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确实很急。
到家里的时候唐姨刚做好饭,一听说裴晓宇要去东北那么远的地方出差一个月,饭都不吃了立刻就要给裴晓宇收拾东西。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去过东北,只听说那边不到十二月就冰天雪地,又觉得东三省日本人多不安全,七嘴八舌的一顿饭都没吃掉多少菜。
裴晓宇到过最北的地方就是天津,还是前年跟宋彦明一起去的。
吃完饭,裴晓宇和永叔收拾餐桌,唐姨去给裴晓宇装吃的,怕他在船上吃不好。
“晓宇,到了那边千万注意安全,每天给家里打个电话。”永叔嘱咐。
说到了这里,在一旁喝茶的宋彦明忽然站起来,“晓宇,你跟我来一下。”
“好的先生。”裴晓宇暂停手中的事,加快脚步跟着宋彦明上楼。
宋彦明进了书房,裴晓宇进去之后把门关上了。
这个书房是以前舒嘉用过的,里面的装潢中西结合却不突兀,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书籍。
不过宋彦明回国之后就不怎么看书了,有时候觉得自己该沉淀一下了就找一本来翻看,结果过了两个月还在二十几页。
裴晓宇站在书桌前,看宋彦明背对着自己打开了书架上的暗格,接着拿了一把手枪出来。
“勃朗宁,9毫米的口径,我以前教过你怎么用。”宋彦明翻手左右看了一下之后手指扣在扳手那里旋转一百八十度,把手柄朝向裴晓宇:“还记得么?”
裴晓宇点头,“记得。”
宋彦明:“拿着。”
裴晓宇犹豫了一下,握住了手枪。
其实宋彦明身边挺多人都有枪,司机李嘉伟就有,但一直没给裴晓宇配。主要是因为裴晓宇年纪小,又总是跟在自己身边。
宋彦明坐下,翘起二郎腿,他表情很严肃,说:“我会安排人在浍河接应你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记住,你是宋家的人,不管你做了什么,有宋家给你兜底。”
“好。”裴晓宇笑,他拆下弹夹看了一下,是空的。
宋彦明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盒子弹,“自己装。”
楼下偶尔传来唐姨和永叔说话的声音,书房里只有裴晓宇咔哒咔哒装子弹的清脆响声。
裴晓宇感觉得到宋彦明此时正盯着自己看,他却只能低头把玩着手枪,心情很复杂。
明明从小就四处流浪,到宋彦明身边也才四年多一点,裴晓宇在脑中思索,怎么就这么依恋呢?
总觉得像孩子离开了家。
“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裴晓宇稍微靠近书桌一点,把手枪放在桌面上,问他:“当初您自己出国上学,去那么远的地方,害怕吗?”
说起这个,宋彦明微微皱了下眉头,思索着这遥远的十几年前的事。
在宋彦明还十五六岁的时候,宋立伟堂而皇之的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住,还带来了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女儿,舒嘉心中残留的一丝家族情分也消失殆尽,她借口国外有更成熟更好的教育把宋彦明送到了英国,然后在半年后,自己也去了意大利。
十六岁实在是过去太久了,宋彦明想了好一会,只想起有次中秋夜,宋彦明出门去给家里打电话,怎么都没有人接,回家的路上还被个外国人抢劫,宋彦明气不过跟他打了一架,掉了一颗牙。
“我忘了。”宋彦明说。
裴晓宇不追问,温顺地笑笑:“好吧。”
宋彦明抬头看向裴晓宇,“是不是害怕了?”
裴晓宇微微抿唇,然后说:“有先生给我撑腰,我不怕。”
时间晚了,裴晓宇拿着枪下楼,两人各自回房间睡觉,裴晓宇下楼的时候唐姨正好把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一一叮嘱裴晓宇各个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给你装了7个苹果,苹果能放不会坏,记得每天都吃一个,知道吧?”唐姨嘱咐。
裴晓宇全都乖巧应下,“嗯!一定吃!”
本想着今晚洗漱完就早早睡觉,但心情焦灼,十秒到凌晨四点多才昏昏睡过去,六点钟又被叫起来。
去码头的路上裴晓宇眼睛都睁不开。
宋彦明开着车,偶尔转头看裴晓宇。
十一月的南浦市,六点多天还没亮,只有隐约的日光从东方浮现,宋彦明看裴晓宇打瞌睡的稚嫩模样,连婴儿肥都没有完全褪去,竟然又冒出“要么就不要他去了”的想法。
纠结着,就到了码头。
裴晓宇下车之后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醒之后清点随身带的行李。
“厚衣服。”宋彦明提醒。
裴晓宇拍拍自己的行李箱,“带了,去年新买的羊绒大衣。”
宋彦明心想着怕是不够,但现在也没时间准备了,就嘱咐他:“到了那边,自己去找地方买件棉袄或者貂皮大衣穿,那边冷。”
裴晓宇嗯嗯点头:“好。”
“别舍不得买,全都记在公账上。”宋彦明补充。
码头的汽笛声已经在催促,上船的队伍在慢慢减短,宋彦明的所有嘱咐裴晓宇都记下。
裴晓宇拎了一个皮质的行李箱,一个随身的挎包和一个装着吃食的手拎包,和宋彦明告别。
“先生,我上船了。”裴晓宇说。
“自己在外面注意着点,要有戒备心。”
“好的先生。”
裴晓宇告别宋彦明,跟着队伍一起踩上台阶上船。
清晨的海风吹拂他柔软的头发和风衣的衣摆,海上露出了太阳的光辉,他逆着光回头看宋彦明,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目送自己,见自己回头了便挥挥手。
旅客都在陆续上船,裴晓宇不能在楼梯上逗留,没时间回应就跟着队伍上船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船上到处都是人,吵吵嚷嚷的,裴晓宇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艰难在走道里挤着往前。
裴晓宇的船票是卧铺单间,要上到第三层船舱上去。
到第二层的时候人少了很多,裴晓宇加快脚步想赶紧上到第三层的甲板上看看先生还在不在下面。
裴晓宇走到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因为走得急,两手又都拎了东西险些踩空滑倒。
“小心。”有人在身后托住了行李箱。
裴晓宇稳住身体之后回头说:“谢谢。”
身后是个身量约摸一米九的男人,五官深邃,看起来不像中国人,但眉宇之间又有着东方人独有的柔和,讲话也没有什么口音。
“没关系。”对方看到裴晓宇的脸,似乎有些惊喜,莞尔一笑,伸出手来握手:“我叫楚鸿哲。”
裴晓宇双手都提着东西,微微抬起来示意自己现在不方便握手,对方反应过来,笑着说了声抱歉之后要帮裴晓宇拎行李箱。
“不用。”裴晓宇立刻拒绝。
上船前先生才叮嘱过,在外面要有戒备心。
说完裴晓宇便加快脚步往上,三层船舱人不多,裴晓宇拿着行李走到甲板上,这才发现船已经在离岸。
这艘船很大,裴晓宇站到甲板上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很难在岸边的人群中找到宋彦明。
他看了又看,正想着可能已经走了的时候,终于在码头外面的路边看到了宋彦明,他靠在车边远远的往轮船这边看。
裴晓宇放下行李挥手,但宋彦明没有反应。
此时的宋彦明大概是看不见裴晓宇的,也许刚刚就准备要走了,只是走到路边要上车的时候又不放心,回头看着轮船,想着看着船顺利出发再走比较安心,就点了根烟,看着这艘载着裴晓宇的船。
裴晓宇在甲板上看了很久,直到轮船驶离港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浦市已经被淹没在晨雾中之后,裴晓宇才活动活动自己冻僵了的手,拎起行李去找自己的房间。
单人间很好找,裴晓宇在179号房间门口确认好信息,推门进去。
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挂衣服的衣架,行李可以放在门后的置物柜里,从小小的窗子看出去,是汹涌的深色海浪。
裴晓宇把这两天穿的衣物挂好,吃的也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最后再把日记本塞进枕头底下。
船上的日子无聊,正是写日记的好时机。
安置好行李之后,裴晓宇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心想这个时候先生应该已经到家了。
本想再看看潘哥给的资料,无奈一晚上没睡好,只看了两页就倒头呼呼大睡。
再醒来的时候居然是下午四点多,连午饭也错过了。
裴晓宇半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今天天气不好,到处都是黑乎乎的。
裴晓宇揉了揉眼睛,起床准备出去走走。
询问了船员,餐厅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但晚餐要到五点才开始供应,裴晓宇道谢后往下走,到了二楼就诱拐去了甲板。
下午四点钟,天色已经很暗。
甲板上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人坐下长椅上吸烟。
裴晓宇从自己兜里摸出香烟来准备点一根,没想到甲板上风大,点了几次都是一点燃就被吹灭,正想着回舱内点的时候,一个高大男人凑了过来,微微掀开大衣替裴晓宇的火柴挡风。
裴晓宇抬头看,是早上上船的时候见过的楚鸿哲。
“现在可以点了。”楚鸿哲绅士道。
裴晓宇说了声谢谢,低头划开一枚火柴,点燃了香烟。
楚鸿哲:“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裴晓宇刚刚才受了他一点小恩惠,现在不好一点都不搭理他,只好说:“我下来吃饭。”
楚鸿哲转头看裴晓宇,海上的气温更低,楚鸿哲的皮肤接近白种人的白,被冻得有些发红。
“餐厅是五点供应晚餐。”
“所以我在等。”裴晓宇说完,掸了掸烟灰。
楚鸿哲:“你是南浦人?去东北做什么?”
一上来就查户口一样的聊天让裴晓宇觉得不舒服,但是面前这张脸看起来又是那么真诚和人畜无害。
裴晓宇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他:“你是浍河人?你来南浦做什么?”
“是。”楚鸿哲点头,“我跟家人到这边来做生意,不过他们提前回去了。”
裴晓宇:“你为什么没有一起回?”
楚鸿哲:“浍河冰天雪地,一眼望过去除了码头什么都没有,太无聊了,南浦多热闹。”
“浍河码头怎么样?”裴晓宇问。
他的烟已经燃到了烟蒂,按在地上灭了之后扔到角落垃圾桶里。
楚鸿哲微微偏头,笑着说:“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就在浍河码头做事。”
裴晓宇眼睛一亮,“那你知道现在港口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楚鸿哲:“想知道?”
裴晓宇点头。
“请我吃晚饭,我就告诉你。”楚鸿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