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口,船头挂着大红花的三艘木船格外显眼,贺晏一阵好笑,转身伸手,“我们上去吧。”

    三艘船将过来迎亲的二十余人都带上了。

    毕竟路程就短,说两句话便已是下船的时候。

    贺晏一脚踩上河岸,从飘忽无力到踏踏实实,一到河西村,又是一阵鞭炮声和欢呼声交错响应。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余家院中,院子被布置得红红火火,门窗贴满了红双喜,飞翘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院中济济一堂,就连门口都是好奇的村人。

    “豁……这贺愣子长得倒是好模样啊!”

    “是啊,就是这性子,也不知道满哥儿能不能擒得住他!”

    因是汉子入赘,也不需要红盖头,两个新人的相貌瞬间就成了大家讨论的重点。

    “哎呀,都让让新人啊。”孙媒人感觉让人闪开,身后被阻挡的方桌显露出来,拜天地就在院子里拜。

    “一拜天地。”

    贺晏和余满一人牵着红布的一头跪在底下,拜起天地来。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余家爹么的牌位拜一拜。

    夫妻对拜完,贺晏就被送进了余满的房间内,余满红着一张脸,“你、你饿不饿,我让叔么给你送些吃的。”

    “好。”

    “那,那我先出去了……今晚再……”余满话没说完,就跑了。

    贺晏坐在床边,红色被子上铺满了莲子花生红枣,他捡了一颗红枣丢进嘴里,甜丝丝的。

    “小贺,来先吃些东西。”方兰草捧着一碗面进来,上面窝着两个荷包蛋,还有笋干肉片。

    面条和煎蛋的香味扑鼻而来,贺晏站起来道谢,“麻烦……”

    “我是满哥儿的三叔么,”方兰草放下面条,本想继续说几句的,但到底是性别有异,“你先吃,一会儿他们那边吃完了满哥儿就回来了。”

    贺晏:“……”

    好像被当成了小孩。

    “好,谢谢叔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方兰草笑着走出去,没想到这贺晏说起话来还挺懂分寸的,看着不像愣子啊,他送碗面的工夫就说辛苦了。

    贺晏见房门阖上了,抽出筷子吃面条,骨汤熬得奶白奶白的,他先夹了一个荷包蛋吃,蛋白边缘被煎得焦焦的,蛋黄特意被挑破煎,吃起来没有蛋黄的腥味。

    一碗面条起码下了半斤面,笋干肉片应该是席面的菜式,贺晏吃了两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扭头一看,好家伙!

    余冬冬蹲在角落虎视眈眈。

    “过来。”贺晏招手。

    余冬蹲着小腿都麻了,原地蹦跶了两下,走过来看着贺晏大口大口吃面,黑色的大眼睛满是渴望,“晏晏哥……”

    贺晏:“怎么了?”

    于是,当着余冬的面把面条吃得一干二净,连汤也喝光了。

    余冬揉揉自己的肚子,瘪了瘪嘴巴,好吧!

    吃饱喝足又欺负完小孩子,心情很是愉悦,贺晏慢条斯理擦干净嘴巴。

    他将之前塞荷包里的水煮蛋递过去,“吃吧。”

    余冬小手包紧白胖胖的鸡蛋,大眼睛笑成眯眯眼了,“嘻嘻,这是给小冬的吗?”

    “不吃就……”

    “我吃!”小手一缩,余冬抱着鸡蛋着急道,“小冬吃!”

    说完他偷瞄了一下贺晏,生怕他收回去不让他吃,赶紧在桌面上一敲,“我吃了,我真的吃了。”

    “吃吧……”贺晏见状,嘴角抽搐了下,倒也不至于要抢小孩的鸡蛋。

    余冬仔细将鸡蛋壳扒干净,美美地咬下一口,鸡蛋的浓郁香味在口腔蔓延,哇,鸡蛋好好吃啊!

    “说吧,蹲在这里干嘛?”贺晏见他吃得这么开心,问道。

    余冬捏着手指心虚,“没,没有啊。”说完也没忘记继续啃一口鸡蛋。

    “真的吗?我去问问你哥。”

    “哎呀,晏晏哥,”余冬扑腾一下撞到他腿边,“我不想你欺负我哥哥,我想看看,晏晏哥,你会欺负我哥哥吗?我哥哥很好的。可不可以不欺负我哥哥?”

    贺晏被一连串的“欺负”砸得脑袋嗡嗡响,“谁跟你说我会欺负你哥哥的?”

    “没谁。”

    余冬说,“我听到婶子说的啊,说你今晚要……呜呜……”

    贺晏老脸一红,这些婶子开黄腔的时候就不能躲着一点儿小屁孩吗,真的是!

    在余冬的眼神控诉下,贺晏松开手,跟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欺负人。

    余冬才迈着小步伐走出去。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院子里的响声慢慢停歇,三叔么催促余满,“满哥儿,剩下的我们来收拾,你先回房。”

    余满用手扇了一下风,感觉有些热,“好。”

    他拖拉着脚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贺晏正倚靠着床头闭目休息。

    余满就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瞬间瘪了,他慢慢踱步到贺晏跟前,凝神细看。

    被炽热的目光一寸寸扫视,睡得再熟估计也会被吓醒,更别说贺晏本就是阖目休息,他在余满的注视下睁开了眼。

    余满吓得原地一蹦。

    “……人都走了?”贺晏先开口,打破僵持的局面。

    余满偷瞄了一眼,忙不迭点头。

    贺晏拍了拍床边,“坐这……我们聊聊。”

    匆忙定下婚事,他们好像也没怎么细聊过。

    说实话这婚事出乎他的意料,和他原本的打算差得天差地别。

    余满屁|股只坐了一半,他看贺晏的表情很严肃,心一整个就悬了起来,落不到实地去。

    该不会刚成亲就想和离了吧!

    贺晏正色道,“我们成亲多是被流言裹挟,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你说对吗?”

    糟了,怎么真的像是要和离的架势!

    余满心急如焚。

    贺晏往怀里掏了下,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他,“打开看看。”

    余满抓紧手里的荷包,“哦”了一声,会是什么呢?

    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块碎银子。

    “聘银到了我那爹娘手里是掏不出来了,这是之前田家赔还有我自己挣的,花了一半,先还你,以后的伙食费我会交一半,一月五钱够吗?交税之类的事情可以分我一半,其他事情我也不多打扰你,要是以后你有心悦的汉子了,我们就和离……可以吗?”

    余满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没有心悦的汉子,我不和离!”

    暗黄的烛光打在余满的脸上,贺晏明显看到他红了眼眶。

    “我是,是说以后……”贺晏有些诧异。

    他本来是想着跟室友一样相处,如果彼此都不舒服又或者余满以后有心悦的人了,那他们就和离。

    毕竟大兴朝风气宽和,对于寡妇寡夫郎再嫁寻常人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至一些生过小孩的二嫁女、二嫁哥儿还很抢手呢。

    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说他不行。

    要是能合得来,那自然是不用和离了。

    “以后也没有!”余满不管不顾,质问起来,“你有心悦的姑娘?”

    “没有。”贺晏摇头。

    “哥儿呢?”

    余满第二次追问,贺晏还是摇头,他怎么可能有心悦的人啊!

    他根本不喜欢人,他只喜欢银子!

    哦,如果是金子,那就最好!

    余满松了一口气,愤愤然地想,既然都没有心上人,进了他们余家的门就别想离开!

    一双水润透亮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余满将荷包丢到他身上,双手叉腰,瞪着贺晏,“那你休想与我和离!下辈子都别想!”

    贺晏:“……”

    好一个霸道哥儿!

    贺晏突然笑出声,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下辈子被许了出去。

    余满一巴掌拍在床边,“你笑什么?不许笑!”

    说正事为什么要笑?!

    “行,那就不和离。”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懂,他这人是不想谈感情,但又不是傻蛋,自然知道余满作何这样了。

    本以为余满和他一般,都是被逼无奈选了这门亲事,殊不知他在开口问的时候便已经鼓起了勇气。

    现在回想起在埠头躲雨那天,余满的神情已然藏不住情意。

    是他没有发现,一直单方面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根本没想过余满会心悦他。

    亏得他还一直想跟人家当室友。

    贺晏在心里紧急撤回“根本不喜欢人”这条消息。

    感觉打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余满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光影打在脸上明明暗暗,“真的吗?”

    “真的呀。”贺晏学着他说话,尾音微微上扬,“那这银子我收回去了啊。”

    “……你收吧!”

    余满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