了,何必要现在就蒙上?”
“夫人今早过来时特意嘱咐的,说是怕您用手揉眼睛,对眼睛不好。”
阿意“哦”了声,在她朦朦胧胧想起来的那些记忆中,以前也蒙过不少次这东西,因此倒也不算排斥。
“我隐约记得我之前有本还没看完的地方志,放在哪里了?”
眼睛看不见,出去玩也没什么意思,阿意本想让小绫帮忙读一读昨日还没看完的书,谁知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另外一本书的样子,“就是封面上还缺损了一块的那本——”
小绫闻言,稍愣了下,说起来,她其实是沁儿犯了事被调走后才来到姑娘身边服侍的,现在一时之前还真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本。
但正说去找一找时,外面已经有人先一步应道,“可是《旧峨山州志》?”
阿意向着发声处看去,“三姐姐?”
“嗯,”钟沛嘉笑着应道,“那本在祖父那里,你等一会,我让人去取回来。”
阿意乖乖点头,“好。”
本就已经到了中午,钟沛嘉在一旁帮着读了会书,怕阿意太累,便放下书想了些其他的话来给她解闷。
阿意也是这才知晓,昨夜里老爷子也在这里守了她很久,后面还是大舅母怕他身子撑不住劝了又劝再加上姚大夫再三保证了她没事,老爷子才回去睡下。
还有,昨日那舞狮台上的确没有程小公爷的影子,因为程幼康突然从平国公府口中得知舞狮赛的头奖换了东西,急匆匆骑马要赶来告诉他的好兄弟钟祺,结果人还没见着,他下马时倒是先把脚踝给扭伤了,被平国公夫人直接派人送回平国公府去了。
阿意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昨日平国公夫人不是在隔壁吗?”
钟沛嘉清咳了一声,脑海中回荡起昨日国公夫人的原话:来都来了,看完舞狮赛再回去就是了,府里面大夫多得是,他爹也在府中,我就是回去了,难不成就能让他立刻间康复了不成?
她委婉了下措辞,“小公爷有大夫和小厮照料着。”
这好像也对,阿意缓缓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外面忽传来钟祺的声音,“没什么大事儿,大夫说就是别到筋了,养几日就好。”
他今日一早先来了松月院一趟后就急匆匆去了平国公府,现在是刚刚从那里回来。
阿意见他来了倒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好奇道,“四哥哥,昨日舞狮赛的头奖你真的扔了吗?”
钟祺脸色一僵,“……扔了。”
话音还未落下,旁边钟沛嘉忽然从袖中取了一个锦袋来递到阿意手中,“阿意,你瞧瞧这个,我昨日和你二姐一道捡到的,就是不知道是谁丢的?”
钟祺顿时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奈,“三姐,你别说了。”
“咦,平时你不都是沛嘉沛嘉的喊么?怎么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喊上三姐了?”钟沛英一进来就故作稀奇地绕着钟祺转了几圈,啧啧不断,“来,让二姐姐瞅瞅,这别是旁人假冒的小祺吧?”
眼看着两人在房中就要比划比划拳脚,崔清若瞪了一眼过去,“莫要胡闹!”
见人消停住了,她先过去摸了摸阿意的额头,才柔声开口道,“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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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这顿午饭是钟家所有人在一起吃的,吃完后,阿意照常睡了午觉,醒来后听着小绫念了会儿书,后面无事可干,便索性在阁楼上晒着夕阳发呆。
纪昭一放了学便急匆匆往回赶,家都没回就直接进了钟府直奔松月院而来。
一上了阁楼,便瞧见着淡桃花粉色的小姑娘正歪着脑袋趴在桌案上,一手指间在阳光光斑下随意点着桌面,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卷着眼上绸布垂下的系带。
小小的一只,又乖又漂亮。
在这瞬间,他忽然就理解了他的同窗潘小柳每次讲起家中妹妹时的骄傲。
他现在即是如此,唇角不自觉带起笑。
看,这就是我妹妹——
纪昭一向清冷的气质都不知觉间柔和下来,正要开口时
璍
,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已经若有所觉抬头看来,
“五哥哥?”
“嗯,眼睛可好些了?”
“……好些了。”
见她说话间有几分不对劲,纪昭眉头稍拢,“是不是起热了?”
他说着就要抬手探一探小姑娘的额头,但是没想到才刚碰到便被人用手推开了,纪昭一愣,尚未来得及反应时,却听得小姑娘开口道,
“五哥哥,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和你有关的事情了,要不——你告诉我一些吧?”
她眼睛上还蒙着绸布,说话时带着几丝难以遮掩的祈求,越发显得迷茫和……脆弱。
纪昭只听得心头一软,一面心疼她原是在为了这个而不舒心,一面还有些隐晦的愧疚,但口中却未曾犹豫直接应承道,
“好。”
哦?阿意微怔,还以为他会推辞掉,没想到应承得这般爽快?
若不是自己想遍了在顺江府的记忆,确认他根本就没来找过自己,怕是都要相信了——
绸布之下,阿意缓缓眨了眨眼睛,眸中并无笑意,面上却露出了几分欣喜雀跃来,“谢谢五哥哥!”
纪昭轻咳一声,在阿意对面坐下,“你想听哪些?”
阿意手肘撑在案上,思索了会,最后似乎是有些没有什么头绪便索性直接开口的模样,“从到了顺江府往后的,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要不五哥哥你直接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开始讲起吧?”
从第一天?
纪昭眼皮微跳,好在刚刚在小姑娘低着头思索时,他便已经大致打了个腹稿出来,此刻稍微增添一些细节,倒也不至于卡顿。
阿意歪着脑袋听得认真,偶尔还开口问上一两句。
期间,小绫还上来送了一盘厨房新送来的腌渍梅子。
从夕阳尚盛到只剩下最后一点点的残光,纪昭再一次因为口干伸手拿起茶壶时,才发现壶中已经空了。
他对面,阿意起初尝了一口梅子后就觉得味道很是不错,后面索性将半抱着点心盒子靠在椅背上一边吃一边听。
听到纪昭说话声停住时,她刚把一颗梅子放入口中,一开口一侧脸颊微微鼓起,语气疑惑,“五哥哥,只有这些么?”
见她这般期待,“时间不早了”几个字到了嗓边又不由得压了下去,纪昭无声叹了口气,忍住微微渴意,“后面……还有。”
正要继续开口讲时,一抬眼忽然瞧见阿意手中盒里的梅子已经去了将近一半,他眉头微皱,“不能一次吃太多,伤胃。”
说话间,已是站起身到了阿意旁边要去将那食盒从她手中接过放在稍远些的地方。
阿意正因为口中这颗梅子没有去核而犹豫着将核吐在哪里,闻言忙将一边将手中点心盒子抱紧了些,一边在桌案上摸索自己之前放在上面的帕子。
但是帕子还没摸到,倒是忽然觉得下巴处被人轻轻碰了下——
阿意一顿,迟疑了下,缓缓抬起手触碰了下放在自己下巴处的那只手的手背。
“发什么呆呢?吐在这里。”
微微带着点嫌弃和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意脸上恍惚更甚。
有那么一瞬间,竟彷佛回到了千佛寺的后山,简朴的小桌上,她吃了一颗山楂,正寻找着把籽吐在哪里时,对面的小少年已经伸出手来。
见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纪昭眉头又是一跳,“姜意?”
她莫不是把核吞了吧?
话音刚落,手心里忽然多了一条帕子,阿意扶着他的手背,小心将核吐在帕子上,抬起头时,隔着绸缎,依稀可以看出眉眼弯弯,
“谢谢五哥哥。”
纪昭轻“呵”了声,“谢就不用了,不继续吃就行了。”
他还以为还要再多劝几句,没料到话音一落就看见小姑娘乖乖将点心盒子放在了桌案上,还主动向着外侧推了推。
今天这么听劝?
纪昭压下眉眼间的几分诧异,回到对面坐下,回忆了下自己适才讲到哪里了,清咳了一声,正要继续开口时,却见阿意趴在桌案上向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道,
“五哥哥,不用讲了。”
纪昭闻言,心下却莫名一突,之前就已经隐隐感觉到的些许不对又重新冒了上来,他故作淡定,玩笑着试探,“听得倦了?”
阿意鼓了鼓脸颊,坦荡点头,“对呀,讲来讲去,每天都是一样的事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面色以及语气上都并无异样,但是瞧不见她眼底的神色,纪昭始终觉得有几分不安。
可是转念一想,应是不可能,她不可能已经想起来了自己不是她的五哥哥。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她的性子又不是不了解,只有对着及亲近的人才会放下心防,对不相干的人一向不过心,且看着瘦瘦弱弱的,性子上却倔得很,若是真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五哥哥,她怕是连话都不会乐意同自己多讲一句。
将逻辑理顺后,纪昭心头略松,抬眸看向对面已经无聊到打了个哈欠的小姑娘,主动提议道,“读书给你听?”
阿意摇头,“不要。”
“到外面散散步?”
阿意还是摇头,“不想去。”
纪昭无奈,正打算直接问问阿意想做什么时,却见阿意已经先一步开口道,“五哥哥,要不你讲点你看过的山精妖怪的故事给我听吧?”
“……我没看过。”
“我不信,那你现在编一个呢?”
纪昭被气笑,“不会编。”
阿意捧着脸,缓缓眨了下眼睛,似乎很是惊讶,“你故意骗我的吧?你不是很会编故事吗?”
编故事——
纪昭眉头立时重重一跳,下意识抬眸向着阿意看去,直到听到阿意接着说的话后才定下心来。
第049章 第 49 章
“以前在山上时你不是讲过很多么?”
……
这日折腾到了最后, 纪昭被阿意缠得无奈,还是硬着头皮编了个故事出来。
这故事是孤魂野鬼相关的,他抱着故意编得可怕些吓吓她的目的, 但是讲到一半, 瞧见阿意吓得缩成一团窝在摇椅上的模样又不忍心起来,偏偏阿意害怕归害怕,却还忍不住一个劲地追问后续。
没办法,他只得给硬生生圆了个缓和些的结尾上去, 任是如此, 阿意还是吓到抓紧了他的袖角。
纪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自己非要听但是又怕成这样?
算了,谁让这是自己上赶着认下来的妹妹,还能扔下她不管不成?
他将语气尽量放柔和些,反过来安慰道,“别怕, 这都是假的。”
阿意轻轻抖了下肩膀,“我知道都是假的, 但, 但还是害怕嘛!”
得,这还委屈上了?
纪昭面上错愕一瞬,但是却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又连着好一番安慰,换了好些话题, 见小姑娘手心放松下来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完后才知晓是松早了,眼下小姑娘正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 脸上带着点讨好,“五哥哥?”
纪昭按下不好的预感, 谨慎回答,“怎么了?”
“还有么?我还想再听了一个,可以吗?”
纪昭一时默然,他可算是知道为何崔夫人总是喜欢喊这位小祖宗了,这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小祖宗么?
……
阿意缠了好几日,但是再没听着第二个故事,倒是在一天早上醒来时,忽然就发现眼睛已经恢复如常了。
她连着好几日没有出门,得知三姐姐正要去徐府给大姐姐送东西,便缠着一道去。
她一撒娇,谁还能奈何得了她?
马车出门时,钟沛嘉瞧见上面乖乖坐着的人,着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道,“这几日可是在家里闷坏了?”
阿意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认同。
钟沛嘉看得一乐,“多亏了现在天气也暖和了不少,不然可还真不好出门,来,等下把这个戴上,这会儿外
依誮
面太阳可盛着呢!”
她手中拿着是一顶带着大檐的帽子,前面绣了朵朵精致又可爱的小花,倒是很应这春天的景。
若是平日,阿意定是不耐烦出门脑袋上还得盯着个帽子,但是现在么,反正能出来就是好的,
“我知晓了,三姐姐。”
说起来,这还是她隐隐约约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以来第一次出了钟府的大门。
一进了街,听到外面的叫卖声时,阿意便忍不住掀开了帘子一角向外看去。
前侧是望江楼,阿意抬眼看去时,正瞧见一个小厮弯腰打了帘子,迎了一位抱着琴的圆脸姑娘进去。
她眉眼微扬,忽然想起年前那日和四哥一道偷偷溜到这望江楼时,弹琴的似乎也是这位姑娘?
当时她在二楼包厢里的窗边,撑着脸颊看行人往来,一楼的小曲流畅婉转,她胡乱猜测着楼下经过的少年郎的年岁,猜是猜对了,就是将要关窗时被鸟啄了下头顶,平白丢了颗珠花。
阿意目光落在望江楼窗下的位置,神色恍惚了一瞬。
若说之前尚且只是怀疑,如今看到旧景算是笃定了:
在过去的那三年里,不仅仅是五哥哥没有来找过自己,自己也没记得五哥哥。
怎么会这样呢?
阿意鼻尖微微的泛酸,明明当时在千佛寺上说的好好的,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虽说,虽说自己不记得了,但他难道就可以全当作没发生吗?
说谎鬼。
骗人精!
可是——
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怎么会不记得五哥哥呢?而且还是三年那么久。
看着外面的街道,阿意微微呼了一口气,似是想要将胸中的郁气呼出去。
说到头来,她这几日心中一直堵了几口气散不开,有对五哥哥根本没来的找自己的气,但更多的,其实是气自己,气自己怎么会忘了五哥哥。
“阿意?阿意?”
被唤回思绪,阿意缓缓眨了眨眼睛,转头看来,“三姐姐?怎么了?”
“无事,”钟沛嘉压下眼中的一抹担忧,笑着抬手帮她整理了下帽子,“今日太阳大,当心些。”
说罢,便抬抬手由着阿意继续靠在窗边向外看,“这街道可还是你熟识的模样?”
阿意没回头,良久才嘀咕了一声,“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对面,钟沛嘉将这话在心中琢磨几遍,仍是不大能确定意思,心里不由得感慨,唉,妹妹长大了,心思难猜起来喽。
这几日下来,她总是隐隐觉得阿意绝非只是想起来一点点的记忆,很有可能没想起来的才是一点点的比例……可如果这样的话,那纪昭又如何论呢?
阿意似乎还是把那位当作五哥哥的?所以是真有这么一位五哥哥的,只是阿意之前不记得,伤了脑袋后又阴差阳错地想起来了?
她本来很是想不明白这件事,后来还是大伯母的话点明了她——
“这些真真假假的不用深究,阿意愿意是什么样的,那什么样的就是真的。”
也罢,阿意其实本来就是很有主见的性子,她若是愿意说时,定会主动说的。
这般一想,心头轻松不少,钟沛嘉正想告诉阿意明日二哥应该就回来了时,忽然瞧见阿意脸色有些怪异,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是却只看见远处一行兵差押送犯人远去。
“瞧见什么了?”
听见她问,阿意目光又追着那远去的一行人看去一眼,反问道,“三姐姐,刚刚那个犯人是要送到哪里去?”
“估计是送到各地做苦役吧,”思索了下,钟沛嘉猜测道,“说起来,这倒很可能是前几日故意纵火的那位。”
那火来的凶猛,但是结果上是没伤到人的,是以不大可能定死罪,倒是很有可能是发去服刑做苦役,修路修桥之类的。
阿意“哦”了声,“那家眷也要一同被罚么?”
“这倒是要分情况,一般来说,除非是家眷一起谋划,不然很少连坐的——”钟沛嘉说着倒是明了起来,摸了摸阿意的头顶,“刚刚可是被那毁了容的婆子吓到了?”
“咦,三姐姐,你也看见了?”
“没呢,是之前听丫鬟闲话过几句,说是那纵火犯的娘亲不知何故毁了容,却还坚持日日到府衙去给儿子求情,这母子似乎都不是顺江本地人,如今儿子被发配走了,老母亲割舍不下,看样子也要跟着一道去。”
听起来倒是挺让人唏嘘的,这般年纪了还要为了不成器的儿子操劳。
阿意缓缓点了点头,心头的异样感消散不少,方才大概只是错觉吧。
她当时探头向外看时,正碰上那婆子转头看,目光不经意触碰时,那婆子好似很是震惊的模样……现在听三姐姐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全是自己多想了。
到了徐府时,钟沛音早已等着了,把人留着一道用了午膳,又留阿意睡了个午觉才放人走。
“等明儿个我回家去过几日,这些日子可是无聊极了,亏得春困重,一睡小半天,不然一天天的都不知道怎么消磨时光!”
见她送人都送到外院来了还要继续送,钟沛嘉无奈,“大姐,莫要送了——”
“送几步怎么了?就当是说说话,你看阿意都没嫌弃呢,就你事儿多?是吧,阿意?”
她说着,弯下腰来捧着阿意的脸颊就是一顿揉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意被她折腾得小嘴被迫嘟嘟起来,用力掰开她的手后,忙躲到钟沛嘉身后,赶在她的魔爪追上来之前抢先一步道,“大姐姐明日肯定就不无聊了!”
“哦?”钟沛音挑眉,故意道,“怎么个说法呀?是不是咱们阿意愿意留下来陪大姐姐解闷?”
阿意一看见她这表情,就想起之前一个下午换了数十套以上和发髻的恐怖,强撑住神色,认真道,“大姐夫不是明日就回来了么?”
钟沛音长手长脚的,自是比阿意灵活的多,抬手就按住了阿意的帷帽,将人顺势拉到了自己跟前,“他回来又怎么样?他回来一天就不是十二个时辰了?”
阿意被她桎梏着动弹不得,只得歪着脑袋看她,“可是你们可以一起玩呀。”
钟沛音嗤笑一声,“我同他玩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察觉到几分不对,可还未来及阻拦,便瞧见自己跟前的小姑娘一脸疑惑看着她,“那大姐姐你生辰那日醉酒后,为什么非要说去找大姐夫陪你一起玩?”
“咳咳,停停停,小孩子——”钟沛音面上一热,本想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胡说,但是一低头看见阿意眸中澄澈后忽得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偏了,忙别过目光试图转移话题,“行了,我就不送了,回去路上当心些。”
对阿意说完,她转过头又要对沛嘉嘱咐几句,“三叔最近可有来信?上次我听闻三婶婶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话音一落,忽地瞧见钟沛嘉目光有些闪躲模样,当下心下微惊,还当是三婶不大好,正要细问时,却见钟沛嘉已是答道,“我娘身子并无大碍,前几日来信时还说,听闻灵州府内鹦鹉山的晚霞煞是好看,要去一观,如今应是已在路上了。”
钟沛音点了点头,但目光中仍是有些怀疑,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小嘉,我是你阿姐,你何必要瞒着我?”
啊?
钟沛嘉一愣,对上钟沛音催促的眼神后才知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便有些哭笑不得,“大姐姐,我没瞒着你——”
“那你刚才脸色怎么不对劲?”
眼见她越说眼中疑色越重,钟沛嘉无奈,只得尽量装作淡定一些,“大姐姐,生辰那日在望江楼你醉酒后,是我送你回来的,咳咳,那个,你在回来的路上,咳咳咳,胡说了几句话。”
“胡说了几句话”这形容着实是含蓄了,那日她恨不能捂了
璍
大姐姐的嘴,怎能,怎能说那般露骨的话?
幸好当时阿意和二姐姐坐另外一辆马车家去了,才不至于被污了耳朵!
她这庆幸的想法刚落,便感到衣袖被人拉了拉,站在两人中间的小姑娘正仰着头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疑惑,“大姐姐,三姐姐,你们脸色怎么都这个红?”
姐妹俩当即便齐声否认道,“哪有!”
生怕阿意再问,钟沛音抢先一步道,“哈哈,喝醉了嘛……我得先回去了,这出门也怪晒的……小阿意,改日见!”
阿意眸子闪烁了下,乖乖点头,“大姐姐,再见。”
其实这会儿已经距离府门口没几步了,钟沛嘉牵着阿意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三哥这次在信里又在追问你怎么不给他回信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谁让他上次在信里喊我小不点的?”
“还生三哥的气呢?”
“……也就一点点吧。”
说笑间,已是到了府门口,丫鬟加快了点步子要先一步出门将停在巷子中的马车招呼过来,但迈过了门槛却忽然“咦”了声,门房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小的见过——”
后面几个字似是被人拦住了有些模糊不清,阿意疑惑抬眼看去,瞧见来人后不由得一愣,“二哥哥?”
钟玖一身深灰色衣裳,他今年已是将近弱冠之年,性子愈发沉稳,但此刻一手撩着衣袍步子迈得甚急,到了阿意跟前半蹲下来,隔着阿意帽檐垂下的那半截细纱,仔细瞧了瞧阿意的眼睛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日——”他本想问那日着火时有没有吓到,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此刻再问已是毫无意义,心情复杂时,却见眼前的小姑娘主动抬手将细纱撩在茅檐上,眸子认真,
“二哥哥别担心,我眼睛已经没事了。”
说着,还对着他轮流眨了下左右眼做证明。
钟玖失笑,抬手将她帽檐上的细纱重新取下来挡着太阳,“好,二哥知晓了——”
说着站起身来正要说先回家时,却发觉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下,他下意识弯下腰来,“阿意,怎么了?”
阿意歪了歪脑袋,定定看他几眼,忽然露出几分狡黠笑意,“二哥哥此番可有带那参州的云母灯回来?以前可是答应过我的,莫不是忘了?”
“带了,放在家中了,答应过你的事二哥什么时候忘过?”钟玖回应道,但话还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对,难以置信地看看阿意,又抬头看向钟沛嘉,直到看见钟沛嘉笑着点了点头才敢相信心中的猜测。
阿意脚下一空,已是被人挟着腋下高高举起——
“还学坏了,明明想起二哥了却不明说?”
阿意被碰着了痒痒肉,笑得根本止不住,只得向着钟沛嘉求饶,“三姐姐,救我!”
钟沛嘉亦是笑弯了眸子,她本就猜测二哥既然比之前定的时间早了一日回来,那定是赶了很急的路,很有可能只来得及到了家中停个脚,得知阿意在徐府便匆匆赶来了,是以应是还不知晓阿意恢复了些许记忆一事。
方才一见面,她便想将此事告诉二哥的,但没想到阿意偏要故意使坏,捏了捏她的手心不让她说,这才有了现在这后续。
“现在知晓怕了?是不是?”
上马车后,阿意和三姐姐又在车中等了一会儿,钟玖则先去徐府中和大姐姐报了声平安才回来和她们一道回去。
阿意和钟沛嘉也是这才知晓他和大姐夫原是昨夜赶了半宿的夜路,才得以在今天下午进了顺江府。
阿意疑惑道,“那大姐夫呢?怎么没有一道回来?”
钟玖轻咳一声,面色微微怪异又有点无奈,“大姐夫有点事耽搁住了,稍后应是就到了。”
他说罢,又转头看向钟沛嘉,“我来时在灵参官道上正巧遇见了三叔和三婶——”
钟沛嘉一愣,脱口而出,“我阿娘如何了?”
钟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缓声道,“莫要担心,三婶身体无事。”
说罢,又将是如何遇见三婶的,以及三婶言了何话都一字一句先转告于她,最后才笑着问道,“现在是不是放心了?”
钟沛嘉眼眶微微有点湿润,不好意思般别过头去。
阿意看着这个看着那个,倒是有几分明了,她以前听大舅母讲过一次,有一次三舅母在外面游玩时被毒蛇咬了一口,给家中的信只说是小伤口两三日便恢复了,但直到后来他们才知晓那次三舅母是九死一生逃过一劫,险些丢了性命。
自那以后,三姐姐便或多或少有些心病在。
阿意握了握她的手心,歪着脑袋无声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钟沛嘉被她蹭得心底一阵暖意划过,口中却道,“当心勾着了你的头发——”
“姑爷?”外面车夫忽然扬声道。
随着他的声音的,还有一阵急促停住的马蹄声,以及一道熟悉男声,“车中的是?”
车夫还未回答,车帘已是被人从里面拉开,徐参扬瞧见钟玖也在倒是微微愣了下,随机仓促向着阿意和钟沛嘉问了声好,
“改日来府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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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便匆匆打马而去。
车帘刚放下,阿意已是一脸懂了的表情,一边点头一边道,“我明白了!”
钟沛嘉忍住笑,开口配合她道,“咱们阿意明白什么了?”
“我知晓大姐夫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
“哦?什么事情啊?”
“大姐夫是先去找地方洗漱又换了套衣裳。”
“咦,为什么要换衣裳啊?”
“我猜是为了见大姐姐时体面又好看,二哥哥,我猜得对不对?”
早被她们姐妹俩的一唱一和弄得插不上话,钟玖还能说什么,只得一脸无奈笑意,“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
随着春深,夕阳留存的时间又长了一些。
纪府门口,纪昭同几人一道出来。
“这次真要多谢谢纪昭,昨日我爹跑了好几个药铺都没买到这味药材!”
“这药材这么珍稀么?”
“用的少,一般药铺里可能都不备着,”王猛说着,又要弯腰再次认真道谢。
“不用谢——”纪昭随口应道,目光却忽然微变。
张秀和王猛二人注意到,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隔壁府门口一辆马车停下,车上下来几人说笑着往府中走。
王猛性子直,当即便脱口而出,“哎,那不是灯会上走丢的那小姑娘么?”
张秀觑了一眼纪昭的脸色,暗中戳了戳王猛示意他少说少问,但是王猛脑袋向来一条线,反倒是瞪了一眼过去,“你老是戳我作甚?”
说罢,又伸着脑袋望着钟府门口看,直到瞧见几个人都被门掩住了身影后才扭头看向纪昭,满脸疑惑,“那不是你妹妹么?怎么看见了你了也不招呼的?你们关系是不是不好哇?”
第050章 第 50 章
王猛身后, 张秀已是没了想法——
这榆木脑袋,他就没发现纪昭脸色不大对吗?
眼看着王猛越是追问,纪昭神色越是冷冽, 张秀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 上前插话道,“人家小姑娘根本就没往这边看,不知道纪昭在这儿——”
但他话还没说完,王猛已是一脸不服气争辩道, “胡说, 我眼神可比你好多了, 明明就往这边看了!纪昭,你说是不是?”
纪昭神色不明,见他追问,只随意“嗯”了声应付过去。
倒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脑子里已是将这几日的种种事情都细细过了一遍,所以到底是哪里又惹得小祖宗生气了?
还有, 她眼睛好利索了么?就急着出去玩?
……她是去哪里玩了?当真……就玩得这么开心?
各种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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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一在心里掠过, 纪昭压下莫名的烦躁,转身正准备回家时,下意识又向着钟府门口看了一眼时, 动作忽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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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昭神色一松,脚下已是先一步迎了上去——
跑得太急, 阿意一个收不住,直接冲撞到了他身上, 纪昭忙将人扶住,眉头皱起, “就几步远,跑什么?”
阿意眨了眨眼睛,抬手将细纱撩到帽檐上仰着头看他,气息不稳,但是眸子却亮晶晶的,“我怕你回家了嘛!”
纪昭“呵”了声,刚刚是谁闹脾气一声不吭直接进府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意见状,眸子中心虚一闪而过,却作势要去捂住他的嘴,并抢先一步追问道,“五哥哥,刚刚你看见我怎么不喊我呀?”
纪昭:……懒得多说话。
瞧见随着她仰头的动作,落在鼻尖处的夕阳眼看着就要落在她的眼睛上,纪昭径直抬起手抵在她的头顶上拦住了她的动作,顺手将细纱放下来。
阿意不满,一边摇头试图挣脱他的手,一边抬手就又要去撩开细纱,“有风,这东西都糊在脸上了,不舒服!”
纪昭用手绷住软纱,“那就先回家。”
“行吧!”隔着细纱,阿意扮了个鬼脸,哼,你有本事就这样一直扶着吧!
她说罢,就直接不管不问向着纪府走去。
纪昭被她这甩手掌柜模样气笑,手下却一直小心未松开,走了几步,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门外的张秀和王猛二人,面上倒好似有几分无奈,“我妹妹晒不得太阳,是以——”
张秀忙回应道,“没事,我和王猛也要回去了!”
说罢就去拉王猛的胳膊,“咱们走吧,你不是还得回家送药么?”
王猛被他一拽,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倒是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模样,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看来刚刚是我想错了!”
张秀拉不动他,只得顺着他问道,“想错什么了?”
“我本以为纪昭和他妹妹关系不好呢,现在一看,明明好得不得了,亲兄妹也不过如此吧,怪不得舞狮赛那天妹妹走丢了纪昭那样着急,说起来,那天我摔得那一下可疼了,真想不到纪昭力气竟然这么大……”
他叭叭叭说个不停,一旁张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合着你也知道纪昭很疼这个妹妹?就你刚刚那欠欠的模样,一口一个“是不是关系不好”,我真怕纪昭一个没忍住把你给打了!
而且——
张秀回眸瞧了眼纪家的大门,他怎么总觉得纪昭最后回头那句话是故意的?
“话又说回来,那天也难怪纪昭着急,咱妹妹长这么好看,万一有人起了坏心思可真了不得——”
“停停停!”张秀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打断道,“什么叫咱妹妹?”
“我们和纪昭是同学,纪昭妹妹不就是我们妹妹?这有啥好客气的?”
张秀一梗,良久才反过来拍了拍王猛的肩膀,认真道,“看在同学的份上,我认真劝你一句,你可千万别在纪昭面前说这话。”
“啊?为什么啊?”王猛不解,“哎,你别走啊,你倒是说清楚再走!等等我!”
他们二人追逐而去,经过钟府门口时,惹得门房都忍不住探头看来一眼。
门内,钟沛嘉招来小绫让她快去纪家跟着阿意后,才转头看向钟玖,忍住笑意道,“二哥如今信了吧?”
“我还当——”钟玖摇了摇头,他还当阿意记忆恢复了不少的话,应是该与那纪昭疏远了,没想到竟还是这般欢喜那纪昭?
刚刚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迫不及待跑出去找纪昭……连对自己这个真的哥哥,她都没有这般过吧?
唉。
唉。
兄妹俩人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和……酸溜溜。
阿意全然不知这些,她还当三姐姐和二哥哥早就先回去了。
纪府。
才到了书房门前的廊下,阿意便已是等不及了,催促着纪昭快点松开手。
见她摘下帽子后长呼一口气的模样,纪昭不由得失笑,“就这般不舒服?”
阿意鼓了鼓脸颊,其实倒也没有多少不舒服,只是,“到底是头顶上多了东西,不自在。”
纪昭开门的动作微顿,回眸看过来,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说什么——
反倒是阿意瞧见了后,牵住他袖角的手晃了晃,语调轻快,“其实也还好啦,这几日戴着而已,姚大夫都说了,我眼睛恢复得很好嘛!”
她说着,像是生怕纪昭不信般,踮着脚仰着头将眼睛凑近了些,“呐,五哥哥你看!”
纪昭顺着她手指的示意看去,第一眼便忍不住微微晃了个神。
阿意歪着脑袋,笑弯了眸子,“这下放心了吧,是不是根本看不出和别人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的?”
纪昭没应话,只微微抬抬下巴示意阿意先进去。
阿意起初还疑惑他今日为什么不做课业了,后面见他拿了个崭新的抱枕进来才恍然大悟,唔了声,“谢谢五哥哥!”
可是她的手都接着抱枕了,对面的人却没松手,阿意疑惑看去,“五哥哥?”
纪昭目光在抱枕上扫过,又落在阿意身上,“先答应我,不准趴在桌子上看书。”
“答应,答应!”阿意眼神真诚,一点儿也不带犹豫的。
这抱枕很是松软,上面还有淡淡的清洗过的皂香味,最适合趴在案上时垫在下巴处用。
阿意本是趴在上面把玩最近新得的一个鲁班锁,但玩着玩着不知何时神思就已是跑远了——
纪昭写完一行课业,抬手蘸墨不经意抬眼时,就瞧见对面的小姑娘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不一的阴影。
他脑海中忽然就浮现起刚刚在门口时那双凑到他面前的眸子,以及,几年前在钟府中,她大病初愈,跌跌撞撞从床上扑到他身上,仰着头喊他五哥哥时闪烁着泪光又带着笑意的眸子。
其实和别人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的漂亮到不像话。
对面,阿意若有所觉,回神后抬起眸子看过来,“五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纪昭不答反问,“你呢?发什么呆?”
阿意下巴在抱枕上蹭了蹭,眼神向着书柜处飘了飘,声音带着点试探,“我在想,可不可以——”
纪昭眉心一跳,没好气打断道,“不可以。”
阿意不吱声,将脸埋在肘弯处,良久才闷闷一声,“好吧。”
纪昭半行还未写完,再下笔时思绪却已完全跑偏,暗中无奈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阿意,“再等一会儿,我读给你听?”
阿意适才还很失落的眸子瞬间亮堂了不少,悄悄往着纪昭的课业纸上看了眼,“那,一会儿是多久呀?”
“……几行字。”
阿意立马笑着应了声,“好。”
趴在案上,乖乖等着他。
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她心中之前堵着的那口气,到了这会儿差不多舒畅了。
大舅母说过,不要同自己别劲,过去的就过去吧,反正这个当下,五哥哥就在她对面坐着。
想到这里,阿意眸子忍不住弯了弯。
纪昭余光瞧见,适才被气出来的心梗不知觉间已是全部消散。
既然都已经是自己认定的妹妹了,宠一点又怎么了?再说了,她本性又不坏,顶多偶尔有点任性罢了,离娇纵都还差得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况且,再退一步讲……纵使娇纵一点又怎么了?
她值得。
想到这里,纪昭眼中笑意浮过,落笔已是又快了几分。
夕阳渐熄,最后一丝暖光从院中消弥,书房中,少年公子的读书声不复往日清冷,反倒是带
璍
上了几分温润,偶尔瞧见小姑娘面露疑问时,便停下来耐心等着小姑娘提问,解答完再继续往下读。
门外廊下,小绫坐在盘豆搬来的椅子上,听着书房中的声响,忽然一抬眼瞧见纪府的小厮到院门口来点灯,不由得怔了下,回神后笑着摇了摇头,低声感叹道,这一日一日的时光竟过得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