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奔丧 > 1、出站
    方淮曳刚刚从湘潭北站下车时便被一群招呼她的的士司机围住。

    “湘大去不去?三缺一,你上就能走。”

    “火车站走不走?还差两个。”

    “坐我的嘛,便宜点带你走了。”

    她从一堆塑普的大叔们中间挤出来,顺着扶手电梯往下,果不其然在地铁口迷了路。

    湘潭九华往长沙的地铁最近新开通,和高铁站连在一块儿,她已经将近三年没回来过了,顺着指示牌一路走反而把自己给绕晕了。

    头顶的日头挺热,可在地铁站下头却冷得人打颤。

    “喂?我到了,马上就到了。”她一边接了个电话一边问一旁的保安大叔路在哪边,沿着他的指示从四号出口走了出去。

    电话里传来不少杂音,方淮曳心底有些隐隐的烦,最终把电话给挂了。

    她在外地上大学,别说湘潭,就是整个湖南也很少回来,早在二十年前她们一家就拿了拆迁款搬走了,这一回回来是因为她们村里最老的老太太去世,村里说必须得找个辈分更大的给她压场才行。

    村里人在族谱上一合计,找到了她妈,可是她妈不乐意去。她妈是个大学老师,总觉得自己受过高等教育不能迷信,嘴里头常常念叨着什么“破旧”、“不要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要简易下葬”之类的话,村子里死了这个级别的人葬礼起码要办五天,她妈听着就头疼,再往下一看,发现方淮曳辈分也够了,自然就推她出来了。

    实际上村里人想找她妈就是因为她妈辈分更大,可是她妈不去,非要方淮曳去那也没办法,往上头一数,这一脉里还能比这老太太更大的只有方淮曳她外公外婆,可惜他们早就入土为安了。

    当然,这不妨碍他们嘴里嘟囔她妈,农村像是有个结界,就算你在城里再怎么有素质,你进了村都会忍不住碎嘴子起来,无论南北,这是方淮曳自己过去十几年每年回村的感想——这个碎嘴子也包括她。

    不过嘴再怎么碎,到了她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

    现在网上都说什么mbti测试,方淮曳就是最最明显的e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妈都嫌她这张嘴太多太甜。

    四号出口出来还要爬楼梯才能上去,方淮曳抬头看了眼天色,在想要不要打个滴滴,面前就传来一道车喇叭声吓了她一跳。

    抬头是辆红色的老头乐,还是三轮改造的,车里坐了个二十四五的女孩,见着了方淮曳透过塑料玻璃冲她招了招手。

    “你是我姨奶奶?”

    方淮曳:……

    方淮曳拎着小行李箱无言片刻,“你是?”

    “我们一个冲的,冲里的娭毑(1)让我来接你一趟。”女孩冲她笑笑,“我叫方之翠,你先上来,我带你去住宾馆。”

    说着她瞧了眼方淮曳手里的小行李箱,“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方淮曳摇了摇头,倒是也没多挑,把行李箱丢车后狭小的尾箱就上了车,系上这小破车的安全带之后忍不住问道:“今天不用直接去吗?”

    方之翠发动了老头乐,三轮车的轰鸣声连带着风声一同传来,将她的声音也弱化了许多,“不用,昨天人走了,今天才联系上殡仪馆和火葬场,尸体还没火化完,道场也没搭好,明天去也行。”

    方淮曳从小娇生惯养,听不明白这中间的程序,但也知道意思是尸体还没火化完这葬礼就开始不了。

    她跳过这个环节,接着问道:“你是老太太什么人呀?”

    “我?我应该算她侄外孙女吧。”方之翠很是健谈,话也接得顺畅,甚至还能打趣一句,“要不我哪儿能叫得上你姨奶奶呢?”

    “可别。”方淮曳让她打住,“叫我方淮曳就好。”

    方之翠没回应这句话,方淮曳倒是也没觉得冷场,反倒细细打量起她来。

    方之翠并没有鱼米之乡的柔软细腻,她的肤色苍白得有些过分,这就显得她两靥被太阳炙烤出来的红晕不太健康,一头长发编了根辫子挂在肩头,穿着打扮很是简约,瞧着便干脆利落的模样。见人先笑三分,总让人生不起恶意,哪怕那笑带着点距离感也是这样,方淮曳想起她刚刚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方淮曳见着这路越走人越多,不像往乡下开的样子。

    “去市中心。”方之翠回答:“在那儿给你订了间房,咱们明天早上再下乡。”

    方之翠订的是建设路口的酒店,大概觉得方淮曳是大城市来的,特意订了两间房,免得她不习惯。

    方淮曳舟车劳顿,几乎沾了枕头就睡,等她一觉醒来,窗户外的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她在枕头底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刚刚在楼下她和方之翠加了个微信,这会儿打开才发现对方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饭菜放在我房间,门卡放在你门口的地毯下面,醒了自己去吃。

    ——我出门办点事,有事打我电话。

    方淮曳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在哪儿。

    没一会儿就有了回信。

    ——在商场前头。

    方淮曳这才关了手机,去把饭菜拿了过来。

    饭菜是很经典的小炒菜,除了米饭没有哪个菜没放辣椒,就连酸辣土豆丝里面都放了俩红辣椒。方淮曳被辣得四处找水,把房间里赠送的两瓶水通通灌了下去才压住这股直窜喉咙的火辣。

    她中途一直在刷搞笑视频,等快结束了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快八点半了。

    酒店楼层在第七楼,往下看能够看到人来人往的夜市,灯火辉煌,商场广场上卖花的卖气球的穿梭其中,瞧着就热闹极了。

    方淮曳是个典型的闲不住的人,爱凑热闹,不喜欢清净,思虑片刻给方之翠发了条消息后拿了手机就下楼。

    酒店离夜市一步之遥,一下楼便是浓郁的烟火气,她走走停停买了串冰糖草莓又买了碗烤冷面,最终在商场前停了下来。

    那里有一排算命师傅,靠在商场玻璃边,整整齐齐。

    当然,这不是让方淮曳停留的原因,主要原因是里面的c位坐的是方之翠。

    一张铺在地上的小广告,一把竹编的小椅子,她往那儿一坐,脸上还带了副墨镜,正臭着脸给人算命。

    方淮曳旁观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儿好奇,没忍住走过去听。

    蹲在方之翠面前的小姑娘眉心紧蹙,不断追问:“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他真的不喜欢我?可是他对我很好啊。”

    方之翠:“他不是你正缘。”

    “我不信。”小姑娘一口否认,“你不会是瞎说吧?”

    “你们这种骗人的我见过可多了,否定别人求的事往大灾大厄上扯,然后再说要化解就要走哪些流程,收高昂的办事费,都是骗人的吧?”

    方之翠:……

    方淮曳听乐了,靠在树边上换了个姿势接着听。

    “我给你算一次就二十五,你爱信不信。”方之翠失去了耐心,“那男的不是你的良缘。”

    “什么态度嘛,”小姑娘嘟囔了一句,将信将疑就要走。

    方淮曳见状从树后头走出来,直奔方之翠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大师,你太厉害了!”

    两人一愣,转头看向方淮曳,哪怕是方之翠也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投去一个困惑的目光。

    “是我呀,我昨天才找你算过呢,”方淮曳冲她眨眨眼,“前天我新买的手机丢了,你帮我算了一下,说是在家里的东南角。真神了!我回家之后真找到了,被我妈连带着放手机的衣服一块儿放进洗衣机了,要不是我赶回去及时,怕是要报废的。”

    方之翠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嗯,我想起来了,你找到了就好。”

    一旁的小姑娘见状睁大了眼,“真的吗?”

    “姐妹,她真这么准呀?”

    方淮曳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站了个人,连忙点头,“对我来说是真准啊。”

    说罢,又提道:“你也来找她算的吗?我觉得二十五块算点小事不亏,准确率也挺高的。”

    小姑娘讪笑了一下,有点恍惚的糊弄了两句就走了。

    方淮曳盯着她往前走的背影,扎得圆圆的丸子头渐渐隐没进了人群中。

    “你倒是真不怕我是在坑蒙拐骗啊。”背后传来方之翠的声音,方淮曳回头,笑起来,“那你是在骗人吗?”

    “那姑娘,四天前和男朋友来过一次,我在这摆了一个星期的摊,昨天我见过她男朋友搂着另一个姑娘在前头晃,还给买了八块八一朵的玫瑰花。”

    “所以不是你算出来的啊?”方淮曳睁大了眼。

    方之翠倚靠在椅子上,哼笑一声,多看了几眼方淮曳圆且水润的眼睛,懒声道:“眼睛能看出来的事,就没必要算了。”

    “那你作为报答能给我算算吗?”方淮曳伸出自己的手,很是捧场,“是看手相吗?男左女右?我要给你看右手吗?”

    方之翠闻言坐起身,捏住她的指尖扫了一眼,“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真的假的?”

    方之翠点点头,墨镜下的眼睛看不出真实情绪,但语气却很真诚,“真的,你能健健康康活很久。”

    方淮曳收回手,微怔,“我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去医院挂水吃药都是常事,就承你吉言了。”

    方之翠俯下身把自己算命的小广告收起来,又站起身提住了小椅子,算是把摊子给收了。

    方淮曳:“不摆了吗?”

    “不摆了,”方之翠回答,“明天还要和你起个大早,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往后几天可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休息时间了。”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方淮曳目光百无聊赖的落在前头几个小孩手上挂着的美羊羊氢气球上,问起来,“这个是你的副业吗?”

    “嗯,对,”方之翠取下自己的墨镜挂到了胸前,“反正闲着也是没事,赚点钱呗。”

    “那你主业是什么啊?”

    “什么都做啊,”方之翠笑笑,“三教九流只要和丧事有关系的,我什么都沾一点儿。”

    直到进了电梯间,只剩下两人,方淮曳才回过神来,迎上方之翠低头看她的视线,只能喃喃说一句,“那很厉害啊。”

    “你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人。”

    电梯叮叮一声到了七楼,方之翠从她手里接过房卡,对她职业的讨论到此为止,进房门之前方淮曳才反应过来,扬了个笑。

    “方之翠,晚安呀。”

    这回轮到方之翠有些愣神了,直到方淮曳进了房,不见了身影,她才刷开了自己的房门,失笑道:“还挺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