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衣物的贺重锦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那件中衣被洗得很干净,没有一丝汗液依稀能看得出男子优美的腰身曲线。
有人叩响房门,守门侍女说贺重锦和江缨在里面,文钊轻轻咳了咳,十分自觉地后退半步,隔着房门禀告道:“大人,属下已将聘礼送到江府,但没能把红豆姑娘接过来。”
红豆?她为什么不来?她一向粘着自己的。
江缨道:“敢问文侍卫,红豆可说明原因了没有?”
文钊如实答:“是江家夫人,江夫人说今日身体不适,身边伺候之人不足,说要将红豆姑娘留下在江府伺候,属下顾及到是江娘子的母亲,便只好一人回来了。”
江缨闻言,江夫人身边伺候之人稀缺不假,但倒不至于把红豆留在江府,定有其他的原因。
“嗯。”贺重锦道,“我后来命人备的东西,你送到江府了吗?”
“都送到了,除了珍贵的锦缎明珠,大人吩咐添置的一百两黄金,属下一一清点过,分文不差。”
“下去吧。”
文钊答:“是,大人。”
江缨:“???百......百两?”
贺重锦道:“你说过,那晚的事我若心中有愧,便可赔百两黄金。”
“我......我说笑的,夫君,你送得原本送得那些聘礼已经足够了,黄金百两大可不必,你的钱又并非是大风吹来的,快让文侍卫把黄金取回来。”
贺重锦想了想,道:“我与贺家并无太多联系,贺相府只有我一人,一个月的俸禄足以我花上半年,何况,江怀鼎并无其他子嗣,唯有你一个女儿,值得。”
他说值得?
江缨叹了一口气。
贺重锦的愧疚是没了,反而她的愧疚更大了。
如此,贺重锦娶了她,不就是赔了人,还赔了钱。
片刻之后,上了塌,松木香在床榻周围萦绕,江缨很自觉地把杯子分给贺重锦一半。
她感觉到身侧床榻陷了下去,凉风灌入一瞬,专属于男子的温度近在咫尺,而后两个人仰面躺在塌上,面朝上方,宛如盖着被子的两块横木。
明明是深夜,江缨怎么都睡不着,反倒更精神了,侧过头看向贺重锦的同时,贺重锦下意识侧过头,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仅有的困意也无影无踪了。
尴尬的是,这张床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睡过于宽敞,两个人同睡,翻来覆去还是觉得施展不开,有些挤。
江缨的身子碰到了贺重锦许多次,每次都下意识避开一点距离,又碰到了。
她忽然担心起贺重锦来,因为在江家的时候,江缨一人一张塌,夜里睡觉的时候格外不安分,再加上有孕之后时常燥热难安,万一无意之间把贺重锦打伤了怎么办?
贺重锦这样的身份,定然见过不少高门贵女,端庄大方,举止得体,倘若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枕边人拳打脚踢了一顿.......好可怕。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江缨没有说话,贺重锦也默然无声。
二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男女同塌,按常理来说是该做春宫图里的那些吗?但她有孕了,日子浅,可能会出问题。
不仅如此,现在他们彼此相认了,可她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甚至感到有些羞涩。
所幸的是,接下来贺重锦仍旧只是同她说说话,并没有其他别的举动。
贺重锦问她:“马上快到午夜,怎么还没睡?可是认床吗?”
江缨慢慢摇了摇头:“我在家中时练琴到深夜是常事,困了就在长凳上睡下,兴许是认长凳吧。”
不合寻常的话,江缨说出口就后悔了。
“长凳?”他愣了一下,唇畔弯了弯:“别说桂试八雅,即便是每年的科举考试,想入朝为官,寒窗苦读的学子不再少数,你若是男子,必不会落后于他们,不过.......”
顿了顿,贺重锦又道:“女子也好。”
从小到大,江缨听惯了嘲讽,每次学习八雅时,但凡稍有懈怠被江夫人发现,江夫人便怨怼地说,说当初为何不生出个男子来?偏就生了不争气的女儿。
后来,江缨和江夫人偶遇其他官员的家眷,无意之间听到他们在私下里说江夫人肚子不争气,夫君厌弃,也许是这些话一直江夫人的心里头,积压已深。
虽然都是些气话,但江缨每每回想,心中难免低落。
“你真这样觉得?”
“嗯。”贺重锦说,“你久居闺阁,可知道辽州守将孙将军吗?”
“知道,辽州守将孙晚晚,孙将军武艺高强,征战沙场,之前她回皇京复命时,我还偷偷跑到街上看她,英姿飒爽甚是威风,夫君与她结识?”
说着,江缨揉了揉耳根:“我倒是忘了,你在朝中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不认识孙将军。”
贺重锦笑道:“有机会,我带你见见她。”
“缨缨,过来。”
心神微动,江缨想书上说定亲的男女不能同塌,又没说保持距离,于是慢慢翻过身,额头紧贴着贺重锦的胸膛,她感受到上方男子的清浅呼吸打在发顶。
他问:“还挤吗?”
“还好。”
“再过来一点。”
闻言,江缨又靠近了贺重锦一些,他们二人本就盖着一床被子,现在更是亲密无间,倒是符合书中夫妻该有的亲密感了。
贺重锦胸前的衣衫微敞,隐约露出精致锁骨,沿下是冷白紧致的胸肌,他的温热将她的整个身躯都包裹着,暖暖的。
那天在宫园里,夜黑风高,江缨什么都没有看清。
记事起,江缨就从未像现在这样亲近男子。
贺重锦合上双目,她便也准备睡下了,片刻后他再次睁开眸,忽然问她:“缨缨,有一件事令我疑惑,至今都没有问过你。”
江缨:“什么?”
“你与赵纲尚未定亲之前,赵纲在朝中为赵恒之物色门当户对的官家女眷,以此扩大在朝中的权势。”
“况且,以赵恒之母亲的为人,我想她断不会轻易许诺你正室之位,江家是握有赵家的把柄吗?”贺重锦望着江缨,继续道,“即便赵家误以为那晚在宫宴的人是赵恒之,顾及探花郎的声誉,但我想,以赵家的权势和赵家的手段,压下此事并不难。”
闻言,女子杏眸渐渐黯淡了下去。
贺重锦并不知道赵家的确有能力矢口不认,以权势威胁江家,但江缨怀了孩子,并且误以为是赵恒之的孩子,出生之后,模样理所当然会越来越像赵恒之,所以为了赵恒之的名声,赵家无论如何都只有认了江缨这一条路。
有孕之事,她还没有告诉贺重锦。
皇京之中除了赵府,无人知道那夜之后她有孕的事,而贺府的聘礼早已经送到了江府,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赵家忌惮贺重锦的权势,断然不会轻易将这件事说出去。
贺重锦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再者,如果他知道她打算怀着孩子嫁到赵家呢?
届时,是她对不住赵恒之,还是对不住贺重锦?
见江缨久久不说话,贺重锦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子或许有难言之隐,于是将怀中人抱得紧了紧,转移话题:“过几日,我带你去宫中拜见太后。”
“拜见太后?”
“不止太后,陛下、贺家人,都该知晓这件事。”贺重锦道,“顺便,向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江缨:“.......”
贺重锦:“怎么了?”
江缨笑笑:“没事,到了那天,我让红豆好好打扮,万一在太后娘娘和陛下面前失了体面就不好了。”
成亲一事,贺重锦果真是一点都没打算瞒着旁人,也不给自己留一条悔亲的路。
那么她呢?她该不该告诉贺重锦腹中孩子的事?
过了一会儿,江缨想通了,她做好心理准备,决定告诉贺重锦:“夫君,那晚我从宫宴回到江府,最开始的一月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前段日子爱吃酸食,呕吐不止.......其实是害喜。”
身旁一片沉默,江缨抬头看去,贺重锦疲惫地睡着了,看得出来他很累,呼吸变得沉重,不再均匀。
不得不说,白日里无论是什么人,是何身份,夜间都会卸下所有,沉入夜里的静谧。
看来今日是没机会告诉贺重锦了。
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喜是怒?是凶是吉?
不过,大概率会勃然大怒吧,毕竟她要怀着孩子嫁进赵家去做私生子,甚至还合计着打掉。
唉,认了亲爹后,这孩子就变得格外金贵起来。
*
第二日,侍女提醒贺重锦该去早朝了。
他自己穿戴整齐,临出门时看向塌上熟睡的女子,江缨睡得正香,只是姿势不太对,她整个人趴在那里,头却又侧着,两条纤细的腿一直一弯,导致呼吸时频频打鼾声。
贺重锦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黑靴踩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将江缨的奇怪睡姿调整过来后,轻轻盖上被子。
他想,如果江缨醒来后发现昨晚睡成这样,或许会放在心里很久,不能被她知道。
“江娘子没醒的时候,别靠近房间,府外备一辆马车,方便她出行。”
侍女行了一礼:“是,大人,对了,以往大人在外处理公务,不用午膳,晌午只需备江娘子的一双碗筷,还是......”
贺重锦想了片刻,道:“两双碗筷,我尽量日日回来,你告知刘管事,成亲之事选在吉日,不要草草了事。”
“奴婢知道了。”侍女忍不住夸赞,“大人对江娘子真上心啊,奴婢还以为大人只关心朝政之事,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
贺重锦没再说下去,径直出了房间。
他的确一窍不通。
自从成为人人口中的权臣贺大人,贺重锦为太后排除异己,肃清朝堂,扶持少年登基的皇帝,除了朝中事,其余的不曾有过他想。
他无父无母,无人教他礼仪,除了太后,也无人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他更不懂身为女子的夫君,怎样做才能合女子的心意。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文钊看出贺重锦有心事,于是问道:“大人在想什么,不是已经找到江娘子了?”
贺重锦问:“文钊,你觉得缨缨如何?”
这还是贺重锦第一次问文钊关于命令以外的问题,文钊仍旧像以前一样担心在言语上有差池,整理了一番道:“回大人,江娘子饱读诗书,多才又多艺,不像属下,大字不识几个,只会武功。”
“那你觉得,我如何?”
文钊一惊,连忙道:“大人位高权重,是群臣表率,在属下心里自然是好。”
此刻文钊的内心:贺大人怎么像个女子一样?变相地想听旁人夸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