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老唐家的房子，是早年造的二层楼，从外面看，和近几年新造的楼房区别不大，但内里所有建筑材料，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再者，这房子也有三十多年的历史，按照以前的材料寿命来算，拆了也不算亏。
“万幸咱们这边没地震，要是有地震，这房子第一个遭不住。”
因为要拆房，唐庆国试图安慰老伴儿，又继续说：“造新房子好啊，咱俩忙忙碌碌大半辈子，临了还能住新房，这事儿，想想就美。”
张桂花：“这我能不知道？可你也不想想，随随便便造个小楼房，不算装修，起码也得三四十万吧？几十万呐，这得多少钱！”
对一年不过几万收入的农民来说，几十万，那是要不吃不喝攒十几二十年的。
“你这老头儿，咋好意思向儿子女儿要钱的，他们也不富裕，拿了钱给咱们，他们日子过得下去？”
唐庆国听到这儿，却是笑了，“你想得忒多，你以为他们没工作呢？你儿子女儿单位都不差，你儿媳女婿更好，哦，你小闺女差点，刚大学毕业没两年，吃光喝光，是没个积蓄。”
小女儿能拿出两万，这是唐庆国没想到的。
他一直以为，这小丫头是实打实的月光族，卡里能有个四位数存款，已经是了不起了。
“咱这些年存了些，先跟儿子女儿两家借，凑齐了把房子造起来，回头咱们那一笔定期到期了，再取出来给他们。”
十几二十万的，唐庆国确实拿着烫手，也不愿小辈为自己费这些心思。
但是藉着应急，他是心安理得。
张桂花：“那也不够啊，剩下的还差老多。”
唐庆国：“没事儿，回头出去打短工挣一些，实在不行，咱把压箱底的那些当了。”
张桂花心头一震，那些个老古董，可是要留着给孙辈的。
“你舍得？不是说攒着，等咱俩老了，给大宝念念他们吗？”
唐庆国大手一挥，“死物件儿，留着没啥用，我觉得大宝念念挺好，以后路子能自己走得宽，用不着这些。”
老两口凑一起絮絮叨叨，分析完，最终觉得还行。
于是乎，拆旧房，造新房，这件事就此决定。
舒念和哥哥一起在退了洪水的田里捉鱼，两人玩得不亦乐乎，一直到傍晚天快黑了，才依依不舍上来。
两人穿的都是凉鞋，鞋子和小腿肚满是泥巴，但他们丝毫不在意，反而提着自己的小水桶，时不时看一眼里面。
赵文轩：“我捉了两条泥鳅，还有一条小鲗鱼。”
舒念：“哥哥好厉害，我只捉到一条小鲗鱼。”
泥鳅滑溜溜的，实在太难捉了，哥哥明明胖乎乎，为什么这么灵活呢？
赵文轩感受到妹妹羡慕的眼神，心里更加快活了，得意之后，又安慰说：“妹妹没关系，等你再长大一些些，就能和我一样厉害了。等回去，我分你一条泥鳅好不好？”
“嗯，谢谢哥哥。”
“不客气，应该的。”
唐振杰跟在后面，看着两个小朋友你来我往互动，只觉不可思议。
这么活泼的女儿，真是，真是太可爱了。
这一年，念念在乡下过得很好，变得好开朗。
三人回到家，其他人已经清点收拾妥当，准备离开。
“奶奶。”
舒念拎着小水桶走过去，扯了扯衣袖，小声问：“我们去哪里啊？我们晚上不住家里吗？”
张桂花牵着孩子去水槽边清洗，一边洗刷一边说：“去你大姑家住一晚，家里遭了洪水，这些天是不能住了。等边上小平房盖起来，就能临时住一住。”
顿了顿，又说：“念念，咱家要拆了重造，造新房脏兮兮的，这个暑假，你恐怕得到你大姑家住着，你能习惯吗？”
张桂花心里有些担忧，以前星期六上课，临时过去吃个饭，那也就两个小时，孩子总归能适应。
但要是住在那里，这就不是小事了。
虽然女儿女婿热烈欢迎，外孙估计得高兴坏了，但孙女能愿意吗？
“念念，你要是不想，咱就再想法子？”
“奶奶，我可以住家里吗？我肯定乖。”
两人异口同声，话说完，大眼瞪小眼，皆是诧异。
舒念没想到，奶奶愿意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张桂花也没想到，孙女直接表达了不愿意。
“行，你不乐意住，那我们就不住，爷爷奶奶到时候想法子，给你安排妥当。实在不行，就暂住你花婆婆家里，你看可以不？”
舒念点点头，笑眯眯，“可以的，我喜欢花婆婆。如果住花婆婆家里，我回家很方便，我可以天天看见爷爷奶奶和毛茸茸，我会帮花婆婆喂大鹅。”
唐佳欣知道这事儿，忍不住嘀咕，“妈，你怎么由着念念，到时候家里拆房子，又是挖掘机又是卡车进出，多不方便。”
“挖掘机！妈妈，我也要住到外公外婆家里，我要天天看挖掘机。”赵文轩听话听一半，直接举手大喊。
唐佳欣瞪了眼，“吃你的饭，别说话。”
回过头，还想继续劝，却被唐庆国打断，“没得那个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念念在村子里有玩伴，她去处多得很。”
“念念在村子里，有很多认识的小朋友吗？”舒玉华忽然开口。
唐庆国点头，颇有些得意说道：“人还不少，比她小一岁的有两个，前些日子天天来我们家玩儿。还有虎妞，大名叫什么来着？哦，她爸和振杰是初中同学。一起上幼儿园的那几个就更不用说了，还有邻村的两三个……”
说到最后，唐庆国又是一句，“不仅有小玩伴，还有大玩伴，咱村里的花姐，隔壁李姐，还有陈阿婆他们家，总归认识蛮多人，哪哪儿都能去耍一耍，等放暑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
明天星期天，后天星期一，洪水已经退了，确定家人安全，唐振杰等三个打工族，当即决定第二天开车回去，这样就不耽误星期一上班。
唐佳欣带着孩子一家三口睡主卧，唐庆国和张桂花暂时睡外孙的房间，唐佳菲在书房支了个单人床将就一晚上。至于唐振杰一家三口，则是睡在次卧。
剩余可相处的时间那么少，自是格外珍惜，唐庆国等人都没有打搅的意思，早早洗漱完回房间了。
然而次卧里，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却是相处的十分尴尬。
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就连呼吸，都变成一种特别奇怪的事情。
唐振杰最先扛不住，掀开被子躺下，说道：“不早了，咱们早些睡，明天还得开车。”
说完，又看向旁边，声音放轻许多，“念念，你睡爸爸妈妈中间好不好？”
舒念扭头看了眼，而后默默点头。
卧室的灯熄灭了，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舒念在适应黑暗的过程中，身体小幅度的微不可察的，扭来扭去。
她想要睡的离爸爸远一些，但又会碰到妈妈。
她想要睡的离妈妈远一些，这下子又会碰到爸爸。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特别特别希望躺在爸爸妈妈的中间，可是现在，她已经快要六岁了，觉得这样躺在一起的感觉，好不习惯，好陌生。
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拉扯了下被子。
“睡觉了。”舒玉华轻声说了句。
舒念立刻一动不动，笔直躺好，然后在心里默默地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一只羊加两只羊是三只羊，四只羊，五只羊，四只羊加五只羊是九只羊……”
数着数着，意识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受到一阵特别柔软的温暖，那温暖很轻很轻的覆盖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她整个身体包裹住。
她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有点甜甜的，有些香香的，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儿闻过一样。
那味道太独特了，在梦里就像是棉花糖，舒念想要伸手去碰一碰，结果冷不丁，一下子从云端跌落……
猛一下，从床上惊醒。
舒念有些恍惚，盯着头顶天花板看了又看，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睡在大姑的家里。
对了，身边是爸爸妈妈。
舒念扭头看，左边空了，没有爸爸。
然后又扭头看，右边也空了，没有妈妈。
她快速起身，跑到客厅，正好瞧见奶奶和大姑从外面回来。
“奶奶？”
舒念站在那儿，有些无措，想要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张桂花一眼瞧出，心里叹了口气，却笑着说：“念念，大早上高速上不挤，你爸爸妈妈还有小姑，就赶了个大早出发了，他们刚刚下去。”
舒念揪着自己的衣服一角，没说话，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叫我起床？
为什么我不能送爸爸妈妈上车？
为什么……
好多想不通的事情，越想越多，最后化为纠结和委屈。
“念念，你咋了这是，怎么哭了？”
张桂花眼尖，看到孙女无声落泪，心疼不已。
唐庆国不知何时走出来，直接气哼一声，“缺德玩意儿，一天天的就知道不干人事儿！咋滴，把孩子叫醒，是犯天谴啊？咋滴，晚一个小时出发，高速收费得翻一翻啊？”
“老唐，你少说两句，孩子不好受。”张桂花瞪了眼。
唐庆国又是一声骂，“我就说怎么着！别说孩子，我心里也不痛快。”
“叮咚——”
正说着，门铃响了。
唐佳欣走过去开门，忽然回头，一脸惊喜，“念念，你快看！”
舒念抬头，就看到爸爸妈妈站在门口。
她直接懵住，不明白已经走了的两个人，怎么又出现了？
舒玉华终究没忍住，车开出几里路，又折返回来。
她想了一整晚，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孩子。
“念念，妈妈要回去了，等下次有空，再来看你。”舒玉华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是贴着孩子耳边说的。
舒念在妈妈的怀里，再次闻到了梦里的那个香甜的味道。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不是做梦，是妈妈，抱着自己一整个晚上。
“妈妈。”她小声喊了声。
舒玉华点头，而后又听到女儿说了句，“你昨天摸我的头，为什么手在发抖？”
舒玉华沉默住，半晌解释：“妈妈有些着凉了，所以不敢抱你。”
“哦，那妈妈你回去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舒念亲自送爸爸妈妈到楼下，看着他们上车，使劲的挥手，目送车子离开，心里的遗憾终于没有了。
再回到楼上，正巧赵文轩醒来，两个小朋友立刻玩在一起，什么分别的悲伤情绪，一股脑儿抛掉。
中午，舒念跟着爷爷奶奶回村子，开始准备盖小平房的工作。
谢根花听说老唐家要造新房，立刻热情邀请祖孙三人住到自己家。
“花姐，这哪好意思，我们去我老娘家住着就行。”
张家村地势高，洪水并不严重，先前大暴雨，张桂花亲妈那边的小二楼，愣是一点没淹着，也是个奇迹。
谢根花直接摆手，“去张家村多麻烦，你们每天来回不嫌累？就听我的，住我那儿去，我家空屋子多得是，二楼完好无损，都能住人。”
“花姐，这不行的。”
“哪里不行，我看行，你们要再推辞，我可就翻脸了！”
“那就住花姐你家，不过我们也不能白住，回头得算住宿费。”唐庆国插了句，一脸笑呵呵。
张桂花无奈瞪了眼，最终只好答。
但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总觉欠了大人情，以后得多帮衬些才好。
只有舒念，高兴极了，十分积极的帮着爷爷一起，把家里可以用的家具和小物件，搬到花婆婆那边。
一趟又一趟，忙忙碌碌，接连两三天，比谁都快活。
第四天上午，祁扬和童淼到永唐村，想看看学生的情况，顺便确认幼儿园毕业汇演的另行安排日期。
两人听说房子要拆了重造，立刻表示，愿意帮忙画设计图。
唐庆国惊喜不已，“祁老师，童老师，那可太感激你们了，不耽误你们工作吧？”
祁扬：“不耽误，再说我们画设计图也就三脚猫，画完了还得找专人进行修改。”
童淼：“如果唐叔叔愿意，我的建议是，不如听一听你们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既然是造了新房自己住，那就让大家都满意，才是最好的设计。”
唐庆国直点头，“童老师你这想法好，不过我们俩没啥想法，你就直接问念念，她想造成什么样儿，那就什么样儿。”
舒念得知自己可以参与新房的房屋设计，眼睛都发亮了。
“真的吗？我可以吗？”
童淼牵着学生的手，带着往唐家小院走去。
路上，一直笑着说：“当然了，你爷爷奶奶都答应了，你把你想要的心中的房子样子画出来，嗯，也可以现在说出来，我和祁老师听一听，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按照你的想法来，你说好不好？”
“可是我说的，都能实现吗？”舒念有些担心。
祁扬一眼看穿，笑岔，“你那些异想天开，什么房子造在天上水里的，那肯定不行。”
“祁老师，你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小不点，你就老老实实画个现实风，抽像派的那一套，造房子不行。不过等装修的时候，你可以尽情发挥想像，新房子嘛，空白如纸，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祁扬，房子不是拿来画画的。”童淼忍不住嘀咕。
祁扬满不在乎，“无所谓，住的人喜欢，那就ok。”
舒念满心期待，已经开始想像新的唐家小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三人走到大门口，舒念松开童淼的手，抢先一步推开院门。
她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熟悉又有点脏兮兮的房子，小手指来指去。
“童老师，我要在这边留一些空地，然后造一个新的狗窝，这里不晒，小黄住着舒服。”
“那边，童老师，那块空地要盖一个大大的牛棚，造好了，旁边还有猪圈，我想把鸡窝也移过去。”
“那里，还有那里，要弄一个小亭子，这样奶奶洗衣服就不会被太阳晒了。”
“我要在前院和后院多种花，种很多很多的向日葵，我想要爷爷种一棵大大的杨梅树，我喜欢吃杨梅……”
祁扬听了会儿，忍不住问：“那房子呢？怎么尽是些院子里的陈设？”
舒念抬头，看着眼前的小二楼，想了又想，摇头，“我不喜欢城市里的那种别墅，我喜欢家里的这种房子。”
祁扬立即明白，“懂了，那就造新中式，尽量保持原貌，然后进行内里结构大改造。”
几人正说着，后院冲出来一群毛茸茸，鸡牛猪狗猫，一只只奔跑过来。
“念念，是念念！”
“念念回来了，念念回来了！”
“念念，我听到你要造猪圈，猪猪是不是也要住新窝了？好高兴啊！”
“好耶，喔喔啼，我要挨着老黄一起，半夜钻进去睡大牛棚。”
“咯咯哒，你这只鸡，一天天的就只想动歪心思。”
“汪汪！念念，我睡哪里都无所谓，反正都在家里。”
“喵～猫猫也无所谓。”反正大半夜可以爬到小主人怀里去。
舒念走过去抱每一只毛茸茸，亲昵的蹭蹭，告诉它们，自己想要重新造它们窝的想法。
毛茸茸们听不懂，但依旧集体点头，“好的好的，只要是念念想出来的，造的新窝一定最棒！”
“我说，这老房子就要拆了，不如拍个照留念吧？”祁扬摸出手机，提议道。
舒念立即点头，跑去花婆婆家里，把爷爷奶奶拉回来。
“在哪里拍照？”祁扬又问。
舒念立即举手，“去大门口，在那里拍照。”
“大门口？”
“嗯，毛茸茸们都要，大家一起拍，照全家福！”
舒念最先跑到大门口，唐庆国笑呵呵的搬来一把长凳，准备老两口坐着，把孙女抱在中间。
然而舒念摇摇头，指着地上的台阶，表示要坐在那个满是脚印的水泥地上。
“爷爷，你抱着咪咪。”
“奶奶，你抱着小黄。”
然后往后看，指着长凳两边，“老黄站在爷爷身边，小白站在奶奶身边，花球和绣球分别站在老黄和小白的背上。”
大公鸡站在牛背上，左看右看，觉得自己不够抢眼。
于是乎，呲溜一下滑到唐庆国怀里，抢了原本狸花猫的位置。
狸花猫懒得计较，直接跳到张桂花的腿上。
“呀，小黄没有位置了。”
舒念没想到，自己安排好的位置，忽然被打乱了。
正为难着，小黄狗在旁边扯了扯小主人的裤脚，“汪汪”两声，“念念，我和你一起坐。”
舒念看看水泥台阶，很宽敞，自己和小黄狗挨着，没问题。
于是又高兴地笑了，快速坐下，拍拍旁边位置，“小黄，你快来。”
小黄狗凑过去，趴在地上，脑袋搁在小主人的腿上，咧开嘴笑得开心。
边上大公鸡嘀嘀咕咕，“可恶，被小黄摆了一道，它肯定早就想好了，要去念念身边。”
狸花猫白了眼，“愚蠢的鸡，一天天脑子不知道想什么东西。”
说完，快速调整位置，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爷爷，我们造新房子的话，这些爪印能留下来不拆吗？”舒念忽然扭头，问了句。
唐庆国低头看了眼，这满是动物脚印的水泥台阶，在洪水中，一点没被冲烂。
那个下午，他们忙活好几个小时，弄得还挺结实。
“不拆，留着，当个纪念。”唐庆国说道。
舒念“嗯”了声，心里踏实了。
不远处，祁扬拿着手机调整光线，童淼在旁边大声喊：“好，就这样，保持不动，大家一起笑，然后三二一，我们喊茄子。”
“来，三，二，一——”
“茄子！”
画面定格，照片里的小女孩儿，笑容灿烂，她怀里抱着一只大狗。
在她身后，是她最爱的家人和毛茸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