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佘泛上床时,没有第一时间戴上耳塞和眼罩。
他望着黑下来的房间,其实不是没有外头的光顺着窗帘的缝隙进来,可佘泛的眼睛因为白化病天生夜盲,他看不清。
在他的视线里,整个屋子黑得像是他瞎了眼。
失去母亲的感受佘泛是懂的。
佘微雨刚走的那两年,只要一到她的忌日,佘泛就难过到做什么都没有力气。
因为他永远都会记得那天下午突然接到电话,问他是电话主人的什么人;永远都记得之后的每一句对话。
其实在当时那几天,佘泛一直都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是后来很久,他缓过来了。当然也还是不愿意回忆,但即使不回忆,佘泛也还记得薛肆帮了他多少。
佘泛也没有那么冷漠,他也想帮薛肆,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长在心上的刺,不是可以拔掉的。
因为这一出,佘泛本来睡眠就差,更加没睡好。
第二天他直接难得地睡到了九点——佘泛的生物钟都是在七点。
他揉着脑袋起来,洗漱后打开门,就见门上贴着便签。
【出去转转,给你做了早餐放微波炉里了,你按一下按钮就好】
薛肆的字很漂亮。
当然他小时候是一□□爬字,后来因为佘泛被梁琼甃压着练字,他找佘泛玩,佘泛就悄咪咪地把还剩一半的字帖塞给他,让他帮他写。
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的字都练起来了,而且几乎一模一样,就是细节上有点不同。
佘泛的笔锋虽然锋利,却是收着的;薛肆的就有几分飘逸,而且写字用的力度比佘泛也要大很多。
佘泛把便签撕下来时翻过去看,果不其然地看见背后都凸得可以从背面辨认出薛肆写了什么了。
佘泛走到开放式厨房,先打开微波炉看了眼。
薛肆给他留的早餐是三明治,中式三明治,生菜都是烫熟的,在热一下吐司,是佘泛最喜欢的吃法——他不喜欢吃生食,也不喜欢吃冷的面包。
旁边牛奶机还温着牛奶,佘泛热了三明治后,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把牛奶倒出来。
牛奶的甜度…其实佘泛吃喜欢更甜一点,但薛肆总跟他说不要吃那么甜。
佘泛也懒得再加糖了,就这么靠着灶台把早餐吃了。
吃完后,佘泛摸出手机给薛肆发消息:【你午饭回么】
不回他就点外卖了。
薛肆没有立马回他,佘泛也不急。
他知道薛肆现在在干嘛,他不是去拳击俱乐部打拳,就是去飙车了。
薛肆和他不一样,薛肆总会主动去找办法发泄自己的情绪。
哪怕他发泄情绪的方式在佘泛看来有些过于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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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肆确实是去飙车了,而且是机车。
他约了两个朋友,汪千帆就在其中,一开始在城里没跑那么快,限制着,他们还跟着。
后来到了无车的山道,薛肆直接将速度提到极限,让汪千帆他们跟了一小段路就不敢再跟。
薛肆玩得太凶、太疯,他们不是没那技术,而是没那胆子。
不敢像薛肆在这种事故频发地带用机车玩漂移。
薛肆是在九点半的闹钟响起时停下来的。
他从早三点就来这——薛肆一晚上没睡——看了日出,也感受了夜间无路灯飙车的刺激。
薛肆还录了日出,准备到时候给佘泛看。
虽然他之前带过佘泛看日出,他还记得那时候佘泛困得不行,靠着他东歪西倒的,嘴里还念叨着这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佘泛还小,所以性格还没长成这样。
薛肆摘下手套,打开全盔挡板,看了眼手机。
佘泛之前给他发消息了,他知道。
他以为是佘泛给他发消息说吃了早餐了,没想到佘泛问他回不回家吃中饭。
真是。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还有点小傲娇呢,关心人都拐弯抹角的。
薛肆停下来时,正好就在汪千帆他们旁边。
汪千帆走过来,就见冷了这么久脸、神色差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拎着砍丨刀去砍人的薛肆,忽地轻笑了声。
汪千帆停住脚步,经历了这一上午的落差,不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但看薛肆稍弯眉眼去打字,他觉得他好像又知道因为什么了。
绝对和佘泛有关。
薛肆这人,在佘泛面前和在他们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人。
薛肆回了个:【准备回了,少吃外卖。早餐吃没?】
佘泛那边没有回他,他素来不会秒回,薛肆已经习惯。
他把手机重新揣兜里,扫了眼不远处抽烟的另一个朋友,皱眉冷声道:“给我掐了。”
朋友哑语,一边掐了一边嘀咕:“你这怎么比我女朋友管得还凶啊。”
“他哪是管你。”
汪千帆翻了个白眼:“他是怕味道沾他身上了,害他家宝贝弟弟过敏。”
薛肆听得出他话语里夹杂的那点阴阳怪气,只呵笑了声,没有半分恼怒,反而是回敬了句:“是啊,以后找我别带烟,要么别找我。”
薛肆的朋友,除非是像汪千帆这种,确实认识得久,互相也会尊重一下。
毕竟过敏又不是什么小事。
其余的,就是类似于那个朋友那样,有点上赶着,想进这个“圈”,认识薛肆、结识薛肆,好贴多点金。
要知道无论是薛家,还是薛肆自己本身,都是他们见了得惶恐的角色。
汪千帆无言以对:“……”
他换了个话:“四哥,还玩吗?”
“不了。”薛肆丝毫没觉得哪不对:“到点了,回家给佘泛做饭。”
汪千帆:“…………”
说真的,他还是很怀疑这俩真有什么,可佘泛的反应很明显不喜欢薛肆,按照薛肆的性格,要喜欢上了,也不可能藏着掖着,那如果佘泛不喜欢他又被他表白了,也不会还有这么好的关系……
丢。
汪千帆在心里骂脏,心说这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都不用问,就知道天微微亮时,薛肆忽然慢了速度,举着手机单手开车就是在拍视频,拍日出给佘泛看。
心情不好出来飙车,还特意卡着时间赶回去做饭……
离谱了啊哥!
.
薛肆到家时,又顺便带了盒小泡芙和爆浆曲奇。
听到他的动静,佘泛才从手绘板中抬起头。
他才开门,连薛肆人都还没见到,就听薛肆说:“你先别出来。”
他嗓音低沉,还有点不耐烦:“沾了点烟味,我先去洗掉。”
佘泛微顿,哦了声,就回房了。
薛肆开了空气净化器,转头进房洗头洗澡。
佘泛回了房间后拿起压感笔重新画画,他在画一个短篇漫画,是他的一点小灵感,现在在画第一话。
但没画多久,佘泛又有点走神。
薛肆是特意回来给他做饭的吧。
佘泛凝望着自己的线稿,到底还是动动手按了保存,然后去搜索引擎搜了一下。
【朋友难过该怎么办】
然后佘泛大概看了看,无用答案实在太多。
也不是说完全无用,就是都不适合薛肆。
等薛肆洗澡出来后,就是薛肆拎着曲奇和小泡芙来找佘泛了。
他把东西放在佘泛旁边时,佘泛稍微往旁边避了避。
他皱眉:“你洗的冷水?”
全身的冷气铺天盖地地朝他这边涌。
薛肆捻了下自己没擦还在淌水的发梢:“电热水器好像出了点问题,昨晚就一直有点忽冷忽热了。”
佘泛看他。
薛肆扬眉。
佘泛语气诚恳:“你没嘴吗?”
薛肆:“?”
他听懂了佘泛的意思,不免有些好笑:“洗个冷水澡而已…我已经报了检修了。”
佘泛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冷嗤:“随你,反正发烧了别指望我理你。”
薛肆一看他这么说话,就忍不住想要揉他的脑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每次都会这样。
但这次他才抬起手,就想起自己洗的冷水澡,这会儿手冰着,佘泛怕冷。
今天温度又回升了一点,他在家还是穿着加绒的家居服,还套了件棉服外套。
像薛肆在外飙车都只穿一件t恤打底,外面再套个冲锋衣就差不多了。
太阳照过来的时候,他还嫌热。
薛肆收回自己根本就没抬多少的手,说了句饿了就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然后就转身去做饭了。
佘泛看着他离开,在心里说希望薛肆待会做完饭就发烧。
最好是高烧。
薛肆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
倔且不听劝。
他不吃一次教训,他就不知道好歹。
佘泛面无表情地打开泡芙,咬了口,面上的霜雪又消散了点。
……是他最喜欢吃的那家泡芙。
佘泛瞥了眼曲奇盒子上印着的和泡芙不一样的logo。
曲奇是幸福时光的,但泡芙不是。
这家泡芙全望星市也就一家,地方有点偏。
薛肆如果两个都要买,绕路是肯定不用说的,还要排队。
佘泛臭着脸吃完了这个泡芙,然后起身。
薛肆见他来了厨房,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了?”
就见佘泛直接从冰箱翻出来薛肆特意备着的姜茶粉——给佘泛备着的,佘泛一到换季,就算再预防也会感冒,严重点就会发烧。
佘泛快速地把姜茶粉倒在杯子里,然后接了有点烫但也能喝的热水:“喝了。”
他语气冷硬,听得薛肆顿了顿。
他知道佘泛的意思,不免有些无奈:“没事……”
“我说喝了。”
佘泛打断他的话,看向薛肆的视线冰冷得仿佛薛肆再说一句多的,他就要磨刀霍霍了。
薛肆看着佘泛,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担心自己的身体。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却很不合时宜、很不正经地想揉佘泛的脑袋。
……不。
他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长大后的佘泛总是喜欢冷着一张脸,可这样臭着脸的佘泛会任由他蹂丨躏他的头发,最多就是实在不耐烦了说一句手给你剁掉。
毫无威胁力。
薛肆接过杯子,注意到佘泛过白到像是糊了白色油漆的指尖被烫得泛起粉红。
说起来,长大后的佘泛,虽然还是很白,但不像小时候那样白得有点惊人。
他现在的白,无端透着点粉——无论哪都是。
他全身的毛发又都是白色的,配上那双粉红色的眼睛,在薛肆看来,真的美得不可方物。
薛肆抿了口姜茶,透过氤氲的水雾去看抱着胸倚着灶台,眉眼冷恹的人。
佘泛和白色的水雾融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模糊,也让那双异色的眼睛格外清晰。
望星市是禁烟花的啊。
可为什么有人在大白天地放烟花?
这么近的砰砰声…他们隔壁两条马路外就是警察局,这是想吃牢饭啊。
佘泛:“?”
因为水雾的遮掩,佘泛没看清薛肆的神色,但他知道薛肆在呢喃什么,反正他捕捉到了什么“烟花”“警察局”。
佘泛莫名其妙:“你不会想过年放烟花吧?”
没事吧?终于疯了?
薛肆稍顿。
他垂眼,很低而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没有。”
他说:“在心里放放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