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就算隔着衣服, 她也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很重,又沉, 震得她手心都发麻。

    指尖的酥麻沿着血液, 和她的心脏连接到一起,她的心跳更快了些。

    谭溪月要后退,陆峥目光一沉, 直接勾住她的腰,将她提到柜子上,他?单手扯掉T恤, 摁着她的手紧贴在他?的心脏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倾身?压过去, 撬开她的唇齿, 裹住她的舌尖,将她从他?唇上卷走的那点奶甜全都给夺了回?来。

    她的呼吸在他?的吻里乱成了迷蒙的雾,没了衣服的阻隔,她能更加清晰地?触碰到他?的心跳,强有力的震颤以极其?嚣张的姿态侵蚀着她的心。

    意识漂浮在半空,像是年久失修接触不良的电灯, 明明灭灭, 忽亮忽暗,身?体里涌动的燥热,变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困在他?怀里, 找不到出去的路。

    浸着汗的心尖好似被什么掀开,窗外的夜风涌进, 掠过丝丝凉意,谭溪月在昏沉中回?过来些神,她按住他?要继续往里探的手。

    两人的唇舌分开,眼神还拢在一处,陆峥漆黑的眸光压着她,伸手慢慢抹掉她唇上粘连着的银丝,谭溪月的心又是一跳。

    她搡他?一下,从柜子上下来,尽可能地?远离他?。

    陆峥抬脚要走近,谭溪月慌着再往后挪一步,气?息不匀的话?脱口而出,“你再着急也得等吃完饭吧。”

    陆峥眉眼里带出一点笑,谭溪月自知上当?,抓起果盘里一颗杏朝他?扔过去,陆峥稳稳地?接住杏,放到嘴边,看着她,咬一口,神情甚是愉悦。

    谭溪月的脸烧起来,暗暗骂他?一句,臭流氓。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连院子里的虫鸣都隐去了踪迹,夜幕笼罩的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低泣,呜呜咽咽,断断续续,连不成声。

    谭溪月紧紧攥着蚊帐的一角,掌心的汗已经把?白色的软纱给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喷洒在她的耳侧,烫得她的心都跟着颤巍巍地?抖。

    她说她明天上班要早起,最多一次就得结束,要不然她不干,他?点头应下得痛快,谁知道他?一次就要这么久。

    不过才一晚,他?像是已经掌控了她身?体的全部开关,他?要她生?,她想昏都昏不过去,他?要她死,她在一次又一次骤然腾起的紧绷中,早已失了三魂七魄。

    暗夜的烟花又一次在空中炸开,漫天都雾白。

    谭溪月陷在他?暗如深潭的眸子里,记住了这个沉重的教训,她下次一定要在“一次”前?面加一个限定词,是“她的”一次,而不是他?的,不然她还是没半点活路。

    第二天又是卡着点到的厂子,谭溪月一整个上午都是在浑浑噩噩的困倦中度过的,中午连食堂都没去,趴在桌子上倒头就睡,在梦里骂了一万次,陆峥是个混蛋。

    她不知道的是,在走廊尽头,厂长的办公室里,有人正在给她穿小鞋。

    钱淑芬被吴明谦叫来问一个订单的生?产进度,工作汇报完,钱淑芬看吴明谦心情好像还可以,她往前?挪了挪椅子,小心着开口,“厂长,有个事情,我想跟您反应一下。”

    吴明谦喝一口茶,“你说。”

    钱淑芬肩背挺直,义正严词,“就是我们新?来的那小谭会计,您别?看她人长得温温柔柔的,脾气?却很大,上次发工资的时候,生?产一组的刘姐觉得她的工资不对,就多问了一句,小谭会计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张嘴就不阴不阳地?把?刘姐好一通训,说她在国企都干过好几年”

    她话?到一半,又停下,看似为难地?看吴明谦一眼,继续道,“算我们这种小厂子的工资,难道还算不明白。刘姐可是咱们厂的老人了,在年纪上都能当?她妈,她这一不懂得尊重咱们厂子的优秀员工,二不懂得尊重长辈,最重要的一点,她好像打?心眼儿里都看不起我们厂,认为我们比不上那些国营大厂,她这思想有很大的问题啊,就她这种态度,明显就没打?算在我们厂好好地?干下去,而且光这个星期我已经看到她迟到了两次,我觉得她肯定是打?着要是有了好去处,就立马拍屁股走人的主意。”

    钱淑芬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吴明谦,她和刘姐还有其?他?几个人已经套好了词,那小贱人再能狡辩也就长着一张嘴,她有这么多的人作证,假的也能把?事情弄成真的,就算这次把?那小贱人撵不走,也得让她在厂长面前?好好喝一壶,她必须让她知道,得罪了她,她就别?想在这个厂子待下去。

    吴明谦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小谭是中专毕业?”

    钱淑芬回?得肯定,“是呢,她可能是觉得她多读了几年书吧,所以在我们面前?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吴明谦把?茶缸放到桌子上,“行,我知道了,你走吧,让朱翠翠把小谭给我叫过来。”

    钱淑芬按捺下快要飞起来的嘴角,努力保持严肃,“好的,厂长。”

    朱翠翠是吴明谦的外甥女,也是吴明谦的新?任助理?,今年才二十,刚进厂不到一个月,辞职信已经在抽屉里放了二十九天,迟迟还没把?辞职信拿出来的原因,是她还没想好要以怎么个帅气?的姿势,把?辞职信拍到她厂长大舅的桌子上。

    朱翠翠贴在谭溪月耳边小声嘀咕,“溪月姐,你可小心点,钱淑芬刚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厂长转头就把?你叫进去,她没准儿是给你挖了什么坑。”

    在这个厂子里,朱翠翠最厌恶的人就是钱淑芬,最喜欢的人就是谭溪月,朱翠翠已经盘算好了,她辞职后,要去创业当?大老板,然后把溪月姐接到她公司当财务总监,她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干劲儿十足。

    谭溪月刚睡醒,人还有些懵,她瞅着朱翠翠这一头黄灿灿的头发,总觉得这个颜色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吴明谦看到朱翠翠那一脑袋的黄毛,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是个好父亲,我是个好舅舅,我是个好厂长,所以我不能骂人。

    他?又睁开眼睛,对谭溪月温和道,“小谭来了,快来坐。”

    朱翠翠刚要开口说话?,吴明谦又闭上眼睛,沉声道,“这没你事儿了,你出去吧。”

    朱翠翠“哦”一声,悻悻地?出去了,刚一出办公室的门,她暗自握拳欢呼起来,这招用对了,等明天中午,她就再把?这头黄毛给染成绿毛去,彩虹七个色儿,她都染一个遍,她亲爱的厂长舅舅总有一天会把?辞退信拍她脸上。

    他?们俩甭管谁拍谁,只?要能让她从这个破厂子里滚蛋就成。

    谭溪月不知道这舅甥俩暗自的较量,她走到厂长办公桌前?,站定。

    吴明谦又喝一口茶,压下心中的火气?,看向谭溪月,语气?更温和了些,“小谭,你中专毕业的话?,是不是会说些英语?”

    谭溪月想了想,谨慎回?道,“厂长,我会说的只?是课本?上教的一些,都比较简单,要是和人真正交流沟通起来,我可能还不太行。”

    吴明谦摆手,“没关系,会课本?上教的那些已经很好了,像我,我可能也就会说个你好再见。”

    他?放下茶杯,说到正事儿,“是这样,我们厂明天要来一个大客户考察,同行中还有几个外国人,我想让你明天也跟着一块儿,你不用有压力,到时候会有专门的翻译,你就是跟着锻炼锻炼,看能不能听懂那些外国人说的话?,又能听懂多少,我想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英语她学?的不少,但这一直以来都是只?输入,按照课本?上的死记硬背,一次也没有在实践中应用过,谭溪月听从领导的安排,“好的,厂长,有什么是需要我这边提前?准备的吗?”

    吴明谦道,“需要准备的倒是没有,就是明晚可能还要和客户一起吃饭,这个具体还没定,要是吃的话?,你也跟着一块儿,就在鸿升酒楼,不会太晚结束,你跟家里边说好,省得他?们担心。”

    谭溪月犹豫,提前?说清楚,“厂长,我对酒精过敏,喝不了酒的。”

    吴明谦安她的心,“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碰酒。”

    吴明谦要的是谭溪月来当?他?们厂子的门面。

    本?来他?还正发愁,这次的客户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他?们厂子后面的发展,说是捏着他?们的生?死存亡都不为过,他?们厂里能拿出手的,包括销售,实在是没几个,要不是钱淑芬提,吴明谦都还没想起来,新?来的这个小谭会计,形象气?质好,又会点英语,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至于?钱淑芬说的那些,吴明谦一句都没听进去,钱淑芬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最清楚,干活儿绝对是一把?好手,可做人方面他?实在是不敢恭维,要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也不会留她到现在,在她还没碰到他?底线的情况下,好多事儿他?都选择暂时睁一眼闭一只?眼。

    钱淑芬猫在门缝里,等了半天,才等到谭溪月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钱淑芬不屑地?哼一声,果然是不要脸的贱蹄子,都挨了批,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谭溪月抬眼轻飘飘扫过来,和门缝里骂得正起劲的人撞上视线,钱淑芬被唬了一跳,脚后退一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要不是她肉多,屁股得给她摔个稀碎,可疼死她了。

    谭溪月收回?视线,进到自己办公室,关好门,仰靠在椅子上醒了会儿神,才继续下午的工作。

    等她下班一出厂子,看到站在门口的易然,她才知道朱翠翠的头发为什么那么眼熟,这俩人这颜色是一样的明黄,没准儿还是在同一个理?发店染的。

    陆峥有事儿去了县里,得到晚上才能回?来,所以让易然过来接人,易然是个自来熟,一路上嘴都没有停过,谭溪月听易然说话?很有意思,被逗笑了好几回?。

    她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可身?边的一个两个都是热闹的性子,那个冯远好像也是个爱说的。

    谭溪月看着前?方的路,有些出神,他?今天……一直往她脑子里跑,只?要一空下来,她就会不由地?想起他?。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和林清和那会儿都没有过。

    她攥紧手,指甲陷进掌心里,不想让自己再往深处想下去。

    临下车前?,易然从后座拎过一个大袋子给谭溪月,说是在他?陆哥在鸿升酒楼定的晚饭,这样嫂子晚上就省得开火了。

    谭溪月心里又轻微地?动了动。

    菜是她喜欢吃的,她爱吃辣,好多事情她都没跟他?说过,但他?好像总能知道,认真算起来,他?们才相处不过几天。

    纸袋下面还有一个黑色的小长盒子,谭溪月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钢笔,这个牌子的钢笔应该不便宜,钢笔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想起上次他?留给她的那张纸条,谭溪月直觉他?应该不会写什么好话?,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展开了。

    纸条最上面,是几笔勾勒出的一幅画。

    一个高大的男人,面黑脸凶,看起来很不好惹,从他?头顶向上延伸出去几个点连着一个云朵形状的圈,云朵里是一个扎着两个小麻花辫的……女孩儿。

    画下面还附着几行字。

    【我今天一整天一直拉着你往我脑子里跑

    你应该很累

    这支钢笔作为补偿

    小月儿妹妹一定要收下】

    ……

    谭溪月把?纸条揉成一团,扬手要扔,最后又眼不见为净地?塞回?到钢笔盒里。

    谁要当?他?的小月儿妹妹。

    他?以后再给她留什么纸条,她不打?开看就对了,指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谭溪月洗完澡,简单吃了些饭,把?院子里晾着的衣服都收起来,一一叠好,放到柜子里,她想起厂长交待的事情,从旁边柜子拿出一个纸箱,这是她带过来的东西,一直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纸箱里有一个小录音机,是当?初爹送她的生?日礼物,还有很多英语磁带和英语书,这都是时序哥带回?来给她的。

    录音机里的电池还能用,谭溪月放进一盘磁带,摁下开关,随机播放着当?背景音,边听边收拾东西,遇到没听懂的,她就倒回?去,反复听,听出来了,她再翻出和磁带对应的书,看看自己听的对不对,然后从包里翻出笔记本?,把?那句话?给记下来,后面可以有时间就拿出来复习一下,加深印象。

    陆峥推大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窗户后,那个正埋头奋笔疾书的小脑袋瓜。

    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渗出来,给黑漆漆的夜色染上了一层溶溶的柔和,也洗去了他?一身?的冷意。

    谭溪月听到声响,抬起头,他?一身?黑色,从暗处慢慢走进明处,再冷硬不过的一个人,手里偏抱着一个花盆。

    花盆里的花,白的像冬雪,粉的像晚霞,小小的,一片一片的,堆簇成一个个绣球,漂亮得让人不舍得挪眼。

    陆峥走到窗前?,谭溪月攥紧手里的笔,从花上移开视线,看他?。

    两人隔着一扇敞开的窗。

    谭溪月轻声道,“回?来了。”

    她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有些微湿的蓬松,身?上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睡衣裙,仰头看着他?,像一只?刚出窝的小奶猫,能软到人的心坎儿上。

    陆峥想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出去,停到她的头顶,想起他?还没洗过手,又收回?,只?把?花盆递过去,放到屋内的窗台上。

    谭溪月拨弄着花瓣,问他?,“你吃过饭了吗?”

    陆峥点头,指一下西屋,他?先去洗个澡。

    谭溪月“嗯”一声,闻到他?身?上有些酒味,她放下笔,去到厨房,打?开煤气?灶,做了壶热水,家里没有蜂蜜,她想着回?头得备上些,她给他?泡了杯茶,冰箱里还有些杏,她洗好,放进盘子里。

    洗衣机正好响起来,谭溪月拿出洗好的衣服,晾到院子里,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风,树叶都跟着沙沙作响,不过天上全是星星,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谭溪月晾完衣服,端着茶和杏往卧室里走,卧室的窗户还开着,窗前?桌子上她的笔记本?和书被风刮得胡乱翻了起来,谭溪月加快脚步。

    陆峥从洗澡间出来,关上窗户,又顺手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来。

    长眸落到翻开的笔记本?上,定住。

    她的字一如她的人,娟秀雅致。

    【想做的事情:

    1.考上大学?

    2.挣好多好多好多钱

    3.带着娘、嫂子还有哥,去首都玩一趟

    4.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哪怕只?小小的一间也没关系

    5.去海边看日出】

    最下面还有一条,像是新?加上去的,字不同于?上面的工整,看起来有一种潦草的气?急败坏。

    【迟早我也得压姓陆的混蛋一次,让他?也尝尝被折磨得生?死不能的滋味儿】

    陆峥看着那一行字,很难把?眼里的笑给压下去。

    谭溪月急匆匆地?走进来,她将茶杯和果盘一股脑地?塞给他?,“啪”一下合上笔记本?,他?这个笑,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那句话?是在她今天上午最困的时候写上去的,她当?时脑子不清楚,恼恨他?恼恨得要死,就想着把?她受过的一切全都还给他?。

    怎么这么倒霉,风偏偏给刮到那一页,还让他?给看到,谭溪月把?笔记本?塞回?包里,拉上拉链,又给紧了紧。

    陆峥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慢慢悠悠地?喝一口茶。

    谭溪月拿胳膊肘顶他?,让他?走开点儿,别?站在这儿碍事儿。

    陆峥顺她的意,往旁边走一步,地?上有张折叠起来的信纸,陆峥俯身?拿起来,看到了信纸的开头。

    她的字,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时序哥:】

    这信确实是谭溪月写给周时序的,当?初周时序刚上大学?,谭溪月对大学?里的事情很好奇,就想写信给他?,让他?和她讲讲,再后来,谭青山生?病住院,家里欠了外债,她初中毕业就直接报考了中专,想尽可能早得挣到钱,这封信也没能寄出去。

    谭溪月从他?手里夺过信纸,重新?夹回?书里。

    陆峥盯着她,眸光幽幽。

    谭溪月还是不看他?。

    陆峥从盘子里拿了个杏,放进嘴里,咬一口,慢慢地?嚼着,他?捡起她的笔,在她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把?纸拎到她眼前?,让她看。

    【情书?】

    谭溪月顿一下,嘴硬,“不行?”

    行,怎么不行。

    陆峥把?手里的杏送到她嘴边,让她尝尝。

    她不吃,他?就不离开,谭溪月咬了一小口,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怎么这么酸。”

    陆峥无声冷笑,酸点儿才好,总不能光他?一个人酸。

    他?面无表情地?再吃一口酸杏,又把?剩下的送到她嘴边。

    谭溪月推着他?的手,不肯再吃,小声嘟囔道,“我不信你难道就没跟谁写过情书?”

    陆峥虎口钳住她的下巴,俯身?拿他?嘴里的酸堵她的嘴。

    她再多说一句,他?明天非给她做一道菜,就叫酸杏蘸醋。

    谭溪月嘴里的酸还没散去,他?又把?酸杏抵过来,杏肉在两个人的嘴里爆开,酸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亲到最后,她趁他?不备,踩他?一脚,使劲推开他?,手脚发软地?跑进了洗澡间,给门上了两道锁,又刷了三遍牙,才算把?那股子酸味给压下去。

    她再出来,卧室里静悄悄的,他?不在。

    她枕头上叠放着一张纸,看到纸背面的字,她眼睛微闪。

    【第一封情书】

    谭溪月犹豫一下,将纸打?开,呼吸慢慢止住。

    【愿吾妻

    心之所想

    皆能所成】

    落款,陆峥。

    第 16 章

    客厅有脚步声?传来, 谭溪月慌着把纸叠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直接塞到了枕头底下。

    明明是他写的, 她?却怕他看到。

    陆峥走进来, 视线从她?粉嫩的脸颊扫到枕头上,最后又转回到她?身上。

    “咔嚓”一声?,门关上, 谭溪月的心也跟着一紧,她?知道他在看她?,她?想看回去, 眼皮刚一抬,又被她?扯下来。

    她?掀开被子上床,对着虚无的空气小声?道, “我先睡了, 我明天还要早起。”

    说着话,人已经躺下去,不看他,也不等他的回应,拿被子裹住自己,背身侧对床外, 闭上了眼, 他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耳边更加清晰,每近一步,谭溪月紧闭的眼皮就晃两晃。

    他走到床的另一侧,被子掀开, 她?后面的床微微下陷,他上了床, 被子又落下,谭溪月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了些?,房间里也静寂了几分。

    他在向她?这边靠近,谭溪月攥着被子,将眼睛闭得?更紧。

    他的背似碰非碰地贴上她?的背,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后颈,耳边有轻微的动?静,她?不知道他在弄什么,他的呼吸近一些?,远一些?,再?近一些?,谭溪月的睫毛抖索索地颤,他的呼吸愈发近,谭溪月攥紧被子,直接睁开了眼。

    她?一动?,唇擦过他的脸落到他的唇角,眼睛跌进他看过来的黑眸里。

    白色的蚊帐从他手?中垂落下来,将床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两人唇贴着唇,呼吸抵着呼吸,谁都?没有动?,空气都?好似静住。

    谭溪月睫毛又一颤,头要偏开,陆峥钳住她?的下巴,含上她?的唇,慢慢地吮着,粘连的唇瓣间溢出细微黏糯的声?响,谭溪月的眼睛下意识地要闭上,她?想起枕头下面压着的那?封信,又没有动?。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他的眸色很深,现在更暗,她?其实在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他,现在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专心,好像……还有一点……别的……

    谭溪月又闭上了眼睛。

    陆峥咬她?一下,谭溪月闭得?更紧。

    陆峥离开她?的唇,冲她?的睫毛吹了口气,谭溪月身上抖了抖,还是没有睁。

    陆峥的手?顺着被子的缝隙探进去,要往下走,谭溪月隔着被子摁住他的手?,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他一眼,又看向别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今晚不行,一次也不行,我明天有重要的工作?,不能再?迟到了。”

    陆峥眸子里浮出笑,他的手?从被子下面出来,握住她?的手?,轻叩了两下,像是保证,今晚不会?动?她?。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心尖似被谁掐了下。

    陆峥挑起她?的下巴,又亲下来,亲一会?儿,又停下,摸摸她?的眼角,捏捏她?的耳垂,捏一会?儿,捧着她?的脸又亲。

    谭溪月被他弄得?身上起了躁,她?像是荡着秋千停在了半空,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只?剩一颗心,慌慌不堪。

    “陆峥。”她?叫他一声?。

    陆峥停下来,看她?。

    他压在她?上方,两人静静对视。

    半晌,谭溪月唇角蠕动?,“你好重呀。”

    “呀”字咬得?很轻,细细地拖出来,本是抱怨,话出口,她?才觉出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她?又急着添了句,“你快下去,我要喘不上气了。”

    陆峥蓦地笑开,脸埋到她?的颈窝里,笑得?肩膀都?在抖,气得?谭溪月握起拳头捶上他,但他身上哪儿哪儿都?是硬的,有没有砸疼他不知道,倒把她?的手?砸得?生疼。

    陆峥攥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他箍着她?的腰,翻一个身,变成他在下,她?在上,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头枕着他的肩膀,他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手?轻拍着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和着心跳的节奏。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旁,抵着的灼热烫得?她?心更乱,谭溪月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她?的眼皮渐渐沉下来,做了一个再?香甜不过的梦。

    谭溪月站在太阳底下,想着昨晚的事情,有些?出神。

    朱翠翠等得?实在是没劲,凑到谭溪月身边,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溪月姐,我发现你自从结了婚,气色是越来越好,你看你这脸,白里透着粉,嫩得?都?快掐出水来了,看得?我恨不得?都?嘬一口,那?姐夫看到,不得?……”

    她?冲谭溪月挑挑眉,嘿嘿两声?。

    谭溪月轻轻打她手背一下,让她?说话没个正经。

    朱翠翠再?了然地嘿嘿两声?。

    谭溪月转移话题,“你这头发是连夜又染回来了?”

    昨天那?一头明灿灿的黄现在已经变成了乌亮的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

    朱翠翠又凑过来些?,掀开自己头发的一角给谭溪月看,里面还是黄的,外面这层黑的不过是戴了个假发套,她?再?胡来,也知道有个度,今天这个客户很重要,她?是不想在这个厂子干下去,但这个厂子是大舅半辈子的心血,在今天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她?虽然出不上什么力吧,至少先别添乱。

    旁边的钱淑芬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人,眼里冒着恨恨的光,也不知道这么重要的场合,厂长把那?小贱人叫来做什么,所以她?昨天那?状是白告了吗,这小贱人怎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看来厂长多半也被这骚狐狸精给迷住了眼。

    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从街道的拐弯处接连拐过来三辆黑色的车。

    吴明谦赶紧抻了抻身上的西装,上前走了几步,准备好迎接客户。

    朱翠翠惊讶道,“怪不得?厂长说是重要客户呢,这开的车都?是奔驰,这车老贵了,没准这一辆车就能买下我们这个厂呢。”

    钱淑芬昂着头大声?道,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也没那?么贵,我弟他老丈人开的就是这种车。”

    朱翠翠呛回去,“又不是你开的,你牛气个什么劲儿,吹牛都?不会?吹。”

    钱淑芬脸一沉,还要再?说。

    吴明谦回过身狠狠瞪她?俩一眼,朱翠翠乖乖闭上了嘴,钱淑芬不轻不重地“哼”了朱翠翠一声?,径直走到吴明谦身旁,占据了厂长左边的重要位置,她?得?让客户知道她?在这个厂里是厂长的左膀右臂,这地位可是相当重要。

    朱翠翠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她?可不怕她?,打架不怕,骂街更不怕。

    后面的春玲看着朱翠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朱翠翠转头看春玲,两个人都?是才进厂不久,之?前还没碰到过面,今天是第一次见,一眼就认出彼此是同道中人。

    朱翠翠先伸出手?,“朱翠翠,厂长新任助理,在这个厂里,我最讨厌钱淑芬,最喜欢我溪月姐。”

    春玲也煞有其事地伸出手?,“春玲,新来的销售,巧了,我也跟你一样,最讨厌姓钱的那?个老妖婆,最喜欢我们溪月小美人儿。”

    两个人隔着谭溪月握上了手?,握得?这叫一个正式。

    谭溪月简直哭笑不得?,拽住她?们俩,小声?道,“快别闹了,客户下车了。”

    朱翠翠和春玲立马看过去,前面有人挡出了视线,她?俩又往前走两步,其他人也跟着往前凑。

    谭溪月向后退了退,把路给让出来,她?退到最边上,人群往里走,她?也跟着往里走,人群停下来,她?也就停下来,拿脚尖百无聊赖地划着土地面儿,三两下,画出一个小人儿,她?看着那?个小人儿愣住。

    春玲从前面的人群里挤出来,走到谭溪月旁边,看她?,“干啥呢,发什么呆?”

    谭溪月忙用脚把画抹平,“没什么,怎么样,看到大老板了吗?”

    春玲回,“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看着还挺平易近人的,就是那?双眼睛贼毒,就好像你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穿一样,我反正是不敢和他对视。”

    她?又想起什么,兴奋地拍谭溪月,“欸,你不去看看那?两个外国人,我还是头一回见这种金头发蓝眼睛的老外。”

    谭溪月还没说话,前面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朱翠翠踮着脚尖往后看,着急道,“溪月姐,厂长喊你。”

    谭溪月忙走上前去,吴明谦现在是一脑门官司,急得?他汗都?出来了,他请来的那?个翻译早不闹肚子晚不闹肚子,客户来了,她?闹起肚子来了,偏这两个老外问题还特别多,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倒是那?个大老板付明远从下车到现在,总共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吴明谦侧开身,低声?对谭溪月道,“小谭,你先帮忙顶一会?儿哈,那?翻译跑厕所去了。”

    谭溪月看着吴明谦一脑门的汗,只?能道,“厂长,我尽力。”

    付明远的视线扫过来,停在谭溪月的脸上,又看向后面的助理,助理微微点下头。

    付明远又看回谭溪月。

    谭溪月对自己英语水平到底怎么样,也没有一个很清楚的概念,她?学?英语就是靠背,死背,她?把时?序哥给她?的那?些?书,每一句话,每一篇文章,全都?跟着磁带背了下来。

    她?今天也是第一次和外国人实际对话。

    吴明谦让她?翻译第一句话的时?候,她?还反应了会?儿,吴明谦看她?不说话,急得?又是一身汗,钱淑芬小声?嘀咕,“要是不会?就早点儿说,别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

    吴明谦看钱淑芬,笑着从牙缝里无声?地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谭溪月组织好句子,看向那?两个外国人,落落大方地将吴明谦的话翻给他们。

    她?的声?音本就细腻绵软,一开口,那?两个外国人眼里都?有惊艳,夸她?发音非常标准。

    吴明谦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两个外国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是在说好话,他头上的汗总算没那?么多了。

    钱淑芬不屑地撇撇嘴,不就会?拽两句洋文,有什么了不起的。

    谭溪月到后面稍微顺畅了些?,但还是有些?磕绊,而且有好多专业的词儿她?都?不会?,好在那?个翻译吃了药,不再?老往厕所跑了。

    翻译回来了,也就没谭溪月的事儿了,她?就把位置让了出来,不过这次没走太远,隔着一两个人跟在翻译后面,她?想多听听那?个翻译都?是怎么翻的。

    付明远看一眼谭溪月,问吴明谦,“吴总,刚才那?位是?”

    吴明谦忙回,“付总,那?是我们厂子的会?计,小谭,谭溪月,高材生,英语也好,我们厂子当初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给挖过来。”

    付明远点点头,“确实是不错。”

    吴明谦咧嘴笑开。

    旁边的钱淑芬鼻子里又哼一声?,想要说什么,吴明谦一个眼刀甩过去,钱淑芬总算没敢再?说话。

    付明远的助理拿着手?机走过来,说是有电话进来,付明远对吴明谦点下头,走到旁处去接电话。

    吴明谦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没见识,但眼睛还是止不住地瞄了几眼那?传说中的“大哥大”,那?玩意儿没有线连着也能打上电话,也真是稀奇。

    他收回眼巴巴的视线,神色一换,黑着脸看向还一直往前凑的钱淑芬,他总算知道他的厂子为什么要倒了,他留的这都?是什么缺心眼儿的玩意儿,半点儿脑子也没有,他压着声?音训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你最好把你那?点小心思给我收起来,今天你要是坏了我的事儿,明天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钱淑芬被骂得?一愣,脸上跟打碎了的染缸一样,什么色儿都?滚了一个遍。

    朱翠翠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自己笑出来,活该。

    客户只?在厂子里里外外考察了一圈,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也没吃晚饭,还有半个小时?不到就到下班时?间了,吴明谦直接宣布手?头上要不是没有什么今天非干完不可的活儿,就可以直接下班回家了,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吴明谦走到谭溪月旁边,不吝夸奖,“小谭,做得?不错,今天要是没有你,得?砸了锅。”

    谭溪月哪敢揽这么大一顶帽子,“厂长,我也是硬着头皮上的,没给厂子添乱就好。”

    看看人家这知进退,明事理的,吴明谦对她?的看重又添了些?,他看到她?手?里拿着几张纸,温声?问,“这是什么?”

    谭溪月拿给他看,“那?位翻译准备的一些?有关我们这个行业的专有词汇,我借来看看。”

    吴明谦笑着点点头,果?然岁月不止给了他白发和皱纹,还给了他看人的眼光,他就知道他当初顶着林家给过来的压力,把她?招进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他可能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福星,吴明谦心情很好,连带着看朱翠翠又露出的那?一脑袋黄毛都?顺眼了不少。

    谭溪月今天早晨是让陆峥送过来的,没骑车,朱翠翠载着她?,和春玲一起,把她?送到了汽修厂门口,朱翠翠一路上都?在说钱淑芬,她?只?要一想起钱淑芬刚才那?张五颜六色的吃瘪脸,就想仰天大笑,她?都?恨自己没个照相机,不然她?可以把她?当时?的样子给照下来,以便?时?时?拿出来欣赏。

    易然从菜市场溜达着往回走,和朱翠翠对上眼,两人都?愣住,春玲看看易然,再?看看朱翠翠,她?倒没想到,在这个小镇上还有第二个人能染出这种颜色来,都?是有勇气的人,能碰上也不容易。

    冯远光着膀子正在修车,看到谭溪月,冲着里面喊,“哥,嫂子来了,还有嫂子的朋友们。”

    春玲跟着声?音看过去,她?的眼睛从冯远那?张蹭着点儿脏的白净脸,向下,慢慢扫过他的腹肌,不禁挑了下眉,冯远被她?那?琢磨的眼神看得?脸一红,赶紧扯过件衣服给套身上了。

    陆峥一身黑地从里屋走出来,春玲和朱翠翠都?眼前一亮,这男人高大挺拔,冷峻的眉目里又有一种散漫不羁的随性?,这样的男人就是放在哪儿都?是招人眼的。

    春玲悄悄拱谭溪月肩膀,朱翠翠压着兴奋,直接问,“溪月姐,这是谁啊,还不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旁,谭溪月看他一眼,陆峥也在看她?。

    “我 ”她?刚说一个字就卡住,改口只?道,“陆峥。”

    不是“我”的什么,就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好像他和她?没什么关系,陆峥从她?脸上收回目光。

    谭溪月停一秒,又对陆峥道,“我同事,春玲,还有朱翠翠。”

    陆峥对春玲和朱翠翠颔首打招呼,谭溪月下意识地又看他一眼,陆峥没看她?,摘下沾着油污的手?套,接过她?手?里拎着的大包,两人的手?指挨上,谭溪月拇指往前探一下,想碰碰他的食指,陆峥已经擦着她?的手?背收回了手?,谭溪月攥住空落落的掌心,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别扭。

    在钱淑芬的男人面前,她?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是她?男人,但在她?朋友面前,她?却卡了壳,或许是因为她?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无论是什么……他们都?只?有一年的关系。

    陆峥把包递给冯远,又伸过来牵上她?的手?,把她?从马路边上拉过来,换成她?站在里侧,他站在车来车往的外侧。

    谭溪月拇指掐上他的虎口,让他松开,陆峥握紧她?的手?,让她?不要动?。

    两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暗地里较着劲儿,这次谁都?没看谁。

    朱翠翠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赏心悦目,她?对陆峥道,“姐夫,你和我溪月姐真的好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陆峥对朱翠翠笑笑,看向易然,易然明白了他陆哥的意思,他开口问,“嫂子,我们晚上打算在后院烧烤,你同事们要不要一起?我陆哥烧烤可是一绝,正好院子里的葡萄也熟了,特别甜,可以让你同事们带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谭溪月看朱翠翠和春玲。

    朱翠翠手?举得?高高的,“算我一个,算我一个,反正我已经跟家里说了,今晚厂子里有饭局,要晚回去。”

    春玲意味深长地看冯远一眼,笑着道,“也算我一个。”

    冯远被春玲看得?害怕,一整晚都?躲她?躲得?远远的。

    朱翠翠和易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头发的保养,约好下次可以一起去染个绿毛。

    谭溪月坐在电风扇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春玲聊着天,春玲讲到她?小时?候的一件糗事,谭溪月没忍住,弯眼笑了出来。

    她?的视线和站在树底下烧烤的人不经意地撞上,陆峥偏开视线,拿起桌台上放着的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灯光昏黄,他的喉结也似被覆上了一层光,有力地翻滚着,谭溪月耳根生热,暗啐他一下,捡起盘子里一颗葡萄,捏在手?里,慢慢地转着。

    春玲拍拍手?起身,“哎呀,我去上趟厕所。”

    谭溪月也跟着起身,“我陪你一起。”

    春玲嗔她?,“不用陪着我,快去找你男人玩儿,上厕所只?是我的借口,我要去找冯远小弟弟玩儿。”

    谭溪月有些?呆,“啊。”

    春玲好笑地捏捏她?的脸,抵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这个样儿要是让你男人看到,他准得?想欺负死你。”

    谭溪月红着脸,拍开她?的手?,不再?管她?,春玲晃晃悠悠去了厕所,谭溪月又坐回椅子上,那?颗葡萄在她?手?里都?快被揉碎了,她?终于起身,挪着脚慢慢走到树下面,再?挪到他身旁。

    两个人隔着一肩的距离,一个低头漫不经心地拿刷子刷着烧烤料,另一个不知道干什么,就随手?翻着串玩儿,她?翻过去,他再?翻过来,他始终不看她?,她?也憋着不说话。

    烧烤的香味儿散了满院子,绕在两人周身的空气却有些?凝滞。

    谭溪月翻累了,就拿起桌子上他那?罐喝了一半的冰啤酒,陆峥偏头看过来,谭溪月却不想看他了,她?举起啤酒罐,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她?其实对酒精不过敏,她?只?是酒量不好,所以在外面的场合她?一般都?不喝酒。

    大概是站在烤炉旁边太热了,乍一喝上一口冰冰凉的啤酒,还挺好喝,谭溪月又喝了一口,她?喝得?有些?快,啤酒流出来,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谭溪月找不到纸巾,就拿手?背随便?沾了沾。

    陆峥眸光渐沉,他放下手?中的刷子,摘下手?套,拿下她?手?里的啤酒,圈住她?的腰,把她?揽到大树后面,树干粗壮挡住了他们的身影,枝叶繁茂遮住了灯光,他们处在昏暗的角落里,旁人如果?不靠近,根本看不到他们。

    谭溪月背靠在树干上,再?拿手?背擦一把嘴,冷眼看他,“干嘛?你不是不想搭理我。”

    陆峥盯她?许久,眸光幽深,情绪不明。

    远处响起冯远喝醉了的鬼哭狼嚎,“我娘生病时?,我们家亲戚都?躲得?远远的,是陆哥给我交上了全部的医药费,这才救我我老娘一命,这辈子我生是我陆哥的人,死是我陆哥的鬼,还不清我陆哥的债,我就没打算找媳妇儿。”

    近处易然和朱翠翠闻到了烤糊的味道,起身往这边走。

    谭溪月原本还算淡定,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紧张起来, “你松开我,有人来了。”

    陆峥扯唇笑一下,有人来了才好,要不然她?都?不知道什么是怕。

    他在她?柔白的胳膊上,慢条斯理地写下,【我是你的什么?】

    谭溪月咬唇不语。

    陆峥不急,他屈指顶开她?紧咬的唇齿,碰碰她?的舌尖,他今天怎么也得?从她?嘴里撬出一个答案。

    易然已经走到了烧烤炉前,“欸,陆哥和嫂子去哪儿了?”

    朱翠翠嗤他一声?,“你是不是傻,两个人一块儿不见,还能去干什么。”

    他们和他们之?间就隔着一个烧烤炉和一颗树,谭溪月有些?急地推他一下,他们要是一直不出去,就朱翠翠那?天马行空的脑子,还不定想出什么来。

    陆峥点她?的胳膊两下,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谭溪月一恼,眼里反而生了笑,红唇慢慢启开,她?用气声?道,“你是我的”

    尾音故意拉长声?音,她?靠近他,附到他耳边,唇贴着他的耳根,说一句,停顿一下。

    “陆哥?”

    “峥哥?”

    “还是……陆峥哥哥?”

    她?轻轻刮了下他滚动?的喉结,看向他的眼睛,“你喜欢哪一个?”

    第 17 章

    他的眼睛比这无边的夜色还要?黑。

    谭溪月抚上他狭长的眼尾, 脚轻踮起,唇也跟着落上去,碰一下, 就离开, 再向下,轻柔的气息拂过他的唇,声音轻不可闻, “看来你喜欢陆峥哥哥。”

    陆峥喉结缓缓翻滚,黑眸聚着风暴。

    谭溪月眉眼弯弯地对他笑,像个?勾人而不自知的小狐狸。

    陆峥松了?对她的钳制, 手离开她的腰,摸上她月牙弯的眼睛,谭溪月瞅准时机, 从他怀里错身离开, 陆峥像是早有预料,也不拦她,只是随手扯下了?她扎头发的纱巾。

    乌发如?黑绸般倾泻而落,谭溪月回?身看他,眼生恼,脸晕红。

    陆峥将薄红的纱巾系在右手上, 还打了?一个?松垮的结, 他扬起手腕朝她晃了?晃,想要?的话,就自己来取。

    谭溪月用眼神?骂他卑鄙,陆峥看着她, 拿拇指碾过唇角,上面还有她刚才留下的气息, 谭溪月脸更?红,陆峥唇勾起,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转身施施然走出去了?,谭溪月冲着他的背影虚踢了?一脚,却不敢跟着他一块儿出去。

    易然看到他陆哥突然从树后冒出来了?,睁大?眼睛,“哥,你干啥去了??嫂子呢?”

    陆峥闲闲地看他一眼,易然乖乖闭上了?嘴,不该他打听的,他就少打听,朱翠翠眼睛直往陆峥手腕上瞄,瞄完又往静悄悄的树后探一眼,抿嘴忍下笑。

    陆峥戴上手套,拿过铁盘,捡了?些烤好的,递给易然,让他们去吃。

    易然高兴地接过盘子,又多嘴问一句,“哥,你要?不要?去歇歇,我帮你烤会儿?”

    朱翠翠用两根手指拎着他的衣袖,把人给拽走了?,你哥现在烤的是串儿吗,你哥烤的是情?趣,我俩这锃光瓦亮的电灯泡越快把地儿让出来越好。

    谭溪月一下一下地抠着树皮,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才慢慢挪出去,这烧烤的味道太能诱惑人,她也饿了?。

    陆峥都没回?头,拿腿将一旁的凳子推到她脚边,又把装着烧烤的盘子放到她旁边的架子上。

    香味更?近,谭溪月肚子都被勾得叫了?两下,她看他那黑乎乎的后脑勺一眼,背靠着树干坐到凳子上,拿起一串烤土豆片放到了?嘴里,一口吃下去,胃里不禁发出满足的喟叹,外面焦酥,里头软绵,再加上孜然特有的咸香,她吃完一串土豆,又拿起一串羊肉。

    陆峥喝一口啤酒,回?过头,她吃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眼睛总是会习惯性地眯起来,谭溪月吃得正香,对上他的目光,她从烤盘拿起一串羊肉递给他,总不能光她自己吃。

    陆峥没有接,而是拿过她嘴边的那串,吃掉上面的肥肉,又放回?到她手里,谭溪月眼睛微闪,陆峥又把手里的啤酒送到她嘴边,谭溪月还在愣神?中,无意识地跟着他抬起的手喝了?一口,啤酒淡淡的苦味儿进到嘴里,冲散了?刚才吃到一块儿肥肉的腻味儿。

    谭溪月有些怔地看他,陆峥把啤酒放到她手边,转身继续烧烤,谭溪月收回?视线,攥住啤酒罐,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啤酒罐贴在脸上冰了?冰,一定?是她离火太近了?,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热。

    同样感觉很热的还有沈雅萍,她蹲在烧烤炉旁,摇着蒲扇,给自己扇会儿,又给满头大?汗的谭溪川扇会儿,瞅着这一小串一小串的东西,很是怀疑,“这能好吃吗?”

    谭溪川“啧”一声,“你看你这人,想给你们吃点儿新鲜玩意儿吧,你还不信我,我这料还没刷呢,等我把这烧烤料一刷上,你就等着吧,你看我香不死你。”

    沈雅萍挑着眼睨他,“呦呵,你这脸大?的,还真?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陆峥把什么都准备好,炉子炭火调料,还有这串,也一串串地穿好,都给你弄过来,你也就烤一下,不然我和娘就是等上八百辈子,也吃不上一回?你给我们弄的什么新鲜玩意儿。”

    谭溪川脸皮很厚,看一眼坐在屋门口纳鞋底的老娘,扬声道,“那陆峥能我和比吗,我这是亲生儿子,陆峥那是外姓女?婿,这明显亲疏有别啊,他可不得想着法儿的好好表现,要?我说?,他这表现得还不够好,他就该亲自过来给我们烤上,我这大?舅哥等着吃现成?的就好了?。”

    沈雅萍捡起一颗葡萄往他嘴里塞过去,让他越说?越没谱,谭溪川囫囵吞地咽下葡萄,“我去,这葡萄可真?甜,”他转头看向门口,“娘,您不是喜欢吃葡萄,回?头我去妹夫哥那儿截一枝葡萄,种到我们家来,他这品种绝对好。”

    顾慧英没好气地剜他一眼,“要?不你媳妇儿说?你脸大?,吃人家的不算,还要?拿人家的,猪圈的墙都比不上你那脸皮厚。”

    谭溪川边拿刷子给串刷料边慢悠悠道,“嘿,怎么是人家,那是我亲妹夫,我也不白要?他的葡萄枝,到时候我把后院那杏树给他截一枝过去,我看他很喜欢吃那酸杏,等他下回?再来咱家吃饭,娘你得多做几个?酸口的菜,你那女婿可太能吃酸了。”

    顾慧英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压根儿都不想理他这茬。

    烧烤料一刷上去,香味就跑出来了?,沈雅萍咽了?咽口水,激动地拍上谭溪川的胳膊,“哎,你还别说?,我以前光听人家说烧烤怎么好吃了?,这闻着还真?是香。”

    谭溪川笑开,“去,给大?爷我去井里拽瓶啤酒上来,等你回?来就赏你吃一串。”

    沈雅萍冲他冷冷一笑,一巴掌先狠狠赏给他的背,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充大?爷。

    同一个?月亮下的另一个?小院里,“啪”的一声,谭溪月一巴掌拍到陆峥的胳膊上,她摊开掌心给他看,是一只蚊子。

    她的体质本来很容易招到蚊子,可她发现,她要?是和他挨在一起,蚊子都不来沾她的边,只绕着他飞。

    陆峥抽出几张纸,拉住她的手,给她一点点擦着手心。

    谭溪月抬眼看着他神?情?里的认真?,身体有些轻飘飘的晃,她知道自己可能是酒喝多了?,她意识还算清楚,就是脚下跟踩棉花一样,她没觉得胃里多难受,反而觉得这一年来堵在心里的石头都飘走了?,看来酒在某些时候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

    朱翠翠也有些醉,冯远喝得更?多,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靠在春玲身上,拿她肩膀当枕头睡得贼香,春玲酒量是真?好,她喝得最?多,什么事儿都没有,易然昨晚出去聚会都喝吐了?,今天?不敢再折腾,所以他晚上一滴酒都没喝。

    陆峥把车钥匙扔给易然,让他开车送春玲和朱翠翠回?家,天?太晚,她们两个?姑娘单独回?去不安全,冯远就让他睡楼上了?。

    谭溪月在楼下斜倚着门框,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仰起头看他。

    陆峥锁好门,走到她跟前,拿过她手里的包,牵上她的手,他们也该回?家了?。

    谭溪月没有动,“你喝酒了?,摩托也不可以骑,不安全。”

    陆峥看她,所以呢。

    谭溪月微醺的眼里有亮晶晶的光,“我们走回?去吧,还可以吹吹风。”

    今天?晚上的风很清爽,天?上的星星又多,走走路,散散步,应该会很舒服。

    而且……走上将近一个?小时的路,他的体力应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回?去就只能洗澡睡觉了?。

    陆峥一眼就看透了?她这点小心思,走回?去也可以,只要?她不嫌累,反正有些事儿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最?后受着的人都得是她。

    夜色朦胧,街道寂静。

    月亮在前,影子在后,两人手牵着手,慢慢悠悠地走着。

    陆峥走在外侧,谭溪月扥着他的胳膊,故意落后两步,一脚挨一脚地踩着他的影子玩儿,陆峥回?身看她,谭溪月也看他,表情?相?当无辜。

    陆峥有些好笑,她这喝醉了?的迷糊劲儿和平常的紧绷截然不同,看来以后家里可以放点儿酒,没事儿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月下小酌一下。

    谭溪月没好意思说?,其实?刚走了?十分钟不到,她就累了?,但走回?去是她提出来的,她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会很疼。

    陆峥仔细看她的眼睛,屈指弹向她的脑门,累了?不早说?,还在这儿强撑着。

    谭溪月被气到了?,捂着脑门踢他一脚,“你干嘛没事儿要?弹我。”

    陆峥将她扯到跟前,转身半屈膝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让她上来。

    谭溪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摇头,“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回?去还得走好长一段,她走这么点儿路都会累,他要?是背着她走回?去,那不得累死他。

    陆峥懒得和她废话,拽着她的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手箍着她的双腿,直接将她背了?起来,谭溪月因为身体的骤然升高,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肩膀很宽,步伐很稳,走了?好长一段,气息也没有丝毫的紊乱,谭溪月原本提着的劲儿慢慢放松下来,她轻声问,“会不会累?”

    陆峥看她一眼,摇头,就她这点儿重量,总共也没几斤,有什么可累的。

    谭溪月懒懒地靠到他身上,路边的草丛里隐着窸窣的虫鸣,远处的水洼里是此起彼伏的蛙叫,她看着两个?人重叠在地上的影子,思绪有些漂浮。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很早之前,她就听她爹和别人争过一嘴,他说?河东那个?小哑巴心里有一股劲儿在,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走上歪路的,将来说?不准会成?为一个?人物,她爹话少,更?是鲜少会当众跟人争执,那是她第?一次听他那么笃定?地夸一个?人。

    陆峥敲一下她的膝盖,隔着衣服,写在她的腿上,【在想什么】

    谭溪月被他弄得有些痒,她不想说?话,也拿手指在他肩上胡乱写道,【在想……陆小峥】

    陆峥偏头看她,眸光很深。

    谭溪月推开他的脸,让他看前面,他又看回?来,谭溪月扯扯他的耳朵,小声道,“就是觉得你很厉害啊,你靠自己的本事买了?地,盖了?房,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厂子,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朋友。”

    她轻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可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原以为她什么都有,可一朝梦醒,才发现以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她没有钱,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容身的房子,她娘也差点不要?她了?。

    陆峥又慢慢写道,【你有我我是你的】

    谭溪月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出来他写的是什么,她干脆地回?,“你才不是我的。”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属于?谁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陆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心微蹙,眼神?里似有受伤。

    谭溪月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她看他半晌,倾身凑过去,唇贴上他的唇,喃喃道,“呐,我盖章了?,现在你才是我的。”

    月光如?水。

    拢在两人身上。

    明晃晃淌了?一地。

    陆峥咬住她的唇角,眸底藏着些不明显的笑。

    明天?酒醒,她要?是敢不认账,就等着挨收拾吧。

    第 18 章

    谭溪月第一次知道自己喝醉酒会断片儿, 而且还断得特别彻底,她只记得他把她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后?面再发生什么, 他们几点到的家?, 她怎么洗的澡,还有他的下巴上为什么一夜过后?会多出一块儿青肿,她都没有印象。

    她闷头喝一口软糯的粥, 视线又探向他的脸,指指他的下巴,终于?问出来?, “怎么弄的?”

    陆峥眼神凉凉地瞧着她。

    谭溪月直觉罪魁祸首应该是她,她硬着头皮道,“我断片儿了, 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她怕自己酒品太差劲, 做下什么她自己都没法儿面对的事情,索性趁机全都推了个干净,又着重加了一句,“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峥无?声冷笑,将?剥好?的鸡蛋塞到她嘴里?,她倒是挺会给自己找退路, 一句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想打发了他。

    谭溪月想从他手里?接过鸡蛋,陆峥没给她,她只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吃掉一半蛋青, 露出蛋黄,他收回手, 把蛋黄挤到自己碗里?,又将?蛋青送到她嘴边。

    谭溪月一顿,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蛋黄,她张嘴将?蛋青吃进去,看他一眼,多少有些良心发现的意思,小声问他,“疼不疼啊?”

    陆峥抽出两?张纸,擦了擦手,起身,绕过饭桌走到她身旁,谭溪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仰起头看他,“你要干嘛?”

    谭溪月突然想到他可能要打击报复她,她怕他又要弹她脑瓜崩,赶紧捂住自己的脑门,着急道,“要是我弄的,我道歉还不行吗?”

    她话还没说完,下巴已经?被他抬了起来?,陆峥低头含上她的唇,一点点地啃噬着,谭溪月刚睡醒的意识还有些迷糊,她慢慢闭上了眼睛,陆峥冷眼看着她,咬着她下唇的力道陡然加重。

    谭溪月蓦地一疼,眼泪都差点出来?,她一脚踢上他的腿,他是属狗的吗。

    陆峥听到她唇间溢出的低哼,心里?的憋闷才算散了些,他缓下气息,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着,谭溪月想推开他,手抵上他的肩膀,却用不出什么力,反倒搂上了他的脖子。

    要不是风吹动?门帘弄出了些声响,谭溪月都不知道她在一个吻里?陷得这么深,她把这个原因归结于?她身体?里?的酒精还没完全排出去,又或是因为清晨的阳光太好?,所以才会在一大早被他亲得有些意乱情迷。

    不过她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谭溪月费力地往前蹬着自行车,在心底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能放纵自己碰半滴酒。

    谭溪月这个自行车之所以骑得这么费劲儿,是因为她后?座还驮着个狗……额,不对,驮着个人。

    陆峥叉着腿大喇喇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很是悠闲地欣赏着路边的晨光,还能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给她插在头发上。

    摩托车昨晚没骑回来?,家?里?只剩一辆自行车,临出门前,他在小黑板上写道,他昨晚累到了,今天早晨只能辛苦她载他去镇上了。

    他昨晚一路将?她背回来?,不会累到才怪,所以她这个车夫当得也不算冤枉。

    她现在骑的这条路是他们昨晚走的那条路,这条路到镇上会绕一些,村里?的人都很少走,路上除了他们没别人。

    清晨的朝霞里?,谭溪月越骑越慢,她又不想跟他服软,强撑着继续蹬,就在她精疲力竭之际,后?面突然给过来?一股力,她的车蹬子还没压下去,自行车已经?往前走了。

    陆峥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个蜗牛爬,长腿屈膝落到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脚划着地面。

    他划一下,谭溪月都不用使什么劲儿,自行车都能走出去好?远,她实在是累得不行,索性也不费劲巴拉地骑了,直接把双脚搭到自行车的斜杠上,让出两?个车蹬,她只负责控着车把就好?了。

    陆峥被气笑了,她不但?会装傻,还很会偷懒。

    他吹了吹她后?颈毛茸茸的头发,谭溪月痒得不行,回身瞪他。

    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这么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是他前,她在后?,微风拂面而过,昨天晚上那一幕连同她自己说过的话,就这么直直地闯进她的脑海里?。

    谭溪月脸上一红,想要转头看前方,陆峥没给她这个逃避的机会,他扣住她的下巴,指腹碾上她的唇角,使劲摁了摁,能想起来?就行,话是她说出来?的,她总归要负起这个责任。

    话虽然是从她嘴里出来的,不过是一些酒醉的话,不管是他写的,还是她说的,谭溪月压根儿没打算当真,所以也谈不上谁要负责任一说。

    谭溪月今天从进到办公室就忙得脚不沾地,厂长安排给她一项新的工作,让她教厂里?的销售们英语,一周三节课,工资在原来?基础上给她翻一倍,季度奖金也翻倍,这不是一个轻省的活儿,但?谭溪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她缺钱。

    她平时的工作不是很多,完全能安排出教英语的空档来,至于?功课的复习,她可以挪到晚上的时间。

    而且谭溪月通过春玲侧面打听了一下,销售们知道厂长以后可能想做外贸这一块儿,所以学英语的积极性都还挺高的,这样比厂长下命令逼着他们硬学要更容易进行。

    厂长让春玲和?她对接这个事情,两?人上午简单开了个会,先由谭溪月这边出一份试卷,将?大家?的基本情况摸个底,然后?她再制定具体?的教课内容。

    下午谭溪月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银行,今天银行办业务的人很多,等她办完事情,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她急匆匆地往回走,路过药店,又刹住脚步,犹豫片刻,转身进了药店,问过店员下巴被撞淤青抹要抹什么药,她拿了一盒,结账的时候,柜台前摆着蜂蜜,她也顺手拿上一罐,一起结了账。

    一出药店,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她眼里?先带出了笑,“时序哥,好?巧,你也来?买药吗?”

    周时序笑得温和?,“不是好?巧,是我看到你进了药店才在这儿等你的,我刚去你厂子里?找你,你同事说你来?银行这边办事儿,我一路找过来?的。”

    谭溪月正色道,“是找我有什么急事儿吗?”

    周时序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书,我刚去了趟县里?,就顺道给你买回来?了,省得你再跑一趟。”

    谭溪月有些惊讶,上次她跟他咨询了一些备考的书,他给她列了个书单,她正好?下个星期要去县里?办一趟业务,原本打算那个时候到书店一块儿买回来?的。

    她接过袋子,又从包里?拿出钱包,客气道,“时序哥,太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买就可以的,一共多少钱,我给你。”

    周时序推她的手腕,让她赶紧把钱包收回去,“不用,没几个钱,再说你小的时候我每次给你买书,青山叔都会多给我好?些钱,多出的那些钱现在都不知道能买多少本书了。”

    谭溪月哪里?肯,一码归一码,这个钱她肯定是要给的,她对这些书的价钱有一个大概估算,她从钱包拿出唯一一张一百的,应该只多不少,直接塞到了周时序手里?。

    对面茶馆的二楼,陆峥懒懒地靠在沙发椅上,嘴里?叼着支烟,漫不经?心地看着马路边的那一男一女。

    谭溪月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扫过来?,她抬眼看过去,陆峥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听季辰说着物流公司的事情。

    季小景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见陆峥抽上了烟,她蹬蹬跑过来?,直接从陆峥嘴里?夺下烟,扔到烟灰缸里?,大声道,“陆峥哥哥,医生不是说了吗,你不能抽烟,你怎么还抽,你还能不能听点儿话了。”

    陆峥眉头一皱,眸子里?生出不耐的冷意。

    季辰察觉到陆峥的不悦,低声训斥季小景,“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快一边玩儿去,大人正在说正事儿呢,没你插嘴的份儿。”

    季小景跺脚,“我都十八了,我现在也是大人了,陆峥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大人了?”

    陆峥懒得理她,从烟盒里?点出一根烟来?,点燃,隔着缭绕的烟雾又看向马路对面。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谭溪月回到厂子里?,整理好?收尾工作,把重要的文件和?印章锁进保险柜里?,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然后?就拎着包和?那一袋子书下班了。

    陆峥倚车等在厂门口,看到她出来?,掐灭烟,走过来?,看她一眼,伸手接她手里?的东西,谭溪月本想避开他的手,最?后?只把包给了他,那袋子书有些重,她自己拎着就行。陆峥直接连包和?袋子一块儿拿了过来?。

    他想拎就拎,谭溪月也不跟他争,她还乐得轻松了。

    两?个人上了车,谭溪月边系安全带边问,“能不能先去一趟小卖铺,我想买点儿东西。”

    陆峥点头,打转方向盘,往小卖铺的方向奔去,车里?有些安静,看起来?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小卖铺很近,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谭溪月解开安全带,“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她刚要推门下车,手腕被人攥住,谭溪月回身看他。

    陆峥推开她的掌心,写道,【她只是一个朋友的妹妹】

    那会儿两?个人的视线虽然没有对上,但?她知道他看到了她,他也知道她看到了他,不管她会不会在意,该解释的他还是要解释。

    谭溪月无?所谓地笑笑,“你有几个好?妹妹是你的事情,不用跟我解释。”

    陆峥一顿,也笑,【那我能问问你有几个好?哥哥吗】

    谭溪月也不和?他卖什么关子,如实回答,“现在只有你一个。”

    她偏头看向他,又道,“以后?可说不准。”

    第 19 章

    车外人来?人往, 喇叭里商贩的叫卖声高亢嘹亮,街头摩托的轰隆,汽车的鸣笛, 自行车的银铃声, 还?有小孩子的欢笑嬉戏声,混杂在一起?,弹奏着一首欢乐的交响曲。

    车窗紧闭的车内, 却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陆峥看着她,幽黑的目光里克制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谭溪月坦然地回?视他,她没什么好怕他的, 她只是在说一个可能会发生的事实。

    两?人沉默对峙,夏末初秋的傍晚,空气里已经有了冷嗖嗖的凉意。

    许久, 陆峥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带出笑, 他捏紧她的手,食指覆上她的手腕,重重地叩了两?下。

    很?好。

    他的指腹贴在她的脉搏处,每敲一下,就像是敲在她的心脏上,谭溪月压下心里的异样, 从他掌心抽回?手, 背到身后,擦着衣服无意识地攥了攥,不再看他,推门下了车。

    陆峥看着她的背影, 神色不明。

    谭溪月到小卖铺是想买笔记本,她买东西很?快, 挑上一款价格合适的,拿上几本就去结账。

    她在拿钱包,等在门口的陆峥已经把?钱给老板递过去,谭溪月急着挡他的手,小声道,“这是我买的东西,不用你掏钱。”

    陆峥都不跟她浪费这争执的时间,手箍上她的腰,直接把?她提到边上,又?让老板拿了一包烟,一块儿结了账。

    老板笑,“这是惹媳妇儿生气了?”

    陆峥不置可否,他俩到底谁在惹谁,这件事还?有待进一步商榷。

    谭溪月被他虚虚揽着肩膀,根本挣脱不开,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拧上了他的胳膊,可他那胳膊比石头还?硬,她根本拧不动,只能暗暗地踢他一脚。

    回?去的路上,车里更安静。

    谭溪月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和笔,先?把?今天的账给记上,不止这一笔,从他们结婚第一天起?,她就开始在记了,他现在不要,到最后的时候,总归要和他算清楚。

    陆峥拿出一根烟,将烟盒“啪”一下扔到中控台上,暼一眼?她那记事本,扯扯唇角,真不愧是当会计的,记个账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日期内容金额,一条不落。

    谭溪月余光里看到他叼在嘴里的烟,想起?那个小女生的话,笔尖顿住,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医生,她想问一句,但他好像并?没有要点着烟的意思,谭溪月也就没有开口。

    车开到家门口,谭溪月先?下车,拿钥匙打开锁,将两?扇大门都推开,回?身看他一眼?,他可以进开进来?了。

    隔着挡风玻璃,两?人的目光撞上,谭溪月食指抠着钥匙链,移开视线,把?路让出来?。

    谭溪川骑着他那辆二手的破摩托从胡同?口拐进来?,看到站在大门口谭溪月,高兴地对她招招手,这不是赶巧了吗,他还?怕他们没在家。

    “给。”摩托车停到谭溪月身旁,谭溪川脚叉到地上,从车把?上拿下两?个袋子来?递给她。

    一个兜子里是拿大罐头瓶装的酸菜,另一个兜里是一条鱼,个头还?不小,已经处理好了。

    谭溪月问,“哪儿来?的鱼?”

    谭溪川回?,“我老丈人今天去水库上钓回?来?的,他给家里拿过来?两?条,我们也吃不完,你嫂子收拾完了,让我给你们送一条过来?。”

    他又?对谭溪月眨眨眼?,“酸菜是我出门前咱家老太太一声不吭地给我挂到车把?上的,”他忍不住憋笑,“我昨天跟她说她女婿爱吃酸的,她连搭理我都不搭理我,我还?以为她没听见呢。”

    谭溪月攥紧袋子,对谭溪川勉强撑起?些笑,“哥,进家里坐会儿吧,别在门口待着了。”

    谭溪川摆手,“不了,我这就回?了,家里马上开饭了。”

    陆峥在院子里停好车,走出来?,谭溪川也从摩托车上下来?,他今天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儿,他接过陆峥递来?的烟,一说到正?事儿也没了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我今天听人说了一嘴,他们说你打算包下镇东边那块儿泥洼地?”

    镇东边那块儿泥洼地面积很?大,因为地势很?低,一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就容易积水,又?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的,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人们基本都绕着那块儿走。

    之前也不是没人打过那块儿地的主?意,因为紧挨国道,地理位置很?好,但要是包下来?,光是修整都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整体要是算下来?的话,并?没有多合适,从谭溪川记事儿起?,那块儿地就一直荒着。

    谭溪川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着急,主?要怕陆峥吃了亏,后来?又?想,他这个妹夫哥做事情一向有成算,他既然有了这个打算,肯定?是各方面的利弊都权衡过了,他也就不操这个多余的心了。

    陆峥对谭溪川点头,他确实有这个打算,今天和季辰碰面也是因为这个事情,本来?各方面的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林家非要搅合进来?插一杠子,既然他们想凑这个热闹,那索性大家就一块儿热闹热闹。

    谭溪川拿出打火机,点着自己嘴里的烟,手又?伸过来?,要给陆峥也点着烟。

    他们在说正?事儿,谭溪月本不想插什么话,她扫陆峥一眼?,话却是对谭溪川说的,“他不能抽烟。”

    谭溪川“嘿”一声,揶揄道,“我说妹啊,你这管得?也太严了,比你嫂子还?厉害,我和妹夫哥就抽一根,不碍事儿。”

    谭溪月眼?神一顿,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管太多了。

    他为什么去看医生,医生又?说了什么话,他能不能抽烟,都跟她没关系,他什么都不跟她说,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去关心他到底怎么了。

    谭溪月垂下眼?,嘴微微抿住,不再让自己多说一句。

    陆峥直接将燃着的烟掐灭,侧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浮出笑。

    谭溪月感觉到他目光的停留,本不想理他,但他一直在看她,她抬眼?横回?去,看什么看。

    谭溪川瞅着这俩人眉眼?里的一来?一回?,乐得?不行,这肯定?是闹什么别扭了,他乐着乐着心里头又?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这才是他这个妹妹最真实的样子,眼?里像是有光,高兴的时候,笑会进到眼?底,生起?气来?也会嗔会恼。

    现在细想起?来?,她在林家那会儿,到后面整个人就跟个木偶娃娃似的,眼?神都是黯的,还?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要不是她说离婚,他都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他根本没法儿想她一个人苦熬难眠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谭溪川再猛吸一口烟,也把?烟头给掐了,他得?赶紧走,不然他怕他会哭出来?,“那个啥,”他轻咳一声,“妹啊,我这就走了哈,我耳朵有些痒,肯定?是你嫂子念叨我怎么还?不回?去,我要是回?去晚了,指定?又?被她揪着耳朵骂。”

    他说着话,人已经踩上了摩托车,脚踩踏板,一转油门,摩托车就飞出去了好远,还?不忘回?头跟陆峥说话,“妹夫哥,你们周末还?过来?哈,老太太知道你爱吃酸杏,已经给你腌了两?罐子,周末过去吃正?好。”

    谭溪月着急嚷他,“你慢点儿骑,又?没人追你,你看着前面的路!”

    谭溪川忍下鼻子里的酸涩,看向前面,用力朝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快回?家去吧。

    陆峥看着她脸上因为着急起?的薄怒,眸光轻动,也不知道他在她这儿什么时候能有这个待遇。

    谭溪月等谭溪川的车拐了弯儿,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她没看旁侧的人,径直转身,进了院子,她把?酸菜和鱼放进厨房,洗干净手,收了晾着的衣服,路过窗台上的绣球花,看它晒得?好像有些蔫儿,随手拿起?喷壶,给它浇了浇水。

    陆峥提着包和那袋子书走过来?,他看那盆绣球花一眼?,又?扫向她,两?人眼?睛对上,他目光里的笑深深浅浅,让人看不透,谭溪月扔下喷壶,擦着他的肩膀和他错身而过,进了屋子。

    下午跑银行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全都黏身上了,难受得?不行,她先?去洗澡间洗了个澡,换了家里的衣服,瞬间感觉从里到外都清爽起?来?,推门一出来?,小黑板正?挡在门口。

    上面写着,【你在关心我】

    谭溪月拿脚将小黑板推开,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走几步,又?退回?来?,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她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份笃定?,她回?他,【我看起?来?很?闲?】

    厨房里的香味儿穿过窗户飘进屋里,谭溪月看向偏房,他们分工还?算明确,厨房里的那摊活儿基本全都归他管,她就负责洗洗衣服,拾掇拾掇屋子,大部分的衣服洗衣机都能洗,很?多时候他顺手也就把?屋子给收拾了,他无论干什么活儿都很?利落。

    相比而言,她确实是比较闲的那一个,这样一想,谭溪月就想把?那句话给擦掉了,外面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进了客厅,她来?不及弄,转脚快几步远离开小黑板,若无其事地拿毛巾擦着头发。

    陆峥走进屋,视线先?落到她身上,又?看向小黑板。

    莫名的,谭溪月觉得?空气中多了些沉闷的阻滞,她背对着他,站在桌子前,翻腾起?自己的包来?,装得?很?忙的样子。

    她能听到他朝小黑板走了过去,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轻缓的动静,他应该是在回?她那句话。

    少顷,写字的声音终止,他的脚步向她靠近,谭溪月绷直了背,他停在她身后不远处,没再往前走,谭溪月僵挺着脖子,没让自己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立,中间隔着的静默在无声无息中蔓延,谭溪月摩挲着冰凉的拉链,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肩一动,刚要回?头,他已经转身出了屋,只剩空气里的落寞。

    谭溪月攥紧拉链,看向角落里的小黑板,慢慢怔住。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

    从小到大

    我得?到过的关心不多

    所?以在你这里

    我很?容易分不清哪些是你真正?的在意

    哪些又?是我自以为是的错觉】

    许久,谭溪月才从那几行字上回?过神来?,胸口闷闷的,浸着那种?雨后的潮湿,像是有什么压下来?。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饭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房间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微声响,谭溪月闷头扒拉着米,再瞄一眼?对面专心吃饭的人,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被她原封不动给咽了回?去。

    饭桌上的菜很?丰盛,酸菜鱼、糖醋小排,酸辣土豆丝,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做了一个酸辣汤,全是酸口的,倒是很?开胃。心里堵着事情,本以为会吃不下饭,结果就着菜,不知不觉中,一碗米饭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桌子底下,她的脚被碰了一下,谭溪月的筷子停住,抬眼?似是不经意地看向对面,他没什么反应,安静地吃着饭。

    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又?黑,薄白的眼?睑一掩下,在眼?底投下小小的一片阴影,遮挡住了他心里所?有的情绪。

    饭吃完,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都没对上过,他收拾桌子刷碗,她去拿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晾上,又?把?吃饭前泡在盆里的内衣给手洗出来?。

    今晚的夜静悄悄的,天空中繁星璀璨似玉石棋盘在闪耀,月牙弯弯,被漂浮的云彩遮住,朦胧的银辉给静寂的小院罩上了一层晃动的薄纱。

    窗户半敞,微风拂面吹来?,谭溪月放下笔,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总算是把?明天英语小测的试卷给弄出来?了,她又?从头到尾认真检查了一遍试卷,确认没有问题,将试卷收好,放到包里,懒懒地靠到椅背上,再一次看向院子里。

    他在柿子树那儿不知道在忙什么,从刚才一直忙到现在,那边的灯光很?暗,她有轻微的近视,眼?睛眯起?来?,也看不太清,他像是在钉什么架子,胳膊一起?一落的动作间,即使她看得?模糊,也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里迸发出的那种?力量。

    这种?力量,在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更显深沉厚重。

    静看许久,谭溪月直起?身,手撑到桌子上,想起?来?去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屁股还?没离开椅子,他像是有所?感应,回?身看过来?,谭溪月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随便扯过来?一本书,翻开,看得?再认真不过。

    陆峥远远睨着窗前那个越来?越低的小脑瓜顶,黢黑的眸子里掠过微茫的光。

    谭溪月走神的时候思绪会飘很?远,一旦认真起?来?又?很?快能集中起?注意力,她再抬起?头,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

    他从昏暗的树影处走出来?,屋檐下暖黄的灯光洒到他身上,冲散了他一身的淡漠,他慢悠悠地走到窗前,站定?,谭溪月这次没有再躲,仰头直视他,他额前鬓角沾着汗珠,就连黑色的T恤也湿透了大半。

    谭溪月看着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陆峥扯起?T恤的一角,露出精壮的腰身,他拿衣服随意地擦了把?脸上的汗,胳膊伸进来?,把?一个遥控器放到她手边,拿起?她桌子上的笔,在她的草稿纸上写道,【自己去看】

    谭溪月眼?神摇晃,拽着视线从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上移开,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小声咕哝道,“我才不去看,你爱弄什么就弄什么。”

    陆峥看不得?她这个遇事儿就想躲的鹌鹑样儿,使劲揉上她的头发,没怎么省力,原本柔顺的黑发愣是让他给揉得?炸起?了毛。

    谭溪月被气到,用力推搡他的胳膊,“你起?开,你的手都是脏的,我刚洗的头。”

    陆峥一顿,没停,又?给她乱揉了一通,刚洗的怎么了,反正?待会儿还?要洗,他给她洗。

    谭溪月先?拿起?遥控器,又?放下,扯起?草稿纸,攥成纸团,朝他砸过去,陆峥接住纸团,眼?里有明晃晃的笑,谭溪月都想咬他了。

    陆峥把?手送到她嘴边,让她咬。

    谭溪月一巴掌拍上他的手背,谁要咬,脏死了。

    陆峥笑意转浓。

    他这样笑着看她,谭溪月想气又?真正?的气不来?,只能冷着声音道,“快去洗你的澡吧,一身的汗。”

    陆峥将草稿纸展平,给她放回?桌子上,再揉下她的头发,谭溪月想干脆拿遥控器砸他得?了,草稿纸哪儿能砸得?疼,遥控器砸着才解气,等她摸到遥控器,他人已经走远了。

    谭溪月把?桌子腿当成他,恨恨地虚踢了一脚,臭混蛋,等他洗完澡出来?,她非得?把?他的头发给揉成炸毛才行。

    被他这样胡乱的一通折腾,在心底压了一晚上的憋闷反而被激了出来?,谭溪月拿手随便拢了拢头发,起?身,朝洗澡间走去。

    洗澡间的门紧闭,里面散着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谭溪月将小黑板扯过来?,一向整齐的字都写成了连笔,【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去看医生?我不问你,你就不打算跟我说了是吗?】

    写完她把?小黑板直直地怼到了洗澡间的正?门口,他不是老拿小黑板堵她吗,她也可以堵他。

    他洗澡一向快,谭溪月快步离开了那儿,不然他推门一出来?,看到她,没准儿会给她扣上一顶偷听他洗澡的帽子。

    她又?回?到书桌前,看到躺在书上的遥控器,不知道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她拿起?遥控器,随手一摁。

    昏昏暗暗的院子里刹那间亮堂起?来?,院子中央的柿子树折射到玻璃上,进到谭溪月的眼?里。

    郁郁葱葱的枝干上,一个个月亮状的灯笼悬挂而下,浮动着流光溢彩的绮丽。柿子树下,立着一个几层高的花架,花架上摆满了红的白的粉的花,在清浅的月光中如梦似幻。

    花架最上面,星星点点的橘黄小灯围出几个字,【小月儿专属】

    谭溪月慢慢走到院子里,又?慢慢走近花架旁。

    她从一盆花里拿下上面插着的一张信纸,展开。

    【第二封情书】

    【以前能不能说话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和你结婚后,我会想,在你想要奔向下一个好哥哥的时候,我要是能开口叫你一声小月儿,你的脚步会不会停一停】

    她看着那行字,很?久都没有动。

    有人走到她面前,带着湿热的水气。

    谭溪月没抬头,他俯身靠近她。

    黑硬的发根上还?沾着水,直直地坠落下来?,珍珠似的水滴浸在“小月儿”三个字上。

    黑色的墨水慢慢洇开。

    斑驳成迷离的雾。

    第 20 章

    陆峥弯腰探她的眼?睛, 谭溪月头压得更低,陆峥要抬她的下巴,谭溪月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一只手怕捂不严实, 又覆上?另一只。

    他躬身半俯着,她踮脚仰着头,两人一俯一仰的距离, 唇间?只有一息之隔。

    陆峥任由她捂着,他在视线的昏暗中,一手压住她的背, 让两人的距离挨得更近,另一只手抬起要摸她的眼?角,谭溪月躲他的手, 脸偏开, 唇却蹭着他的唇擦过。

    星星在闪,风止住,月亮躲到了云彩后面,她遮住了他的眼?,却遮不住自己乱糟糟的心跳。

    她的脚落回原地,唇离开他的唇, 陆峥托着她脸颊的大手一转, 虎口钳上?她的后颈,又把她给摁了回来?。

    唇舌相抵的那刻,他触到了她眼?角的潮湿,谭溪月像是被他扯下了裹在身上?的遮羞布, 赤条条地站在了太阳底下,什么都藏不住, 她心里起了恼,用力?咬上?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尖尖的贝齿磨进柔软的红唇,咸湿的血腥味儿在两个人纠缠的嘴里漫开,陆峥扣紧她的脑袋,唇舌卷得更深,谭溪月呼吸不及,嗓子?里闷出轻喘,陆峥气息渐沉,提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上?,嗜咬吮吸中恨不得将?她囫囵吞地咽下去。

    谭溪月还?压在他眼?睛上?的手慢慢松了力?道,紧攥着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她推他的肩膀,含混出些气声,“掉了。”

    陆峥亲亲她的唇角,又亲亲她泛着潮红的眼?眶,抱紧她,半蹲下身要去捡信纸。

    谭溪月又拽住他,垂着眼?,嗫嚅道,“算了,不要了。”

    陆峥看她,谭溪月别开脸,不想看他,陆峥掰回她的脸,不让她躲,谭溪月对上?他眼?底的深幽,心头一悸,唇颤颤地凑近,吻上?了他的唇,陆峥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眸子?里的赤热渐渐散去,只沉默地看着她。

    谭溪月心生怯意,手撑着他的肩膀,要从他身上?下来?,陆峥眉眼?一冷,钳住她的下巴,凶悍的滚烫袭卷而?来?,又重新将?她湮没。

    谭溪月到今晚才算明白?,之前那几晚对他来?说可?能也就是尝了个味儿,今晚他才是猛兽出笼归山,露出了真正的爪牙,她被他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今天?刚换上?的床单又成了湿哒哒的一团,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汗,亦或是什么别的。

    喘息还?没缓过半刻,她被他从床上?抱到了地上?,窗帘没有拉下来?,屋内漆黑一片,院子?里反倒被月光和灯光烘托得明亮如昼。

    柿子?树上?挂着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晃,花架上?团团簇簇的花朵在月光里开得绚烂。

    那张信纸静静地躺在地上?,像是被谁给丢弃了一样,孤零零的,怎么等?也等?不来?它的主人。

    她面对着窗户,沉重的气息紧紧贴在她的耳侧,所有的一切都控在他的掌心里,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谭溪月紧咬着唇齿,不想让自己屈服,却终是挨不住,脸深深地埋到窗台上?,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睡过去的,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枕着他的肩膀窝在他的怀里,床单是干爽的,身上?也是干爽的,连浸了汗湿的头发都像是重新洗过。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手圈着她的腰,清浅的气息拂在她头顶的发丝间?,心脏贴着她的心脏,谭溪月微微向后仰,他的脸进到了她的眼?里。

    漆黑的头发有些凌乱,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双眸安静地阖着,大概是因为掩住了平日里锋锐的眸光,他睡着的样子?多?了些恣意的少?年气,不知道他上?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回头可?以看看她哥的那张合照里有没有他。

    谭溪月轻轻碰下他长长的睫毛,又贴着空气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向下,想摸摸他唇角的伤,手落过去,停在半空,指尖迟疑,最后又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起来?,给他掩好被子?,又扯过一条毯子?裹到自己身上?,慢着动?作下了床,再回身看他一眼?,他睡得很沉,她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要醒的迹象,她才轻着脚步来?到院子?里。

    夜空的边际已经?现了鱼肚白?,漫天?的繁星隐去了踪迹,只剩零星的几颗散落,树梢上?还?留着一抹月牙的残影,拢着薄白?的雾霭,朦朦胧胧。

    谭溪月蹲到地上?,双手抱膝,盯着那张信纸看了许久,直到双腿都发了麻,她捡起那张纸,展平,又慢慢叠好。

    昏昏暗暗的屋内,陆峥倦懒地倚在床头,阒沉的黑眸落在院子里那个纤瘦的身影上?,久久不动?。

    谭溪月身上?浸着拂晓的凉薄,重新躺回床上?,背身侧对着床外,只占着床沿小小的一角。

    少?顷,身后的人翻身靠近,揽上?她的腰,又将?她抱回怀里。

    谭溪月屏息看他,他呼吸起伏均匀,似是还?陷在睡梦中,不像是转醒的样子?,她放心下来?,在他肩上窝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跟着他平缓的呼吸,又渐渐入了梦。

    陆峥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见丝毫困顿,他看着怀里的人,将?滑落的被子?扯到她的肩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搂紧她,又闭上?了眼?。

    谭溪月本来?只想小眯一会儿,结果再一醒来?,天?已经?大亮,又是鸡飞狗跳的一个早上?,她坐到了车上?,才算缓了一口气,得亏他是有辆车,不然她觉得一个月里面她至少?得迟到半个月。

    早上?的空气清爽,谭溪月靠向椅背,降下车窗,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在发呆,注意力?却在别处。

    她想问问他看医生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问起,她怕自己不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就乱问一通,会犯到他的一些忌讳,要是今天?能碰到冯远或者是易然就好了,或许可?以先跟他们侧面打听一下。

    谭溪月心里想着他的事情,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驾驶座那头,陆峥看过来?,谭溪月眼?睛微滞,擦着他的视线别开眼?,转头又看向窗外。

    雪白?的耳垂连着修长的颈项都浮出了浅浅的红,似在风中摇曳的蔷薇花,小小一朵,形单影只,招人怜,惹人爱,却又倔强地拒绝别人的靠近。

    陆峥伸出手,轻轻刮了下那层薄粉。

    谭溪月捂住脖子?里被他刮出的颤栗,回身瞪他。

    陆峥扯下嘴角,从中控台扯过来?一个小本子?,翻开,指着上?面已经?写好的一句话给她看。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谭溪月不明白?,“说什么?”

    陆峥拿下巴示意她往后翻那个本子?,谭溪月不明就里地往后翻了一页。

    上?面写着,【你得赔我的信】

    谭溪月一顿,装傻,“我为什么要赔?”

    陆峥让她接着往后翻,谭溪月却不肯再翻了,合着她会说什么,他全都已经?事先想到了?

    陆峥自己往后翻了一页,屈指叩着上?面的字,【昨晚家里来?了只野猫,把那封信给叼走了】

    谭溪月合上?本子?,“那你去找野猫,找我做什么。”

    车停到十字路口,陆峥拿过本子?,翻开,又把本子?扔回到她的膝盖上?,这一页上?的字比前面那几页都要大,谭溪月想装看不到都不行。

    【因为你不要,它才被丢在院子?里的,你是主犯】

    谭溪月想把本子?给他拽回去,又想起昨晚她说不要时,他看她的眼?神,她手指攥着页脚,半晌,才别扭地问出来?,“你想我怎么赔?”

    陆峥又给她翻一页,【你也给我写一封】

    谭溪月断然拒绝,“不行,我不写。”

    他早就料到她的拒绝,又翻一页,【不写也可?以,总归你欠我的,那就从今天?开始算利息,你一天?不写,每天?晚上?就多?加一次】

    ……每天?晚上?多?加一次……什么??她干脆撕下这张纸揉吧揉吧塞到他嘴里得了。

    谭溪月不想受他的威胁,她把那个小本子?压到屁股底下,不给他再翻任何话让她看的机会,小声道,“反正我不写,随便你想怎么样。”

    陆峥捏上?她的耳朵,倒是挺有骨气,这么有骨气耳朵红什么。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对上?他眼?里的别有深意,莫名?地有些心虚,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天?上?乌云浮过,遮住了清晨的阳光。

    谭溪月想仔细看他,他已经?看向前方,油门踩下,车平稳地驶过路口。

    他的侧脸陷在明暗变幻的光影里,如锋如刀,比远处的青山还?要沉默。

    刚才那一眼?,仿佛只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