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意……
喻隐舟活了两辈子,除了江山与权术,从未在意过甚么人,而如今,竟然也轮到他被“不在意”了。
喻隐舟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说不出来,却十分熬心的怒火,仿佛心窍被绑在积薪之上煎熬。
冷冷的扫了师彦一眼,道:“你在这里做甚么?刚才不是让你走了么?怎么,无事可做,要不要孤帮你安排安排?”
师彦有些子摸不着头脑,按照自己跟随君上多年的经验来说,君上怕是生气动怒了,可自己方才说了甚么让君上生气动怒的言辞么?不过都是大实话罢了。
师彦哪里知晓,这个世上最让人生气的,莫过于大实话……
师彦连忙道:“君上,卑将回来是有要事禀报!”
喻隐舟凉丝丝的道:“讲。”
师彦道:“陛下,姚伯之死,姚国的那帮子臣工已然都听说了,宋公怕是不甘心,一直在挑拨离间敲锣边,如今姚国羣臣激愤,怕是……不好安抚。”
“安抚?”喻隐舟的冷笑扩大了,他心底里正好有怒火,姚国的臣工仿佛便是撒气桶一般,瞬间转移了喻隐舟的注意力。
喻隐舟幽幽的道:“孤何时说要安抚他们?罪贼之臣,一样当诛!若有不服者,孤亲自砍下他们的头颅。”
“君上……”师彦迟疑。
喻隐舟一双鹰目轻飘飘的扫向师彦,道:“去,将姚国所有的臣工,都聚集在武场上,孤要亲自处置。”
师彦咬了咬牙,点头道:“是,卑将敬诺!”
接风燕饮,姚伯突然被杀,还是被喻国的国君开膛破肚,往胸口上扎了七八刀,简直血肉模糊,场面残忍至极,令人发指!
身为姚国的卿大夫,哪一个可以接受?再加上宋公子源的挑拨离间,姚国羣臣愤怒激昂,聚集起来,叫喊着要求处置喻隐舟,让喻国给他们一个交代。
姚国的卿大夫,还有士兵们聚集在会盟大营的演武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哪里像是会盟,分明像是菜市场。
杨国国君擦着冷汗,手足无措,这里毕竟是杨国的地盘子,杨国国君身为东道主,姚伯在他的地面上死了,就算不是杨国的过失,这个仇恨也算是结下了。
“大家静一静!诸位,静一静!”杨国国君焦急大喊:“诸位!听孤一言,诸位静一静,千万不要冲动,咱们会盟于此,就是……就是盟友啊!”
“呸!”
“狗屁的盟友!”
“暴君喻隐舟!杀了我们国君!此仇不共戴天!!”
踏踏踏踏——
就在姚国的卿大夫们叫嚣之时,犹如潮水一般的喻国虎贲军,轰然涌入演武场。
师彦一袭黑色介胄,手按宝剑,大步入内,喻隐舟黑色朝袍,头戴冕旒,款入悠然。
“呵呵,”他甚至笑了一声,道:“是谁,要孤给一个说法,好啊。”
喻隐舟挥了挥手。
唰——
师彦立时将宝剑抽出,虎贲军整齐划一,跟着师彦出剑,执戟而立,兵刃相向。
喻隐舟幽幽的道:“不共戴天甚好,乱臣贼子,合该掉脑袋,你们的脑袋掉在地上,也不需要顶着天。”
喻隐舟黑色的袖袍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虚点:“你?方才叫唤的最欢实的那个,最先出列,被孤第一个砍掉的头颅,也算是你的一种殊荣了……”
“太子……”
安静的营帐,有人轻轻打起帐帘子,悄悄的往内看了一眼。
叶攸宁正好睡醒,打眼看过去,道:“是子婴?快入内。”
那偷偷摸摸之人,正是宋子婴。
碍于宋公子源一直派人寻找宋子婴的干系,宋子婴这几日东躲西藏的,他听说叶攸宁出了事儿,再难忍耐,赶紧抽工夫来看看,方才还险些正面撞上了宋公子源。
宋子婴匆忙跑进来,上下左右的检查叶攸宁,担心的道:“太子,你的身子可好?你……你没有被姚伯欺负罢?”
宋子婴说得很隐晦,叶攸宁安抚的一笑,道:“无妨。”
宋子婴狠狠松了一口气,又支支吾吾的道:“太子……太子也不要太伤心了。”
“伤心?”叶攸宁歪了歪头,一脸迷茫。
宋子婴轻声道:“小臣都听说了,君上为了除掉姚伯,所以……所以利用太子做饵。”
叶攸宁了然一笑,宋子婴说的如此小心翼翼,是想要安慰自己,怕自己伤心。
但其实宋子婴“错看”了叶攸宁,别看叶攸宁身材纤细,体态病弱,好似万千不胜的瓷娃娃,被蜜蜂蛰了会哭,旁人便说话声音大一些,也会被吓哭,但那只是叶攸宁的“人设”而已,可不要忘了,叶攸宁的真实身份,乃是18+恐怖游戏中的npc。
因着恐怖游戏的特定环境,所以叶攸宁虽然是个柔弱哭包,但他面对流血、分尸、断头这样的极端场面,可是一丁点儿也不害怕的,那些所谓的柔弱,只是叶攸宁成为抚慰npc的“加分项”而已。
叶攸宁的秉性冷静,甚至冷漠,情绪比一般人都要稳定的多。
再者,其实叶攸宁不太了解“普通人”的情愫,所以伤心这样的感情,对于叶攸宁来说是多余的。
叶攸宁反过来安慰宋子婴道:“多谢宋公子关心,但攸宁的确无事,并无伤心。”
“你……你……”宋子婴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他险些忘了叶攸宁伤不伤心的问题,嗓音颤抖的道:“你……你方才唤我甚么?”
叶攸宁平静的重复道:“宋公子。”
公子一词,可不是乱叫的。寺人身份低贱,只能自称小臣,和公侯之子云泥之别,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宋子婴颤抖的更加厉害,道:“你……你都知晓了?之前你告诉我,宋公在寻我,那时候是不是就……就知晓了?”
叶攸宁点点头。
宋子婴脸色惨白一片,又白里发红,他比叶攸宁高了许多,身材也并不羸弱,加之这一年逃亡在外,做过许多粗活,便更是与羸弱沾不得半点干系。然,此时的宋子婴,仿佛一片枯叶,摇摇欲坠,随时都会破碎。
叶攸宁轻声道:“宋公子,不必惧怕,攸宁对宋公子并无恶意。”
叶攸宁本就是抚慰型的npc,他的嗓音清澈中带着一丝丝软绵,毫无攻击性,说不出来的动听优美。
宋子婴的脸色稍微好转一些,抿了抿嘴唇,道:“也、也是……你若是想要害我,我早就被宋公抓去了。”
罢了苦笑一声,感叹道:“哪里还有命在?”
“不好了!不好了!!”
哗啦!
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师彦大步冲进来,呼呼喘着粗气,道:“太子!大事不好!”
宋子婴吓了一跳,他的身份刚被揭穿,师彦突然冲进来,宋子婴当然怕他听了去。
不过师彦看起来并未听到,而是焦急的道:“太子!君上他……他……”
叶攸宁轻声道:“师将军,慢慢说。”
师彦拍着自己胸口,指着帐外的方向,道:“姚伯一死,姚国的臣工闹起来了,要君上给他们一个说法,宋公一直在旁边挑拨离间,君上震怒,要……要把所有的姚国臣工,全部大辟!”
大辟便是砍头。
师彦脸色凝重,道:“君上距离盟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若是当真杀死所有姚国臣工,必定于天下不容!到时候……怕是连太子都会被牵连。”
师彦说的无错,此时的叶攸宁就在喻隐舟的队伍之中,在诸侯面前,他与喻隐舟是要成婚的爱侣干系,那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喻隐舟踢翻了船只,叶攸宁也很难存活。
宋子婴听到“宋公”二字,下意识一个激灵,双手攥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战栗。
叶攸宁眯了眯眼目,不急不缓的开口道:“师将军,你先退下去。”
“甚么?”师彦惊讶的道:“太子,来不及了,卑将知晓您身子虚弱,可……可您现在就得去劝劝君上,否则、否则今日会盟大营,必将血流成河啊!”
叶攸宁还是不着急的模样,平静的道:“师将军,你先退下,孤……自有妙计。”
师彦一咬牙,道:“好,那卑将先退下去,但……但太子您可快一些子,君上那倔脾性,卑将拦不住多久。”
师彦退出营帐,将帐门关闭,一时营帐中只剩下叶攸宁与宋子婴二人。
叶攸宁平静的看向宋子婴,道:“宋公子,方才师将军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宋子婴点点头,渺茫的看向叶攸宁,不知他为何这么问,问自己有甚么用?难道自己能拦住喻隐舟不行?喻侯那样的刚愎武断,一意孤行,自己一个小小的逃亡公子,如何拦得住?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叶攸宁开口了,却问出了一个,与喻隐舟毫无干系的问题。
“宋公子,”叶攸宁幽幽的道:“你可想重回宋国,夺回宋公的席位?”
宋子婴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平静的道:“宋公挑拨离间,为的便是激化喻国与姚国的矛盾,登上雒水盟主的宝座,倘或宋公子想要重回宋国,便不能让宋公得逞。”
叶攸宁的意思是,如果宋子婴想要夺回宋公的席位,就不能让宋公挑拨离间的行为得逞,叶攸宁便要出手阻止喻隐舟屠杀姚国臣工。
宋子婴颤抖的道:“我……我不敢。”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身子不停的颤抖,看得出来,他对宋公子源惧怕至极,那段被囚禁的日子,即使逃亡在外,也不敢仔细回忆。
然……
“太子明知我的身份,还一路那么护着子婴,子婴虽无能,也想……保护太子。”
宋子婴突然抬起头来,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嘴唇依然发紫,但身子停止了颤抖,双手死死攥拳,沙哑坚定的道:“但倘或子婴做了宋公,便能保护太子,让太子再不被旁人利用,再不必涉险为饵,子婴……愿意一争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