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生擒
早已埋伏在西城门外的北境将士也用滚木将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后一排弓箭手拉弓引箭对着城门严阵以待。
小缺口外,除了阻挡去路的圆木,还有几十个严阵以待地弓箭手。远处, 站着面色苍白的肖珏和一脸焦急地黎至清, 寒英已经从瓮城中脱离, 率先来到黎至清身边。
黎至清目光紧紧锁定在缺口处, 面色难掩担忧, 直到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出,整个人才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穆谦骑着风驰, 远远地瞧见黎至清,举着弓朝人挥了挥,兴奋地喊道:
“至清——那群孙子都被困在瓮城里了!”
黎至清见状,不禁莞尔。
乍时, 城楼之上亮起了火把, 通明如白昼, 接着瓮城城墙之上围了一圈弓箭手, 弓已拉满, 箭矢正对城内突击旗士兵。弓箭手皆对着城下的突击旗怒目而视,他们有无数兄弟的性命折在突击旗手里。此刻, 只待一声令下, 就万箭齐发, 报仇雪恨。
穆谦、黎至清和肖珏三人上了城楼, 三人居高临下, 望着困在瓮城之中个个如惊弓之鸟的突击旗。
穆谦一抬手,瓮城西北角上, 立马有士兵丢下一个装满了火油的坛子,坛子落地, 应声而碎,这一声对于突击旗不啻于一道惊雷,逼得他们向着瓮城东南角聚拢。
随着坛子落地的,还有一支燃着的火把。火种触及火油,瞬时在瓮城里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将突击旗向着东南角逼去。突击旗众人眼见着熊熊烈火,皆已想到了自己的下场,要么被火活活烧死,要么在身上的铁甲烧红后,自己在铁甲内被活活烫死!
东南角上那个缺口是唯一的生路,但那缺口窄小,每次只能突围一人,面对着外面几十支弓箭,毫无胜算。
穆谦立在城楼上,看了一眼黎至清,后者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穆谦上前一步,以睥睨之态望着城下,“城下突击旗士兵听着,如今尔等已经无路可退,还不束手就擒,等待发落!”
被困城中的突击旗士兵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走投无路的惊恐,但却个个立于马上,无一人有降意。
“只要尔等下马受缚,本王承诺不伤一人性命!”
城下仍是无人相应。
“本王数到十,若是尔等依旧执迷不悟,莫怪本王手下无情。一——”穆谦开始大喊,空气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突击旗众人手心已是冷汗涔涔,险些缰绳都握不住了。
“二!”穆谦又是一声!
突击旗众人屏住呼吸,个个眼中皆是犹豫,每个人都可身死殉国,但……
“十!”穆谦跳过中间,直接数到了最后。
这样变故黎至清始料未及,略显诧异地转头瞅了穆谦一眼,却见穆谦一脸不耐道:
“别给脸不要脸啊!你们不想活,本王还懒得跟你们废话呢!折腾了一宿,本王早困了,现在,本王没耐性等了,来人,把火油和火把一并都丢下——”
“慢着!”城下突击旗有人扬声。
“闭嘴吧你!”穆谦没让人继续说下去,“不烧你们也行,不过,既然刚才给你们阳关道你们不走,那现在本王改主意了!”
“这次南侵,你们杀了我韩大哥、于大哥等十二位将领和无数兵卒 ,本王现在要你们一百二十条命,来祭奠我大成的已故的将士们。本王数过了,你们此行有一百四十七人,今夜只能有二十七个人从东南角的内城门入城受缚!”
“你言而无信!”城下有人喊道。
“言而无信?”穆谦气乐了,“方才本王要饶你们性命时,你们无人相应!那本王该对谁有信?本王再给你们一盏茶时间,若是时间到了,瓮城里站着的人超过二十七个,那本王就一个不留。本王这次绝对言!而!有!信!”
穆谦一字一顿,面上带着笑,眼神中却充满着狠厉!
城下的突击旗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王爷不是肖珏,做事出其不意,但行事果断,从不瞻前顾后。
突击旗士兵面面相觑,突然有几十个士兵举起弯刀,冲着天空大喊:“胡旗族万岁——胡旗族万岁——”
然后抹了脖子!有人带了头,其他的突击旗士兵接二连三开始自刎,不过一炷香功夫,在场活着的只剩下二十七人。
黎至清静静地看着城下光景,发现穆谦想得果然与他不同。当前形式下,能活捉突击旗士兵无疑对大成最有利,此举不仅能够震慑南侵的胡旗人,让他们投鼠忌器,而且还有了与胡旗人和谈的筹码。毕竟这一支突击旗,是胡旗人花了不菲的心思培养起来的。
而穆谦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北境将士出了一口恶气!他做事虽然冲动,有些不计后果,但结果却是这样大快人心。这些年的仇,终于痛快地报了一次!
黎至清知道,今夜一过,穆谦在北境就站稳脚跟了!
肖珏伤重难支,今夜本就是硬撑着出来的,看着眼前的局面尘埃落定,倍感欣慰,刚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被立马送回军帐。西城门内,只剩下穆谦和黎至清收拾残局。
穆谦和黎至清并排下了城楼,来到了瓮城口,瓮城之中的突击旗士兵皆弃了兵器,鱼贯而出,每出来一个,就立刻被边防军羁押起来,待将二十七人全部羁押,穆谦才让打开了外城门,城外的将士们如潮水一般涌入了瓮城。
“你们一个个留点神,地上躺着的,该补刀补刀,仔细有没死透的回头暴起伤了你们!”穆谦冲着瓮城内大喊,“诶诶,说你呢,当心别伤着马,胡旗马一百四十七匹,一匹也不能少,都是本王的!都给本王拉回去!”
等吩咐完,才与黎至清一同上了马。
折腾一番,寅时将尽,圆月凌空,皓如玉盘,两人在月下并肩而行。两匹骏马慢慢悠悠迈着步子,昭示着主人此刻的悠闲。
穆谦脸上再没了方才的严肃,换上一副期待夸奖的表情对上黎至清,“怎么样至清,本王今晚表现不错吧?”
黎至清颔首,“今夜大获全胜,全仰赖殿下不计安危,只身犯险,才能将突击旗一举拿下。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殿下扬威北境,执掌北境铁骑,将无人再有异议!”
穆谦叹了一口气,“至清,你知道,本王不是——”
“殿下,北境军民、打成百姓如今系于您一身了!”黎至清没有让穆谦把话说完,他怎么不知道穆谦不想接这个担子,但是如今情势下,他不得不接。
“又来了……算了,就这一回啊!”穆谦说的坚定。
黎至清轻轻一笑,同样的话,穆谦已经说过多次了。
穆谦是个没出息的,见不得黎至清对着他笑,立马挠了挠头,然后把话锋一转,“至清,听说自从咱们来了北境,你就让肖沉戟改建瓮城,早就在琢磨这一天了吧?”
黎至清无意隐瞒,坦言道:“听闻突击旗是胡旗人专门针对大成培养的一支队伍,不足两百人,却个个皆是精锐,因着作战区域地广人稀,胡旗马在冲锋和撤退上又极具优势,成为北境心腹大患。黎某便一直在琢磨,该用什么方式让突击旗的优势不复存在,甚至变成掣肘的劣势。城外是一望无际的沙草地,咱们不占地利,所以只能想办法把人引到城内,拘在一处,咱们才好瓮中捉鳖!说起来,能将城门堵得这般严实,还多亏了殿下自冀州运来的榆木。”
“好说好说,那榆木本来本王另有妙用,没想到今日先排上了用场。”穆谦一脸得意,复又将心中疑惑抛出。
“说起来,你为何不改造北门的瓮城?作战时把人引入城内的机会不是更多?”
黎至清摇了摇头,“一来,北境将士出城迎战皆自北门而出,若堵了瓮城的内城口,咱们自己的将士进出多有不便;再者,军中早有细作,改造北门,这引君入瓮的把戏,怕是完全瞒不住了,改造西门虽然也瞒不了多久,但肯定比北门时日要长些。”
“照此次的形势,徐彪还未拿到西城门瓮城改造图纸,但明显再花些日子,改造情况就能被他摸得透透的。如此说来,你近日就会有所行动,本王好奇,这次若没有本王自动送上门,至清打算让谁做这个饵?”
黎至清转头,看了看穆谦,没说话。
穆谦一时间明白了,哀嚎一声,“竟然还是本王?至清,你就不能换个人坑吗?哪怕你这次随便编个人骗骗本王呢?你这样,本王真会生气的!”
“知道了。”黎至清轻轻回应了一句,“殿下,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折了突击旗,明日,阿克善怕是又要率军攻城了!”
“是啊,是得早些回去,还有个细作没处置!”
黎至清虽然一直知道军中有敌方细作,但对方隐藏极深,黎至清事忙,一直没顾上花心思去揪这个人,“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徐彪的?”
第038章 启明
“其实, 刚开始本王并无十足把握,只是他与他相交,总觉几分怪异, 但具体怪在何处, 本王并不知晓, 直到他跟本王提及, 是你给肖沉戟出的换将的主意。”穆谦直言不讳。
黎至清闻言面上笑意不减, “可这主意本就是黎某出的。”
穆谦皱了皱眉,继续道:“本王当然知道是你出的, 但这种把自己摆到台面上的事,倒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瓮城修缮之事也就罢了,毕竟肖沉戟留了你在他身边主要谋划城池加固之事,但涉及兵权变更, 你素来谨慎, 深谙其中利害, 定然不会于公众场合议及此事。且本王探了多人口风, 皆不知是你的主意, 那徐彪又从何得知?”
黎至清对穆谦的判断甚为满意,但面上不显, 继续道:
“那殿下是何时断定的呢?”
“自打咱们商量好以瓮城诱敌, 除了你和肖沉戟暗地里放出去的本王要逃跑的消息外, 本王还私下约了三十个玩得好的边防军团练使, 分别私下求教出城之法。其中十七人当时隐忍不发, 转头出了军帐,就有十四人就把本王告到了肖沉戟那里, 余下三人对本王倒是有情有义。另有十三人当场就对本王破口大骂,骂完有六人拂袖而去, 但无人去通风报信,余下七人,骂完人后还是为本王想了出城的法子,但这七人里,唯有徐彪一人对外有过联络。”
黎至清闻言不禁诧异,没想到穆谦还有此等心思,“如此说来,边防军中何人对殿下有情有义,殿下已经心中明了!”
穆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既然本王要接这担子,自然得先摸清手下人的态度,否则,像在王府里遍地是有二心的兔子,本王这根草早晚被啃成渣。这不是从前咱们在车上下棋时,你教本王的嘛,下棋如用人,必要人尽其才各司其职才好。”
黎至清听罢,甚是欣慰,果然一路的心思没有白费,穆谦不仅性子被磨得越来越理智沉稳,人也变得多谋善断起来。
“那殿下下面打算如何?”
穆谦蹙眉,“得连夜召集诸将议事,突击旗一夜未归,明日等阿克善缓过味来,咱们肯定会面临一场硬仗了。”
待众人回了军帐,已入卯时,如今穆谦已经手持虎符稳坐中军大帐。众将群策群力,议了一个时辰,才将下一场御敌之策议定。而穆谦也终于把当前北境形势摸明白了。
平陵城年久失修,城墙已破败不堪,若是胡旗人强攻,凭着兵多将广,硬攻上几日,平陵城地利优势未必能持久。此前,北境靠着肖珏多次与胡旗人虚与委蛇,撑了几个月,从未让胡旗人逼近城下,如今胡旗人已没了耐性。
于战力而言,虽然先前突击旗一骑绝尘,但如今已成往事,其余北境将士与胡旗士兵不相上下,但胡旗有南征军队四十万,比起北境将士整整多了一倍,形势并不乐观。
穆谦面对着帅帐之中的沙盘和行军图,陷入沉思。为今之计,依着平陵城地势之利,守城不出才是上策,胡旗远征,粮草辎重后方难以长久为继。但是守城,就需要大量的羽箭和滚木,若是进攻时辰一长,滚木和羽箭用尽,那地利优势就没有了。
显然,众将皆已想到了这个问题,为今之计除了向诸州求援,增加滚木和羽箭的储备,别无他法。但这个办法太过依赖于诸州援手,也非长久之计。
穆谦托着腮,皱着眉头,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策。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当年去长安城墙上欣赏军械时,曾见到一守城器械,名为狼牙拍,似是得用。
穆谦眼前一亮,转头问向众人:“你们可知道一种叫做狼牙拍的守城器械?”
众将彼此对视,皆摇了摇头。
穆谦略显嫌弃地瞧了他们一眼,心中暗暗鄙视,一群土包子,没见识!然后把希望寄托于黎至清,转头用充满期待地眼神瞧向那人,“至清博览群书,可听过?”
黎至清无奈一笑,“不曾。”
穆谦心中又道,连他都不知,那说明书中世界的确没有此物!
“本王知道一物,名为狼牙拍,以长宽五尺厚三寸的榆木制板,上装百枚狼牙铁钉,铁钉皆长五寸,四面围上刀刃,榆木板四角置上四个铜环,以绳索挂于木架滑轮之上。待地方士兵攀城而上,便可沿城壁投下,拉起绳索,则将狼牙板收回。”穆谦侃侃而谈,待说完,才见众将皆是一脸迷惘的神色。
“本王描述不清楚么?”穆谦开口询问,但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穆谦又转头看向黎至清,黎至清稍作思索,斟酌着语句道:
“黎某听了个大概,此狼牙拍作用类似外置钢钉的滚木,但因着有绳索牵引,可投掷重复使用。”
“知我者至清也!”穆谦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又问众将:“榆木是现成的,本王当初从冀州置办了几车过来,皆在大营。军中可有生铁能打铁钉,能制刀刃?”
赵卫一脸迷惘的抓了抓腮,“殿下,这些东西军中倒是常备,咱们也有军械营可造兵器,只不过这东西咱们都没见过,直接就打,是不是草率了些?”
穆谦想了想,来到桌前,凭着记忆,大致花了一张草图。众人接过后各自传阅,然后纷纷点头,议论起来。
“这东西瞧着倒是不错,还能重复使用!”
“听方才殿下解释,应对城下士兵绰绰有余!”
“此处绳索,是否换成铁链,以防敌人砍断,失了本身优势。”
众人讨论完毕,得出一致结果,狼牙拍有用,稍作改良即可交予军械营制作!
“那这事就交代给军械营了!”穆谦当即拍板。
军械营由李守负责,听到军令,立马道:“末将领命!不过此物咱们从未耳闻,也从未见过,军中根本无图纸可依,让咱们的将士照着图纸打钉制板不在话下,但如今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穆谦瞬间瞪大了双眼,“一张图纸而已,你们都不会?”
众人皆摇了摇头,刘戍为难道:“咱们一群大老粗,哪里会做这些精细活儿。”
穆谦又把眼神转向禁军,这群京畿来的禁军首领虽非嫡系,但好歹个个出身世家,平日里吟诗作画附庸风雅的很,画个图纸不难吧?
众禁军首领略显尴尬的朝穆谦笑了笑,仿佛在说,京畿纨绔以您马首是瞻,您都不会,我们哪能会?
本来志得意满、以为为北境解决了大问题的穆谦瞬间败下阵来,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就在穆谦刚要沮丧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天籁:
“图纸之事,便交由黎某来办吧,三日后的清晨,烦请李团练使派人来黎某帐中取。”
穆谦闻言惊喜,“至清,你连这个都会?”
“从前跟恩师学过一些,愿勉力一试。”黎至清语调中并无解决了军中难题的得意,脸上始终携着几分温润的笑意,如平素一般,沉静无波。
见黎至清相允,穆谦心下大定,又问道:“李守,既有图纸,七日之内,你可能造出一台狼牙拍?”
图纸之事已然解决,李守登时有了底气,“末将领命!”
待众人散去,穆谦与黎至清一同出了大帐,向着二人休息的军帐走去。
此时天已破晓,东方地平线上,有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黎至清一袭白衣,在这漫天红霞之下更为夺目,他本就为人清冷,纵使面色温润,仍难掩疏离,如今迈着步子,缓缓而行,衣袂迎风翻飞,落在穆谦眼中只余四字——恍若谪仙!
“至清……”穆谦定定地盯了半晌,忍不住开口唤他。
黎至清闻言转头轻笑,“何事?”
穆谦见了那笑,一时有些愣神,这次他的笑意是渗进眸子里的。穆谦心脏仿佛有一瞬的停滞,头脑一空,不知如何作答,只喃喃道:“没……没事……”
黎至清笑意更甚,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至清,从前你总给本王讲野史杂谈,本这次也给你讲个故事吧。”穆谦脑袋一转,瞬时蓄了一肚子坏水。
“殿下请讲,黎某洗耳恭听。”
“很早很早之前,有一个君主,他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妃子,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搬来给她。但是这个妃子不爱笑,君主为博美人一笑,命人点燃了烽火台,待到各方诸侯领兵风尘仆仆跑到王城救驾时,才发现被戏耍了。这个美人站在城楼上,看着被戏弄了的诸侯,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穆谦缓缓道出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黎至清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怒,“这个君主简直昏庸无道!”
穆谦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对!本王也这么觉得,但直到方才,本王才明白了那个君主的用意?”
黎至清不明所以,“用意?这有何用意?”
“因为美啊!”穆谦笑了,有些话,他到底不敢当对黎至清直说。
黎至清眉头蹙得更紧,“美?”
“对!美得很!”
穆谦脸上乐开了花,他把心中所想痛快地喊了出来,快步向前走去!
第039章 投石
穆谦离去的背影很是欢快, 黎至清虽不知穆谦话中之意,但感觉到他心情比之方才军帐中轻松不少,丝毫未因着大战将至有所颓丧。
黎至清未着急离去, 而轻蹙着剑眉缓步走着, 一边走一边将近日之事在脑中缓缓过了一遍, 从当初下马威时反制李赵两位团练使, 到前几日城楼之上的箭无虚发的羽箭, 再到今日军帐中的狼牙拍,穆谦的行为已经远超一个有着纨绔之名的王爷。
黎至清走了几步, 不禁驻足,凝视了那远去的背影片刻,对穆谦的好奇之心越发强了。
这人,到底是真无心权势, 还是有心藏锋露拙?他对权势如此抗拒, 那到底想要什么?
黎至清目光锁定在那远去的背影上, 直至消失不见, 他才慢步向自己的军帐踱去。尚未走近军帐, 远远地瞧见自己军帐周围站一圈边防军将士,而黎梨端着什么正和站在旁边的寒英说着什么。
黎梨眉眼飞扬咄咄逼人, 寒英哑口无言又不甘示弱, 两人似乎是在斗嘴。
难怪方才寒英和黎梨都不见了踪影, 两个人竟然都守在他军账外!
很明显, 晋王身边这个傻小子的嘴皮子远不如自家那个机灵的小丫头, 眼见着寒英败下阵来,黎至清勾了勾唇角, 信步走上前去解围。
“公子,你回来啦, 我们等了好久了。”黎梨一见黎至清,再没了方才面对寒英时的绣眉横挑,立马换上一副乖巧的面容。
梨变脸速度之快,让寒英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暗叹,自家王爷说得果然没错,这小丫头片子有两幅嘴脸,乖巧可爱都是对着她家公子的。
“快,趁热喝吧。”黎梨说着,把拖盘送到黎至清眼前,上面置着一只青绿色的瓷盅。
黎至清对着瓷盅打量一番,眼神里皆是疑惑,“这是?”
“川贝雪梨膏,加了酸枣仁。”黎梨说着,把瓷盅的盖子掀开了,雪梨的清香伴着蒸腾的水汽氤氲出来,清甜的香气勾起了忙碌一夜众人的食欲。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雪梨?”黎至清对着瓷盅微微诧异。
“是玉絮带回来的雪梨干熬得。”寒英赶忙解释,“咱家殿下说,先生彻夜未眠,难免辛苦,兼有旧疾未愈,须得格外注重调养,这才请了阿梨姑娘去帮厨。这雪梨膏熬了两个时辰,益气平喘,酸枣仁助眠,请先生用些,然后早些歇着。”
黎至清心头微微一动,难得玩笑道:“原来如此。要不然,这么大阵仗,黎某还以为,这是要被软禁了。”
黎至清说完,眼神对着军账外的士兵环视一圈。
寒英是个实诚孩子,一听这话,以为黎至清误会了,赶忙拱手道:
“先生莫要误会,是殿下说,为了让先生好眠,特让这些士兵在帐外守着,任何人不得在先生安眠之时叨扰,确保军帐周边安静。绝无限制先生行动之意!若先生觉得不便,寒英立马回了殿下,即刻将人撤走!”
“替黎某多谢你家王爷。”黎至清看着眼前这个着急解释的愣头小子,未置可否,轻轻一笑,掀帘进了军帐。
连黎梨都看懂自家公子是在开玩笑,偏偏寒英这个实心眼不明白,只得恨铁不成钢地冲着寒英吐出一个“笨”字,然后扭头追着黎至清进了军帐,“诶——公子,公子,等等我——”
黎至清坐在案前,手执汤匙,一勺一勺喝着雪梨膏,清甜的香味溢满口腔,温热的甜汤自喉头暖入腹中,让饮用者很是熨帖。
黎梨明显感觉到自家公子今日心情不错,但她却难掩担忧,“公子,胡旗人很快就会打进城了吧?”
黎至清并未把眼神从瓷盅上挪开,“若我是阿克善,昨夜突击旗出事,今日我便挥师攻城,打平陵城一个措手不及。”
“今日?”黎梨瞪大了水眸,“您是说,胡旗人今日就会打进城?”
“虽不至于打进城,但举兵攻城倒有可能。这不是我说的,方才中军大帐中的将领皆以为然。”黎至清语调轻松,仿佛处在兵火边塞的人并不是他。
“公子,大战将至,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呢?”黎梨颇有几分替自家公子担忧的焦虑。
黎至清反问道:“难道担心,胡旗人就不会打来了吗?”
黎梨知道自家公子素来稳得住,便将这个话题作罢,又抛出了另一个让她疑惑的问题:“那您真的打算拜入晋王麾下,供他驱策?”
黎至清抬头,面上带了笑意,“那夜不是答应他了么,君子一诺千金,不能反悔的。”
“就凭他?”黎梨蹙起绣眉,明艳如花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赞同,“还好就只是在这北境而已,要不然可太委屈公子了。”
“委屈吗?”黎至清听了这话,略显茫然,然后低头又看了看案上的青瓷盅,嘴角缓缓勾起。垂下眼睑,饮尽最后一口,然后端起旁边已经冷掉茶水呷了一口在嘴中漱了漱才道:
“下次少放川贝多放糖,苦。”
黎至清说罢,走向床榻,既然穆谦有心,他便也承了这份情。
果然如穆谦安排的,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这也是自从他肺腑受损以来,第一次彻夜不眠后却未发起高热。
*
日头西斜,穆谦还在中军大帐的沙盘前苦苦思索着当前的局势,连晚霞映了漫天也未察觉,直到寒英提着食盒入内,穆谦才把目光从沙盘上收回。
抬头刚看了一眼,发现寒英整个人灰头土脸的,黑色的臂缚上还有个若有似无的脚印,但整个人精气神不减,这般狼狈显然不是因为昨夜折腾了一宿的缘故,不禁问道:
“不是让你回去休息,你又哪儿野去了,怎么还被人打了?”穆谦说着,指了指寒英臂缚上的脚印。
寒英把胳膊往身后蹭了蹭,想着藏也藏不住,只得又认命般把胳膊拿出来,一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桌,一边闷闷道:
“我学艺不精。”
“呦!真是奇了!”穆谦听了这话,瞬间来了兴致,他这次出门带的人,都是仲城精挑细选过的,在晋王府侍卫里皆是翘楚,能让寒英反省自己学艺不精的人,穆谦甚是好奇,大包大揽道:
“这是输给谁了?只管说,本王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寒英低着头,轻抿着嘴,胸腔起伏半晌,明显心里憋着一股气,却闷在原地不肯做声。
穆谦见状,更加好奇,走上前去,勾上寒英的肩膀道:“爷们,大气点,胜败乃兵家常事,没啥好生气的。”
寒英闷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也太丢人了。”
“到底输给谁了?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
寒英心一横道:“阿梨。”
穆谦一听这名字,瞬间尴尬了,再没了刚才要为寒英当家做主的气势,摸了摸鼻尖,讪讪道:“你招惹那小丫头片子作甚,黎至清身边的丫头,鬼精鬼精的,在她手底下吃亏也正常,八成赢了你也是耍了什么花招吧。”
“这倒没有,就是输给她了,可我也没招惹她啊!”寒英语气中带了一丝冤枉的情绪。
穆谦不明所以,“那怎么打起来了?”
寒英索性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咱们来平陵城的路上黎先生的大氅不是破了么,殿下把自己的大氅给了他,可咱们出门就带了那一件,殿下自己就没得穿了。殿下允我去休息,我想着今日得闲,帮着去补一下黎先生的那件,省得他总穿殿下的。”
穆谦顿时皱起了眉头,满脸写满了困惑不解,“这不挺好的事么,为什么会动手呢?”
“刚给补好,还没说几句话,阿梨姑娘就翻了脸,说我瞧不起她,她就动手了。刚开始,我不敢用全力跟她过招,结果她更生气了,又说我瞧不起她,我这才用全力与她过了几招。谁知道打输了,还被她一脚踢在了臂缚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句话得罪她了!”寒英话中难掩委屈。
穆谦听了直摇头,又没办法真跑到黎至清面前讨说法,只得对着寒英劝道:
“得得,甭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了,本王早说过了,这丫头被黎至清惯得不成样。你这种实诚孩子,在她跟前就是吃亏的命。”穆谦说着,还非常兄长范儿地在寒英肩膀上拍了拍。
寒英点了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回头非打赢她不可。”
穆谦看着寒英又委屈又不甘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再开口劝上两句,帐外守卫的侍卫入内递了札子。
寒英立马敛了面上的神情,接过札子给穆谦呈了上去。
穆谦打开札子看了内容,脸色变了几变,问道:“可呈给肖都指挥使了?”
送札子的侍卫应道:“下午札子到时,先送了肖都指挥使的军帐,肖都指挥使说以后文书都直接送殿下,就让卑职送到中军大帐来了。”
穆谦叹了口气,摆摆手,那侍卫很有眼力见的出了军帐。
“从早上议完事到现在几个时辰了?黎先生醒了么?”穆谦拿着札子,面上没了方才的轻松。
“约摸得有四五个时辰了,方才来时,黎先生还睡着,这会子不清楚,差个人去问问?”
穆谦低头又看了一眼札子,想了想,“罢了,一同过去吧。”
第040章 释惑
穆谦把札子丢给寒英, 示意他看看,然后面无表情地出了大帐。
寒英搭眼快速瞅了一眼札子的内容,面上一喜, 紧跟上穆谦的脚步道:
“这是京畿认命殿下为统帅的文书!今后, 殿下在北境统兵就名正言顺了!”
穆谦扭头看了一眼喜形于色的寒英, 眼神里充满了自嘲, 又带了点无可奈何的伤感, 仿佛想在心思单纯的寒英身上,找到去年刚来到这个朝代时自己的影子。
“就没瞧出什么问题?”
听了这话, 寒英又从头到尾把札子读了一遍。这只是一封普通的委任文书,寒英并未读出门道,只将目光锁定在文末关于监军委任的辞句上,试探性答道:
“京畿不日将派新任监军抵达北境, 殿下担心与新监军不睦?”
穆谦未置可否, 只问道:
“咱们应下北境之事是何时?”
寒英琢磨了一下, “前日夜里, 黎先生将殿下请回帐中后定下的。”
“那六百里加急的文书从平陵城送至京畿要几日?”穆谦又问。
“六百里加急, 星夜赶路,也要个三四日……”算到此处, 寒英瞬间明白了穆谦的意思, 奏请换将的札子, 怕是早就递到京畿了, 而前日, 若不是自家殿下主动问询,怕是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受命了, 瞬间不满道:
“殿下,他们未免欺人太甚!”
“算了, 那夜答应至清,换将之事本王不会再翻旧账了,不过本王甚是好奇,阵前更换主帅,这可不是小事,京畿那边怎么会这么快痛快地答应呢?”穆谦说着,拧起眉头,双臂抱在胸前,右手托在下巴上,面上甚是不解,“而且,就算今上允了,肖家也不会同意。”
寒英亦是满脸迷惑,“当初,听说这北境主帅一职,是肖相在御前苦苦求来的。”
穆谦摇了摇头,“搞不懂,不过既然敢递札子进京,想来是有万全之策,去问问至清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走到了黎至清休息的军帐跟前,黎梨正提着一个食盒百无聊赖地守在军账外。
黎梨见到穆谦,先是昂起头朝着穆谦身后的寒英挑了挑眉,然后才冲着穆谦不甚恭敬地见了个礼。
自打前天夜里穆谦拿剑指着黎至清,还险些伤了他,黎梨就再没给穆谦好脸色。
穆谦自己倒是不甚在意,但看着黎梨朝寒英挑衅,明显感觉到寒英走路步伐都不似先前自在了,怕两个人一言不合再闹起来,忙侧头压低声音对寒英道:
“论嘴皮子,咱俩都不是小丫头片子的对手,等玉絮回来,本王让他替你出头。”
寒英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刚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把一腔委屈都咽回了肚子里。
“阿梨姑娘怎么没在帐内伺候?至清呢?”穆谦自然不会跟摆着一张臭脸的小丫头一般见识,面上带着一贯平易近人的笑意。
“我家公子素来浅眠,难得这次睡得沉,想着让他多歇一会儿。”黎梨想到黎至清这次能得安眠,全仰赖穆谦的一碗雪梨膏,也不好意思再绷着一张冷脸,面色缓和不少。
穆谦闻言,心头一紧,睡了四五个时辰,还没醒?难道昨夜劳碌一宿,又累病了?
“又发热了?”
“方才瞧过,一切安好,就是睡得沉些。”黎梨说着瞅了一眼手中的食盒,面露难色,“只不过,怕一会儿饭菜就凉了。”
“这不打紧,让火头军再热了送来就是。”这话穆谦未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听得一旁的寒英直皱眉头。
若是穆谦还是那个纨绔监军,军中规矩自是不必遵守,可如今穆谦身为一军主帅,下这样徇私的命令就有点不妥了。寒英在心中默默记下,想着回头一定找机会提醒一下自家王爷。
穆谦并未顾虑许多,只想着黎至清拖着病躯,颠簸一路来到北境,又为了巩固城防、改建瓮城、屯兵积粮之事夙兴夜寐,着实辛苦,不忍此时扰他清梦,只道:
“等至清醒了,劳烦黎梨姑娘差个人来报一声,这会子本王就不打扰了。”
穆谦说完,带着寒英迈步就走,刚走出几步,复又想到什么,转身折了回来,对黎梨嘱咐道:
“也别纵着他睡起来没头,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唤他起来,这么久未进食,该把肠胃熬坏了。”
寒英用古怪的眼神瞧了自家王爷一眼,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打算把想不通的回头问玉絮,要不然自己总被王爷说想得少。
穆谦与黎梨正说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大梦方醒的黎至清自军帐掀帘而出。
“既然殿下来了,那就请入账一叙吧。”黎至清这次歇得极好,这次露面,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不少。
穆谦从善如流,随着黎至清进了军帐,落座后把札子捏起来在黎至清面前晃了晃,“本王言而有信,前事就不追究了,不过你们怎么说动京畿的,得给本王一个解释。”
穆谦说着,把札子递给黎至清,黎至清接过札子,略略一看,知道穆谦意在将换将之事刨根问底,抬眸问道:“殿下可知沉戟在京畿何处任职?”
穆谦只知道肖珏在禁军任职,但哪个司哪个衙门却无从得知。在京畿时,穆谦为了与一众纨绔行事方便,只与平日里跟自己打交道多的巡城司各营首领有些往来,与其他各司鲜有交集,眼眸微动,猜道:
“本王只知道他是禁军,不过肖沉戟出身相府,想来得是个吃香的衙门,莫非是在殿前司?”
黎至清平日里与穆谦偶尔谈起庙堂形势,多以他物做比,从不明言经国远图,如今穆谦执掌帅印坐镇北境,今非昔比,两人对此事也不再忌讳,加之两人有约,北境之内,黎至清需拜入穆谦麾下为他谋划,索性不再在言语中打机锋,将心中所思娓娓道来。
“沉戟在京时,已经做到了殿前司的都指挥使,也算是有实权的将领。可北境统兵这事本不该落在他头上,一来战场上刀剑无眼,胜了固然是好,但若战败,难免被罢官削爵累及家族,今上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跟世家起龃龉,所以世家子弟里纵有能带兵的,也极少担当主帅出征,再者我大成就没有统兵将领带着手下亲信出征的先例,统兵与调兵之权素来分离。”
穆谦听了这话,眉头并未舒展,黝黑的眸子里皆是不解,“可这次北境出征,是肖相在御前为肖沉戟求来的,出征带的禁军在京畿也皆是肖沉戟麾下。”
黎至清站起来慢踱了几步,面上淡淡的,瞧不出情绪,“若不是放不下北境的同胞,他哪至于冒着被今上猜忌的风险来北境呢!”
这话穆谦听着就不舒服了,心里莫名翻出些醋意,不咸不淡道:
“那还你们费尽心机把本王推上来,岂不节外生枝。”
“殿下也清楚,沉戟他已重伤难支。”黎至清说着,不着痕迹地轻轻一叹,“而且,月前肖若素已经回京了,进了东府政事堂。”
穆谦本想以将士不畏死之类的言语揶揄黎至清几句,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肖瑜其人,穆谦是知道的。在原作中出场不多,却是鲜有能让黎豫吃亏的人,黎豫名声大噪时,整个大成只有肖瑜能与他分庭抗礼!
此刻,肖瑜仍旧是那个才名远播的天之骄子,被京畿上下寄予厚望,当做下一任宰执培养,早些年就已题补东府。肖瑜自谦,以阅历尚浅为由在外游历多年,甫一回京,就风头无两,而眼前之人声名狼藉,以字为化名,远遁北境。
穆谦一时心中有些感慨,怔忪之际发现黎至清正一脸探寻地瞧着自己,忙收敛思绪回归正题。肖瑜的消息让穆谦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肖家已经占了相权和军权,肖瑜再入阁,那肖家未免树大招风。
“难怪肖家要退避三舍了,要不然还未等肖若素拜相,今上就得拿肖家开刀。”穆谦说着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抱着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声调上挑,“换将这种剑走偏锋的事,你们一个敢出主意,一个敢做,本王平日里倒是真小瞧你们了!”
黎至清从这话里听出三分揶揄,也知道此法颇为冒险,若肖沉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自己将万劫不复,好在一切顺利。黎至清复又想到肖珏对此做出的让步,不禁感慨:
“只不过这次委屈沉戟了,用自己的抱负换了家族的安定。”
穆谦不屑地撇了撇嘴,“也别说这么好听,他都伤成那样了,还不一定打得赢呢!”
连日相处,黎至清知道穆谦是个嘴硬心软的,听了这话也不以为忤,轻轻一笑作罢。
肖瑜入阁的消息为穆谦理顺了思路,也认清了现实:于北境,除了他的确没有人能同时压住禁军和边防军,于京畿,没有人比他这个毫无根基的闲王能让今上放心,至于太子、秦王并其他世家,穆谦也无暇顾虑太多。木已成舟,穆谦不再矫情,接受了这一事实。想着肖瑜入阁,又看了看眼前之人,虽然心中已猜到了七七八八,还是忍不住问道:
“政事堂,至清想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