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剪羽翼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就是!
说阿灵阿参与了夺嫡,诱导着康熙去选八阿哥,这事儿有没有?绝对有,天下谁人不知阿灵阿是八阿哥的心腹。
像阿灵阿这样做的人多的是,当初几乎是整个朝廷都在支持八阿哥,上到宗室下到民间很多地主富商都参与了,支持八阿哥的人海了去了。
若是用这个罪名,那几乎一半人要被问罪,一时间大家都噤若寒蝉,连扎拉丰阿这个小透明都觉得后背心是凉的。
钮祜禄被抄家整整抄了一夜,第二天八阿哥带着党羽杀到养心殿,要求雍正给个说法。
然而雍正给的说法就是阿灵阿狼子野心,当年先帝和理亲王本是一对和睦父子,就是这些奴才居中挑拨才让父子关系破裂,老阿玛临死都没见到爱子,这些奴才罪不容赦。你老八再这么嚷嚷下去你就是不忠不孝之人,不说替自家老阿玛出气还帮着外人,你不配当汗阿玛的儿子!
雍正越说越激动,拍得桌子梆梆响。八阿哥也很激动,你少拿汗阿玛当挡箭牌,你就是在剪除爷的党羽。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雍正威胁八阿哥:你再胡说八道朕替老爷子做主不认你的宗室身份,你自己掂量吧。
这话一出,跟随八阿哥来的人瞬间出来拉架,把八阿哥拉走了。
雍正大获全胜,高兴地决定给自己中午加餐,他要多吃一碗面!
然而老八退了这事儿还没完。
十阿哥不在家,钮祜禄家的族人去求舒宜尔哈,舒宜尔哈急匆匆地来找雍正商量别牵连全族。她坐在海棠的桌边说:“当初额亦都老大人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皇兄就是看在他们祖宗当初给咱们家立下的功劳份上,只查首恶,余者轻轻放过吧。”
海棠说:“他们家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公爵,轻易不能夺去,这点小事怎么能害得全族跟着受罪呢。”
雍正明白海棠的意思,前不久让十六去继承庄亲王爵位已经让宗室不安了,若是这次让钮祜禄全族受到牵连,夺了爵位,这下整个八旗都震动,要知道八旗里面激励人心的就是世袭罔替这四个字,底层的旗人还想追求一个世职呢,别说那些顶尖的军勋人家了。
撤了钮祜禄家的爵位无疑是自断根基,在八旗没有彻底退出朝廷的时候,八旗的军功制度不能大改。
雍正说:“嗯,你姐姐说的对,这事儿朕只查阿灵阿一脉,这爵位以前是法喀承袭,汗阿玛夺了交给阿灵阿,如今阿灵阿一脉不能再继承爵位,交给法喀一脉吧。”
法喀是十阿哥和舒宜尔哈的亲舅舅,和康熙朝的钮祜禄皇后以及十阿哥的额娘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因此舒宜尔哈赶紧起来谢恩,因为法喀去世了,这爵位就到了舒宜尔哈表哥的手上。
钮祜禄家族知道不受牵连都不再说话,法喀的儿子一面欢喜地接受了爵位,一面以族长的身份约束族人,阿灵阿一家彻底沦为钮祜禄家族的弃子。
这时候还愿意出面救人的就是十七阿哥夫妇。然而相比较而言就是杯水车薪,十七阿哥还不敢去求八阿哥想办法,毕竟八阿哥除了带人声势浩大地去养心殿找皇兄理论后就再不管这事儿了。夫妻俩知道找八阿哥没用,找雍正也没用,就去找太后。
太后是很讨厌妹妹,就是不想见她罢了,没想到抄家后就是判决,她妹妹此刻被判流放宁古塔。
当了一辈子贵妇的玛颜珠能适应宁古塔的日子?答案是不能。去了那里要服苦役,吃的穿的都不好,那里一到冬天冷得能冻死人,她去了能熬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都是祖宗保佑她。
十七福晋趴在乌雅氏怀里哭,十七福晋的诉求就是能不能给她额娘换个地方,在京城周围服苦役就好,她能找人照顾一些。
乌雅家海棠他们舅妈也进宫求情,舅妈的意思是不行就让她回娘家,由娘家管教,让她去宁古塔就是要了她的命,别说玛颜珠一把年纪了,就是年轻力壮的女子都未必能走过去。
乌雅氏就赶紧找大儿子商量,然而雍正一口拒绝:“姨妈这会怕了晚了,舅妈他们现在出来当好人也晚了。前几日他们造弘晖母子谣的时候怎么不后悔?舅妈怎么不去呵斥她?”
乌雅氏连忙问:“怎么和弘晖母子有关系?”
雍正说:“您在深宫不知道,她在家里和很多女眷闲谈,说的话朕都不想给您复述,您要是想知道就让桂枝来跟您说吧,朕前面还有事儿呢。”说完站起来走了。
乌雅氏连忙把桂枝叫来。
随着刑部审理,阿灵阿捞钱的小窍门都被翻了出来,因为重点查阿灵阿十几年前参与的废太子之事,这件事牵连到八阿哥党羽就有很多。这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直以来跳得很高的贝子苏努也被牵连了进来。
雍正在茶余饭后查阅刑部的审理,发现还真没冤枉阿灵阿,这家人捞钱捞得简直令人发指。
这些卷宗传给几个弟弟妹妹看,雍正说:“朕知道这几日找你们求情的人差点踩烂你们各家的门槛,钮祜禄家是前朝权贵,阿灵阿更是先帝跟前的红人,都想让你们劝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少人跟你们说钮祜禄家罪不至此,是不是?但是朕把话给你们放下,此事谁来都没用,于公于私他们家都有罪,朕没砍了他们家人的脑袋都已经是看在汗阿玛和前面钮祜禄皇额娘的份上了。”
说完觉得还不够,让人去把阿灵阿的墓碑改了,改成了“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
改了阿灵阿的墓碑后看了卷宗又骂表弟阿尔松阿“柔奸狡猾,甚于其父”。
在弟弟妹妹跟前把表弟前几年在康熙朝的事儿一件件翻出来讲,讲得口沫横飞,时间地点都很清晰,只能说这人的记性真好。
海棠回家跟莹莹说:“我一直觉得满朝文武包括你皇玛法和舅舅们都是做事保守,就我一个人激进,没想到我这个做事激进的人被你四舅舅说成保守,各处畏畏缩缩不够果决。”
这雍正朝才过了半年,她就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重塑了。她深深的忧虑起来:这哥哥不好引导啊!
不只是她,满朝文武这时候都觉得这皇帝与宽厚的先帝不一样,因此群臣已经开始疏远八阿哥了,都怕惹祸上身。
不只是群臣,宗室也有些人开始和八阿哥保持距离,因为雍正是真不手软,苏努一家革除了宗室籍贯,什么爵位什么宗室待遇,通通没了。发配他们一家去山西落户,别人去山西都是坐火车,如今就是再穷的人也会借点钱买最便宜的车票坐货厢大家一起挤着去山西。但是苏努一家是走过去的,从北京到山西,这一路是真的很漫长。
苏努一家光儿子都有十三个,加上家眷,几百口人被押解到山西,路上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民人是不能用太监的,也不会有侍卫鞍前马后,就是家里的侍女有些是包衣旗人,民人也不能用包衣旗人侍奉起居。这与以前的生活比起来真的是天壤之别。
宗室人口嚷嚷着八爷是个宽和的人,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就是雍正这个有阎王脾气的新族长,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是跟着八爷吃苦还是继续享受现在的生活这些人都能想的明白。
因此在雍正大力推行摊丁入亩的时候,这些人也暗暗告诫门人:别和皇上对着干了,外面那一星半点的孝敬没了就没了,家里的爵位只要还在就能有孝敬,为了那芝麻丢了西瓜才是傻瓜呢。
因此在一些州县,摊丁入亩推行得很顺利,但是有些地方就不行,比如说山西。
山西的晋商是最大的阻力,雍正立即调派钦差,跟钦差官员说:“去告诉他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在推行摊丁入亩的时候,海棠和雍正商量一件事:豁贱为良。
这件事从监察御史年熙的一封折子开始说起,社会主流是士农工商四等,在士农工商之下还有贱籍,这种制度是传承了数百年的社会弊病。贱籍社会地位最低,贱籍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许购置土地产业,不能和普通民众通婚,从事当时社会所谓的“贱业”,永世不得翻身。①
年熙在折子里请求废除山陕之地的乐户,山、陕乐户的祖先是明朝永乐帝夺天下时追随建文帝而不肯归附的官员后代。从明朝开始就不断反抗想要摆脱贱籍,一度造成了社会动荡。在海棠看来,废除贱籍是历史的必然,两人商量了许久,还把年熙叫来询问。
年熙就是年羹尧的长子,在康熙年间就得到了举人的功名,因为跟随伯父一家生活,本人气质内敛,和张扬的年羹尧区别很大。
雍正喜欢年熙超过了皇后那拉氏的侄儿,拉着他嘘寒问暖。年熙的身体不好,整个人病歪歪的,瘦得脸上没一点肉。雍正一口一个侄儿关心他的身体,还让人去后宫抱年贵妃的儿女来见表哥,种种喜爱压根不掩饰,这是正经跟亲戚相处的方式,就是皇后的侄儿来了也得不到这样的招待。
随着雍正的崛起,年家也开始飞黄腾达,年希尧在康熙末年经历过官场倾轧后在家赋闲,此时也出来做官,年熙也受到了重用,雍正甚至对年贵妃的父亲年遐龄也颇为礼遇。年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年希尧的堂兄弟都有八九个,此时都受到了提拔,唯独年羹尧还在四川蹲着,仿佛不是年家人一样。
眼看着昔日不如他的兄弟们都快马加鞭一样加官晋爵,年羹尧心里那是五味杂陈!此时在四川犹豫要不要在十月圣寿的时候送一份厚礼拉近一下和皇帝的关系。
第522章 追亏空
雍正已经搬到了西郊,他目前暂时在畅春园办公,实在是不喜欢畅春园,他打算过两年还在圆明园办公。之所以不现在就改造圆明园,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西郊这里也在大兴土木。桂枝和十五十六十七他们四家的园子在加班加点地修建。
亲哥哥当了皇帝,桂枝不仅有了公主府还有了西郊一处面积不小的园林,但是位置在西郊园林群的边缘,相比较而言面积也没海棠的园子大,应该说海棠的园子面积是诸王里面最大的。
不管怎么说桂枝这下该有的配置都配齐了,乌雅氏很满意,因此桂枝他们家的园子建好之后就请额娘去逛逛,乌雅氏欣然前往,去桂枝家的园子里逛了一日。
眼下已经过了立夏,京城开始热起来,很多人都盼着雍正挪到热河行宫去办公,然而雍正跟屁股发芽了一样没离开的打算。
这阵子他除了忙着朝廷上的事儿就是种地,畅春园里面的御田和他圆明园的农田都到了收获的季节,他带着弘晖弘阳甩开膀子干活,从二四月份开始给红薯育苗到四五月份给棉花育苗,从五月初开始把棉花移栽到地里,套种花生,到芒种前后他要带着孩子们收麦子,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已经好久不去后宫了。
后宫的女人别说争宠,见他一面就很难,也就是年贵妃年轻貌美身体不好,病了之后二五天被雍正派人来问候一次,六七天来看她一回,别的这些妃嫔们还不如一哈得宠。
眼看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宫内外都看出来这位皇帝不去热河了。
雍正也知道热,他是不想跑到热河去,光是路上就要花半个月的时间,一来一去就浪费一个月,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而且他也不觉得热得受不了。但还是去跟乌雅氏说让她带着宫里的家眷去热河,等秋季妹妹主持完木兰行围一起回来。
乌雅氏骨子里就是一个二从四德的女人,看到儿子不去自己也不去。就说:“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以前是跟着先帝,他去哪儿我跟着去哪儿,没热河行宫前,宫里那么热都能过日子,这园子里也很凉快,不去也没什么。”
然而他们母子能受得了,别的老阿哥们担心老额娘。老二阿哥就来找雍正商量请荣太妃出宫的事儿。
他来的时候雍正带着弘阳正戴着斗笠穿着汗衫卷着裤腿在地里干活。甥舅两个把麦子割完才从地里回来,两人都被晒得黑黢黢的,身上豆大的汗珠子从身上滚下来,真的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才换了一口粮食。
两人光着脚踩到路上,把镰刀给了太监,双双接着大瓷碗把里面的水顿顿地喝完。弘阳还要给四舅舅再倒一碗,雍正摆摆手:“你喝吧。”
弘阳直接抱着茶壶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喝起来。
太监端来凉水,雍正洗了脸,把布巾浸湿拧干擦了脸开始擦脖子和手臂,一边擦一边问:“二哥有事儿?”
二阿哥说:“哦,是奴才想接太妃回园子里住着。”说着把折子递给了雍正。
雍正把布巾递给了太监,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说:“朕说过年纪到了的太妃们能出宫享天伦之乐,只是……”
老二阿哥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觉得老四肯定没好心,这不,开始拿捏人了。
雍正转身坐到凳子上说:“只是你让老太妃住哪儿?”
“住我们园子里啊!”谁会把老额娘撇大街上去!
“朕知道,朕是问你准备好房屋了吗?可不能随便弄个旮旯就让太妃住进去了,朕要让礼部和宗人府去看,礼部和宗人府觉得合适了朕这边没什么说的。”
老二阿哥放下心来,这个好办,他说:“奴才来的时候已经把房子收拾妥当了,今儿就能让他们去看。”
雍正也很好说话,就跟苏培盛说:“去后面跟太后和皇后说一下这事儿,让几位老娘娘收拾东西去外面住着,偶尔回来住几日陪太后说说话就行。”
苏培盛立即去后湖传旨,老二阿哥高兴地谢了雍正赶紧回家收拾。
弘阳已经去地里面把麦子打捆挑出来了。雍正看弘阳怎么看怎么满意,这孩子眼里有活儿,还勤快,比老六那懒货强多了,老六父子两个是一戳一蹦跶,不戳不动弹,就这种时候如果没吩咐,他们爷俩就找地方歇着了。
他说:“阳儿来歇一会,等会再干,这会太热了。”
弘阳答应了一声,过来洗了脸,问雍正:“几位老娘娘这几日能搬走吗?”
雍正就说:“看礼部和宗人府想不想挑刺了。”老五自己都想接老额娘回去,不会拿捏兄弟们,但是弘皙那边就不好说了。
这消息传遍了后湖,几位年纪大的太妃高兴极了,别的嫔妃也来恭喜。消息也传给了宫外的几位老阿哥。
老五一听高兴的差点蹦起来,他就说:“老九不在家,额娘这会只有爷和老十一一起迎,爷要和十一商量一下。”他颠颠地跑出去找弟弟商量,五福晋此时求满天神佛保佑让老娘娘去十一爷家,自己是真不想伺候。
五福晋的侍女提醒她:“不仅是咱们娘娘,还有老贵人呢。”
对啊,这是一对姐妹,老姐妹住一起几十年了,这会也不会再分开,所以这是伺候一对婆婆啊!
和她一样不想伺候婆婆的还有七福晋,七福晋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和九福晋十福晋一起打牌聊天,听了这消息玩牌的兴致都没有了。
十福晋说:“唉,我们家娘娘早早没了,我就是想孝敬也没机会了。”
这话说得七福晋想打她:十爷的额娘没了你才这么说,她要是还在世你再看看你的嘴脸!
九福晋就说:“不玩了,我回家点银子给五嫂子十一弟妹送去,只要不让我侍奉婆婆花多少钱我都乐意。”
几个人不欢而散。
和福晋们背地里哀嚎不同,几位老阿哥高兴得跟过年一样,听说礼部的官员嫌弃二阿哥家收拾得不好,没把最好的院子给老娘娘腾出来,责令二阿哥家赶紧改正。
于是住在各家最好房子里的嫡福晋压根没机会反对,被各家的爷们一挥手挪到了次一等的院子里,那么次一等院子里侧福晋又被挪到了侍妾们的院子里。这下全家都不高兴,却要强装欢喜配合着接老娘娘来住着。
六福晋心里念叨了无数声阿弥陀佛,心想婆婆是太后,是不会住到自家的,自己少受了很多罪。阿弥陀佛,四嫂子你真是大好人,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分担侍候婆婆的差事,这真是身份有别啊!和她一样心思的还有十四福晋,十四福晋心里也是想着:有好处额娘别忘了我们就行,住在一起就不必了。
弘昉特意上折子请求接惠太妃去家里孝敬。他家的府邸园子都还在,就在畅春对面,这些年各处维护得还好,已经收拾好了院子。
然而惠太妃说了她要住到八阿哥家去。宫里的人都劝她不如跟着大阿哥一家过日子,不管怎么说她的亲儿子大阿哥还在,一家人虽然没了过去的爵位,但是门下佐领没有什么损失,东山再起还是很容易的。而且惠太妃的年纪也不小了,大阿哥更是五六十岁了,都是过一日少一日,不如亲母子一起住着,这才是天伦之乐。
但是惠太妃就是不同意,她派人去问八阿哥:你愿不愿意养着我?
八阿哥作为一个贤王不能拒绝,自然说要奉养惠太妃。
半个月后几位老娘娘纷纷离开,特别是七阿哥家,一口气接走了二位宫妃,还有几位等几年后年龄到了也要被接走。七福晋的笑容很勉强,但还是配合着七阿哥去宫里请人了。
这些老娘娘们走了之后,陈贵人在畅春园生下了康熙的遗腹子一十五阿哥。皇后张罗着给这个小叔子挑乳母选太监办洗二,打算满月的时候把宗室的各位福晋都请来聚聚。
一个月后,宫外的各府福晋都来了,出去养老的几位老娘娘也来了。
宜太妃出去的时候还是个有风姿的老阿姨,再回来就成了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她和她姐姐穿着新衣服来的,进来就笑着说:“哎呀,吃胖了,怪不得老五胖的减不下去,实在是他府上的厨子手艺好,我们姐妹一个月胖了一圈,以前的衣服穿不下了呢。”
九福晋和十一福晋跟在她们身后笑得很灿烂,什么好东西都往五阿哥家送,反正不侍奉婆婆,多给点好东西怎么了?花钱免罪,她们乐意!
荣太妃倒是看着瘦了一点,她解释说:“苦夏呢。”实际上她开始追着老二阿哥打了,老二阿哥都当祖父了,还被老额娘追着拧耳朵,不止一次后悔接老额娘回家,觉得自从老额娘来了自己的威风扫地,现在家里人都不服自己了。但是二福晋母子觉得把老娘娘接回来这件事做对了,自家二爷那糊涂性子就要让他额娘管教。因此二福晋侍奉婆婆尽心尽力,就指望着她教育老二阿哥呢。
惠太妃四平八稳,她身后的八福晋浑身冒出她生气别惹她的气场!
惠太妃把八阿哥两口子拿捏住了,鸡毛蒜皮上的小事儿给他们两口子找了不少不愉快。八福晋气得破口大骂,惠太妃就哭哭啼啼地让套车,她要去找皇上告状,说被八福晋虐待了,八阿哥必须跪着请她消气,有时候跪一晚上惠太妃的气都消不了。
因此惠太妃这个月过得神清气爽,和人说话的时候哈哈大笑,看得出来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没儿子的佟贵太妃和和贵太妃羡慕极了,她们没儿子,也没养子,这辈子也没出去的那天了。
这时候外面嬷嬷进来说:“小阿哥来了。”
陈贵人抱着儿子进来,小小的一个蓝色襁褓里面是个胖乎乎的小宝宝,这就是康熙的遗腹子了。
在场的人都极力夸奖他很乖巧,都在心里觉得这孩子没福气,出生的时候阿玛不在了,身份再尊贵却恣意不得。
等这些女眷们看了阿哥后,下午皇后抱着他去见雍正,雍正这人情感丰沛,看这弟弟吃饱了奶很乖巧,就说:“这也是可怜的,都没见过汗阿玛。汗阿玛要是泉下有知,这会肯定也惦记他。”
然后给这弟弟分配了几个佐领,让皇后把人抱回去了。陈贵人听说了这番赏赐后惊喜极了,抱着儿子再二谢恩,就是先帝还在也未必能有这么大方。
佐领人口是满洲权贵最重要的根基,当年康熙薅各王府的佐领给海棠,海棠才从一个受宠的皇女变成一个能上桌的实权人物,因此这几户人家比金银更重要。
此时被陈贵人感激的雍正心情不好,他面前的折子上是各地的亏空,这里面最严重的就是江南。江南那真是一摊子烂账,特别是江南的二织造之一,曹寅和李煦,这两人的亏空比起来曹寅的要少了很多,但是加在一起这数目让人眼前一黑。
曹寅为此特意来京城解释,这亏空不是贪了,是在康熙末年时候他接到康熙的密旨要排查白莲教和天地会,这钱是花在这里了,他手里有康熙的私信,信上允许他挪用江南的盐税来补。然而四阿哥对各地的税盯得很紧,曹寅当时不敢跟四阿哥说他要把这笔钱用在秘密衙门通政司,所以不敢挪太多,以至于现在这亏空没补完。
曹寅负责查勘消息,真正执行的人大部分是神武门侍卫,因此雍正让海棠查勘神武门和通政司对接内容后接受了这个说法,曹寅干的差事他后来知道了,心里一想,曹寅一把年纪了,皇父说过给他们家抬旗,如今也该兑现了。就说:“朕要追查各地的亏空,你那织造衙门有亏空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你私下里也是尽心尽力,当初先帝对你甚是满意,让朕照顾你一家,朕也不忍心看着你家没了下场。这样吧,朕从内帑里调拨给你二十万银子补上亏空,你回去就说你变卖了家资来还账。提前让你家眷回京,过几日勇王要去江南巡查,查勘摊丁入亩之策下面各级官员是如何执行的,你在江南多年,协助她把这件事办好,朕再派人去接手通政司衙门,你做好交接,回来后朕给你们家抬旗。”
曹寅听了瞬间如释重负,赶紧谢恩。
雍正说:“你也别光谢朕,你的事儿没有勇王和怡王给你说情朕也没这么好说话!”
曹寅伏地说:“奴才等会儿就去谢两位亲王的大恩。”
雍正满意地说:“嗯,出去吧。”
曹寅恭敬退了出去,赶紧去海棠和十二阿哥两家致谢。曹寅的事儿算是解决了,李煦的亏空就没地方补了。
曹寅在京城盘桓了几日后带了二十万的银票去户部补上了亏空,满朝哗然,这二十万也不是小数目啊!而且曹寅是头一个补上大亏空的官员。
曹寅面对着不少大臣的打听就说是变卖家产得到的钱。大家又不傻,就是有人愿意接收他的家产,哪一个富商能一口气拿出二十万的现银。而且是立即拿出来的!
天下富商有很多,这些富商家业达到百万之巨的也有,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物,如果在康熙朝,曹寅那时候受宠,有人愿意接盘,目的是交好皇帝的宠臣。而现在曹寅已经垂垂老矣,和皇帝的关系不够亲密,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是明日黄花,曹寅已经没了投资和交好的价值,因此不会有人接盘。
这个道理也能用在李煦身上,昔日名震江南的李佛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江南的富商在康熙去世和八阿哥夺嫡彻底失败后对着李煦捂紧了钱袋子。往日都没为钱发愁过的李煦现在面对户部的追债已经无能为力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二织造中孙文成的亏空也就是几千两银子,这简直不叫亏空,孙家也不差这几千两银子,补上银子后就盼着能回到京城。曹寅的二十万亏空补上了,只剩下李煦了。
李煦受到的打击还远不止这些,他额娘文嬷嬷在得知家里的亏空之巨后着急之下就昏了过去,老太太年纪也大了,昏迷苏醒反复几次后一命呜呼。
这下李煦彻底失望,如果文嬷嬷还在,凭着她是圣祖乳母的身份雍正对他家催债还没那么紧,现在文嬷嬷去世,雍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勒令李煦一年内补上亏空。
李煦立即派儿子进京四处求助,连曹寅家都去了,打听曹寅的家产是卖给了何方富商,是晋商还是粤商?
曹寅那二十万是皇帝内帑的银子,曹寅没法说,就含糊说人家不想表露身份。李鼎当场哭着让他别落井下石见死不救,曹寅是真没法子说,只能含糊地说起昔年旧事。就是当年圣祖南巡的时候,内务府调拨银子让二织造打理南巡路上皇帝的出行吃穿,当时花钱没节制,最后还是圣祖自己出钱把后续的安排付账了。
这钱当时是海棠出的,但是用的是康熙的名义,所以曹寅就说这是圣祖出钱,就是暗示李鼎,自己的钱也是皇家的钱。
李鼎起初不明白曹寅讲这个故事的原因,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而且曹寅说“花钱没节制”实际上是美化之后的说辞,就是各方伸手太多,差点让圣祖没银子回程。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曹寅的钱还是圣祖的钱。
雍正才当了半年的皇帝,他手里的钱还是圣祖的私房钱,因此说到最后还是圣祖的恩泽庇护着曹寅。
李鼎就忍不住想:若是圣祖皇帝还在,自家也如曹寅一样去哭求一番,圣祖也会补上这笔亏空。
可现在的问题是圣祖皇帝不在了,太和殿上这位不是个好说话的!
李鼎从曹家出来后求见十二阿哥,十二阿哥小时候很受宠,李煦对这种受宠的阿哥多有奉承。十二阿哥跟着康熙几次南巡,李煦也是和十二阿哥结下了善缘的。
十二阿哥见了李鼎,叹口气说:“这事儿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就是你们倾家荡产补上亏空。”
李鼎听了苦笑:“十二爷,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家愿意倾家荡产,这个窟窿也补不上了,您知道这窟窿有多大吗?”
十二阿哥当然知道,听了叹口气:“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没拿你家一两银子,你父亲挪用了这么多花到哪儿去?邀买名声是花不了这么多的。”李煦就是倒处撒钱吃吃喝喝也不会有这么巨大的亏空。
李鼎心里更加绝望,十二阿哥说得很明白:钱给谁花了,找谁去要。
八阿哥怎么可能会给这笔钱,他进京都没有去八阿哥家里请安,八阿哥也没派人叫他过去说话,这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他期期艾艾地问:“可否求皇上免了这笔钱。”
十二摇头:“你知道这次清查一共查出多少亏空吗?免了你一家的,别人家的免不免?”
雍正压根不想免债,海棠也不同意减免,她说:“债务只有转移,从不会消失。今天免了下面的债,日后皇帝有样学样,国库还能有几个钱?”他们两个都坚定了追债到底,负责追债的十二阿哥只能咬牙无视了各个官员的哭诉,向各家发出通知,在规定的时间内补上亏空。
十二问过:如果还不上呢?
海棠没说话。雍正的回答是:“抄家发配,就发配到宁古塔、黑龙江、尚阳堡、打牲乌拉,关外那么大,再多的贪官也能发配得了。”
李鼎从十二的园子里出来几乎是充满了绝望。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很快被拉入了欠债小团伙,这里面有不少权贵,大家要一起抱团赖账!
这样的小团伙不断壮大,连弘晖看了都心惊,他陪着姑妈巡视江南,这次巡视有二个目的,第一巡视山东港口,第一巡视河工,第二巡视摊丁入亩的执行。
在通州上船后,弘晖跟海棠说起这件事忍不住皱眉,忧心忡忡地说:“连叔叔们都卷入其中,这枯亏空真的能追得回来吗?会不会虎头蛇尾?”
海棠说:“别人办必定虎头蛇尾,但是你皇阿玛办,必然是要和这些人死磕到底。你皇玛法有很多英明之处,你皇阿玛跟我说过,比起我们的皇父,他处处比不上,唯独有一腔韧性是超过老爷子。他跟我说他看了四十年的官场,这官场已经积重难返,再不管,吏治就彻底烂了。如果这次放弃了,接着就是各地的税收崩溃,国库立即空虚,这国家别说传给你儿子,能传到你手上就是祖宗保佑了。”
弘晖叹口气,看着海天一色,忍不住说:“这个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心里皇玛法英明神武的印象开始坍塌,没有他的纵容是不会有现在糜烂的局面的。
弘晖在心里想:“我若是当了皇帝,如果儿子能干,早早地传皇位给儿子,免得老了之后祸害了家国。”
这只是他的心里话,如果被海棠听见海棠只会大笑着点评这孩子就是年轻啊!
这孩子到现在都没参透,皇帝都是怪物啊!
第523章 织造官
追查亏空是雍正在大年初一发布的十一条诏令之一,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清查亏空,八成的官员都被卷入其中,就连港口或者是口岸也有人被勒令补上。
相比较那些亏空很多的官员,港口和各个口岸的亏空没那么严重,这钱都是被他们吃喝摆宴用掉了,每个人补上几千两。之所以能在较低区间补亏空,是因为每年舒宜尔哈查账,从进出口商行到各个港口都要查账。最重要的是这些港口的官职就是肥差,和那些来往船队眉来眼去一番就有收入,人家主动送,他们就不会在朝廷银子上主动揩油。
因为这个原因,雍正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官员涨薪。
清朝的俸禄制度是从明朝继承过来的,俸禄微薄,却用各种来钱的手段增加收入,火耗就是他们敛财的手段之一,加上“赃罚”“暮夜金”(贿赂的美称)等手段敛财,官员们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因此雍正想着要不要设立养廉银子给这些官员们提高收入,让他们不再因为生活所迫而挪用。
这只能说想法很美好,谁嫌弃银子多啊,能白拿的为什么不要?最后只会该拿的拿了,不该拿的也拿了!
海棠虽然反对却不剧烈,因为有些清廉的官员真的能因为这笔钱而改善生活。哪怕如此污浊的官场,也真的是有几个清官的。
官场不治理的时候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真的治理起来了才发现是一摊烂泥地。海棠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四哥这份治理官场的坚定信念,回答是没有的。这太困难了,她只会被折磨得两败俱伤,不像四哥那样,有着与人斗的快乐和豪情。
船行到山东胶澳港口,港口的官员接着他们,大家一起下船。
这次和往常一样,海棠要检察的重点是进出口商行的临时银库和船厂。
山东的地方官一直想修一条铁路,海棠一直反对,觉得修路的意义不大,现在有了一条修路的理由,那就是运送黄金和白银。
南方口岸和南方几个省的税银在山东港口这里短暂地停留后送到京城,因为一路靠着海岸,路上有海盗出没,尽管每次都打退了海盗,然而这银子万一落水了呢?
因此经过户部几次商议,决定修建从山东港口到京城的铁路,从山东河北境内穿行而过,运送的是金银、粮食还有南方的商品。
山东官员得到消息后纷纷奔走相告显得很高兴,接下来几天,海棠先是查了进出口商行的银库,让人清点了存银检查了账本,又去船厂看了正在建造的几艘铁甲舰。
山东这里的船厂建造铁甲舰虽然起步早,但是造船速度又快又好的是福建港口的造船厂,那边的造船业很兴盛,民间木船出口算的上是支柱产业,因为有大量的熟练工,所以官营船厂里面的铁甲舰制造速度比山东快多了。
这让海棠再次萌生出想去南方看看的想法。只是眼下不适合去,她明年的工作都排满了,明年要带着弘晖去一趟西北,一来一去要大半年,秋季还是海棠去主持木兰行围。雍正说得很明白,他骑射不行,就不去丢脸了。而且他对那种大型篝火晚会的聚会模式也不喜欢,还是不去得好。
山东港口的问题有不少,但是因为港口面积不大,主要官员都是海棠的嫡系,对海棠俯首帖耳,处理起来很容易,在港口停留了半个月后她的座驾拔锚启程,从入海口逆流而上进入杭州,杭州官员都来迎接。
这算是进入了江南的地界,海棠打算在杭州停留两天直接去江宁坐镇,江宁就是南京,乃是南方重镇,很多衙门就坐落在江宁。
杭州的官员和当地的乡绅们一波接一波地来拜见,官员们诉苦说亏空难补,一年的时间太短了。乡绅们则是哭诉摊丁入亩不给百姓活路,哭到伤心处满堂都是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哭灵呢。
当然也有人想跟海棠和弘晖说说理,就说丁税这是古来就有的,凭什么说取消就取消了。还有人说他们家是祖宗勤奋积累才有了今日,大家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被朝廷给扒了一层皮。
海棠只是含笑听着,知道和他们讲道理讲不通,毕竟大家的屁股没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就是海棠把嘴皮磨破了他们也不愿意理解。
海棠就说:“这土地是你们家的,也是我们家的,这天下一草一木一把土一捧灰都是皇上的,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服抱怨两句本王能理解,可是抱怨的多了不乐意执行,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乐意住在大清国的人现在卖地搬家出洋还来得及,别到时候天兵一到成了齑粉就悔之晚矣。”
这话说得很明白,想活着就老实配合,不配合就滚蛋,要不然死了别怨没提前说。
自古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于是都闭嘴不谈,杭州的推进速度很快,在海棠留下的官员检察下,很快就把事儿办妥了,当然这是日后的事儿了。
海棠待了两天后去了江宁住进了江宁织造衙门。实际上织造衙门就是一处小行宫,里面建造得富丽堂皇,江南的官家女眷以进入这几处织造衙门的后院为荣,都想看看皇家气派。
海棠和弘晖住下后李煦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曹寅带着李煦来见海棠他们姑侄,李煦进门就五体投地开始大哭,求姑侄两个救他一命。
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海棠问:“怎么救你?你想让免了你的亏空?可是你有什么功劳能免除你的亏空呢?当年张鹏翮为了赈灾先斩后奏开仓放粮,百官议定这粮食让他赔付,圣祖仁皇帝免了他的亏空,这粮食是赈灾救人了,不是他倒卖挪用了,说到底乃是大功一件,免了张鹏翮的亏空乃是有理有据众望所归。
还是让皇上替你把亏空赔付了?可这钱没花到皇上身上,你让我们怎么跟皇上张嘴?皇上又为什么给你赔付?再退一步,这钱也没花到圣祖仁皇帝身上,要是花到了他老人家身上,父债子还,别说皇上了,本王现在就给你把钱垫付上。你说,于公于私,你的债怎么免?”
最终曹寅拉走了李煦,李煦一把年纪,为了亏空几乎是一夜白头,两个人在房间里商量这事儿。曹寅手里还有些钱,就说:“我家还有五万银钱,你先拿走用。”
李煦叹口气:“五万我们家也能拿得出来,远远不够啊!五万对你来说是养老钱,对这亏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了,你留着吧。”
曹寅说:“都这会儿了,你该把这姿态做出来,你先还一些,让皇上知道你想还就是没钱而已,你再去求求十五爷和十六爷,请他们居中转圜,求皇上多给几年时间。有谁和你一起花这笔钱了你也说出来,大家一起还,能少一点是一点。这事儿先不说对你的仕途影响,对子孙的影响更大啊!”
李煦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钱也不是一日挪用的,从我来到苏州开始,每年都在挪用,起初是用来结交各路人马,养着族里,这你也是知道的。”
曹寅点头,因为李煦原本姓姜,是正白旗李氏的养子之子,说白了这所谓的养子地位有时候和奴仆也没差多少。李煦后来没改回姜姓,然而也等于自立门户,养着姜家的族人。姜家在苏州生活几十年,生根发芽成了苏州的豪族,宅邸连绵成片,这都是李煦的功劳。而姜家发展得如此之快背后需要大量的资金,资金来源就是李煦。
李煦在江南是尽人皆知的“李佛”,意思是有求必应,上门借钱一借一个准,还不还随意。
曹寅在心里盘算了李煦花在经营名声和帮扶族人花费的银子,心里觉得三十五万是有的。
李煦又说:“后来这位爷那里又孝敬了很多,每年一二十万的孝敬。”他伸手比了一个八。
曹寅叹口气。
李煦接着说:“除了孝敬的银子,还有采买的金银器皿、美女、土仪等,这些哪样不花钱?”
曹寅都麻了,这没法算了。
两人齐齐叹口气。曹寅就说:“八爷那里还不能去讨要。”
是啊,讨要就是背主,八爷那边有没有银子是两说,李煦敢攀扯八爷,皇上说不定高兴,李家一家老小也活到头了。不说八爷会不会下手,对李家落井下石的人多着呢,最令人不齿的就是叛徒,处理打击叛徒天生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这下对李家生吞活剥的理由就有了。
李煦又叹口气,跟曹寅说:“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直接把自己吊死,可是这位皇上不讲究人死债息,他还要对着我儿孙逼债,我死了就是自己痛快,我活着逼债还是冲我来的。我今儿来就是求你将来搭救家里的孩子,我父子是逃不了了,你能看在咱们两家这两辈人交好的份上救我孙儿一把我感激不尽。”
曹寅想说一句何至于此,但是想想,除了这条路别的路都走不通,李煦的结局必然是锒铛入狱。
晚上安排李煦休息后,曹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他妻子李氏接着。
曹寅问:“孙儿睡了吗?”
李氏点头:“看着睡下了。今儿九格格特意叫了霑儿过去说话,还嘱咐要好好地教养。”
曹寅的孙子曹霑号雪芹,后世都知道曹雪芹是谁,很少有人知道曹霑这个名字。
曹寅被老妻扶着坐下,他年纪也不小了,说道:“一生宦海沉浮,眼下也快到头了,今年是在江宁的最后一年,让你收拾打包的东西收拾了吗?”
李氏说:“收拾了,已经送走一船了,让福晋看着给咱们收拾房子,进京后就处处靠福晋了。”她嘴里的福晋就是平王府的嫡福晋,曹寅的大女儿。
曹寅点点头:“到时候你带着霑儿走,我这边交接完了差事和頫儿一起回去。”曹頫是曹寅弟弟的亲子,过继给了曹寅。
李氏答应了一声,看他没别的交代了,立即问:“李家那边京城的主子们怎么说?我听頫儿媳妇说那是数百万亏空!我听着都心惊肉跳,这就是几辈子不吃不喝也还不上的钱啊!”
曹寅说:“还不上了,彻底还不上了。今儿格格的话够给兄长留面子,他这些年是八爷的人,八爷和四爷又是对头,皇上怎么可能会饶了他。”
李氏叹息一声,想起李煦的原配韩夫人,就说:“大嫂子走得早也是有福气,要不然年纪大了跟着受罪,还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呢!”
曹寅张张嘴没说话,他是江南的密探头子,不只是观察江南的民间,官场也在他的监控之下,李煦家的那点事儿他很清楚,韩夫人是病死的不假,跟李煦风流得意也有关系。
他说:“兄长这辈子就是立即被押解到大牢也不算有遗憾,吃的用的都经历过了,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了大半辈子,晚年有此遭遇也说得过去。”
李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曹寅说:“都是拉扯一家子,咱们家人少不好举例子,孙家可是个大户人家,子孙繁茂花钱的地方也多,你看表哥也就是欠下几千两的亏空,与其说是挪用,不如说是为了合群,上面一旦追查,立即拿出来钱还上了。李家花钱最多的还是兄长啊!”
李氏明白了,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说:“这是他不给儿孙积德啊!光顾着自己高兴,从不想着给儿孙留活路。”
这祸根是早埋下了啊!
第524章 炎热夏
除了江南官员哀鸿遍野到处凑银子外,京城还有不少人也收到了催补亏空的命令,赫赫有名的佟家也不例外。
佟家大房兄弟几个凑在一起,除了法海都有亏空。大部分人亏空不大,夸岱因为是九门提督,康熙时常拿他的前任敲打他,因此欠了几千两,这对于佟家这等人家来说真的是小钱,立即补上去了。
鄂伦岱欠了三万多两银子。
鄂伦岱这钱是因为每年年底请火器营各处的头头脑脑吃顿饭欠下的。具体就是每年聚餐吃完后鄂伦岱会送一份伴手礼让大家带回去,一般是食盒里装些硬菜,如肘子什么的,让参与吃饭的人带回去给家里添菜,理由就是家里爷们外面吃席了,也带点大菜回去给家眷们尝一尝。
这菜是用鄂伦岱的名义送的,但是结账用的是火耗银子。因此户部清查的时候一口咬定鄂伦岱用火器营的钱给自己做人情了,这钱要补。
这事儿每年都有,这么多年下来累计一起三万多两银子。三万两对鄂伦岱来说不算什么,他让儿子把这钱交上了。所以今儿鄂伦岱说:“我看这风头不对,这皇帝和他老子不一样。”
法海说:“你是头一天才知道吗?”这皇帝原先是四爷的时候就以各种不合群著名,追债这事儿他真的能做得出来。
鄂伦岱瞪了他一眼,跟子侄说:“这阵子人家来送礼先别收,看看别人家是怎么回事,别人收了没获罪咱们也收,不能不合群不是?”
夸岱就觉得哥哥表述的太儿戏了,就说:“日后要处处谨慎,千万记得谨慎二字,如今正是新贵得意的时候,别把以前那种横行无忌的谱儿摆出来,咱们家风光日子已经没了,你们要是惹事咱们可没脸面把你们捞出来。”
下面的子侄们赶紧点头,总之先怂一阵子,看看风向再说,道理大家都懂。
鄂伦岱问夸岱:“咱们家的孩子都听话,嘱咐两句就行了。二房那边呢?”
说起二房那真是群魔乱舞,夸岱忍不住揉了一把脸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合适。
法海说:“先不提他们那一盘散沙,各家都是一屁股亏空。就说隆科多,没少收礼,对了,李四儿早年给隆科多生的那对儿女,现在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男孩倒也罢了,女孩下次要选秀了。”李四儿的女儿在佟家如透明人一样,很少被人提及,隆科多和李四儿对儿子更宠爱一些。
鄂伦岱说:“选呗,咱们八旗秀女都选秀。”
法海说:“李四儿盯上了勇王府,看上了他们王府的世子爷。”
什么?
鄂伦岱跳起来:“什么!虽然这丫头姓佟,但是……她可真敢想啊!我都替弘阳大阿哥恶心。”
法海说:“人家还有备选呢。”
夸岱问:“备选是哪家的?”简直离谱!
周围的人都站起来听。
法海说:“六爷家的阿哥。”
鄂伦岱的大儿子补熙说:“她眼光真好,看上的都是相貌家世皆是上等的阿哥!这两位都是独子,继承王府都是板上钉钉的,这算盘珠子扒拉得真响。”
鄂伦岱和夸岱对视一眼,鄂伦岱问:“你哪儿得到的消息。”法海说:“前不久老庄亲王百日祭,十六爷请我去写几个字,我带着媳妇去了,你嫂子听那些女人们讲的,听说这话是李四儿亲口说的。”
鄂伦岱坐下说:“她想就能成吗?这真是长疮的蛙子想天鹅肉吃!隆科多都不管管吗?”
大家看着他,鄂伦岱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没意思,要是想管早就管了。
鄂伦岱说:“等九格格回来我去说。”
大家看看他没说话,鄂伦岱问:“隆科多最近怎么样?”
法海说:“哦,最近很多人给他们家送礼呢,收了不少银子了。”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佟家还是京城顶尖的豪门,康熙驾崩不到一年,佟家的光环暂时不会散,所以上门巴结的人还有很多。
鄂伦岱的脸忍不住皱巴起来,就担心隆科多倒霉了牵连到自家。
除了佟家,连桂枝的驸马舒禄克都被追了亏空,他也欠了几千两,回家找桂枝拿钱。
桂枝带着秀英在家里做针线活,桂枝还教育女儿:“不必精通,但是也该知道一些,看到那些绣花样子你能说出那是什么绣法,别闹笑话就好,到时候你给自己的孩子做个小肚兜小袜子也能轻松一些。”
秀英点点头,她已经做了一只小小的肚兜拿给桂枝看看。桂枝觉得闺女和手艺勉强能拿得出手,就说:“不错,过几日拿去孝敬你二十五舅舅吧,我上次去园子里看到他在你外祖母那边光屁股戴着肚兜睡觉呢。”小孩子胖乎乎白嫩嫩非常可爱,眼下太妃们都是以逗他为乐打发日子。
这时候舒禄克回来了,舒禄克一边接着侍女送来的手帕擦脸一边问:“公主忙什么呢?”
桂枝说:“还能干吗?当然教孩子,你以为我们娘俩天天没事啊!”
“罢了罢了,奴才就是问一声,没别的意思,别生气。”舒禄克坐过来说:“公主,支四千两银子送户部去,今儿户部让奴才补亏空了。”
桂枝赶紧跟身后的侍女点点头,这侍女出去取银子了。桂枝说:“听说外面被追债的人多啊!”
舒禄克点头:“在任的被催的如受惊的驴子一样,最让人唏嘘的是原来的官儿也被追了。”
“哦?”
“六部尚书都被追了,最惨的是户部,他们那些钱串子弄了个花招隐匿了一些银子,现在拆穿了,皇上气得掀了书桌,觉得这帮人在自己眼皮子下弄鬼把自己糊弄了,那火气谁都拦不住,让历任户部尚书补上亏空,那个叫赵申乔的老大人前不久不是刚病逝吗?他的亏空落到了他儿子赵熊诏身上,其他去世的尚书大人也照此办理。”
桂枝确认一样地问:“死了也要追?”
舒禄克点点头,把凉茶一饮而尽:“现在有点家资的都赶紧补,皇上如今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没人敢触他的逆鳞。”
秀英问:“八舅舅也补?”
夫妻两个看闺女一眼: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舒禄克还是讲了:“八爷怎么可能轻易地拿银子出来,挺着呢!宗室爷们都挺着,还有不少人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不过五爷七爷他们都补上了,下面的阿哥们也都积极填补亏空,就三爷不干脆,不说给也不说不给。说起来十四爷那边是个大窟窿,听说是八万两的大窟窿,是太后给他补上的。”
秀英说:“肯定是十四舅妈去宫里求了,这十四舅妈现在是糖公鸡,别说一毛不拔了,进去后都没空着手出来过。”
桂枝伸手在闺女脑门上点了一下。
秀英说:“我又不傻,就在您和阿玛跟前说,在别的地方我嘴巴比河蚌都紧。”
舒禄克看孩子说到她舅舅头上了,就转了话题问:“闺女手里拿的是什么?”
桂枝说:“让她练手的东西,明儿我送宫里去,也让人家知道我闺女是会针线活的。”也给女儿营造些好名声。
舒禄克没说话,等到银子送来,舒禄克说:“闺女,出去看看银子,咱们不少他们的,也别多给了。”
等秀英出去后舒禄克压低声音说:“前几日奴才和六爷九姐夫碰面,说起了宫里的几位阿哥爷,听说齐妃娘娘觉得几位福晋出身低了些。”
王府庶子能娶的女孩和皇子能娶的女孩出身门第自然不一样,以前不觉得,现在李氏开始嫌弃儿媳妇们了,不止一次后悔,觉得要是推迟几年,等皇上登基了儿子们的婚事就是另一番光景。
桂枝说:“李氏那人一直没眼光,怎么了?”说这个干嘛?
舒禄克说:“奴才看着弘历阿哥和弘昼阿哥年纪慢慢大了,孩子还是少往里面领。”舒禄克的意思很含蓄,桂枝听明白了,点点头:“你考虑得极是。”
就怕宫里的老额娘被人哄了,想着来个亲上加亲,到时候弄得不愉快。
秀英进来,两口子赶紧换别的话题。秀英说:“阿玛,看过了,够呢。”
舒禄克站起来说:“公主,您和孩子在家吧,奴才去户部把账销了。”
他出门顶着烈日带着人抬着箱子去了西郊户部办公院子。来这里的官员都是补亏空的,此时都在排队。
在太阳底下排队的都是各家的箱子,一家交完,下人们跑去把箱子往前搬,然后跑到阴凉里站着。
此时舒禄克的人去排队放箱子,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转头一看,是博启。舒禄克赶紧过去打千儿:“给舅舅请安,没想到遇到了舅舅。”
这位是乌雅氏的亲弟弟,因为姐姐做了太后,现在是一等公。
博启摇着扇子说:“嗨,来这里不稀奇,京城的老少爷们都要来一趟。”
旁边一个官儿说:“听说福建的地方官九成九都欠了钱,都还不上,皇上说要处置,福建的几位大人联名上奏说要是都处理了福建都没官员可用了。”
另一个说:“这不是跟皇上犯倔吗?”想凭着天高皇帝远来个法不责众?做梦呢。
园子里雍正听着弘阳把折子念完,一边撸狗一边冷哼一声:“这些人啊,以为没了张屠户就吃不了混毛猪,你额娘走的时候给朕留名单了,就是防着这种时候。”
他跟收拾桌子的秀楠说:“楠儿,去把你姑妈留下的名单拿来。”
秀楠没说话出门去隔壁了。
雍正说:“早些年你额娘就启禀过你玛法,养了一群读不起书的八旗子弟,也有一些汉军旗的,教他们格物算术,先去外面各种地方干满两三年,单独考核,有些人被反复捶打过了,能立即上任。现在把沿海的这些人给调拨出来,从山东港口派出大船,让水军护送去福建上任。”
弘阳点点头,秀楠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这厚厚的书就是花名册。
雍正把二哈推开,接过名册和弘阳研究起来。二哈对着秀楠摇尾巴,秀楠对着狗子哼了一下,接着去收拾东西。
二哈还是个不记打的,跑去绕着秀楠打圈转悠,尾巴摇得跟风车一样。秀楠使劲跺脚,二哈吓得赶紧跑去钻到了主人的怀里,露出狗头看着秀楠。秀楠没搭理这傻狗,端着折子出去了。二哈觉得没意思,开始舔雍正的脸,雍正推着它:“你老实一会。”
弘阳说:“要不修书一封给额娘送去?”
“写吧,把原因写上,你写好了朕再看一遍。福建的官员都押送回来,全部抄家。”
五六天后书信到了海棠手上,此时海棠在杭州,她出发的时候雍正让她带着弘晖住到孤山行宫去。
孤山行宫建造起来到现在几乎是空置的,每年还要调拨银子去修缮。雍正抠门属性发作,跟海棠他们说:“你们去杭州了就住进去,住一天能回一天的本钱。”都知道老爷子为什么建造孤山行宫,自然是安抚人心,给江南百姓一个皇帝会常去的假象,但是这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雍正觉得投入太大回报太少。
在孤山行宫海棠读了信,发现有些人在自己随从的队伍里,立即把人给找出来,让这些人赶紧赶赴海边和人汇合一起去福建上任。她带了庞大的随从队伍,就是预备着免除当地官员之后从随从里面选合适的立即上任。
这些人自然想主政一方,被海棠面授机宜后立即收拾行李连夜坐船离开了。
第二天海棠就召见了杭州将军,让他推荐一些八旗驻军填补自己的随从队伍,暂时借他们几日,过几日再把人还回去。
杭州将军立即答应,回去挑选人。
忙了半天,海棠觉得一直在行宫里听人家报告不接地气,不去外面走走永远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在糊弄她,因此她打算出去走走,带着弘晖一起去。
这消息把随行的人吓得够呛,早些年她在江南遇刺过,当时江南被翻底朝天,要查反清复明的反贼,当时虽然没扩大事态,还是有一批人的脑袋落地。虽然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这种事儿大家还是知道一些的。
因此孙文成被大家推举出来,特意进行宫劝说他们别离开行宫。
孙文成也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此人比曹寅和李煦更有城府,曹寅是有读书人的清高和天真,除了办差就是和读书人诗歌唱和。李煦是为人狂傲,酒色财气样样不缺,看着很热闹,实际上一事无成。孙文成则是不声不响私下里编织了一张亲戚网,他们家能攀上海棠就是通过他妹妹孙嬷嬷。
孙文成送来了一小包龙井,坐下后陪着海棠和弘晖说话:“各位同僚听说您二位要出去,都吓得魂飞魄散,就怕再有人行刺,推举奴才来劝你二位三思。”
海棠说:“只要你们不盘剥得那么严重,本王就是一个人出去也是安全的。”
孙文成连声应是,此时茶水送来,海棠不喜欢绿茶,她更喜欢红茶,弘晖倒是赞了几句。
孙文成连声说:“这不是贡品龙井,是周围山头上的老茶,味道差了一些,奴才年纪大了,更喜欢喝这些老茶,更合脾胃一些。”
他劝了几句后就没再多说,而是说起了搬家的事儿,因为接任他的官员已经来了,目前在交接差事。孙家属于内务府包衣,回去后他就去内务府当差,京城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孙文成想打听一下他表弟曹寅皇上是怎么安排的。用孙文成的话说曹寅命运多舛,曹寅的生母早逝,后来十几岁父亲去世了。生父生母去世后,没几年妻子也撒手而去,好不容易再次娶妻,养了几个儿子只活下来一个,晚年没来得及享儿子的福,他儿子撒手而去,留下个幼年的孩子给老父母照顾。
单看曹寅命运的前半截很多不幸和康熙一样,区别就是曹寅的父亲在他青年去世。但是和康熙那种儿女一群的人比起来,曹寅的儿女缘分又太薄。
海棠说:“皇上那边另有安排。”
孙文成听到这里放心了,有安排比没安排强。他支支吾吾问起了李煦,弘晖哈哈笑起来,说道:“前几日在江宁,他还给爷送小美女呢,被爷给轰了出去,他这人再这么执迷不悟只怕没下场。”这歪门邪道是想走到底了。李煦被弘晖赶了出去,弘晖心想李煦脑子有病,先帝去世不到一年,他还在孝期,若是这时候让美女进门了,回头闹出来他的名声受损,这继承权也要打折扣。和江山比起来几个美女算什么!他甚至怀疑李煦是来制造把柄想要挟他。
孙文成听了心里一惊,早些年他就渐渐疏远了李煦,这下立即有了和李煦绝交的念头,心里想着过几日交接完了谁都不说,立即带着家小回京城,这江南多待一天就是祸事。
从行宫出来后,海棠带着弘晖走了不少地方,两人亲耳听一个老农说:“这三五年官府和地主老爷还愿意执行,只怕三五年后就没人这么做了,还是如以前一样。”
所以这种事儿必然是年年强调才行,海棠隐约记得摊丁入亩这事儿一直到嘉庆年间才结束。所以海棠就跟弘晖说:“任重而道远啊!百姓都觉得会人亡政息。”
尽管现在局部有一些工坊,也能产出一些工业品,但是这个国家还是农业国家,有土地才有安全感,土地是比黄金白银更硬的硬通货。
两人带着人马走在田间小路上,看到有人在井边放抽水机。
海棠把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抬起来看看烈日,说道:“好久没下雨了。”
地里的庄稼都是蔫吧的。
弘晖说:“皇阿玛让人在京城求雨,还让各地赶紧打井抽水灌溉农田,十一叔弄出的这个抽水机真好用。”
海棠有时候就觉得魔幻,每次遇到干旱,一方面求雨一方面又靠科技的力量灌溉。说迷信吧,满朝文武对抽水灌溉接受良好,可以骂这些官员是贪官是昏官,不能骂他们不关心收成,农业国家上自天子下到乞丐都关心收成,只要能保证收获,再炸裂的事儿都能接受。如果说接受了科技,求雨的事儿官员和百姓都去做,而且不虔诚就是罪人。
一直以来国人的信仰都很迷,乌雅氏这么虔诚的人天天拜菩萨,人家也不介意多拜天尊,遇到各种神佛节日也愿意去凑热闹。用她的话说:“这是结个善缘,礼多神不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求到了,先混个脸熟。”
此时弘晖就在马上说:“以前皇玛法在的时候跟皇阿玛他们说大丧之后必有大旱,世祖章皇帝和孝庄文皇后的大丧后都经历了大旱,因此皇玛法是有准备的。”
海棠不予置评。
想了想说:“京城这会八成在求雨呢。”
京城确实在求雨,八阿哥公开指责雍正对官员逼迫太甚引得上天震怒,因此才不下雨降下大旱。
反正外面黄河以北都灌溉过一轮了,如今所有的抽水机调到黄河以前的平原开始灌溉,今年不会歉收。雍正有心思和他对骂,两人你来我往骂得热闹,该求雨还是要求雨,该灌溉要抓紧时间灌溉,该骂也是要骂的。
在一边围观了全程的弘阳发现这几个舅舅简直是一言难尽。
除了党争攻讦你们还会干什么?现在是做什么事儿都要往“昏君”和“奸王”上扯。
好没意思啊!
第525章 新挑战
在八阿哥和雍正两人隔空对骂与直接对骂的切换中,老二阿哥废太子完成了搬家。
他搬家的时候,老五阿哥、老七阿哥、保泰、满都护这几个老兄弟送他到郑家庄。对于这位废太子而言,不过是从咸安宫换到了王府继续圈禁,虽然雍正没明说,他搬家的时候就有八旗兵丁驻扎在周围。但是雍正也没不管他,生活安排得极其妥当,除了衣食住行外,他身体健康的时候每日走多少路射几次箭都有规定,雍正对他强身健体的事儿很上心。若是碰上大庆典,如果老哥哥愿意来,雍正也愿意派人去接送。
除了废太子如此安排,老大阿哥也是如此,雍正再三召见弘昉让他侍奉好他阿玛,又让弘昉回去劝他阿玛多养生,毕竟这位老大哥最近大鱼大肉不算,还喜欢喝醉,常常烂醉如泥,年纪大了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会出现意外。又经常询问太医,对两个老哥哥的身体很关心。
在京城求雨的时候,粮价也在飙升,粮食价格容易受到各种因素出现起伏,特别是今年干旱,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外面农田里面的事儿,很多商家在哄抬物价,还有人造谣说某地已经庄稼全部枯死,现在不买粮食,今明两年就没得吃了。
这几个月不下雨,城里面到处是灰尘,大家发现城里的井很难打上水来,就信了这个说法,于是纷纷买粮食,粮食价格一天一个样,从月初到十五,刚半个月就涨了一半,眼看着价格还有继续飙升的模样。
京城顺天府请求开仓调节粮食价格,当大仓放粮平物价的时候,这粮食被粮商进一步吃进去囤积粮食,接着哄抬粮食价格。这些人放出去话去,如果朝廷还开仓,他们还会把粮食全部吃进。
眼看着粮食价格再次飙升,顺天府、粮仓、八旗各都统联合上奏,要求禁止粮商购买粮食,同时要求再开仓调节粮食价格。
粮食问题是个大问题,雍正接连问询多位官员得知京城里面百姓惊慌,连带着北方的粮食也在飙升。
傍晚雍正带着弘阳扛着扁担挑着桶去圆明园的福海挑水浇地,他走到湖边说:“别说外面了,这园子里的水都浅了不少。”
弘阳说:“每年灌溉农田的时候水井里的水都会下降,至于这些湖水,大概是因为太热的缘故。”
雍正把水桶扔到福海里面,二哈扑通一声跳下去,以为水桶是不小心掉下去的,狗刨着去咬水桶拖回来。
雍正笑着说:“二哈真乖,还知道这是咱们家的水桶怕它飘走了啊。今儿是打水呢,你让开,朕要把水提上来了。”
二哈看他提着一桶水上岸,又踩着台阶来提了一桶水,就开始在湖里狗刨,玩得很快乐。
弘阳提了水,两人一起担着扁担往农田那边去。
雍正说:“外面那些百姓个个人云亦云,别人说这一季的粮食要抛洒了,他们就赶紧买粮食,压根没出城看看。有钱的囤积一些不算什么,可是总有穷人买不到啊!朕为这事儿甚是忧虑。”
弘阳就说:“您这也跟着着急起来了,外面那些奸商在哄抬物价,就是让那些百姓着急起来不能思考,也没时间去城外看看。
他们就怕晚了买不到粮食,就是有人说附近京畿各处粮食长势都好,也有人说那是富人权贵的庄子,人家那粮食是不卖的,再远一点河北河南都是饿殍遍地,他们没亲眼看到但是就相信这样的说辞。与其这样不如索性开仓卖粮,也别调节物价了,就比那些粮商卖的低一点,拿粮食换银子,敞开了卖,百姓也好粮商也罢,谁来都卖,正好腾空仓库,这会各地的皇粮国税快收完了,八月各地粮食开始入大仓,不赶紧把陈粮出清,后续的新粮食放一年还是陈粮。”
雍正说:“你说得轻巧,那大仓的粮食不还是不够吗?大仓最少要储存两年的粮食,万一处处有灾,省着点能吃一两年也饿不死人。你把粮食都卖了,今年够吃了,明年怎么办?”
“舅舅,这粮食没少啊,在粮商的库房里呢。”弘阳赶紧解释:“只要咱们敞开了卖,他们只要敢买,就有银钱耗尽的时候,一旦银钱耗尽,粮食难以出手,您说会怎么办?自然是打折卖粮啊!咱们就是压价他们肯定会卖。”
雍正看他一眼:“你小子,你这是说咱们坐庄赚粮商的钱?这主意好是好,百姓怎么办?”
弘阳说:“跟着追涨买的是有钱的富裕人家,亏了就亏了,他们就是肉疼罢了,买不起的永远买不起。我知道您担心饿死人,但是这是夏天啊,这时候树上的野果子快熟了,地上的野草长得正旺,穷人在夏季饿不死。而且咱们坐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旦漕运衙门的大船在通州靠岸,粮食入仓的时候就是粮价落下的时候。”
雍正觉得还是有些冒险。
他带着弘阳挑水浇了一些菜苗,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了一夜。
第二日就叫了两个弟弟来商量,老六阿哥问了一个问题:“若是有大量的银子进场呢?假如说晋商拿出大笔银子,无论粮仓卖多少他们都买,买到粮仓没一粒米了,等新粮入仓还不肯降价,咱们不可能把所有储备粮都卖掉,他们一直拉高价格怎么办?”
弘阳的解释是:“这就需要动用国库的银子跟着入场,或者是用进出口商行的银子入局。举个例子,让进出口商行参与买粮食,商人的粮食一直不降价,进出口商行就压低价格出粮,那时候百姓肯定去买便宜粮食,接下来逼着他们降价,不降价就一直屯着,都是陈粮,屯上二三年不卖就坏了,您说他们卖不卖?”
雍正和两个弟弟都在犹豫,储备粮啊!这个真的不敢轻易冒险。
然而今天外面没有开仓卖粮,粮价比昨日足足涨了一成。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舒宜尔哈进了园子,说起粮食价格飙升的问题。
十三阿哥就把弘阳的计划说了一遍,舒宜尔哈笑着说:“我觉得这主意好,皇兄若是不放心,妹妹给他打下手。”
雍正说:“别的事儿倒也罢了,就是粮食这是大事儿,朕不敢轻易尝试,稍不注意就是饿殍遍野。”
舒宜尔哈说:“原来是这事儿,进出口商行每年都有计划买粮食,若是不出意外,这时候今年第二批粮食到广州口岸了,在广州口岸的南仓卸船之后,靠小木船送到通州一部分,剩下的送到广西云南四川等地,若是您不放心,把南仓那边的粮食先送来应急。”
雍正说:“让朕再想想。”
次日粮食价格再次飙升,普通百姓望而兴叹。也确实有晋商和江南富商掺和进来。这里面以浙商为主力,他们那里钱庄生意兴隆,大量的银子到了粮商手上。这些民间资本的贪婪和肆无忌惮给京城的八旗老爷们上了一课,让雍正意识到不是读汉人圣贤书就能治理好天下的。
现在不仅仅是京城粮商囤积粮食,全国的粮商都参与进来,他们拿着银子在北方的地主家里进进出出,甚至有人去京城的八旗人家收购粮食,毕竟八旗兵丁都是领钱粮的,把存粮卖了下次再领就是了。
此时牵扯的地方太多,动用朝廷的拘捕手段是没什么用了,别的手段对抑制粮食价格没多少效果。
雍正经过多方询问和反复考虑之后就把舒宜尔哈叫来。
“弘阳年纪小,你带着他把这事儿给办了吧。”雍正这么说就是留了个活扣,这事儿办坏了就是舒宜尔哈背锅,办好了自然是弘阳的功劳。
雍正还不放心,问:“朕一直没过问过你们,那些钱庄的人个个狡猾如狐狸,你们手下有这样的能人吗?”
“还真有,”前几年海棠就觉得进出口商行是庞然大物,某种意义上它除了不具备发行货币的权力外,已经渐渐有了央行的职能,就大量考核筛选吸收票号钱庄行业的人。从明朝开始萌芽的钱庄业经过上百年的发展有着自己的行规和专业术语,打理庞大的资金比进出口商行的管事们更专业。
这次舒宜尔哈就是从山东港口的总行调大量账房进京,就为了打赢这一仗。
同时舒宜尔哈拿到了各地大仓的粮食数据,把还在海上漂着的海外大米算上,准备拿出一半来打赢这一仗。
她除了带着弘阳还有弘时弘杲跟随,加上十阿哥家的弘暄和凑热闹的莹莹,一起参与到了这次的价格战里面。
京城的风暴远在江南的海棠已经知道了,弘晖不放心,也觉得拿粮食做赌注太危险了,但凡换个物品他都没这么纠结。
他问海棠:“您说十一姑妈这事儿能成吗?”
海棠点头:“有九成的概率。”这是既当裁判还当选手,想不赢就难,除非舒宜尔哈有什么迷之操作让人想不明白。
弘晖过了一会又小小声地问:“这事儿和八叔没关系吧?”
不是海棠看不起八哥,这事儿八阿哥真的玩不转,别说他了,他的老对头四哥都头疼。
四阿哥真的头疼,他最近努力在学钱庄里面的手段,但是每次人家开讲他都头晕,是每个字都能听明白,连在一起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都感慨:怪不得那么多皇帝最后成了昏君呢,想当个明君真的好难啊!
第526章 价格战
以前康熙做皇帝的时候靠着聪敏好学记性好碾压大部分臣子。给雍正的印象就是皇帝要懂很多才能不被臣子蒙蔽,因此他觉得自己该补上这一课,在四十多岁的年纪拿出当初在尚书房学习的劲头重新学习了。
海棠在江南就打算送弘晖回京城,目的就是让他学习。
她此时回到了孤山行宫,带着弘晖在行宫里转悠。就问弘晖:“你说为什么这次粮食价格来势汹汹?”
弘晖说:“是因为今年大旱,所以民间出现了恐慌,恐慌生出流言,流言推高了粮价。”
海棠摇头:“你说的是最表面的原因,说到底是恰逢其会,制造出这场危机的是今年的摊丁入亩和追缴亏空,再远一点就是大量白银流入国内,这笔银子没处钱生钱,因此闹出了这件事。”
“愿闻其详。”
“先说白银流入,钱庄生意从前明开始,一直以来都是混业经营,钱庄有吸储和放贷的生意。吸储好理解,白银流入那些富商之手,这些人把一部分银子拿出来放到钱庄吃利息。钱庄靠什么挣钱呢?自然是放贷,可是国人对借贷很慎重,借贷的群体有两种人,做生意的人不会轻易扩大规模,一直以来都是谨慎行事,对借钱都是三思而后行。另一种是百姓,百姓借钱没几个子,就是驴打滚九出十三归这种伤天害理的印子钱,最后逼得人家家破人亡,也就是百儿八十两银子的收入。可是钱庄的吸收的储银越来越多,需要付的利息也多,但是放出的贷款却不多,这就是挣得少花得多,自然是想趁着粮家飙升捞一笔弥补他们钱庄的亏空。”
弘晖点头。
海棠接着说:“这是钱庄入场的原因,他们看上去就是为了捞钱,可是钱庄里面也有聪明人,那些掌柜们都是人精,难道看不出这里面的危机吗?有时候有命挣钱没命花钱,这事儿闹大了,朝廷追究下来,民斗不过官,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多钱庄一起投钱呢?说到底他们的东家和股东都是江南的大地主。
他们不满这次摊丁入亩,就想推高粮食价格,到时候在朝廷焦头烂额、民间动荡的时候向你皇阿玛提条件换取取消摊丁入亩,如果朝廷不推行或者晚几年推行他们就低价抛粮,你皇阿玛若是不愿意吃这个亏,直接下手明抢,他们一把火烧了粮食,最后还是天下动荡,你说你阿玛被逼得没法子会不会捏鼻子认下?
说到底他们就是吓唬咱们,如果不顺着他们就是天下大乱。到时候成功了,他们江南的大地主有钱人岂不是如明朝末年那样又可以兴风作浪?到时候结党营私,再次用他们掌握的官员挑起党争党同伐异。
明朝灭亡他们袖手旁观,甚至是推波助澜,这群人才不会管谁做皇帝,谁和他们穿一条裤子谁就是好皇帝。”
顺着海棠的思路,弘晖说:“他们想跟皇阿玛谈判,就要有人牵线搭桥,这些人就是各地的官员。这些官员现在都被追缴亏空,这时候只要拿出三五两银子入股,到时候粮食居高不下,他们拿高粮价赚的银子以分红的名义填补这些官员的亏空,还能和这些人结下交情,到时候再官商勾结顺势结党,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啊!”
其实也未必是这些人主动结交官员,也有可能是这些官员主动找上门的。总之各方面推波助澜下,粮食价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高度。
海棠就说:“因此我想让你回京城,这种价格战是数百年难遇的一场较量,没有火炮刀剑战马,但是残酷之处不亚于大军成片战死。”
弘晖点头,他也想去见识一番。
海棠带着他散步,接着说:“弘晖,在你走之前我要告诉你,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价格战,或许有的行业这样的价格战以前发生过,但是没法和这次的比,这次的价格战有着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是将来的史学家大书特书的一件事。”哪怕参与双方的手段让人觉得菜到抠脚,让日后的人看着如菜鸟互啄,但是这真的是另类大战的开山之作。
弘晖皱眉。
海棠接着说:“它是另外一次意义上‘礼崩乐坏’。是‘新钱’战胜‘老钱’,是新兴战胜传统,是海权战胜陆权,”也是资本第一次战胜封建。
弘晖还在思考这件事,海棠就说:“这场大战后朝廷必然要插手钱庄这个行当,钱庄关门后该如何赔付储户?该如何清盘?如何给这个行当戴上紧箍咒?这些事比这次价格战更要紧。说不定将来朝廷为了方便发行大明宝钞一类的纸币,将来南北商业交流频繁,一切都少不了钱庄的运转,所以朝廷要早一步想到管理钱庄。”
她把一封厚厚的信拿出来给弘晖:“回去给你阿玛看看。”
次日一早弘晖立即坐船北上,一路不停,到了通州之后换小船直接进京,在京城换车,用了三天时间从杭州到达了园子里。
京城如今的粮食价格居高不下,出现了回调一天狂涨三天的局面,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聊这件事,粮食影响的行业很多,比如是酒,醋,餐饮等,现在别说路边摆摊卖馄饨包子的小摊,连大酒楼都支撑不住了。
雍正着急上火,嘴上起了一圈泡,下令八旗不许再卖粮食给那些收粮的行商,雍正担心的是日后八旗的粮食都没了,作战的时候必然会动摇军心。
起初八旗的旗人不听,好不容易逮着挣钱的机会为什么不卖?接着发现粮食价格一路上涨,就觉得不能轻易卖了,说不定明天比今天价格更好呢,手里攥着粮食,一天盼着高过一天。不只是八旗的旗人,连同各地的地主都后悔卖早了,攥着手里仅存的粮食待价而沽,人性的贪婪就是如此。
紧接着八旗内部消息灵通的人听说各地方的大仓守军在偷偷地卖粮,有些粮商秘密找到了仓储侍郎,想要买粮。仓储侍郎就说:“卖是可以卖,不过这是杀头的买卖,万一上面追究起来,爷们全家老小都要填进去,得加钱!”
随后半个月内负责运输粮食的漕运衙门和各地的粮仓开始偷偷卖粮,这价格就不是市场价了,都是各个衙门订下的价格,比当时的市场价还要高,尽管这价钱要得太高,握着大笔银钱的粮商愉快地吃下了大仓里的粮食。随后各地传来消息,说是漕运衙门的船翻了,船队的粮食都翻到了河里,又说某地天干物燥发生了火龙烧仓。
看到钦差火急火燎地出城查勘粮仓火灾,粮商们高兴地继续拉升价格,此时有粮食的百姓已经不卖粮了,都觉得这几年要闹饥荒,粮食留着自己吃。没粮食的百姓开始成群结队出去偷粮,地里面的玉米棒子还青着,被人连玉米秆子都偷了。果园的苹果还酸着就被人成群结队地偷去。种红薯的人家第二天去地里一看,红薯藤都被人给割走,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地。不少地方的树叶子和野草野菜都被人给弄走,下水抓鱼的人也多了,眼看着民间已经挨饿,不少商人觉得再过几个月只要等到天冷,必然是各地百姓没吃没喝卖儿卖女,到时候粮价还能飙升。
这粮食比金子都贵,有人说吃肉都比吃粮划算,实际上因为养牛羊的成本增加,肉的价格也在飙升,各行各业都在涨价。粮食是整个国家的压舱石,一旦发生变动真的是有国家倾覆的危险。
在此极其危险的时刻,各处奉皇帝旨意仓库开始放粮。
朝廷大仓根据粮食的成色价格不同,但是最贵的也就是市场价的一半。
瞬间百姓们挤爆了大仓,大仓外面那一圈护城河里挤的都是人,有不少百姓拿着买到的粮食转手卖给粮商赚差价,也有人死死地捂着以备荒年。
接着第二日大仓价格比昨日的价格还低,又有不少人去买。第三天比昨日还低,这么一天比一天低下来,大仓已经限购了,每日拿着家里的户籍去大仓,根据户籍上的人口数目,一口人一天限购一斤粮食。
半个月后,漕运衙门把夏收的皇粮国税送来,这边皇粮排队入库,海外的粮食也送到了。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路上有粮食袋子从押送大车上掉落,大米滚了一地,押送的衙役只把袋子收了回去,地上滚落的粮食看都没看一眼。有胆子大的百姓赶上去抢,这真是粮食,白花花的大米!
众人热切地看着大米,再看看长得看不到尾巴的队伍,这就是看不到头的粮食啊!随后一传十十传百,两天后整个北方都安定了下来。
各处大仓开仓卖粮,这粮食价格就是年初时候的粮价,百姓们都吃得起了,尽管每日要排队很久,一个家庭一次最多也就能买十来斤,但是十斤粮食拌着夏季到处都生长的野菜够家里吃几日了。城外偷庄稼的人也销声匿迹,城里城外恢复了平静。
粮商的粮食砸在手里,普通百姓宁肯一早起来去朝廷大仓外面排队买粮食也不肯去买粮商的高价粮。
粮商的粮食如果降价卖,绝对亏了,不降价又没人来买,朝廷放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粮商派人去通州和山东港口,发现运送粮食的大船隔几天就有一批船靠岸。负责搬运的码头力工也说是正经粮食,都是新粮,新粮和陈粮的味道大家都能闻得出来。
紧接着江南富商中流传的一个消息:钱庄没钱了!
随着一家又一家取钱的人空手而归,大小钱庄开始被储户挤兑。
钱庄被挤兑相当于釜底抽薪,北方的粮商必须割肉出货赶快回笼资金送回南方,一旦开始降价就争先恐后地降价,形成了价格踩踏。因为这粮食普通百姓是买不完的,买大量的粮食放到家里,都是陈粮不说,还要防备着被老鼠偷,关键是这粮食降价了也不便宜啊,如果便宜买上几千斤能吃一年,但是这时候买粮食,这价格别说几千斤了,买几十斤都要被人笑话是傻瓜。
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粮商另想他法,那就是出口!
可是康熙年间就明文规定不许粮食出口,此时各个口岸严查过往商船,水军在海上检察,粮食许进不许出,一旦查出有人私自运粮出口立即严惩不贷,严重的就是判刑流放。
此时南方的大热门不再是摊丁入亩,已经成了钱庄没钱。
江南富商很多,钱庄经营已经趋于规范,和喜欢把银子藏在自己家地窖的晋商不同,南方各地包括广州福建沿海的富商也都喜欢把钱存在钱庄,昔日乔老爷来和海棠交割每年的分红都是拿钱庄的银票。
眼下钱庄的银库空了,这下这些富商们生出巨大的恐慌,和担心没粮食吃的普通百姓们一样惊恐起来,于是这些人动用各种关系找衙门说理。就有各路富商去孤山行宫告状,求海棠给他们做主,追回损失的银子。
海棠立即命令各地官府对没有兑付能力的钱庄暂时封存,把所有的账本保存好,再控制钱庄的东家和股东,再三警告若是他们拿不出赔偿储户的银钱就要对他们的家产清盘作赔偿金,同时不许他们的家属离开本地,告诉各地官府准备好对钱庄以及东家股东清盘。她还担心这些官员们徇私,除了再三警告外,还让当地有损失的苦主监督好官府,勇于揭发官府的失职。
钱庄的掌柜账房都被羁押,北方的高粮价随着南方钱庄陆陆续续被查封彻底崩溃,庞大的粮食库存在几番拉扯下最终被户部吃下。
雍正接到各处的禀告,说各地都在称量粮食,大概三到五日后开始转运,心里才松口气。他这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夜里天天做噩梦,相信今晚上能睡个好觉。
在户部接手粮食库存的一天后,参与其中的粮商投河上吊的不计其数,光是京城外各处河流打捞上来的尸体就一百多,这些人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官府开始核实身份,有认识的说是某某粮行的东家。然而事情没完,刑部随后介入,对囤积粮食哄抬物价进行立案审判,所有涉案人员家产入官,家人收监等候调查。
舒宜尔哈和弘阳也来雍正跟前交差,他们的差事算是京城部分的完结了,根据海棠的计划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和第三步同时进行。
第二步就是整顿江南的钱庄,把私人钱庄变成半公半私,官府随时监控内部的账目往来,同时对钱庄行业做生意拆分,吸储不能放贷,放贷不能吸储,严禁银行做混业经营。这里面更精细地管理和具体的实施办法到时候一并宣布。
第三步就是对参与其中的地主抄家,把家产变卖得到的银钱还给那些储户,其中土地用这次赚到的钱购买下来,让没有土地的百姓耕种,能安置很多流民,这些人只需要交皇粮国税就行。购买土地的钱也属于这次清盘的一部分,一并算在里面一起按照比例还给储户。这些土地不能再卖,土地属于朝廷,将来是国有资产,为日后的工业化准备好最基础的土地资源。
今天舒宜尔哈带着侄儿们对第一步做复盘总结,过两天她和弘晖弘阳等亲自去江南操作第二、三步。
第一步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是经过那群懂钱庄管理的账房们反复推敲精妙设计,做空做多反复拉扯,可谓是纵横捭阖精彩绝伦,其中的精彩之处令人拍案叫绝,各个细节都能当做经典案例被反复复盘。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是一个雍正未曾了解的方向,他就是想参与也不知道说什么,是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不过说起来这也是大胜,雍正立即晋封舒宜尔哈为固伦公主,给她一个贝子爵位,她的孩子或者是养子都可以继承,又赏赐金银彩缎无数。随后雍正把这调节粮价的功劳算在了弘阳头上,毕竟这主意一开始就是弘阳的,有了这功劳能顺理成章地让弘阳掌管刑部。
其他参与的人都有奖励,雍正也不吝啬财物,光是赏赐物资都让大家的嘴咧到了耳根子。
晚上雍正带着弘晖弘阳吃过饭溜达到畅春园的前湖,雍正指着一处地方说:“以前你们玛法就喜欢坐在这里钓鱼,朕一直觉得坐这里钓鱼浪费时间,前几日实在是无法静心,就来这里学着你们玛法钓鱼静心。”
弘阳笑着问:“如何?”
雍正说:“这湖里的鱼都是傻鱼,半个时辰钓上来好几条,光是提竿了,就没时间静下心思考。”
弘晖哈哈笑起来。
弘阳说:“玛法都是放直钩,又不钓鱼,就是坐一会。”
雍正叹气:“那不是不知道吗。朕想处处学你们玛法,觉得他当皇帝对天下轻松拿捏,现在轮到自己了才发现这皇帝做得磕磕绊绊,这第一年都没过完差点弄得天下大乱。”
弘晖就说:“时也命也,皇阿玛,此乃是您的劫难。皇玛法年轻的时候不也是有三藩作乱吗?后来又有噶尔丹兴风作浪,都不容易。”
被儿子这么一说雍正的心情好多了,虽然是危机何尝不是机遇,他虽然不在乎名声,有点好名声总比坏名声强吧。就点头说:“可见朕还是能应付的,尽管磕磕绊绊,什么都不懂,也有至亲在一边扶助。你们兄弟日后不仅要读圣贤书,要学骑射,还要学经济明事理啊!朕已经给你们找了老师,回头朕亲自召见参与这件事的几个账房,和他们聊聊,要是有本事不妨入朝为官。”他说完问弘阳:“刚才人多,舅舅没问你,你有何感悟啊?”
弘阳说:“感悟有一些,看那些人被银钱冲昏了头脑,粮食的价格已经让百姓们买不起了,他们还要涨价,还要赚钱,都没想过谁来买粮食,可见人有的时候在贪婪的教唆下简直没脑子。还有就是……说起来有些不体面,就是坐黑庄真爽。”
他说的坐黑庄就是既当裁判也当运动员。下场后调动全国资源,要不然各地的仓储侍郎怎么敢卖粮,怎么敢公然提价,卖多少粮食提多高的价格都是算计过的,为了让那些人相信,甚至还沉了一队要报废的木船,烧毁了几处空粮仓。
本就是地位、信息、调动资源等各方面不对等,这就是碾压之势。
雍正觉得这样就是应该的:“这些人不必跟他们讲道义,哄抬粮价已经丧尽良心了!你们到了江南也别手软,必须把这些人连根拔起,务必让那些手里有几个糟钱儿的人知道,动什么都不能动粮食,敢动粮食等着诛九族吧!”
又问弘晖:“你有什么感悟?”
弘晖说:“儿子学到了谨慎,有的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哪怕动用了那么多的资源,从十一姑姑开始到下面那群算账的账房,都谨慎极了,这真是狮子搏兔用尽了全力啊。”
雍正很满意这两个孩子进步,就说:“走,给你们祖母请安去。”
乌雅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在深宫只关注十四阿哥,除了惦记十四外可谓是岁月静好。
她看到儿孙们过来,惊喜地问:“今儿不忙了?可算是来看看我了,我都一个多月看到你们几个了。吃了吗?坐下吃点?”
弘阳是看到什么都想吃点,他总觉得饿,于是让送来一碗面条。雍正不吃,弘晖吃了点水果。
乌雅氏看着雍正问:“我怎么看着你瘦了?”以前显得富态一些,这一瘦下来脸上有了明显的褶子。
雍正说:“可能是夏天了,胃口不好,天冷了贴秋膘,补补就胖回来了。”
乌雅氏就没再说,这时候外面乳母抱着二十五阿哥来请安,乌雅氏高兴地说:“哎哟,小二十五你来得真巧,你皇兄在呢,让你皇兄抱抱。”
天气热,这就是个光屁股小宝宝,身上就挂了巴掌大的肚兜盖着点肚脐。
雍正心情好,就接着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他一边说:“皇额娘,这几日派弘晖他们几个孩子去江南一趟,过一阵子回来。”
“干嘛的?南巡吗?”乌雅氏高兴地说:“说到南巡,我以前跟着先帝去过,哎呀那排场现在都还记得。江南好地方啊,好吃的好玩的与北方不同。”她嘱咐孙子们:“去了之后各处走走看看,多玩些地方。”
面对着祖母的嘱咐,弘晖和弘阳都哈哈应下来,此一去不是南巡,也不会有乡绅空巷来接。但是他们反而对江南之行期待了起来。
第527章 余波动
弘阳和舒宜尔哈这一仗十分精彩,同样获利颇丰,这种获利无论是对朝廷或是对个人而言都是极其丰厚的。
京城权贵圈子里瞬间对舒宜尔哈刮目相看,没人再敢轻视一个独居多年的公主。
对于弘阳而言,很多人都觉得这是皇帝在给心爱的外甥脸上贴金,毕竟先帝和今上都宠爱他,以往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高论,以为这次他是跟着去镀金蹭功劳。
舒宜尔哈在公主府接了册封她为固伦公主的圣旨,并邀请在京城的姐妹和嫂子弟媳们来短暂地聚了一下以示庆贺,毕竟在孝期,大家一起吃了顿午饭。弘阳被雍正打发去了一趟景陵。
用雍正的话说:“你如今出息了,有了这样的功劳该去告诉你玛法,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弘阳就坐车花了大半天去景陵,晚上和十四阿哥住在一起,他还替祖母和十四舅妈给十四舅舅捎带了很多东西。
十四阿哥半年胖了一圈,看得出来要闲出毛病了,他这里的消息更闭塞,晚上一边翻送来的包裹一边问:“这几个月不下雨,京城求雨了吗?”
弘阳说:“求了,为了求雨的事儿四舅舅和八舅舅还吵了好几次。”
“哦!”十四一点都不意外,兄弟这么多年了,他能猜到两个哥哥都会出什么招数。于是问:“你被你四舅舅打发来找你玛法求雨?不对啊,刚才我听了一耳朵,这景陵的官员念的是你立功了,特意来跟你玛法说一声,你立什么功了?”
弘阳尽管很能克制自己,但是这事儿是他一生中值得拿出来反复回忆的大事儿,毕竟是人生第一次成功。就笑着说:“就和粮商斗法,他们趁着大旱拉高了粮价,十一姑妈带着我们又把粮价给扯了回来。”
十四就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商人逐利,大灾之年就这些人没人性。他以为是舒宜尔哈用权贵们常用的手段把粮商们敲打了一番,迫使他们降价了,也没放在心上。
弘阳微笑不语。
这时候外面狂风大作,吹着窗户发出响动,外面太监说:“爷,好大的风,带着点凉气,看来终于要下雨了。”
十四和弘阳都出门,大风夹着泥沙吹到人面上,十四呸呸呸吐了几口。外面的太监收衣服挪车忙乱成一团,天上惊雷滚滚,乌云笼罩在头上,大风把人吹得很爽,衣服被吹得翻飞起来。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后,倾盆大雨落到了地面上。
圆明园的九州清晏建筑群是雍正的寝宫,坐落在湖心岛上,此时大雨倾盆,他带着二哈沿着游廊看着大雨落在湖水上如珍珠乱跳,到处水天一色水汽弥漫。因为久旱逢甘霖心情好,又因为刚刚大获全胜接下来要对江南的刺头们犁庭扫穴,加上眼前的美景和身边的爱犬,各种得意的事儿让雍正听着风雨声就觉得美妙,一时间有种酒酣胸胆尚开张的豪迈。
大丈夫有此人生让他产生了心理满足,因此他放纵自己的多愁善感带着二哈在游廊里漫步到了深夜,觉得疲惫了才信步回去就寝。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弘阳回程就发现天地被洗刷一新,路边的花花草草变得很有生机。
回家后扎拉丰阿吩咐人给两个孩子收拾了包裹,莹莹抱着扎拉丰阿的胳膊告别。舒宜尔哈带着一群孩子出门,兄弟家的孩子有的一个有的两个跟着出行,都想去江南见见世面,只有八阿哥的家没出人。
倒不是八阿哥不乐意儿子出行,而是雍正不给他这个机会。
大家从运河南下,船队逶迤在水面上,盛夏各处郁郁葱葱,北方的水沟路边都被种上了庄稼,没一寸土地闲着,就这样还喂不饱几万万人口。
弘阳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数十年前皇玛法从这里南下,数十年后自己也从这里南下,如果时间错乱,是不是能在这水面上遇到皇玛法?
这种奇妙的想法让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是胡思乱想。
船行了几日后在杭州靠岸,杭州将军带着官员来接,送他们到了孤山行宫。舒宜尔哈带着一群人来到行宫,瞬间给这处行宫添加了人气,头一次让这里热闹了起来。
下面的小辈们忙着参观行宫,舒宜尔哈和弘晖弘阳已经把京城粮商的卷宗给海棠看了。
海棠大概翻了一下,就说:“没想到参与的人比我想得还要多一些。”
舒宜尔哈说:“是,参与的银子数目和咱们推断得差不多,但是人数多了不少。这次江南的富商几乎是全军覆没,区别是有的人倾家荡产,有的人伤筋动骨,然而比较起来,晋商只能算肉疼,他们赔了不假,也就赔了这几年的收益,这群人相当克制,投的钱少赔的也少。”
海棠笑了一下:“你是不了解山西老财啊!这些人扣扣搜搜,是一群只吃不拉的貔貅,钱到手了也不花,衣服穿得破破烂烂,擅长哭穷,向来没挥霍的习惯,就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只要提到出银子,就是再多的迷魂汤也不顶用。他们不惹事也就罢了,惹事了日后再说。先说江浙一带,这里的事儿够你们处理半年,甚至半年都处理不完。”
此时江南的富商云集在杭州,听说朝廷派了钦差,都来到行宫外求见钦差,要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做主,那些钱庄花的都是他们白花花的银子啊!
有些大富商和当地的官员有交情,知道来的是公主,于是让自家老婆去求见,一时间杭州各处银楼金店的镇馆之宝被人买走要当礼物送给公主。甚至有些富商把自家收藏的宝石玉器拿出来做收拾,让杭州的工匠们赶时间,务必要做的精美,希望能打动公主。
等一群小家伙们在行宫跑了一遍后大家一起吃晚饭,吃了晚饭聚集在海棠的书房听海棠讲江南这些钱庄和他们背后的东家,股东。
用海棠的话说,不了解这些是不能出去干活的,必须把各处关系了解透了,知道这里面的利益纠葛了才能出门办事。
这培训就花了三四天时间,外面的人等得着急。培训结束后,根据外面求见的富商,舒宜尔哈带着侄儿侄女们分批叫人进来见面。同时官府把各个钱庄的账本送来,跟随舒宜尔哈来到这里的进出口商行账房们核算统计,已经开始制定赔付标准。
小客户或许能拿到□□成的赔付,大客户能拿到一半都不错了,这还是建立在那些东家的资产值钱能卖出价格的情况下。
因为放出消息要拍卖,抱着捡漏心情的各地富商和京城权贵家的管家都云集在杭州,让今年杭州的夏末显得十分热闹,好在杭州繁华日久,客栈民居都能容纳这些外地人,给本地也创造了一波财富。海棠的任务是推行摊丁入亩,因此她把要做的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也提醒了,就打算回京向雍正缴旨,她下半年的安排是去木兰围场训练八旗兵丁。
就在海棠打包行李准备回去的时候,京城的八阿哥坐蜡了。
他的心情和处境从粮价飙升的时候就开始波动,刚开始以为就是如往常一样涨价。粮食涨价是经常有的事儿,京城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粮价波动,但是每次波动不大,回调也很快。然而这次刚开始升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但心里还是满意的,毕竟这是给雍正出难题,只要皇位上的人焦头烂额他就高兴。
接着价翻一番,京城里面百业凋敝,他园子里的太监侍女们都在聊粮价的时候,他心里知道粮食价格不能再涨下去了,可是替江南富商说话的官员也进京了,这些人游说各个王府和朝廷里的大臣们劝导皇帝不必对粮价打压。
如果皇帝一定要有动作,他们更希望看到皇帝以抓捕处决等血淋淋的手段,越是这样,各地的地主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越是和朝廷离心离德。到时候他们出面恭敬地和皇帝商谈,就显得他们是好人,是真心为了平息事态来的。如此一来,谁还在意他们是这件事的推手?
因此对八阿哥的游说说得恭敬又避重就轻。对权贵只要恭敬就够了。
八阿哥不傻,可是他自己也有算盘,他想以此裹挟着民意逼宫,因此就在一边等着爆发。
然而八阿哥亲眼看着事态一步步超出掌控。
这次两方投进去的银子超过数万万两,这是什么,这是好几年的全国赋税啊!然而这还不是终点,能看得出来双方并没力竭,银子如流水一样运送到京城,八阿哥才发现自己当年贪的那点银子对这些富商来说都没小指甲盖那么大。
最终舒宜尔哈靠着夏粮和进口粮做后手打击了对手,江南又放出钱庄没钱的消息引发挤兑才赢了这次的价格战。
八阿哥发现自己真的是井底之蛙。
连舒宜尔哈这样的妹妹都能以金银为兵以粮食为战场纵横捭阖,那么一直以来游走在外商和京城之间的老九老十是不是也在扮猪吃老虎?
他就生出一种恼怒来,就感觉自己是个光屁股的猴子,红屁股被人看到了还洋洋得意。
八阿哥陷在自怨自艾中,而京城的权贵们在打听进出口商行,以前只以为这就是一处买卖行市,还看不上,没想到啊,这次光是赚到的钱都够十几代人花不完了。
就有人怂恿户部去收税,户部官员微笑不语,进出口商行有交税,他们还有免税额度。在成立之初海棠就说过,这是为了支撑建造军舰和发军饷用的,这里的钱都是用在水军衙门的钱。要知道至今为止朝廷没给水军一两银子的军饷!
然而眼红的人多,都想在里面掺和一脚,不少人找老五阿哥商量以宗室名义入股,到时候每年分点红利就行。
老五阿哥听了把眼睛瞪得溜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大家心想:你说不行就不行了?大伙也不要多,就他们一年挣下一座金山银山,分给大家一厘怎么了?每年给每家分一两万又不多!
他还是个软脾气,耐不住人家软磨硬泡,最后没法子跑到园子里跟雍正哭诉,说自己这宗人令真的拒绝了,他们就是脸皮厚。
恰逢这时候海棠从江南回来跟雍正汇报摊丁入亩的情况,看到五阿哥被难为哭了就皱眉。
雍正说:“想当年咱们家在满人里面是个微末小姓,人少族弱名声不显,祖宗起事的时候,人家嫌弃咱们,耻与为伍,如今才几代人,光是记录族人的名册都要用车拉了,国库养着他们,还不满足,五弟你也别哭哭啼啼的,让他们有话来朕跟前说。”
说到这里气得拍桌子:“就是他们不来,朕也要去找他们!”
第528章 事缓圆
就宗室的那些人跟着老八干的那些破事儿雍正都记着呢,这时候就该猫着别出来,现在跳这么高,真的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海棠扶着五哥坐下,从秀楠的手里接过茶水递给他,就说:“您就是好脾气,就该拿大棍全部赶出去。平时提笼架鸟不事生产,现在还不知足,美的他们找不到北了。”
雍正立即附和:“就是,若是祖宗有功劳朕也不说什么了,就凭着有亲缘如此指手画脚,实在可恨!”
他都忍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不想忍了,转眼想到了一个办法,就跟老五阿哥说:“你现在出去跟他们说,就说朕说的,日后除了世袭罔替的王府,其他人想要承袭爵位要经过宗人府和皇帝考核,没考核过的全部是闲散宗室,无品级无职差和庶民一样,要么出去科举,要么自谋前程,别想让朕花大把的银子养着他们了。”
老五阿哥惊呆了:您知道现在有多少闲散宗室吗?闲散宗室也是人很多的啊!
老六阿哥小声说:“那些人都是金枝玉叶,要是出去做贩夫走卒也罢了,靠自己吃饭不说什么,若是卖儿卖女,把子女给人为奴这不是折辱了祖宗?”金枝玉叶这个词儿也不单单指的是公主。
雍正问:“你说怎么办?子生孙,孙又生子,每年光是钱粮都是一大笔开销。”
六阿哥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如设立宗学让孩子进门读书,至于那些大人,找些边角差事给他们做,做不好了再革除爵位,要不然这么一刀切也不好。”
雍正就想和宗室斗一斗,不过他心里觉得老六说得也对,宗室人口多,不能一棍子都打死,也有那不争不抢的老实人。于是就跟老六说:“既然是你提的,你去办,务必让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不干活没差事是没饭吃的”。
老六阿哥答应下来,跟坐着喝茶的五哥说:“五哥,咱们去吧。”
老五阿哥放下茶杯:“好啊!”
此时五哥六哥出去后,海棠坐下来,看着秀楠把老五阿哥喝完的茶杯收了,就和雍正说:“刚才您说起祖宗,让妹妹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元朝皇帝逃回草原后,咱们祖宗被一位女真部落的首领阿哈出①推荐做了明朝的建州卫都督。这官职听着响亮,在羁縻制度下不过是在明天子和众多女真部落酋长之间的受气虫,既没有俸禄可拿,又不能统辖别的部落,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一张敕书,能和中原做生意。然而家业传承了六代,还是穷得叮当响,但凡是有些家资也不至于靠十三副盔甲起事,我小时候就在想这是为什么?”
这是真穷啊!
十三阿哥说:“说到底还是羁縻制,羁就武力压制,縻就钱粮抚慰,是以夷制夷,说白了就是拉一派打一派。”
海棠问:“为什么没积累出哪怕一点家业?哪怕是现在外面的村长,干上几十年都能盖起几间大房子买上几十亩上百亩地,家里还有两三个长工干活。怎么就咱们的祖宗没攒下一点?”
十三阿哥说:“不单单是咱们祖宗没攒下,大部分人都没攒下,除了少数那些一直效忠明朝的,大部分人活得还不如咱们家呢。”
“为什么?为什么大明的富商富得流油,而山海关外的那群异族几代人都不如一个村长几十年家业?”十三阿哥思考了一会,他脑子先是想到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当时已经把努尔哈赤的外祖父杀了,把一众竞争者踩下去成了明朝边军新的扶持者,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当时财富和势力已经开始积累。但是没几年努尔哈赤的舅舅又挟持了努尔哈赤的祖父,逼着进攻明军。随后这一切又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样消失不见。
十三接着说:“姐姐以为呢?”他模糊的觉得,穷困潦倒是明朝带来的。
海棠问秀楠:“你觉得呢?”
秀楠说:“这事要从祖宗的父祖被杀后,祖宗去找李成梁讨要说法开始说起。当时李成梁自知理亏,归还了两具尸体,给了祖宗补偿想要息事宁人。给出的补偿就是三十道敕书、三十匹马。祖宗就靠着三十道敕书、三十匹马和十三副盔甲起兵,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三十道敕书,有了这个就能进入中原做生意,做生意需要钱,赚的也是钱,说到底,明朝的羁縻制度就是兵和钱。”
海棠说:“是,说到现在又说到了钱上。兵和钱不仅是捆住咱们的两道绳索,也是维护明朝安定的法宝,如今咱们要捡起来用了。从这次钱粮斗法来看,钱多了放着不流通不是好事儿。”
雍正点头:“以前是有粮有兵就能造反,现在有了钱,粮食和兵就手到擒来。不瞒你们说,朕这几日常常回忆起上个月的斗法,每次都有新收获。总之这钱不能放在百姓手上。”
十三阿哥问:“可钱是他们的啊!”
海棠觉得四哥用他的方法立即也行,说:“对钱庄的清盘和重组是第一步,今年年底,让所有进出口商行的管事来京城,四哥亲自坐镇,咱们问问他们,人家的钱是怎么花的?”
“人家的钱?”十三和雍正对视一眼。
海棠点头:“咱们有这个烦恼,人家罗欧巴的诸位国王也有烦恼,特别是那个英吉利,他们家里的钱也有很多啊!”
雍正点头:“嗯,可以,择其善者而从之。对了,当初咱们也是学过洋文的,汗阿玛懂得英、俄、法、德四国洋文,咱们也要选一国多多学习,务必精通啊!精通了之后才好看他们的圣贤书。”
海棠的嘴角抽了几下,她想从翻译科给自己找个懂外语的人跟在身边当差。
秀楠把这件事记录下来,等着年底安排。
海棠心里想让舒宜尔哈去组建银行,但是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一拍脑门就能干的事儿,不仅要看舒宜尔哈愿不愿意,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缘分和天赋,毕竟一个国家只有一个经济之神,有的时候甚至没有!
在园子这边说着筹备银行的时候,外面老六阿哥跟着五阿哥一起到了他家的园子里。
自从圆明园和畅春园打通后,老五阿哥想去见皇帝都要绕个大圈,所以没事儿他不去雍正跟前。
老六阿哥说:“好久没给太妃请安了,五哥,咱们先去拜见太妃吧。”
哥俩一起进园子,管家跑来请安后说话:“主子,您出去后又来了不少宗室里的爷们,奴才们伺候了几盏茶把人送走了。”
老五阿哥捧着肚子忍不住叹气,老六阿哥说:“您别这幅模样,事情会好起来的。”
园林不像是府邸,府邸讲究前后院,讲究中轴对称,但是园林就随意得多了,更符合“自然”这个主题,在园子里移山造景,就仿佛是生活在大自然之中。
郭络罗姐妹就住在最好的一片院子里,建造得轩昂壮丽,布置得精巧雅致。
老哥俩去的时候,郭络罗姐妹正在吃点心,老六阿哥看着这两位比上次见面又胖了。
宜太妃看到老六阿哥高兴地把手里的点心放下,一边擦手一边把人扶起来,笑着问:“你额娘最近可好?本来想着这几天给她请安,可我们家最近来的人太多了,宗室里面的媳妇来请安,送走一波又来一波,我烦得够够的。昨日想去园子里见见你额娘,躲半天的清静,没出门就被人堵在家里,今儿也是这样。我明儿一早天不明就走,就不信躲不过去了。快坐,哎哟,六阿哥看着又瘦了些啊?这是吃得不顺口?”
满屋子都是她脆响的言语,六阿哥只能坐下笑着回话。
郭贵人端着杯子问:“听说你家的宁儿生了个闺女?”
老六阿哥说:“是啊!年底他们夫妻就带着孩子来走亲戚。到时候让他们来给您二位请安。”
宜太妃笑着说:“尽管来,前几日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们都把见面礼准备好了,如今我们两个在家待得没意思,你们是知道我的,我就爱个热闹,人一少就不热闹了,到时候孩子们来了,千万打发到我跟前来,我看到了就高兴。”
老六阿哥发现这位娘娘现在真的言语恰当,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然而老六阿哥也没和两位老娘娘多说话,外面又来请,说是满都护贝勒爷来了。
老兄弟两个从老娘娘这里辞出来一起去了前面待客的院子。
这里坐的不仅仅有满都护,小时候一起玩的兄弟们都在。看到老六阿哥后,他们立即抛下老五阿哥围了上来。
他们把老六阿哥摁倒在椅子上坐着:“六弟,九格格弄出这么大的家业,肯定带着你这个亲哥哥发财了吧?兄弟,这几年赚了多少?”
老六阿哥说:“一两银子都没赚,压根都没参与进去,当初这商行是在老爷子眼皮子下面搭建起来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大家都不信,纷纷转身回去找椅子坐下,满都护就说:“我们也不是大放厥词,这里面的事儿我们打听过,早年皇上弄的那个铁牛亏了多少钱?最后这笔亏空又是从哪里补上的?”
就有威瞻出来说话:“皇上现在查亏空,他当年的账面抹得干净,他不提就以为大家忘了当年的事儿?现在开始查大伙查的理直气壮。这要是只有一次也就算了,咱们算算,除了铁牛还有抽水机,还有割麦子的那个锯齿机,还有翻地的那个什么机,这些哪一样不赔钱?每年都在赔,是不是年年都是进出口商行给他平账?”
四周都是起哄声。
老六阿哥说:“这是进出口商行的生意,做生意有赔有赚。进出口商行没少卖造办处工厂出来的玩意儿,想卖就要看看好不好用,只有用过了才能定价。每年春种秋收那叫赔钱吗?那叫投入!你们做生意不买点材料给点工钱啊?这就是材料钱和工钱!你们只看到花钱了没看到挣钱!”皇上的那不是亏空!
满都护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吗?我们这么多年都没看到进出口商行赚钱,要是能知道就早知道了,到了这会怎么赚钱的?赚了多少?我们还是不知道。”“你让我们投点银子进去,咱们不是空手套白狼,也让咱们跟着赚点。”
“是啊!不兴吃独食啊!”
下面各种议论都是,有的说进出口商行的总行在山东莱州,光是每日办差用的房子都有一条街,又说光是家眷都住满了半个莱州城。在大家的言语里,进出口商城就是一块肥肉,别说去咬一口了,就是摸一把油水都很充足。
老六阿哥说:“进出口商行的事儿你们也别想了,哪有天下的好事儿让咱们家全占了的道理。本王也不会玩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本王没拿过进出口商行的银子,你们可以去打听,去查,别说本王了,皇上,十三弟,乃至于九妹妹自己都没拿过。今儿这事儿到此为止,您们也别想什么歪门邪道,那商行到处是秘密,别最后因为探听机密被逮着了。”
有人立即嚷嚷:“被逮着又如何?”
老六阿哥就把对待宗室的安排说了:“巧了,今儿爷跟大伙说说皇上对宗室的安排,若是不服气尽管犯事,最后能落个闲散宗室名头。说到闲散宗室,大家别不服,婚丧嫁娶都有银子,哪怕是你们的妾,只要生过子女,死了也有丧葬银子,你们的闺女儿子都能领钱粮,你们自己一年能领二十四两银子四千多斤粮食,更别提过年过节了,另有各种米面茶油能拿。”
又有一人说:“这还比不过七品官的俸禄。也就是八品九品,还一年二十四两银子,爷一顿饭就不止二十四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老六阿哥恼了,就说:“看不上啊?看不上你也别做这个宗室子弟了,另谋高就吧。”转头问老五阿哥:“这是谁家的?出宗室为民,赶紧办好。”
这是来真的啊!
现场一片混乱,众人一股脑跑过去拉着他们老兄弟,求情的讨饶的都有,老六阿哥就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看不上自己离开自谋生路去吧,朝廷养不了这么多人了!”
顺治皇帝入关的时候,闲散宗室都已经有七八百人了,这些年繁衍生息,这人数真的很吓人。光是康熙的孙子都一二百号人,“日”字旁的字都不够用了,有些堂兄弟都开始重名了。
这些人都连连称是,又把刚才说话的那人拉来给老六阿哥赔罪,人家一口一个叔叔,老六阿哥这人和老五阿哥一样,两人都是性子软的人,眼看着道歉的人态度谦卑言辞恳切,也就放过了。
这些人随后找了各种理由离开,然后一股脑汇聚到了八阿哥家里。
老六阿哥说国库压力大,但是在这些人看来,国家正蒸蒸日上,怎么会有压力!
前不久钱粮斗法的时候,别说宗室了,八旗的旗人照样能领到钱粮,光凭着这个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在大家看来,这就是老四他不想养大家了!
于是在八阿哥家里,宗室的爷们纷纷叫嚷,有的说太宗皇帝世祖皇帝圣祖皇帝都没这么无情,只有他,这就是活脱脱的孤家寡人!
前不久被贬为庶民带着全家发配到山西的苏努是努尔哈赤嫡长子褚英这一脉的子孙,这一脉的子孙常常想:要是褚英不犯事儿,这会当主子爷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而且苏努这一支不是第一次被逐出宗室,皇太极做皇帝的时候就被逐出过一次,不过后来他有个叔祖有战功,就又回到了宗室。
这时候大家把苏努的事儿拿出来讲,苏努也是一把年纪了,从京城走到山西这一路肯定吃苦。不少人就开始哭,今儿是苏努,明日是谁就不好说了!一时间颇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
于是都求八爷给大家做主。
八阿哥这几日思想上还在拧巴,而且对海棠有着深深的忌惮,他安抚了这些人,承诺要帮着大家讨回公道,但是必然要等到海棠出京城了才行。
得到了八爷承诺的宗室就离开了。
老八阿哥在家里思来想去,把海棠小时候的言行举止都给回忆了一遍。小时候的海棠就聪明,知道怎么做能讨大人欢心,哄得太皇太后和太后祖母都疼爱她。从小心眼就多,从读书开始,一步步地攫取权力,从小就爱布局……他想了很多,觉得要是这妹妹是个阿哥,只怕这会比老四做得更绝!
尽管他不想承认,他已经在心理上被海棠压制了,有种无法反抗的无力感。
海棠晚上回到郎惠园,扎拉丰阿接着她,两人一起回后院。
扎拉丰阿虽然在宗人府上班,但是他这差事干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就是一个富贵闲人。最近的爱好是和如意馆里的洋画师们交流绘画技术。
进门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皇上来咱们家了,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说是房屋粗糙了些,问您要不要重建,他说圣祖爷的库房里有银子。”
粗糙吗?
这是妥妥的静谧公园风啊!改了就变了味道了。
两人一起在园子里溜达了起来,走到了河边,就看到月季花墙对面有画架。
扎拉丰阿就拉着海棠去欣赏:“这上面的油料干得慢,放在这里晾着,今晚上没雨,等明天干了再来接着花。闺女走的时候说让把她画在这里,估摸着回来就能完稿。”
海棠觉得扎拉丰阿进步很大,点头说:“到时候做个好看的画框给装起来,还真别说你这画看着有几分意思了,我都想找你订一副了。”
扎拉丰阿立即说:“咱们谁跟谁啊,您尽管吩咐,就是闺女也要往后排一排。”
海棠笑起来,伸手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老夫老妻了,你倒会油嘴滑舌。”
“这怎么是油嘴滑舌呢?这才是正理啊,都说听媳妇的日子才能好,看看咱们家,比比伊都立,这话可见是对的。”
“他又怎么了?”
“把外面养的接回来了,家里鸡飞狗跳,别提了,他那是咎由自取。格格想要什么样的?奴才要提前准备颜料。”
“嗯……画一幅全家福吧,咱们四口都画上。”海棠充满感慨地说:“过几年儿子娶了媳妇,闺女嫁了出去,就剩下你我两个老东西了。所以这种一家四口的日子不多了,早点留点什么做做纪念。”
扎拉丰阿的思想如大部分人一样,觉得儿子就是娶了媳妇也是家庭里的一分子,因为儿媳妇的到来,到时候他们小夫妻有了孩子,家庭更庞大了,这是好事儿。但是海棠已经想好了,等儿子成亲后就把他们小两口给赶到西边的院落居住,没事儿别来烦自己,不需要儿媳妇跟进跟出的侍奉,更不需要立规矩,海棠就盼着清清静静,保持距离,最好平时别来往。
海棠甚至不想让他们住在自己的园子里。
她就说:“你说,咱们在这园子中间拉一道墙如何?那半边园子当我送儿子当成婚的礼物了。”
扎拉丰阿不同意:“这园子是西郊独一份的,您要是真不想和孩子们一起住,不如和皇上商量给儿子单独再辟出一块地来。”
海棠摇头:“我要是说了,他肯定会打隔壁的主意。”
隔壁是裕亲王保泰的园子,就雍正那记仇的脾气,他忍保泰忍了很久了,肯定会把这园子拿下来给弘阳,一来是这园子位置好,二来是挨着郎惠园,把外甥晨昏定省都考虑进去了,说不定到时候会让两处园子中间开一个小门,更方便弘阳来请安呢。
海棠叹口气,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康熙为了安置哥哥亲自来看工程进度,现在雍正恨不得把保泰给拆了。所以银行的事儿要办,还不能急着办。太急了就容易生出缺憾,最后沦为敛财的工具,一旦带来了精神创伤,无论是百姓还是民间都对银行不信任,想要再创建银行难上加难。后面就是有人想再次组建银行,也会因为自己这个坏头遭遇非议。
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吧。
第529章 立储事
八月最重要的节日就是中秋节,王府的管家找京城大师傅做了很多色彩绚丽的兔儿爷,预备着海棠在中秋节送人,所以当兔儿爷被送来后,看着一桌子高矮胖瘦不一样的兔儿爷,海棠的心情是复杂的。
当初她第一次收到兔儿爷的时候被这丑东西惊呆了,当时很想问孙嬷嬷这丑玩意真的不会吓哭孩子吗?现在再看,感觉是丑萌丑萌的,看多了觉得也很可爱。
中秋节那天海棠和扎拉丰阿带了很多兔儿爷进园子给乌雅氏请安,扎拉丰阿请安后离开,海棠留下陪着说了一会话。看到二十五阿哥和丫丫百岁姐弟一起过来,她就把其中一个将军兔儿爷拿起来送给了二十五阿哥。
然而此时的宫中小霸王是百岁,他看到海棠手里递出去的兔儿爷顿时喜欢上了。宫里大家都顺着他,他立即闹了起来,非要海棠手里的这个。
海棠起初不知道他看上这个,就说:“百岁,让二十五叔祖先接,他接完再让姐姐接,最后才是你的。”
百岁不同意,他年纪还太小,表达不出来他喜欢这个大将军,又蹦又跳,嘴里大嚎,把抱着二十五阿哥的乳母推开,非要去接海棠手里的大将军兔儿爷。
先帝的儿子自然要避让今上的孙子,于是陈贵人赶紧说:“小阿哥喜欢就拿去。”
皇后说:“这是姑祖母送给叔祖的,看看就行了,也有他的,这个给二十五弟留着吧。”
随着皇后这样说,听懂的百岁开始发脾气,把手里的玩具扔到地方就要去抢海棠手里的兔儿爷。海棠就用手护着泥塑的兔儿爷说:“你有你的,别闹了,这个给小叔祖,等下姑祖母抱着你挑个你喜欢的。你看这里有很多呢,还有更大的。”
小孩子一着急就说不出话,嘴里嚷嚷着大家听不懂的词儿要去夺海棠怀里的,皇后赶紧起来拉孙子,把百岁扯到怀里抱着哄,但是小家伙就认定了海棠手里的兔儿爷,伸着手扯着嗓子开始哭。
乌雅氏心疼百岁,就说:“给他玩一会儿吧。”
连陈贵人都出来息事宁人:“格格,这个先给小阿哥,等会儿随便给二十五阿哥拿一个就行,二十五阿哥吃了睡睡了吃,还不会玩儿这些呢。”
海棠就把兔儿爷给了身边的宫女,宫女给百岁送去,百岁把兔儿爷拿到手里才安静了下来,被皇后抱在怀里也显得乖巧极了。
这件事就被雍正知道了,晚上他来陪着乌雅氏赏月,身边跟着一群妃嫔,就一直眉头不展。
乌雅氏问:“你怎么看着不高兴?想着江南的孩子呢?”
雍正就说:“不是,去江南的都是大孩子,不少都成家立业了,没什么可惦记的。朕想着怎么教养孙子,这小孙子金贵,就怕教养坏了。”
他担心百岁日后成为二哥胤礽这样的人,花大力气培养了几十年,最终是馿粪蛋子表面光,要是百岁也是如此,这江山如何传承?
乌雅氏不理解:“孩子还小呢,你发愁什么啊?他现在话都说不利索呢,你愁早了。”就是发愁也是几年后的事儿了,这团圆节日全家欢聚在一起,你愁眉苦脸算什么?
雍正摇头:“人家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今儿夺了二十五弟的玩具,日后就会仗着身份和宠爱欺负别人。”万一他学着二哥鞭笞群臣呢?
乌雅氏和皇后对视了一眼,看来有耳报神给他传信了。乌雅氏把眼神放到了身边围拢着的妃子们身上,拉下脸说:“不过是今儿一件小事罢了,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百岁不过是一个刚断了人乳,还要一天喝一碗牛羊奶的娃娃,乳臭都没散干净呢,就有人在你跟前进这孩子的谗言了?”
她先排除了皇后和年贵妃,年贵妃是因为身体不好,加上她养的儿女身体也差,一直在太后身边没出去走动。皇后又不会说孙子的坏话,自然也不会跑去皇帝跟前进谗言。
乌雅氏把目光放在了李氏身上。这个李氏就是个刺头,又蠢又喜欢挑事,十处敲锣九处有她,这八成就是她做的!
齐妃李氏看到乌雅氏的目光看来,瞬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立即起来说:“这事儿不是臣妾干的。”
要不说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呢,懋妃宋氏就怕说晚了自己被怀疑上:“臣妾也没说。”
熹妃看看这些人,赶紧跟上:“臣妾好久都没见到皇上了,也不是臣妾干的。”
大家都看着她:你好久没见皇上这事儿这时候能说吗?
雍正也被这三人蠢得烦躁起来,“都坐下吧,都不怕丢人现眼。”
他转头低声言语:“额娘,今儿过节呢,这事儿不提了,朕都记下了,眼看着百岁一天比一天大,也该管教了。”
说完跟皇后说:“没事儿了也给孩子讲讲规矩,让他知道点事理,别一味宠着,将来宠出个废物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这话你也跟儿媳妇说一声,你们要好好地养着孩子。”
皇后赶紧应下。
乌雅氏心里很不舒服,第二天就跟皇后说:“你也别跟个佛爷一样,只顾着笑呵呵,像个泥捏的,也该管管这些人了。”
皇后被她说了一场,立即让人查谁在皇上跟前说话了,查来查去,都说皇上直接是从前面来到后面,中间没和任何嫔妃说话。
皇后就知道这事儿出在这几个皇子皇女身上,因为雍正不许太监对主子的事儿多嘴多舌,有人敢在他跟前说百岁不好,只怕明日都要去恩济庄当差了。几个皇子皇女先去前面见了皇上,皇上才来后面参加宴席。最后她把范围锁定在了弘时和弘历身上。
皇后往下就查不出来了,乌雅氏左等右等,等不来皇后调查的结果就把桂枝给叫来,桂枝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跟她说是弘历说的。
人家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弘晖某种程度上而言和十四能在乌雅氏心里打成平手,而百岁又是重孙子中的第一人,比他姐姐丫丫更受大家的关注。在宫里浸淫多年的乌雅氏立即知道了弘历的动机。
因此对弘历母子就喜欢不起来。
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才三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淘气罢了,非要去孩子祖父那里告状,他们父子还非要上升到江山传承的问题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因此雍正几次给额娘请安都看到了额娘的冷脸。甚至前一刻乌雅氏还在哈哈大笑,笑声院子里都听见了,他只要一出现,乌雅氏的脸立即拉下来,三句话说不完都开始不耐烦,多说几句老太太就阴阳怪气。
雍正以为是十四的原因,就主动说自己今年过寿的时候把十四叫回来一起在额娘跟前吃顿团圆饭。
乌雅氏则表示很不屑:“叫他回来干什么?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吧。你过寿是你的事儿,来我跟前干吗?”
然后很不耐烦地把人给赶走了。
雍正过了两天听说老额娘心情好,就去请安,前一刻老额娘还能拍拍二哈的脑袋,看到他出现脸立即拉了下来。看都不看一眼,请安当没听见。
雍正就问:“是儿子哪里侍奉得不好吗?”
乌雅氏这才斜眼看他:“你侍奉过什么?不都是你媳妇侍奉的吗?”
雍正就说:“那是因为她是儿子的媳妇才能侍奉您,她侍奉您就等于儿子侍奉您。”
乌雅氏摇头:“那可不一定,你看,我疼爱你孙子,因为百岁是你孙子我才喜欢他,可是我发现你不喜欢百岁,这怎么说?”
雍正被她绕的有点晕,不过他也有话说:“儿子怎么不爱百岁?就他一个孙子,不疼爱他疼爱谁?”
乌雅氏冷哼一声:“你也说了,是因为眼下只有一个孙子就疼爱他,将来孙子多了就未必了是不是?再有就是,你孙子比不过你儿子,百岁是百岁,弘历是弘历,弘历说几句你就对着百岁黑脸,又把我们婆媳给埋怨上了,那时候怎么不念着我是你额娘,她是你媳妇了?”
什么和什么?
雍正觉得老额娘在无理取闹,不过无理取闹就是表象,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立储!
他叹口气,他想拖着立储的事儿,就说:“说到底,这是家业让谁继承的事儿。儿子若是立下弘晖为太子,就是对百岁要求得再严格你们都理解,毕竟是教养他继承家业。没有立储,哪怕是分苹果,儿子给了最调皮的弘昼一个超过他哥哥弟弟们的苹果你们都在想朕是不是心里喜欢弘昼,是不是想要把家业传给他。就没想过朕只是顺手拿了一个果子给他。”
说完他背着手在老额娘跟前走来走去,说:“这是大事儿,朕要好好想想。”
乌雅氏发现儿子误会了,就说:“我也不是说立储的事儿,我说的是你不能光听信你儿子一面之词,你都不想想你孙子才一点点大,他这正是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他看上个好东西稀罕想弄到手怎么了?玩完了不稀罕了,东西就抛到一边了,到时候再说怎么处置,本就是个玩具罢了。”
雍正敷衍地点头,他内心认为这事儿的根源还在立储上。
和老额娘又说了半天的话,他来到前面书房没喘一口,秀楠进来说:“王掞老大人求见,等半天了。”
王掞进来,把折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太监接过放到了雍正的桌子上,雍正一边翻看一遍让人给王掞安排个凳子。
王掞谢恩后说:“臣年纪大了,想要回乡养老。”
这位老大人出生在顺治二年,康熙九年出来做官,熬到了雍正元年,这真是一把年纪了。
看着他颤巍巍的,雍正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批准了他的折子。
王掞告退,临走的时候说:“皇上,不立储君朝臣心里不稳,这是大事,您可要早作决断啊!”
老臣临走的时候还在说这件事,雍正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
立储!
要不然等弘晖回来再说?
第530章 泥沼地
此时被雍正惦记的弘晖正在加班加点干活,时间已经到了九月,这几日弘阳和莹莹常常跑出去,弘晖知道他们是出去给姑妈寻摸寿礼去了。
晚上两人回来,弘晖让自己的太监把兄妹两个请来,一边把尺子当书签卡在账本里,一边问:“去买什么了?”
莹莹摇头:“保密,不能说。”
弘阳看看妹妹,心想你买的东西找人打听下就行,根本没法保密,没搭理她。转而问弘晖:“过几日有船回京,大哥给家里带回去点什么?”
弘晖说:“孝敬祖母额娘婶婶姑姑的是杭州的香粉香扇,给你们嫂子的是一些京里少见的吃食,送皇阿玛的是这里灵隐寺的佛香,至于姑妈的寿礼……”他从桌子下取出一个盒子,用手拍了拍:“这就是。”
莹莹问:“这是什么?大哥给我们看看。”
弘晖笑着说:“你都保密了,还不许我也保密?”
弘阳哈哈大笑起来。
莹莹噘嘴说:“好吧好吧,我就跟你们说了,我去定做了一把扇,请人画了伞面,过几日就送来了,这是给额娘挡太阳用的。额娘说西北那边的太阳特别毒,别看不热,但是照在人脸上容易长两团红晕,一点都不好看,要用伞挡着点儿。我的说完了,现在说大哥的吧。”
弘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昌化鸡血石,这一盒子都是印章料。
弘晖说:“这是拿去孝敬姑妈的,给她做印章用。”
莹莹瞬间觉得自己的礼物被比下去了。
弘阳把盒子端到自己跟前,一块块看下来忍不住称赞:“都是好东西啊。”说着捧着盒子仔细看。
弘晖放松地靠在椅子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这是我舅舅送来的。”
他小舅舅五格在江南做官,这就是他小舅舅送来的。五格所在的那拉家随着皇后那拉氏位居中宫,靠着弘晖迅速发迹,虽然风头比不上佟家也是妥妥的新贵。
江南这片地方的富商永远在攀附权贵,似乎找到了一个靠山才觉得安全,因此那拉家背后靠山是大阿哥,大阿哥弘晖就是他们的攀附对象。然而大阿哥不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所以就去找那拉家攀附。想通过这种间接关系和弘晖搭上关系。
弘阳这几个月对这种事儿看得多了,了然地点了点头,不作评价。
莹莹因为有极高的语言天赋,也看过几本国外的书,她对找到的各种书都看,也接触了一些国外的思想,比如新兴的资本家想要取代封建领主,特别是在康熙二十八年英吉利国发生的光荣革命,议会废黜了老国王,实行了君主立宪。
国外的资本在蠢蠢欲动,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天换地,那些人觉得有钱了就该拥有一切,包括权力。
她也想过国内的这些富商们会不会也闹起来,到杭州后在这段时间看了形形色色的富商有钱人,这些人就如藤蔓一样,哪怕扎根的土壤再肥沃,也要攀附在大树上,永远都站在官员背后,他们有操纵官员的心思,但是一旦台前的傀儡没了,这些人立即吓得尖叫着躲藏求饶,等安全了再出来找大树攀附,再把大树变成提线木偶。
这群人没有、至少是现在没有闹起来的心思。将来也很难有,因为这些人软弱至极,成不了事!
此时三个人一起出了弘晖的书房打算在孤山行宫里面散步。这时候九阿哥家的弘晸和他们走了一个碰头,几个人就站着一起说话。
弘晸他们负责的是赔付这个环节,说起今日的见闻,弘晸摇头叹息说:“有个江宁来的老人家,一听说只赔他六成,嘴里说比他想得多,但是当时就腿软从椅子上滑下来,他两个儿子赶紧架着,父子三个抱着就哭了出来,这是少了将近一半的家产啊!你们说,他们都赔钱了日后还会把钱存钱庄里面吗?听说很多人想学晋商在自家挖地窖呢。”
莹莹问:“在江南挖地窖?铜钱不怕生锈吗?”
弘晖说:“他们还会到钱庄存钱的,要不然太不方便了。”大额交易用银票更方便也更安全。
弘晸和他们聊了几句回去了,三个人接着散步,走到舒宜尔哈居住的院落附近,看到正往里面送饭,三人立即决定跟着蹭饭!
舒宜尔哈这几个月下来胖了一圈,这是压力大开始胡吃海喝还不运动导致的。她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对各家钱庄清盘很容易,这些东家股东的资产拍卖也在进行。至于田地,买下来后已经安置了一些流民,再三向这些流民说明这是朝廷的地块,百姓可以种地,交每年的皇粮国税即可,别的苛捐杂税一律不交。土地不许买卖质押,将来朝廷要用这地块的时候他们必须迁走,这一步办的也很顺利。
唯一让她发愁的是重组钱庄。
在舒宜尔哈看来,如果不是这些钱庄这次参与到钱粮大战里面,这些人的经营状况非常健康,无非是赚多赚少罢了。现在重组,东家和股东都被处理了,钱庄等于是无主之物,海棠在计划里面提出的公私占比完全不存在,整个行业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所有的招牌和客户账本几乎是归了朝廷所有。
就因为这样,储户挤兑,哪怕是打折拿到了钱也死活不存到这些钱庄里面了,因为百姓担心做官的把这钱给挪用了,而且挪用的概率是十成十的!到时候官官相护,这钱是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因此海棠计划中针对钱庄的重组环节必然要改。
看到他们来舒宜尔哈叹口气:“都坐下吧,吃了吗?一起吃点。你们就是不来我也要叫你们过来商量。”
她让太监把自己的计划书拿来,就说:“咱们来到孤山行宫的时候,九姐姐讲,说是钱庄必须分业经营,给我讲了很多,说混业经营容易管理混乱,这种拿储户的钱去放贷的事儿就不好监管,这话我也认,不过我觉得,现在的钱庄做不了分业经营。
我这里有份计划,劝九姐姐答应混业经营,哪怕将来到了体量大了再拆分呢。要不然官府下场,百姓对官府不信任,这钱庄行业必然是要转入黑市,到时候再闹出事儿来就不好收拾了。”
弘晖看了看这份计划书,他觉得分业和混业这时候不必太在意,现在是没人肯存钱和贷款。
弘晖的意思是:“您现在不是发愁这钱庄办不下去吗?这个好办,大牢里面的掌柜审理过后,把能放出来的聚在一起,让进出口商行的账房去考核,有用的留下,给他们一份差事,每个月有银米能养家,再跟他们规定好利息,只要咱们说话管用,他们就能拉来存银。有了存银就能运转,这样就慢慢可以开遍全国,就是没人来入股也没什么,大不了朝廷出钱,这个钱庄归皇帝亲自掌控,免得有官员把银行当成钱袋子。”
舒宜尔哈觉得弘晖说的也是个办法,于是连夜修改计划书,几次删改后让人给京城送去。
海棠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木兰围场,这时候看到舒宜尔哈的计划书,她皱眉看完,旁边十三阿哥问:“十一姐说得不行吗?”
海棠摇头:“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舒宜尔哈在里面详细地阐述了混业经营的好处,列举了一系列社会现实,强烈要求修改海棠的计划,把钱庄改成户部和进出口商行各出一半本钱,最后这钱庄归皇帝管辖。
海棠现在皱眉的地方在于,舒宜尔哈计划书里的模式和她设想的模式完全不同,这是更接地气的模式,再直白地说,这是没经过西方观念冲击的传统钱庄和官场缝合体,这是用商人打理国库银子的大胆尝试。
这或许是一种模式,海棠觉得就该给这种模式一个生存空间,没准到时候会有不同于西方的东方经济学呢。她慎重考虑之后,决定同意这么做。
这方案拿到了雍正跟前,雍正就说:“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分业经营,朕想了好久,不就是钱庄和当铺吗?去钱庄存钱,去当铺当东西这就是分业经营啊。
钱庄如何朕了解得不多,但是当铺朕是知道一些的,有些当铺的东家黑心肝啊!李卫跟朕说过,说有些百姓把冬衣当了换成钱,买了种子种地,要是收成不好,连赎回衣服的钱都没有,冬天只能冻着,严重的会冻死。这里面固然有官员盘剥,但是当铺的利钱也很高,高到离谱。
还有那寺庙里面和尚六根不净也放利子钱。既然混业经营,那就把当铺的生意也做了,遇到百姓来当衣服的就少收点钱,或者不收利钱,你们想想法子,也让升斗小民跟着受益。国库钱财千万两,给小民花些也无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朕心里舒坦,只要不是被贪了,这钱收不回来都没事儿。”
海棠立即写了信,写信的时候十分慎重,就怕不慎重这钱庄最后赔钱了。她把写好的信给雍正看,就说:“这如何经营,利钱多少,都是要算的,所以这事儿要听听那些老账房们的意思。”你可别一拍脑门做决定。
“这样写就妥当,朕也看出来了,他们的差事这下半年很难完成。也只能粗粗地搭个架子。”
这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哪怕是能搭出来一个架子都已经是大进步了。
国事多艰,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叹口气。此时天黑,今天一天的活儿干完了,雍正就忍不住跟弟弟妹妹们谈谈自己这大半年来的感受。
“以前看汗阿玛做皇帝,觉得很轻松自在,看书的时候看到上面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还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如今自己坐在这里,只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丢了家业身死国灭。”
十三阿哥就说:“哪有皇兄想得这么严重,虽然国中的事儿很多,可是一件件办下来总能办完的。”
他也忍不住了,也想吐槽一下自己的工作:“追亏空几个月,真可谓是见识了人间百态,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充耳不闻,也有人煽风点火,更有人大放厥词……”
雍正立即问:“谁煽风点火?谁大放厥词?朕饶不了他们!”
十三阿哥就说:“这事儿弟弟能处理好,等处理不好了再来找您。”经过雍正这一番反应,他也不好往下说了,反正追查空亏就是个得罪人的事儿,再说了,往外拿钱的时候多痛苦啊,别说这些官员了,就是换成一个普通人借了一大笔钱,还钱的时候也会肉疼。所以追债比较麻烦,追得紧了容易把人逼死,追得慢了又容易让某些人以为这件事儿能拖过去。
十三阿哥的想法是不想再麻烦雍正了,觉得雍正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已经是够辛苦了,自己只要把自己这一份儿活干完就行。但是老六阿哥却想把自己手里这一摊事儿甩给他亲爱的四哥。
老六阿哥急忙说:“设立宗学,把咱们族里面的这些小崽子们送到学里这事儿已经办成了。”不说宗师里面,就说外边那些大族也会设立学堂专门培养家中的下一代。然而宗室里面,皇子皇孙们有尚书房这样的顶级资源,王府也能找到好老师,只有下面那些闲散宗室家的孩子们混日子,既接触不到上面的圈子,又不愿意和外面的人来往,因此听说组建宗学,他们这群人是最高兴的,乐意把孩子送进去读书。
学堂的事儿既然办完了,接下来就是对成年人的考核。在这一方面六阿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下面那些闲散宗室和一些爵位比较低的将军们都踊跃参与,他们的想法是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最差,万一要是考核合格了,说不定还会向上提一提。而爵位高的人都推三阻四,想尽办法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为了这件事儿这一段时间老六阿哥可谓是焦头烂额,把这些困难讲了出来,又吐了半天的苦水,期期艾艾地看着雍正。
雍正想给这弟弟留点面子,也没说什么,但是又想敲打弟弟一番,于是就转头跟海棠说起了郎惠园。
“收麦子那一阵子朕去你家那园子里看了看,发现有好多花树都长得不错。里面的绣球都长成了树,让朕觉得很意外。当年都贴地生长,如今有一人多高了,一树树的花,十分好看。不过要说起来,还是月季树开花多,更漂亮一些。
说到月季,老六,咱们当年去买的时候那卖花儿的商人是叔王的人,你还记得这事儿吗?话说当年西郊这边盖园子,叔王挣得盆满钵满。汗阿玛他老人家对叔王甚是不喜,说他疲惫懒散,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说起来真是觉得物是人非。”
老六阿哥也是疲惫懒散,听了他这话,一把年纪做了外祖父的老六阿哥对着哥哥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对整顿宗室的事儿再也不叫苦了。他心里想着:亲哥做皇帝了我怎么反而比以前更忙了?
雍正看六弟比较乖巧,也就把这事翻过去。转头跟妹妹说:“朕想着把你那边的房子给翻修一下,房子也有几十年了,有些地方看着已经破旧,过几年阳儿就要娶媳妇,总不能住到老房子里面。”
海棠觉得现在修是浪费钱!
她说:“西边的房子都还没住过人呢,年年保养年年维护,这个时候还算是新房子,不用再翻修了,让他直接住进去就行。”
雍正很想给妹妹重新修,因为他已经开始局部翻修圆明园,早先做亲王的时候,房子受制于身份没那么精致,现在自己的园子成了行宫,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妹妹的园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寒酸!
他不死心地劝:“你那园子当时是朕看着建造的,才花了四十万两银子,有些院子连围墙都没有,不如再添加一些院墙什么的。”有好看的院墙就会衬得房子很寒酸,到时候她自己都想改了。
海棠摇头拒绝了,要想翻修等自己嘎了再说,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看妹妹油盐不进,再加上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雍正就不说什么,打算拉着大家一起吃饭,吃完饭散了。
接下来海棠就为去木兰围场做准备,她今年先去木兰看看这次参与行围八旗的成色,在明年再作出相应的操练改变。
说是海棠主持,但是跟着去的人不少,十五十六十七三位阿哥跟随,带着不少宗室子弟。比如保按家的孩子,最近考核宗室的事儿把保按给愁坏了,他自己都是贝勒,想给其他儿子弄些国公将军的爵位,还没来得及说就要开始凭着考核成绩定爵位了。因此赶紧把儿子们塞在海棠的随行队伍里,想着多多少少先练习一下,到时候如果真的考核也不至于太差劲,只要比别人强就行。只要比别人强,比别人的成绩好,他就好开口向皇上请封爵位。
这次出发前,海棠曾经下过命令,要求每个人最多只能带两个随员侍奉,不许再带着家眷们,这次不去热河,不是去秋游的!
出发后更是连连催促急行军,第一天就把人催得口吐白沫差点倒地不起。这几十年来大家默认去木兰就是走个形式陪着皇上围猎罢了,没想到今年玩儿真的了。
在海棠离开后不久,八阿哥就穿戴整齐去参加大朝会,在大朝会上准备和雍正痛陈利害。他来势汹汹准备得很齐全,从建国开始说宗室诸王的功绩,又说了如今雍正对这些有功诸王后裔的欺压。随着他洋洋洒洒的述说,大朝会上很多宗室哭成一片。
在几位铁帽子王面面相觑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宗室的爷们都到了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外面跪下哭诉。
这下不只是几位铁帽子王了,连大臣们都看出这不对劲来了。
宗室的事儿就是皇上的家事,因此很多大臣个个闭上眼睛跟睡着了一样,装不知道。
但是现场的波澜一浪高过一浪,八阿哥整的活让雍正气的血压上升。
雍正让外面的宗室人口进来几个说说为什么哭,结果上来的人穿一身破衣服,上面全是补丁,进门就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着京城的物价,嚷嚷着宗室发的俸禄银子是真不够养活全家,求皇上别赶尽杀绝了!
雍正气地拍桌子:“既然你说俸禄养不活你,你怎么不出来当差?当差领粮天经地义,你两份银子还养不活全家吗?”
当差?当三等侍卫风吹日晒?去衙门里当个不入流的笔帖式?还是六七品的小官儿?
爷们祖上是王爷贝勒,爷才不去当差!
这群人就是哭,就是嚷嚷着活不起。
眼看着雍正要发飙,老六阿哥出来和八阿哥对线,无奈老六阿哥真不是八阿哥的对手,被那些穿衣服破烂的人抱着哭,最后败下阵来。
雅尔江阿看着雍正已经发狠了,再看看宗人府的一二把手。老五阿哥急得双手握拳,他和雍正是一起上的,无奈他的战斗力连老六阿哥都不如,这会就是蹦跶着也没人把他放眼里。十二阿哥倒是有手段压制现场,但是这位一直不出声,冷眼看着事态发展,也弄不清楚他是哪头的。
雅尔江阿就出来说:“罢了,这事儿一两天吵不出结果,今儿各位大人都有事儿,时间也不早了,该出去吃顿饭当差了。皇上,不如散了吧?”
散?雍正表示今儿他要和老八死磕到底!
雅尔江阿提醒他:“皇上?咱们宗室人口不少,外面才有几个?既然牵扯到所有宗室人口,就该各处了解一番才是。”总有人不跟着老八走,您怎么就不懂得借力打力呢?
小时候一起玩那阵子觉得老四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就知道硬扛!
雍正是气昏了,他不傻!反应过来于是立即说:“嗯,你说得对!这事儿你和老六一起办吧,办成了朕重重有赏。”
雅尔江阿敢出声就代表他不怕得罪人,毕竟雍正已经当了大半年皇帝,这江山眼看要稳固下来,若是这个时候不表明态度,以后想表明也没机会了。他抓住机会要给雍正办一件大事,巩固自家王府的地位。
站在老五阿哥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十二阿哥看了看雅尔江阿,眼看着局面定了,又变得如老僧入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