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雅间之间帷幕未下,没法对彼此视而不见,虽说肖珏是个兵鲁子,但世家出身,待人接物的道理并非全然不懂,知道自家小弟宴请的对象是晋王,延请了黎至清去,相府还尚未当面给人一个交代,如今打了照面,需要寒暄两句。

    肖珏带了黎至清刚走至天字二号雅间外,还未入内,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拦住去路,“多日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沉戟兄!”

    肖珏抬头,从走廊尽头过来的正是赵王世子穆谚!

    被截住话头,肖珏只得先应付着眼前的赵王世子。肖珏本来对京畿这些纨绔全无好感,甚至有几分厌烦情绪,平日里偶遇,能不打照面绝不会主动上前,可过几日大军出征,穆谚极有可能是监军人选。为着在北境用兵时少生事端,肖珏不得已耐着性子打起精神,走上前去与来人周旋。

    雅间里的肖玥知道穆谦跟穆谚不睦已久,抬头打量穆谦神色,见他脸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赶忙要起身,引着自家二哥和赵王世子走远些。

    “肖三,坐下!”穆谦出言制止,又带着不明的情绪问了一句,“本王听说他也去吊唁了,还在康王府又笑又哭得闹了一场?”

    那日穆谚去康王府吊唁时,肖玥也在场。穆谚先是对着穆诀的灵位嘲笑一番,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着灵位直接落下泪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与穆诀的旧怨,在旁人听来都是小孩子间闹了矛盾才会计较的芝麻绿豆的小事,这赵王世子竟越说越伤心。

    想到这些,肖玥面上略显尴尬,与谢淳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谢淳适时开口,话里还带了几分唏嘘:

    “其实也不算有心去闹,世子与康王两位殿下从小打到大,两个人就算不对付,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仔细算下来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康王殿下乍一去了,世子殿下一时之间心里也未必好受,跑到丧礼上没忍住失了态,比起那些去装模作样的,也算是真情流露了。”

    穆谦听了谢淳一番话,面色稍霁,打定主意今天不理会穆谚。恰逢店小二开始上菜,众人便默契地结束了方才的话题,开始七嘴八舌论起桌上的菜品和即将登台的紫鸢姑娘的琴艺。

    穆谦虽有意不搭理走廊上的人,与众人一起对着菜色品头论足,但心思还是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廊上。

    锣鼓声未起,琴瑟未登台,廊上两人寒暄之声时不时传入穆谦的雅间。

    “……过会子散了席,下午还得去睿王府探病,恐怕今天顾不上去找三公子叙旧了。”穆谚说着,冲着肖珏有意无意的往包厢里瞥了一眼,似是在说,此时寒暄有所不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若素兄怎么还没回京?”

    肖珏自然知道穆谚与穆谦兄弟的恩怨,此刻只得假做没看懂穆谚的暗示。听他闲扯许久,最终把话题绕到了自家大哥身上,不免心中有些不快,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

    “本来按照先前的安排,兄长年前即可抵京,中途收到新任安国侯爷的信,邀他赴登州一叙。两人本事旧相识,私交甚笃,兄长便临时改了行程,估摸着日子,下个月也该回来了。”

    赵王世子听了微微诧异,“安国候相邀,可是因着前些日子黎氏发檄文那事?”

    肖珏点头默认,没再接话。肖氏家族里肖相这一房是长房,三个儿子都是嫡出,整个家族里面庶出的孩子鲜有成器,全都依附于长房,个个安分守己。见到那檄文,肖家不过把它当作家主无能的笑话,一笑置之,不再理会。

    “这嫡庶尊卑毕竟有别,父王将那檄文在赵王府念过,借着那事训斥了府里几个不安分的。”穆谚面上有几分喜色,赵王府的庶长子德才兼备,将他这个嫡子衬得面上无光,有这样一封檄文,赵王借机敲打了长子,让他着实痛快了一阵子,洋洋得意道:

    “要说这黎豫,本就是旁系,他老子就是庶出,他又是庶出,还妄图以庶代宗,简直痴心妄想!还是个不安分的,强娶大嫂又抛妻弃子,啧啧……”

    雅间内的穆谦正对廊上站立的黎至清,自廊上话题扯到了黎氏的檄文,穆谦的眼神就一直锁定在黎至清脸上,穆谦瞧着他神色从先前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如今面色未变,眼神却一点点黯淡下去,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举起桌上的酒壶就朝着穆谚砸去。

    酒壶正对穆谚的脑袋,登时就将穆谚砸得鲜血直流!众人一时之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懵了。

    “他妈的穆谦,本来看着穆诀没了,我不想搭理你,这次可是你先挑事的!”穆谚被打,最先回过神来,卷起袖子就要冲进包厢,被肖珏一把抱住。

    “诶,殿下!息怒,息怒!”肖玥见穆谦暴起,也赶紧去劝,暗骂这赵王世子挑事,穆谦和穆诀都是庶出,哪里能听得这些。

    见穆谦砸了人不算,还想要直接上前动手,谢淳赶忙上去拦。可谢淳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哪里是闷在王府里苦练了半年功夫的穆谦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穆谦甩到了一边。

    穆谦上前,对着穆谚的脸就是一拳,登时穆谚脸上也挂了彩。穆谚还被肖珏死死抱住,骂道:“你他妈松开,要不然别怪我翻脸!”

    肖珏无法,只得悻悻松手,然后护着黎至清往后退了两步。

    穆谚立马上前与穆谦扭打在了一起,穆谦如今的身手,对付一个草包世子绰绰有余,本来两个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慢慢地就变成了穆谦对穆谚单方面的殴打。

    眼见着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肖玥怕出事,赶忙给肖珏使了个眼色,然后肖珏看准时机冲上前去拦住了穆谦,肖玥和谢淳则适时架住了穆谚,双方被生生拖开一仗远。

    “穆谚我警告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刚才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要不然我听到一次,打你一次,听明白没有!”穆谦虽然被制,但面上仍旧狠厉不减,说完还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

    “穆谦你就是个疯狗,今儿的事我算是记下了!”穆谚心中咽不下这口气,真不知道这穆谦今日是被哪条狗咬了,发了疯。

    穆谦眯着眼,咬了咬牙:“好啊,那咱们来日方长。”

    众人怕这两位祖宗再闹下去,再说出什么不该说得,赶紧分别簇拥着二人离开了湘满楼。

    黎至清自始至终站在肖珏身后,面色淡淡地瞧着穆谦,脸上不变息怒,冷眼旁观了这一场闹剧。

    待众人散去,天字一号雅间里只剩下肖珏和黎至清,旁边立着肖珏的侍卫和黎梨。紫鸢姑娘已然登台,琴声一起,闹剧立马翻篇,帷幕已下,二楼雅间众宾客都沉浸在宴饮之乐中,没人再记起方才那场京城纨绔之间的斗殴。

    黎至清将方才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一想到某种可能,又瞬间觉得自己天真,哪有人会为自己出头?穆谦方才暴怒,定是因为嫡庶之论戳了他的痛处,旁的定然是没有的!

    肖珏亲自为黎至清添了一杯茶,见他面色不豫,温言道:“府内憋闷,难得肖玥约了湘满楼,本想着带你出来散心听曲,不曾想让至清受惊了。”

    黎至清回过神来,笑道“不碍事,没想到晋王气性这般大,幸亏在从前在晋王府,我没惹到他。”

    肖珏听他打趣也是一乐,“从前听肖玥说,赵王世子一见到晋王和康王就掐,也明里暗里讽刺两人出身多次,从来不见他们生气,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这样么?”黎至清一瞬间有些怔住,而后快速敛了情绪,问道:“方才听赵王世子说,睿王爷病了。”

    肖珏笑意更甚,“怕是咱们之前说的,睿王这是为了不让自家世子上前线铺路呢!父亲有疾,身为人子自然要侍奉在侧,这睿王世子还怎么出京?本来我父亲想今日登门拜谒赵王,没想到赵王约了今日去睿王府探病,否则咱们前日所议之事今日就有定论。”

    黎至清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好事多磨,沉戟且耐着性子再等等吧。”

    返程的马车里,只有黎至清和黎梨二人。黎至清掀帘看着车外的光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马车里的声音都淹没在了车外的喧嚣里,黎至清看了一会儿,觉得心中烦躁,放下车帘,闭着眼睛靠在侧壁上养神。

    “公子,你不高兴么?”黎梨问得小心翼翼,“我瞧着你一副不大痛快的模样。”

    黎至清除了与人交谈时,面上会挂上一副浅笑,其他时候面无表情居多,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可黎梨就有本事,实时捕捉到黎至清些微变化的情绪。

    黎至清睁眼,宠溺地瞧了黎梨一眼,“没有,阿梨这次差事办得漂亮,我心中极为欢喜。”

    黎梨被夸奖,面上立马开了花,“那是,公子交代的事情哪次我没办好?”

    黎至清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面上凝重起来:“你可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要一个人性命?”

    黎梨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好,你且备着吧。”黎至清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