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61章
谢宣小手一支, 坐在了?金长庆的身侧,雀金楼的伙计见状在诸人面前摆放整齐碗筷。
姜康问道:“比试情况如何?了??”
伙计恭敬回道:“共比八道菜,已经是最后一道了?, 小窦师傅已经输了?五道菜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道:“胜负已定?,那他还比什么?”
“最后一道菜是酥骨鱼,小窦师傅坚持要比完。”伙计回道。
众人明了?,酥骨鱼是开朝艺祖皇帝的最爱, 每位宫廷御厨必学的菜式, 也是金长庆最擅长的菜式,金长庆的诸位弟子中数豆角最擅长烹制此味, 做了?这么多年, 可谓是手拿把掐了?, 应当是没有输的可能。
“那厨子是何?来历?竟然赢了?小师弟五道菜!”话最多的三师兄唐标问道。
“保密的!”伙计神神秘秘的说道, 而后又凑近了?些把声音压到几不可闻的地步继续道,“听说是丰乐楼的东家。”
谢宣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略一思索后出言道:“原来是我?娘啊, 那就不奇怪了?,我?娘做饭最好吃了?!”
金长庆等人单独坐在天字二号齐楚阁儿里,环境清幽安静,非常隔音,金长庆的众弟子也不怕旁人听见什么, 忙跟谢宣打听道:“你娘是何?来历?师从何?人?”
谢宣非常奇怪的问道:“我?娘就是我?娘,还需要什么来历吗?她没有师父的, 我?娘说做饭是有手就会的事情。”
众人绝倒,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金长庆大手一挥,挥散徒弟道:“行?了?, 都坐好,别丢人现眼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酥骨鱼上桌了?,共两?条,一个盘子里一条。
谢宣煞有介事的先尝了?尝左边盘子里的鱼,眯眼品了?品,又夹了?右边盘子里的鱼尝了?尝,最后放下筷子。
众人觉得?有趣,抬头问道:“小友觉得?如何??”
谢宣道:“后厨比试的人中,一个是雀金楼的主厨,一个是我?娘,我?先开口评价好像不大合适,你们先开口评价仿佛也不大合适,不妨这样,我?们投票决定?,将自?己的答案写?在纸上,压在点?心盘子底下,等众人都投完票再揭晓答案,如何??”
“好主意!”众人也觉得?有趣。
谢宣要来笔纸,迅速写?下自?己的答案。
片刻后,众人也将自?己的答案写?在纸上,压在盘子底下。
当结果揭晓的那一刻,齐楚阁儿里寂静无声,左边的酥骨鱼得?了?三票,右边的酥骨鱼得?了?五票。
谢宣诧异的眨眨眼,问道:“有人的舌头坏了??”
“我?投的左边。”金长庆周身气压很低,显然在压抑着怒气。
“我?也投的左边。”姜康低咳一声说道。
“我?也投的左边。”谢宣道。
而剩余的人无一不是投的右边。
“把老七给?我?叫来!”金长庆咬牙切齿的说道。
等豆角推门?进来之后,见诸位师兄们都在溜墙根站着,只有大师兄坐在师父身旁,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金长庆指了?指桌上两?盘鱼道:“你自?己尝尝看,哪个好?”
豆角取了?一双竹筷,在两?个盘子里各夹了?一块鱼,细细品尝了?起来,他的眸色先是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来,最后又亮了?起来,他实话实说道:“左边这个更好。”
“好在哪儿?”金长庆继续问道。
“肉质更为鲜嫩纯香,鱼骨酥软,入口即化?,我?的差了?一分香气。”豆角说道。
金长庆长吁一口气道:“还行?,你们几个虽然资质平平,好歹舌头没全坏完。可以做菜的手艺不如人,不能连做人的德行?都不如人了?。”
“师父,我?等知错了?。”那五个站墙根儿的弟子陪笑道。
“你们几个去后厨,与丰乐楼的东家再比比,拿出看家的本事来。”金长庆说道。
“是,师父。”众人欲离开,豆角连忙伸手道,“且慢。”
“怎么了??小师弟。”众人顿住脚步问道。
“我?……我?之前跟人家说好了?,就我?们俩比,比完就算,你们这么多人哗啦啦的下去,倒好像咱们雀金楼输不起似的。”豆角挠了?挠鬓角,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你的彩头是什么?”金长庆问道。
“雀金榜头名。”豆角小声答道。
“你还真?是会慨师父之慷啊。”姜康扶额道。
“既如此,你们各自?的彩头自?己去琢磨,别把楼给?我?卖了?就行?,去吧。”金长庆吩咐道。
后厨里,惠娘原本以为和刚刚那个主厨比完就算完了?,没想到刚要收拾收拾离开,后厨里稀稀拉拉又来了?五个人,且自?报家门?和来意,就是说,刚刚的结果还算数,但雀金楼这边还想继续切磋切磋。
惠娘一叉腰,刚刚她还没比够,既然想继续比那就来吧。
雀金楼主厨的拿手菜和惠娘的拿手菜都在比试名单内,一开始说好每人出两?道菜,再比十二道菜的,没想到双方越比越上瘾,打不住了?。
最后谢宣捂着肚子对金长庆道:“金爷爷,我?好撑!我?实在吃不下了?。”再吃下去他就撑得满地打滚了?!
金长庆默默看了?姜康一眼道:“老大,你去后厨看看,叫他们适可而止,莫要纠缠不清的。”
“是,师父。”姜康作为大师兄,是最后压轴的。
姜康淡定?从容的赶往后厨,将丢人现眼的师弟们挥退。
“在下姜康,是雀金楼的第二主厨,特来领教。”姜康抱拳说道。
惠娘此刻也很累了?,她捶着肩膀道:“姜大厨,最后一道菜了?,可以嘛?”
“没问题。”姜康十分好说话,“我?们雀金楼历年给?状元郎办宴席都要上一道独占鳌头,这也是我?们雀金楼的招牌特供菜,恰巧今日状元郎在此,我?们就比这饭菜如何??也算雀金楼恭贺状元郎高中了?。”
“可以。”惠娘十分好脾气的说道。
甲鱼可食用的部位十分有限,又土腥味儿较重而且难以祛除干净,所?以烹饪难度极高。
雀金楼有底气将这道菜列为招牌特供菜,必定?有其独到的烹饪方法。
而且独占鳌头是道功夫菜,至少得?烹饪半个时辰。
就这点?儿时间空挡,谢宣肚子里的吃食消化?掉不少,也不嚷嚷着撑的要满地打滚了?,反而眼睛时不时的望向门?口,显然在期盼着什么。
金长庆一等这么长时间就知道他的首徒在干嘛,若说其他弟子差点?火候,首徒的手艺他是了?解的,所?以也很期待接下来的比试。
一个时辰后,独占鳌头被伙计端了?上来。
谢宣寻了?个吃空的核桃盖子,将甲鱼的脑袋盖上了?,他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怕它的脑袋,总觉得?它在死不瞑目的瞪着我?,我?都不敢下筷了?。”
话音未落,他夹起一道裙边,哇!是甜的呀!他好爱!不禁又多加了?一块,连吃三块才夹向旁边的那个砂锅里的甲鱼,咦?怎么有苦头?好生奇怪!
谢宣果断把票投给?了?冰糖口的独占鳌头,外面的食客也几乎都把票投给?了?冰糖口的独占鳌头。
金长庆沉思片刻,投了?弃权票,他对豆角说道:“比试了?这么半天,想必丰乐楼的东家也累了?,你去将人请上来歇歇脚。”
“是!”豆角立马去请人了?,边请人边琢磨为何?师父会给?大师兄投弃权票?
惠娘一听金御厨有请,她连忙摆摆手道:“实在是失礼了?,我?是真?的比不动?了?,明天继续好不好?!”
豆角坚持道:“不是比试,我?师父要请您上去歇歇脚,说说话。”
惠娘盛情难却,只得?带着谢壑一同?前往金长庆他们所?在的齐楚阁儿。
“师父,人我?给?您请来啦!”豆角欢快的说道,声音很是兴奋,完全没有刚刚比败了?的失意。
金长庆一抬头,见一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身侧站着一位娇俏的女郎,那女郎有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粉面桃腮的,样貌十分灵动?,她先福了?福身道:“今日来贵宝地多有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阿娘,快过来坐。”谢宣连忙招手道。
惠娘愕然:“宣儿,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阿娘和人比试啊!只是吃的好肚撑,要阿娘给?揉揉小肚子。”谢宣撒娇道。
“咳。”谢壑低咳一声,试图引起谢宣的注意。
谢宣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爹爹有好玩的地不带我?,今天我?不喜欢爹爹了?。”
“那明天呢?”谢壑问道。
“明天看心情吧。”谢宣冷哼一声,十分娇气,可见他爹把这个小人儿得?罪狠了?。
众人看着谢宣耍完宝之后,转眼看向他们的师父,却见师父腾的一下子从圈椅上站起来,他怔怔的走向前去,打量了?惠娘一番,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作为一个陌生人贸然问一个妙龄女郎的名讳着实不妥,然而他是厨行?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倒也还不算突兀。
“惠娘!”惠娘温声答道。
“家是哪里的?”金长庆继续问道。
“原是从熙州府过来的。”惠娘奇怪的眨了?眨眼说道。
“听口音不像。”金长庆摇了?摇头道。
“哦,这个呀,不瞒您说,我?曾在临安住了?很多年。”惠娘直言道。
“也不完全像临安口音。”金长庆继续说道,倒有些许衢州口音。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惠娘实话实说道。
“小……小娘子父母家人还在世吧?”金长庆干哑着声音,试探着问道。
“这个与做菜无关吧。”谢壑不动?声色的挡在惠娘面前说道。
惠娘的脑袋在谢壑的肩旁露出来,她好脾气的说道:“前辈,你想问什么不妨有话直说!”
金长庆嗫嚅了?一下,不知从何?说起,他还在想办法组织语言。
豆角一拍脑袋道:“我?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面善,总觉得?像一个人。”
“像谁呀?”谢宣好奇的问道。
“像我?们师娘!”众人答道。
惠娘、谢壑、谢宣:“……”
谢宣想了?想,然后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不会是比不过我?娘,就想把我?娘变成自?己人吧,这个借口太拙劣了?!八岁的我?都不信!娘亲是我?的!”
谢壑首先反应了?过来,他耐心问道:“金御厨家里走丢过什么人吗?”
“是我?的女儿,在她七岁的时候,家乡发大水冲垮了?房屋,不知将她冲到何?处去了?。”金长庆长嗟短叹道。
“千真?万确,我?们弟子都知道的。”豆角说道,“师父每年都要出去两?个月走南闯北去寻小师妹的。”
“这事儿我?也可以作证,去年金爷爷去的熙州,待在熙州丰乐楼,还特意问我?讨要辣椒,说是家里走丢的女儿最爱吃辛辣口的吃食,他想讨点?研究新菜式。”谢宣挠挠头道,“我?阿娘也最爱辛辣口的吃食。”
惠娘嗡的一下子,头脑空白。
“你叫惠娘,姓什么?”金长庆垂眸问道。
“不记得?了?。”惠娘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谢壑将她揽在怀里,坐在一旁的长凳上说道:“诸位请容她缓一缓。”
惠娘拼命想拼命想,可越试图记起什么,大脑越是一片空白,她茫然无助的看向谢壑,谢壑缓缓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逐步梳理了?思绪开口问道:“金御厨的女儿是哪一年走丢的?”
“嘉隆十五年秋。”金长庆说道。
“可记得?她身上有何?胎记?”谢壑继续道。
“左肩有块朱砂色的月牙形状的胎记,大约有大拇指甲盖大小。”金长庆压低声音对谢壑说道。
谢壑略一点?头道:“是这样的。”
惠娘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谢壑并没有出口解释,而是融融的望了?她一眼,金丝丹凤眼的眼尾处可疑的布了?一抹红晕。
惠娘瞬间反应过来,面色一红,她轻拍了?他一下,娇嗔道:“这话问的忒没个正形!”拢共就那么一次,还是在二人不甚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他……哼……他倒是好记性?!
“阿爹阿娘在说什么悄悄话?宣哥儿也要听!”谢宣拱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说道。
惠娘的脸更红了?,大着胆子又拍了?谢壑一下。
谢壑捉住她的纤纤素手攥在自?己手心里,他掌心的温热瞬间传递到她的心间,将她空白而荒凉的心填充的暖洋洋的。
“金御厨是哪里人?”谢壑若无其事的问道,三言两?语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衢州人。”金长庆急忙答道。
谢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他建议道:“金御厨若心中犹疑的话,不妨滴血认亲,也省的闹出乌龙来。”
“我?心中没有犹疑!”金长庆立刻说道,但看了?看谢壑的神色,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
金长庆转头对大弟子姜康说:“去太医院提点?杨松亭府上看看,说咱们雀金楼的杏花春可以喝了?,我?记得?他今日不在太医院当值。”
“是,师父。”姜康领命而去。
豆角是一群弟子中年纪最小的,看上去和惠娘岁数不相上下,他也是所?有人中最活泼的,这会儿正好奇的打量着惠娘,若不是谢壑的眼风着实锋利,他早就凑上前去了?。
金长庆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
气氛一时有些凝涩,齐楚阁儿里人很多,但都沉默不语。
豆角悄无声息的出门?去了?,未几他亲自?端上一套杏花盏,每个杯盏都是一个杏花瓣的形状,一套有五个,放齐正好凑成一朵杏花,杯盏里盛着满满的五色饮子。
有扶芳叶煮制的青饮,菝葜根煮制的赤饮,用酪浆煮制的白饮,乌梅浆煮制的玄饮和姜桂煮制的黄饮,五种颜色五种味道,十分新奇。
豆角献宝似的摆在惠娘面前道:“刚刚研制成形的饮子,杯盏还没思量好用什么,暂且拿这套应时节的杏花盏填补,你尝尝,可好喝了?。”
“小窦师傅客气了?。”惠娘抬眸道谢道。
“没有啦,小师妹,我?还想尝尝你做的三元及第糕呢。”豆角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
迎来诸位师兄的集体白眼,众人的目光指指点?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他。
谢宣拿起旁边的汤匙,一勺一勺的尝了?个遍,悄悄的对豆角竖起了?大拇指:“好喝的。”
杨提点?还未到,在这里围着也围不出个结果来,见小师弟毫不吝啬的端出了?新研制的五色饮,众人也不再藏着掖着,纷纷下厨将自?己的那拿手好活儿呈上来。
已经吃得?肚子溜圆的谢宣“被迫”坐在了?桌案旁,看着伙计们络绎不绝的端来好吃的,恨不得?再长出一个胃来,边吃边叫阿娘揉肚子。
谢壑塞给?他一盏山楂饮子将他提下了?桌道:“都撑成这样了?,少吃两?口。”
谢宣遗憾的摸了?摸肚子,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金长庆眼睛一错不错的注视着惠娘,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半个时辰后,杨松亭提着药箱犹如一阵旋风似的赶来,边进门?边嚷嚷道:“哪呢?杏花春在哪儿?”
“咳。”金长庆低咳一声道,“先干活,干完活你今年的杏花春雀金楼包了?。”
杨松亭的步伐瞬间顿住,他扬眉道:“此话当真??”
“骗你作甚!”金长庆说道。
杨松亭的?*? 目光忽然定?在惠娘脸上,他观摩了?一会儿,疑惑的问道:“她都长成这番模样了?,为何?还要滴血认亲?”
“恁的话多,问你讨要碗药水你还如此磨磨蹭蹭的。”金长庆说道。
谢宣嘚嘚嘚跑过来好奇的问道:“什么是滴血认亲?”
杨松亭并未因他年纪小而忽略他的疑问,边打开药箱子往外拿药材,边回答道:“血脉相融证明有亲缘关系,不过得?需要特定?的药水,普通的水不成。”他总揽太医院诸多事宜,皇室遇到的蹊跷事儿多了?,有时九五之尊的兴致来了?,不能强行?憋着吧,偶尔临幸个宫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若哪个运道好的就此怀了?龙嗣,敬事房那边并无记录,皇家一般是不认的,这些年皇室血脉单薄,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不好一棍子打死,特命太医院研制出了?这样的药水,是不是有亲缘关系一测便知。
这也是金长庆找杨松亭来的原因。
杨松亭要了?一个水晶琉璃碗,命店里伙计将他配的药熬出后放在琉璃盏中端过来。
惠娘默默的看着,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她说不好此时心中的情绪。
“别怕。”谢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和宣儿都陪着你呢。”
惠娘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
半晌后,伙计将药碗端了?来,杨松亭从药箱里拿出一只瓷瓶,拔开盖子后冲药碗里洒了?些白色的药粉,刚刚还混浊的药汤瞬间变的澄澈起来,他舒了?一口气道:“好了?!”说着,便将那药碗端至金长庆与惠娘面前道,“可以开始了?。”
金长庆率先拿利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嫣红的血液瞬间滚落到碗里凝成一个血珠儿。
惠娘接着伸出手来,取了?一滴血滴在碗里。
众人凑到碗前,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水晶琉璃碗。
两?滴血珠在水晶碗里渐渐欺近,碰撞,又乍然离开,等到水面平静了?,两?滴迥异于药汁的血液开始慢慢靠近彼此,慢慢靠近,然后试探着彼此交融。
一刻钟不到,两?滴血完全融合成一滴血,紧密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金长庆心中百感交集,他豁然望向惠娘喃喃道:“错不了?,错不了?,你就是我?的孩子。”
惠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想了?那么久的家人,突然就站在面前,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怎样去接受?
她心里蓦然钻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委屈来,尖锐又酸涩,像浑身长满刺的蒺藜,滚一滚就要扎痛所?有人。
她所?心酸的,不是那些年在临安侯府做帮工,不是后来的生活困窘,甚至不是生谢宣时因为难产差点?死掉,而是被穆筝毫无顾忌的算计时,在那杯药酒之后她浑身瘫软的躺在榻上,透过半敞开的窗子望着窗外明晃晃月光,听着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时,心里无声的呐喊:谁来拉她一把,求求了?,谁来拉她一把?!
若她也有父母亲人的话,不求多么富贵,哪怕是个寻常人家也好,必不会让她陷入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像一条被人按在案板上的鱼,任由磋磨。
她总是心向光明的,纵然是少女怀春时对谢壑抱有难以言说的好感时,也不曾想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得?到他,她明明不是临安侯府的奴仆,却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玷污自?己的不是谢壑,而是无法挣脱的命运,她的心脏揪的紧紧的,像被无数条绳索费力缠绕束缚住一般,让人无从挣脱,无法挣脱。
她直起身子来,拨开众人往外跑去,甚至还推了?谢壑一把,连谢宣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众人神色错愕,怔怔的看着她。
谢壑只来得?及留一句:请诸位帮忙照看一下宣儿。话音未落,也急匆匆的往后跑。
金长庆跟在后面喊:“囡囡,囡囡……”她哭得?那样伤心,这些年来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谢宣愣愣的站在齐楚阁儿里,阿娘哭了?,跑了?,阿爹,也跑了?,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了?,他瘪了?瘪嘴,也跟着哭了?起来。
豆角摸了?摸谢宣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道:“好孩子,这是喜事,不哭,不哭。”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第062章 第62章
惠娘掩泣奔逃下楼, 蔺冕与裴逸安惊疑的站起身来,见?谢壑也紧跟着出来了,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壑摇了摇头道:“过后再跟你们解释, 宣儿还在楼上,帮忙照看一下,多谢。”话音未落,他亦急忙跑了出去。
“哎,哎!”蔺冕与裴逸安二人阻拦不得, 只得作罢。
谢壑出门后见?平时文文静静的小娘子跑起来一点儿都不慢, 眨眨眼的功夫差点跟丢,好在他人高腿长, 倒也跟得上。
他一看便?知她要去丰乐楼, 稍稍放下心来。
等他到达丰乐楼时, 店里的伙计说她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谁也不见?。
谢壑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小伙计十分有眼色的退下了。
及至丰乐楼打烊,灯火通明的偌大酒楼逐渐安静下来, 灯火一层层的熄灭, 一切隐于黑暗之中。
谢壑去厨房熬了些白?粥又点了一盏灯端上来,他敲响她的房门,轻声道:“惠娘,开门吃些东西。”
惠娘坐在房间里哭了半晌,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 此时醒来正愣愣的发呆,不知今夕何夕, 听到门响之后, 她下意识的想躲。
房间里很暗还没来得及点灯,窗外星光璀璨, 月亮只剩一道浅弯弯的牙儿,只有门口处的纱窗透过外面的一豆暖黄的烛光。
她将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掩住脸面,闷闷的回道:“我不饿。”
谢壑将粥与灯盏放在门外,自己也盘腿坐下,静静的陪着她。
等那灯烛由明转暗且越来越暗时,惠娘撑起身子下了软榻,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谢壑豁然抬头,此时烛火猛然跳跃了一下,彻底熄灭,唯一的光亮只存在于那凤眸之中。
惠娘眼圈红红,发式也有些散乱,她毫不在意的坐到谢壑身侧,端起那碗温凉的白?粥,吸了吸鼻子喝了起来,白?粥并不美味,甚至有些淡淡的糊味儿,不属于楼里任一个大厨的手艺,想必是眼前这人熬的。
果然见?他面色微赧道:“抱歉,我……我实在不擅长这个,是不是十分难喝?”
惠娘摇了摇头,违心的说道:“还可?以?。”毕竟,这世上肯亲手为她熬一碗粥的人太少?了,她很珍惜。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多吃很多苦。”谢壑又轻声说道。
“郎君今天怎么了?为何总在道歉?”惠娘喝完最后一口粥,抿了抿唇角说道,“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不必如此。”
谢壑喉间一咽,有股气不上不下的,闷在胸腔里憋的难受。
烛火熄灭,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惠娘坐在谢壑身侧,她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一边,沉默良久方才低声说道:“今天格外想哭,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嗯。”谢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揽向自己的肩头。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再有本事也抵不过天灾人祸去。”惠娘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些微哭腔,“大抵是命吧。”
谢壑知道她不是个认命的人,她如今就好像在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的人乍然看到清泉绿洲,想要靠近却怕又是一场海市蜃楼,亦像一只受伤独自舔舐的孤兽乍然重逢可?以?依靠的母兽,原先那些按压下去,独自强撑的委屈瞬间翻滚上来,愤怒的呲牙伸爪,不是凶谁,只是宣泄她一直以?来都在强忍的委屈,以?前不说不是没有委屈,而?是没有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
谢壑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是不被?她信任不被?她依靠的,她开丰乐楼的银子都是熙州丰乐楼和闻月榭赚来的,从没伸手把他要过一文钱。
自己生性喜洁,不爱让人近身,她便?从来不扰他,除了先前他重病时的精心照顾,他病好之后,她总是巧妙的与他保持着距离,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远不近,绝不触他的雷区一步,也就没什么亲密的行为,他如今怀疑若是没有宣儿的话,她是不是早在他登科及第?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他。
思及此处,谢壑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恐慌情?绪。
“抱歉,总拿这些事烦扰郎君,郎君今天邀我去雀金楼可?是有话要说?”惠娘已经收拾好心情?,郑重其事的问道,姿态镇定而?疏离。
“我并没有觉得厌烦。”谢壑强调道,“今日?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惠娘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他想要问她,她对他怎么看?可眼下她这个心境,显然不适合谈及此事。
一向行事果决的谢壑,罕见?的犹豫了。
“说罢,我听着呢。”惠娘温声道。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谢壑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你……你看我怎么样??”
“挺好的呀。”惠娘显然不解其意,她扭头回道,毫不犹豫。
“那我们成亲吧。”谢壑开门见?山道。
“!!!”惠娘心中惊疑不定,她愣愣的看着谢壑,幸亏此时四周昏暗,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她讷讷回道,“我不给人做妾的,此事郎君休要再提。”
话音未落,她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打算落荒而?逃,岂料他也站起身来急忙回道:“不是妾,是正妻。”
惠娘的脚步猛然一滞,她低声道:“郎君,你我之间,云泥之别,犹如天堑,如何能?做成亲?即便?真成了,他日?也会遭同僚耻笑的,惠娘从未有过攀龙附凤之心。”
“你我之间,何来攀附之说?”谢壑问道,“当?初我犹如烂泥一般挣扎在临安与熙州的时候……”
“郎君切莫妄自菲薄,你是天上月,不是脚下的烂泥,污泥是晦暗不了天上月的。”惠娘缓声说道,“当?年我承夫人一碗热粥得以?活命,是不忍心像他人那样?背弃郎君的,往日?种种俱是报恩罢了,郎君莫要误会了去。如今郎君已经飞黄腾达,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信,你对我只有报恩的念头,没有一丝丝的情?意,若一丝情?意也无,你为我做的三元及第?糕第?一层不可?能?是苦涩的,人皆言状元之喜之乐,若无一丝情?意谁怜状元之苦之涩?”谢壑说道,“我不是一时兴起,亦没有开玩笑。你很好,也值得所有美好,我为你倾心,甘愿将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和你一起分享。”
“啪!”的一声,回应谢壑的是重重的关门声,他冷不丁的吃了个闭门羹。
“天色不早了,郎君请回吧。”惠娘在门内说道。
谢壑怔怔的看着紧闭的门扉,呆立片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惠娘仿佛行走在云雾之间,一点儿真实的感觉都没有,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讲冲击太大了,无论是寻到生父还是谢壑的表白?,都让她仿佛在触碰一锅热水一样?无从下手。
她需要好好想想,她该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她在半睡不睡间恍若听到一声狗叫,她从短榻上坐起身来。
“汪!”果然是黄豆在外面。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没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做贼一样?将黄豆放进?来后,她连忙将门关上!
黄豆十分之乖,叫开门后静静的跟在她身后,亦不胡乱叫了,见?她坐在短榻上,它也蹲坐在短榻旁,一副求摸摸的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谁把黄豆带来的,惠娘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黄豆颈间的软毛,突然她一个激灵,想起一件事来:宣儿呢?
她当?即顾不上什么,牵着黄豆就往楼下跑,谢壑果然就坐在楼梯上,见?她一副急匆匆要出门的模样?,他一脸愕然道:“很晚了,怎么不睡?”
“宣儿呢?”惠娘焦急的问道。
“在雀金楼。”谢壑回道。
“他认床的,乍然换了地方怎么睡得惯。”惠娘担忧的说道。
“没关系,我看他挺乐不思蜀的。”谢壑安抚道。
不得不说,谢宣打小就有长辈缘,家?里的长辈没一个不把他当?命根子一样?疼的,尤其是金长庆知道他是自己女儿唯一的孩子时,更是对他好的了不得。
刚刚谢壑从丰乐楼回了雀金楼一趟,金长庆及他的七个弟子一共八个人都围着他团团转,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直将小人儿哄的咯咯直乐,还没新鲜够,说什么也不跟他回家?,完全?看不出半点认床怕生的模样?来。
惠娘听谢壑这么说,也知道很晚了,再出去有诸多不便?,她牵着黄豆觑了他一眼说道:“杵在这里做什么?你若实在不想回家?,我开间上房给你,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当?值,小心熬坏身子。”
“嗯,要间离你近的。”他还挑上了。
“那可?不多了。”她也没说准不准,径直牵着狗往客房那边走,谢壑比黄豆还乖巧的跟在后面。
“刚刚……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惠娘解释道,“只是郎君的提议太过惊世骇俗,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宣哥儿是宣哥儿,你我是你我,郎君万不能?因为怜惜宣哥儿而?出此下策,着实不明智的很。”
沉默良久,谢壑方才开口问道:“惠娘,你为什么觉得我提出成亲的建议是因为宣哥儿而?不是因为你我?”
惠娘摸了摸黄豆的大狗头,嗫嚅了一下,太不可?思议了,自己仍觉得与他不相配的,即便?他成亲也是择高门大户之女,温文娴雅的大家?闺秀,若她肯对宣儿好,那再好不过了,若她待宣儿冷淡,宣儿不爱宿在宁国?府,他也可?以?宿在丰乐楼,丰乐楼里有一处精致典雅的漱风阁就是特意为宣儿准备的,这一切她都打算好了的。
她所预料的未来日?子里有千百般情?况,只是没有她与他,她不敢做这种能?和他有什么结果的梦,这些年的相伴她已知足,她无数次告戒自己已经很好了,不要贪心太多。
面对谢壑的疑问,她给不出答案,兴许是她内心骄傲又卑微吧。
“我……”惠娘将手里的铁链搅的更紧了,她的声音里有些发干发涩,“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这一切美好的像个梦,轻轻一戳便?会碎了,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关系的。”谢壑耐心引导道,“从现在开始考虑,要不要嫁给我?”
门锁咔哒一声,已经打开了。
两个人分别站在不同的门口,只是谁都固执的不肯进?去,想最快知晓结果。
“汪!”黄豆看着静立不语的主子们,叫了一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半晌后,惠娘方才道:“咱们回去都好好想想,若你主意不变的话,等天亮了再将这些话跟我讲一遍。”
“好。”谢壑应道。
惠娘点点头,牵着黄豆拾步进?了门,她今天哭了一场,惊了一场,如今被?黄豆守在榻边,她抱着它毛茸茸的大狗头,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夜好梦。
谢壑住在隔壁辗转反侧,一遍遍的斟酌自己明天要说的话,怎样?才能?将他的诚意表达出来,让她同意嫁给他,让她意识到嫁给自己比嫁给别的男人好,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谢宣之父,天然就占尽好处。
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从官途捋到个人小金库,将自己的优劣情?势逐一分析,又总觉得不够。
他苦思冥想一夜,毫无睡意。
等鸡一打鸣,他迫不及待起身下榻,掀开房门,见?惠娘的房间里十分静谧且昏暗,便?知她还没有睡醒,他悻悻的关上房门回到房间,继续等待。
一直到天大白?,惠娘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将自己惊醒,她捋了捋胳膊上黄白?色的狗毛,一脸震惊道:“黄豆,你这只脱毛狗!”
一人一狗在房间里吵起了嘴,丰乐楼里洒扫的小丫头给惠娘端了热水来,惠娘净面漱口后拿丝麻帕子吸干水分,开始匀匀胭脂水粉慢条斯理的上起妆来。
“东家?,谢翰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一直在您门口徘徊。”整理屋子的小丫头翠萍疑惑的问道。
惠娘匀胭脂的手指一顿,她放下精美的胭脂盒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惊讶道:“多早晚了?他怎么还在?!”
她也顾不得涂脂抹粉了,提起裙裾迅速朝门口跑去,见?谢壑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她的房门前,她不禁脱口问道:“郎君怎么还不去翰林院?一会儿怕是要误了时辰。”
“我有一番话要对你说。”谢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道。
“什么话?”惠娘眨眼问道。
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都忘了,才过去一夜呢,谢壑心道。
“关于你我二人成亲之事。”谢壑说道,“我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
惠娘的心一提,低声问道:“你想通什么了?”
“我还是喜欢你,想跟你成亲。”谢壑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里是丰乐楼的最高层,视野很好,阳光倾然跃下,占满了整个过道,到处是一片带有暖意的金黄色。
“只有你,再不会有别人了。”谢壑道。
惠娘再次听到依旧觉得震惊,她眨了眨眼,脸上的胭脂还没抹匀,像朝霞从天边一直绘到她的脸上,颜色秾丽而?新鲜。
她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大金太阳,恍然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是梦啊。”
他昨夜真的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黄豆现在饿的很,扑腾着大尾巴在谢壑和惠娘之间转圈圈,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显然在找狗食。
“你的想法,大人知道吗?”惠娘问道。
“他早已知晓,并不反对。”谢壑打消她的疑虑。
惠娘吩咐人装了点心盒子塞到谢壑怀里道:“你先去翰林院,等下了值之后再说。”
“那你是同意了?”谢壑眸间一亮,小心翼翼的问道。
“光我同意也不行啊。”惠娘推着他下楼道。
谢壑蓦然记起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有爹有娘了,他暗道一声:“失礼,我知道了。”
好说歹说,终于哄走了谢壑。
惠娘坐在梳妆台前,舒了一口气,她抬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她刚刚就是顶着这样?一副样?子跟他谈风论月的?!啊!她此刻情?愿自己瞎了!!心里窘的什么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从衣柜里挑了一套最漂亮的衣裙,将未涂抹均匀的胭脂卸掉重擦,打扮妥当?后命人去备马车,她需要前往雀金楼。
雀金楼作为汴京第?一大酒楼,永远不缺食客,生意一直十分兴隆。
昨天人们听说有人来雀金楼踢馆,蹲守了一天,也没见?出什么结果,今日?早早过来凑热闹,一个劲儿的起哄催雀金楼公布踢馆结果。
没想到雀金楼的掌事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一片镇静,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但也只表面如此!他们实则震惊极了!东家?居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在乐得什么似的,宫也不进?了,饭也不做了,客人也不招待了,只一门心思的讨好逗弄小孙孙,纵享天伦之乐,看得旁人一阵阵的眼红牙酸。
雀金楼一处十分清幽隐秘的庭院内,谢宣坐在锦绣堆儿里,由着外祖母将一匹匹玲珑绸缎往他身上比量。
“这个好,花色鲜亮,正适合你这么大的小郎。”周氏开心的笑道。
谢宣抬头不可?思议的说道:“外祖母你是认真的吗?这个香香的,有胭脂气,我不要,阿娘可?能?会喜欢。”
“那好。”周氏将手里的锦缎放到一旁笑道,“那这一匹也给你阿娘留着。”
“阿娘喜欢素雅一些的,太花里胡哨了,她不好意思穿。”谢宣又道,“不过我觉得小姑娘就要穿的花花的才好看,您觉得呢?”
“是这么个理儿。”周氏附和道,“但她喜欢素雅的衣裙,咱们就多给她做几件素雅的,再添两件花花的换换样?子。”
周氏说完就问一旁伺候的贴身婢女红酥道:“马车套好了吗?”
“回夫人,老爷说了,先等等再说,给小姐一个消化的时间,咱们此刻贸贸然过去,小姐是不见?也得见?了。”红酥回道。
周氏放下手中的锦缎,叹了一口气说道:“等了这么多年,终是等到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罢了,听他的吧。”虽然话这么说,可?她心里依旧想去找女儿!
谢宣悄悄察言观色道:“外祖母可?以?把我送到丰乐楼,我这样?小,自己跑回去遇到拍花子的怎么办?”
周氏眸间一亮,刚要答应,却听外面的婆子喜气洋洋的进?来禀告道:“夫人大喜,小姐回来了!!小姐回家?来了!!”
周氏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往外走,红酥立马走过去搀扶道:“夫人小心!”夫人的眼睛看不清五步之外的东西,盖因当?年和小姐失散之后,日?也哭,夜也哭,没得把眼睛哭瞎,后来老爷结识了杨提点之后,这才慢慢的有所好转,杨提点说夫人这是心病,得用心药医。
是以?,老爷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去寻小姐踪迹,寻了这么久,总算有了音信,苍天有眼啊!
谢宣也连忙从锦绣堆儿里爬出来,跟了上去。
厅堂里,金家?七个弟子站成一排好奇的盯着这个传说中的小师妹,丝毫没有昨天比不过人家?的颓败,师父的独女哎,是得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金长庆坐在圈椅上,他眼睛一错不错的打量着惠娘,又哭又笑道:“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那时候你比宣哥儿的年纪还小,最喜欢看爹爹在院中起灶,烟火缭绕的也不嫌弃,端着个小空瓷碗坐在小马扎上乖乖的等着,饭菜一出锅就央着爹爹给你盛上满满的一小碗,差一点儿都不行,磨人的很。”
“先前小时不懂事……”惠娘赧然道。
“不是这样?的,你知道爹爹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是如何回忆这段记忆的吗?是爹爹的失职,离你们母女那么远,你们遇着事了也不知道求谁,心里该多么难过,我心里悔啊。”金长庆笑着笑着又哭了。
谢宣跟着外祖母站在廊下,仔细听着外祖父的描述,那是一个他不熟悉的母亲,在他的印象里,阿娘总是爱笑的,做饭好吃的,无所不能?的,仿佛什么困难也打不倒她。原来阿娘也有哭泣和害怕的时候啊,原来阿娘也喜欢看她爹爹做饭,少?吃一口就会哭闹啊。
谢宣嘚嘚嘚跑到他阿娘面前,忸怩道:“阿娘是个小哭包。”
“才不是呢!”惠娘将头埋在他颈窝反驳道,“是最近风沙大,阿娘迷了眼。”
谢宣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十分豪爽大气道:“没事的,等我长大了一定孝敬你,现在你可?以?偷摸对着我哭,我不告诉旁人。”
惠娘被?他说笑了,她擦干眼泪捏了捏他的小脸道:“昨天是阿娘不对,不该……”她忽然顿住了,这话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谢宣道:“这里可?好玩了,宣哥儿喜欢这里。”
周氏由红酥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欲要仔细看清眼前之人,奈何情?绪激动之下,她的眼睛愈发模糊了,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孩子,她伸出双手摸摸索索的探过去低声泣道:“惠娘,惠娘,我的儿,我的儿啊!”
惠娘心底酸涩异常,扶住周氏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去,别别扭扭的唤了一声:“娘!”
母女俩相拥而?泣,莫说金长庆,就连一旁站着的七个徒弟都眼底一阵阵的发热。
“好耶!阿娘也有阿娘了!”谢宣拍手叫好道。
第063章 第63章
雀金楼, 晚香居。
惠娘与?母亲在诉说当年离别?之后的?经历见?闻,红酥在茶室烹制热茶,豆角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拿袖子擦擦眼角, 他十分伤感的?叹道:“我的?老天爷,小师妹,你这也算是福大命大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其他师兄们年长些,感情表达内敛的?多, 但都眼圈红红的?, 他们都是在小师妹走丢之后拜入师父门下的?,对这个小师妹向来是只闻其名, 未见?其人。
但师父每年都要跑去外面二个月, 师娘时常自嗟自怨, 日子一久他们也就或多或少?的?了解了一些, 其实他们是不敢劝的?,当年那场洪水十分迅猛, 十余个州县受灾, 淹死、饿死、病死的?灾民?不计其数,师妹走丢的?时候又那么小,活下来的?希望非常渺茫。
但谁也不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人活着有盼头?总比没有盼头?好,等师父老了, 走不动了,也就不找了。
但都没有想到的?是, 师妹居然还有被找到的?那天!可见?苍天开眼!
金长庆在院子里支起一口锅, 旁边摆满各种山珍海味、新鲜时蔬,还有丰乐楼送来的?新鲜辣椒和泡椒等物, 他一边点火一边时不时的?瞧向惠娘和周氏那边,目光温柔又喜悦,他对坐在一旁的?谢宣说道:“以前这个地方是你阿娘的?,她最?爱坐在离我半丈远的?地方看我生火做饭。”
“那外祖父做的?饭肯定很好吃!连阿娘都舍不得离开!”谢宣是个懂捧场的?。
“也不尽然,偶尔试些新鲜的?菜式,把她吃得直皱眉咧嘴的?,煞是可爱。”金长庆慈爱的?笑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我阿娘有时候也这么逗我,比如上次做苦瓜酿肉,我头?一次见?觉得新鲜,就站在一旁多看了两眼,结果菜品出锅之后,阿娘首先?给我夹了一块,可苦死我啦!”谢宣皱了皱小鼻子,告状道。
金长庆闻言哈哈大笑。
谢宣悄咪咪的?看了阿娘一眼,见?阿娘没有看向这边,他顿时放了心,听说阿娘比自己年岁还小的?时候就被洪水冲跑了,听外祖父说衢州离临安可远呢,阿娘当年还是个小小姑娘,可是怎么过活的??!
自己偶尔做噩梦梦到阿娘离开都要难过的?哭上好一会儿,也根本没有办法想象没有阿爹阿娘的?日子该怎么过,没有阿爹阿娘就没人来疼了,多惨。
想到这里,谢宣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嘚嘚嘚的?跑到他阿娘面前发誓道:“阿娘,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疼你,孝敬你!”说的?信誓旦旦的?。
惠娘原本正和母亲说话,见?小人儿忽然跑过来说这些,她捏了捏他的?小脸回?应道:“好!阿娘等着。”
周氏越瞧谢宣越爱的?不行,按说小孩子七八岁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偏偏谢宣乖巧灵秀的?不行,小嘴也会说,又十分善解人意,贴心的?了不得。
但一想到这孩子的?来历,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问惠娘道:“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郎君想要与?我成亲的?,本来昨天来雀金楼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只是后面发生的?事儿让人措手不及。”惠娘低垂着头?说道。
“那你呢?你想嫁给他吗?”周氏将惠娘的?手握在手心里,仔细问道。
惠娘低着头?不说话,耳根子却是红透了的?。
周氏见?状便知女儿的?心意,她略微叹了一口气说道:“父母爱子女莫不希望她有个简单又圆满的?小家,宁国府的?情况太过复杂,就算宣儿他爹愿意与?你成亲,宁国公的?意见?却是不得不考虑的?。”
“宁国公也同意了的?。”惠娘的?声音低如蚊响,小小声说道。
翰林院里,众官员的?午膳都是在官署里用的?,每当这时,同僚们都有意无意的?找谢壑说话,企图蹭他的?午膳吃,像蔺冕与?陆道白?等人平日里就跟谢壑交好的?,蹭的?就更加的?光明正大了。
蔺冕夹了一口笋片尝了尝说道:“临渊,你今天得罪嫂子了?”
“没有,她这两日繁忙,饭菜都是在丰乐楼里直接装的?,不是她做的?。”谢壑解释道。
“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蔺冕叹道,“昨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谢壑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你倒是说啊!”他这个关子卖的?,倒把蔺冕急个够呛。
“惠娘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爹娘。”谢壑慢条斯理的?说道,“所以,我的?婚事得走正常流程了。”
“什么正常流程?”陆道白好奇的?问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蔺冕道,“先前这事儿嫂子一个人同意就可以操办起来了,如今临渊得托人去问人家父母的意见?,学着讨好老丈人丈母娘。”
“这岂不是好事吗?”陆道白?道。
“好事儿是好事儿,只是托谁去提呢?”蔺冕继续问道,“话说嫂子的?娘家是?”
“雀金楼的?东家。”谢壑道。
蔺冕一拍竹箸道:“谢临渊!你这运道也着实让人羡慕嫉妒啊!谁有你有口福?!”
“你先?别?嫉妒,帮我扫听扫听,金御厨到底跟谁交好,我好去托人说和。”谢壑说道。
岂料,蔺冕已?经在一旁想入非非道:“往日去雀金楼用膳,基本碰不见?金御厨掌勺,若临渊成亲的?话,金御厨会不会露两手?哈哈,想想都觉得幸福得冒泡泡。”
“先?别?冒泡了,你在京师?*? 待的?时间?长,人脉广,帮临渊去问问。”陆道白?说道。
“那日我在雀金楼仿佛看到了太医院提点杨松亭的?身影,风闻此人嗜酒如命,八成他和金御厨有交情,可以在中?间?递上话。”蔺冕回?过神?来说道。
谢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等下午下值回?到家中?,谢徽在庭院里叫住了他,问道:“宣哥儿那小子呢,我怎么一天都没见?着人影了?”
“在他外祖父家呢。”谢壑说道。
谢徽一愣,问道:“什么?”
谢壑心思一定,他抬眸认真道:“爹,我想成亲了。”
谢徽着实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此时此刻捞到谢壑的?第一声“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你和惠娘商量好了?那聘礼什么的?,咱们也不能差数,这些我来替你张罗。”
“惠娘寻到了亲生父母,您看咱们是不是需要先?提亲?”谢壑低咳一声,提醒道。
谢徽一拍大腿,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谢壑索性将那日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谢徽听得频频点头?,轻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的?大掌拍了拍谢壑的?肩膀道:“放心吧,情况我都了解了,必会令你称心如意的?。”
“多谢爹。”谢壑面色微微发红,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宣哥儿是怎么撒娇卖乖一气呵成面无异色的?。
谢徽在这一声声爹中?迷失了自我,脚步一刻也不停的?往外迈,然而他还没出宁国府大门呢,就被绯衣使宣走了。
御书房内,穆万良正襟危坐在殿中?,旁边还有几位重臣与?宗正寺少?卿齐观川,景元帝见?谢徽进来请安,忙招了招手道:“玉砚,朕这里有桩喜事要同你说,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徽恭敬道:“官家请讲。”
景元帝指了指穆万良说道:“穆爱卿,你来讲说。”
穆万良拱手称是,他镇静的?看着谢徽道:“宁国公可知谢壑与?小女有婚约在身的??”
谢徽心中?一顿,并未搭话,目光却犹如寒冰一般,看的?人不寒而栗。
宗正寺少?卿齐观川一看气氛不对,少?不得将话头?揽过来,以缓解尴尬:“国公大人,是这样的?,穆家娘子之前与?谢翰林素有婚约,只是后来谢翰林离开临安外出游学,这么多年来杳无音信,穆家便以为……便以为谢翰林已?遇不测,便嫁给了东平郡王,然而天公不作美,前不久东平郡王薨了,按大齐律例凡女子嫁入宗室不足五年又无子嗣的?,孝期一过是可以自行婚配的?。”
谢徽这下是听明白?了,有人想嫁给他的?宝贝儿子,而且此事闹到了官家面前,看来是不想来软的?,有逼婚的?嫌疑。
谢徽嘴角犹如挂上冰霜一般,他开口道:“冒昧问一下,东平郡王遗孀的?孝期过了么?”
宗正寺少?卿嘴角微微抽搐,斟酌道:“就在近期了,宗室玉牒每三年放一次,那穆家娘子也恰巧赶在此次放牒中?。”
“恰巧?”谢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恰巧,这样一来岂不是说东平郡王死得其时?!
果然,景元帝闻言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宗正寺少?卿自知失言,讪讪的?闭紧嘴巴,不敢再言语了。
谢徽关上宗正寺少?卿的?嘴巴之后,看向穆万良,他直言道:“敢问穆大人,景元元年春您在何处任职?”
“在汴京领馆阁之职,怎么了?”穆万良纳闷的?问道。
“这就奇怪了。”谢徽轻叹道,“穆府与?临安侯府在一条巷子里,穆大人出入必会路过临安侯府,难道当年真的?没看见?谢壑跪在临安侯府门前求临安侯爷手下留情,允他参加科考?”
“哦?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还牵扯到了临安侯府?”景元帝拧眉问道。
“回?官家,此事说来话长,容臣稍后详细回?禀,只是穆家蓦然问起当年婚约之事,说寻不到谢壑便与?旁人做了亲,此时又想着破镜重圆,臣不接受,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寻不寻得到,是穆家当年故意赖掉的?这门亲事,如今见?谢壑高中?状元,前程似锦,便想着再吃回?头?草,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儿?穆府门高,我谢家高攀不起。”谢徽掷地有声的?说道。
谢徽拒绝的?干脆,穆万良被当众打脸,此时面上无光,为官数十载,还是头?一次这么颜面扫地,羞窘难熬。
“宁国公此言差矣,穆家不提婚约,难道不是因为谢壑名声有瑕疵?”在座的?重臣中?有人替穆万良发声。
“我儿清清白?白?,你休要胡言乱语!”谢徽果断反驳道。
这时,御前总管将谢壑的?身世?来历一五一十的?告知景元帝,景元帝听得眉脚挑的?老高,他这个状元郎的?人生还挺丰富多彩的?。
御前总管眉头?一跳道:“官家,翰林官历来有储相之称,谢翰林的?名声问题可大意不得,需得早早查验清楚,方才?能安天下之心。”
景元帝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朕少?不得要做回?青天大老爷,亲自来了断这桩公案,恰巧此案关键人物都在汴京,快快宣来!”
于是,谢壑、惠娘、谢靡等人俱被传唤到了御书房。
惠娘接到圣旨时,正在雀金楼晚香居吃剁椒鱼头?,她爹新给她做的?,鲜辣爽口,十分美味,非常下饭。
她捧着明黄绸子制成的?圣旨,一脸茫然,不知自己有何事是需要官家亲自召见?的?,只是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情十分紧张。
金长庆解了系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掌道:“莫怕,爹爹陪你去。”
谢宣捏了捏外祖父的?衣袍道:“宣哥儿也去!宣哥儿也去!”就在刚刚,他领了一个大任务,助阿爹摆脱与?穆氏的?婚约,积分一万点,赚到就是一夜暴富,他心动的?很!关键是他不能看着他爹娶别?人啊!
“爹?”惠娘犹疑的?看着金长庆。
金长庆笑了笑说道:“打先?帝在潜邸时我就是潜邸的?厨子了,与?官家也能说得上两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有爹爹替你顶着呢,走吧。”说着,他牵起谢宣的?小手,将他一同带上。
惠娘等人换了行头?,直接乘了马车进宫。
御书房内,谢壑、谢靡等人已?经到了。
谢壑抬眸看到惠娘,心中?一冷,知道今天这出到底是为哪般了。
景元帝见?人都到齐了,他沉思片刻,抬眸问谢壑道:“谢翰林,有人状告你名声有瑕疵,你怎么看?”
谢壑出列,跪在御案前陈情道:“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不知名声损在何处,望官家明鉴。”
景元帝抬头?看向谢靡道:“谢爱卿可有何陈说的??”
“臣不知官家指的?哪一方面?”谢靡装傻充愣道。
“就谢壑因淫辱母婢而被逐出家门的?事,说说吧。”景元帝仪态悠闲的?说道,仿佛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是有趣又难得一见?的?乐子。
“确有此事。”谢靡毫不犹豫的?吐出这四个冷冰冰的?大字后又继续说道,“臣家风清白?,断不能容下此子。”
谢徽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谢靡,你休要血口喷人!”
临安侯谢靡毫不在意的?说道:“若我不逐他出去,他又如何会流落到你的?门庭,关于这一点儿,你还得感谢我呢。”
惠娘在听到“淫辱母婢”的?时候,瞬间?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血液倒流,僵木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她本以为这件事早已?经翻篇,纵然它像一块溃烂不堪的?痈潜伏在肌肤之下,可只要不碰它,它就不痛不痒,她亦可以假装它不存在。
这事儿若认了,谢壑的?官途也到头?了,不认?她该从何处辩驳呢?虽然难堪,她亦拼命想着解决之策。
陆恪亦出列说道:“既然有人状告,官家重视此事,欲要查个明白?,臣下理应仔细分说清楚,据臣所知,此事另一个当事方并非谢壑之母的?婢女,淫辱母婢这个罪名并不成立。”
“另一个当事方……”景元帝不确定的?看向御前总管,只见?御前总管提醒道,“名唤惠娘的?。”
“哦,惠娘何在?你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景元帝抬头?问问。
“官家明鉴,民?女当年家乡受灾流落临安,被临安侯的?如夫人搭救,民?女从那之后便留在临安侯府做厨房帮工,只做些烧火的?粗活,确实签的?不是死契,亦并非奴籍。”惠娘一五一十的?说道,她的?脸色发青,当众揭开最?难堪的?伤疤给人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女说谎。”临安侯谢靡淡淡的?说道,“府里的?典籍簿子上记载,此女是臣的?妾室买来的?贴身伺候的?,只是后来臣将谢壑逐出家门后,此女亦跟随着离去,臣见?此女有几分胆气便销了她的?奴籍,抬为了平民?,但不能说她没做过臣之妾室的?婢女。”
正话反话都被谢靡说了,此时真相变得不再重要。
“临安侯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狠绝,却还有闲心将跟随儿子的?婢女抬成平民?,他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景元帝心里蓦然想起一道童音,他颇感惊奇的?抬了抬头?,果然在金长庆身后寻到一抹小小的?身影,正是那日在丰乐楼作诗的?聪慧小郎。
景元帝暂且按下心中?的?异样,打量谢靡的?目光中?多了两分意味深长。
良久,他斟酌道:“既然惠娘是不是婢女一事存疑,那谢穆两家的?误会就此消弭,这件婚事还是可以算数的?。”
谢宣倒吸一口凉气,头?一次见?这么固执已?见?的?人。
谢壑顷刻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他承认名声有损,他与?穆府的?婚约就此作罢,他的?官途也就到头?了。如果他不认自己名声有损,官可以继续做,不过,之前的?婚约也必须认,他得娶穆家女为妻。
穆万良勾唇会心一笑,悠闲的?饮起茶水来。
在场的?穆系臣僚亦松了一口气,只要官家来撮合这门亲事,问题就不大,看来穆贤妃的?枕边风没少?吹,只要穆氏和谢壑联姻,三皇子那边简直如虎添翼,不仅拉拢了谢徽这个掌兵权的?将军,谢壑之师陆恪乃江南名士,在文人士子中?素有声望,而且谢壑为素有储相之称的?翰林官,将来官运亨通,未来可期。
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众人徜徉在幻想之中?,难以自拔。
“臣不愿。”谢壑伏身跪拜道,“谢穆两家的?婚约是临安谢氏与?穆氏的?婚约,是临安侯之子与?穆氏的?婚约,并非与?臣谢壑的?婚约。”
“我汴京谢氏与?穆氏可没什么交情可论?。”谢徽亦附和道。
谢宣站在外祖父身旁观摩半晌,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婚逼得简直丧尽天良,可是他还是想要阿爹阿娘做夫妻,不想要阿爹娶旁的?女人。
他心中?暗叹:“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这个穆氏女,怎么爹爹考上状元之后,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就冒了出来,爹爹若为一介白?身,这穆氏女还会嫁给爹爹吗?恐怕早就躲的?没影儿了吧,脑子里天天打得什么算盘?!今天算计这个,明天算计那个,改天是不是要倒反天罡连官家都敢算计了。”
这段心语一字不差的?落入景元帝耳中?,身为九五之尊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多疑,事情真假不论?,若是不小心在帝王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景元帝神?色一凛,不着痕迹的?瞅了穆万良一眼,正瞥见?他那略显得意的?一笑,心中?蓦然不是滋味起来。
穆万良见?谢壑推拒婚约,面露意味深长之色,出声提醒道:“当初白?纸黑字就是写?的?你谢壑,言而无信可不是什么好品德。”
“敢问穆大人,暂且不论?郎君是不是言而无信,那蓄意谋害就是好品德了吗?”惠娘气的?浑身发抖,她豁然抬头?冷冷盯向穆万良问道。
“紫殿金堂,焉有你咆哮的?道理,来人呀,拖下去打!”穆万良冷声喝道。
“且慢,官家明鉴,民?女要状告穆万良之女穆筝下药酒谋害民?女一事!”惠娘俯首跪在御前说道,“民?女本不愿道出隐情,使诸人脸面得以保全,但穆氏如此咄咄逼人,民?女有必要将当初之事一五一十陈情清楚,是非功过自在人心,民?女纵死而无憾。”
“你要民?告官,可知要先?挨五十大板?告御状又是五十大板,一共一百大板,你可扛得住?”景元帝声音有些低沉。
“官家,臣虽然地位低微,也是领官禄的?,臣的?女儿要告穆氏,算不得民?告官。”金长庆亦跪在御前求情道,“按例这五十大板可免。”
景元帝惊了:“金长庆,你怎么在这儿?”
“臣斗胆了,官家宣小女进宫,依例臣也是可以跟着一起来的?。惠娘,是臣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金长庆一五一十的?说道。
景元帝可以不给任何人的?面子,确是要赏金长庆三分薄面的?,当初先?帝与?诸位王爷争夺帝位的?时候,险些被奸人下毒毒害,多亏金长庆机敏这才?让先?帝有惊无险的?避过此难,是以,他平日里对金长庆亦多有宠信和纵容,金长庆官再小也是官,那金长庆之女告穆氏,确实算不上民?告官,这五十大板可免,但告御状的?五十大板却是不能免的?。
惠娘还是要挨打的?!
“臣愿替惠娘受告御状的?刑罚。”谢壑掷地有声的?说道,“臣与?惠娘育有一子,有夫妻之实,按大齐律例,妻之刑,夫可代为受过。”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你就代我受罚?”惠娘哭道。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是你的?丈夫,合该替你伸张正义。”谢壑低叹一声,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假使接下来的?话会让你面上无光呢。”惠娘低声问道。
“无妨,我的?脸面比起你受的?委屈,不值一提。”谢壑温柔回?道,“说吧,将当年的?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你承受了这么多,不该再继续委屈下去。”
“我不是为自己叫屈,实在是看不下穆氏的?嘴脸了。”惠娘摇摇头?说道,更隐秘的?是她的?私心,她不想看他被逼到如此绝路,更不愿看他娶旁人为妻。
谢壑是官身,官身告御状本就刑罚减半的?,负责行刑的?禁军又在谢徽手里讨生活,更是划水了,看着重实则轻的?扒了谢壑的?官服,打了谢壑二十五大板。
谢壑被人扶了下来,景元帝示意惠娘可以说话了。
惠娘回?望了踉踉跄跄赶来殿里的?谢壑一眼,坚定开口道:“当年穆氏之女穆筝下了临安侯府的?宴席,将臣女骗到偏僻的?角落,不由分说灌了臣女一杯药酒,并对臣女讲‘我知道你喜欢他,凭你这辈子不可能了,但饮下这杯酒你能马上就得到他,你得感谢我。’,试问哪个少?女不怀春,郎君如天上明月般美好,臣女爱慕他实属正常,臣女自知身份低微,并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尽管臣女少?小离家,流落临安,也知廉耻的?,臣女不知穆氏这种把别?的?女人送上自己未婚夫床榻的?行为算什么?他们可以随意给郎君按上淫辱母婢的?罪名,尽管臣女从不是什么婢女身份。若说淫辱,倒实在算不上,因为郎君当时也是不清醒的?,他的?行为并不能自控,至于为什么,天知地知良心知,臣女亦不好品评什么,望圣君明鉴。”
“一派胡言,你凭什么说我儿陷害你!”穆万良急怒道。
“穆大人要证据吗?臣女有的?。”惠娘此刻冷静万分,“官家,臣女的?证据存在于一个十分妥帖的?地方,臣女斗胆请宁国公与?绯衣使随臣女取来,若穆大人不放心也可以跟着去。”
“准!”景元帝开口道,这个案子就算他不想审也得审了,因为状元郎都挨了打,轻易马虎不得。
谢徽点了禁军与?绯衣使一同前往,穆氏也派了人跟着,一个时辰后,证据取来,是一只空酒杯,里面残留着褐色的?干涸物。
景元帝当即招来太医院里当值的?太医们前来鉴定,鉴定结果是一种极罕见?的?极品春药,其中?有一味天材地宝叫赤参草,仅供皇家御用,多年前被官家赏赐给了穆氏,天下臣子中?只有穆氏得了此药,此刻想赖也赖不掉了。
情势豁然开朗,一目了然!
“穆氏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推掉婚约,如今又舔着脸的?粘上来,着实可笑。”陆恪憋着一股火怒气冲冲的?说道。
穆筝当年下药的?时候,手段十分潦草,亦没有想到惠娘会将证据保留这么多年,如今还是在御前,被太医们指出来的?,想赖都赖不掉。
谢壑直言:“穆氏这样蛇蝎一样的?女子,臣高攀不起。”
就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下,齐璟带着人及时赶到了,他规规矩矩跪在谢壑身旁道:“父皇,儿臣有话讲。”
“讲!”景元帝面色沉沉的?说道。
“儿臣去年在西六州抚边之时,是见?过谢翰林的?,儿臣当时所见?的?谢翰林克己复礼,冷静自持,并非今日诸人所诬的?急色模样,亦非忘恩负义之徒,儿臣曾有耳闻陕甘道学政谢京不明原因两次消掉了,谢翰林报考县试的?报名单子,儿臣冷眼看过谢翰林的?文章,雅正敦肃,并无虚浮之辞,又被父皇亲自点为状元郎,可见?一斑,今日既证明谢翰林当年之事属实冤枉,那谢京两次胡作非为岂不更印证了有人蒙蔽圣听,望父皇明断。”太子齐璟干脆利落的?讲了这么一通话,很显然是给景元帝递了个台阶。
景元帝顺坡下驴,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穆氏确实不该跟谢壑做亲了,也罢,朕今日做主,谢穆两家的?婚约从此作废,以后休要再提。”
谢壑与?金长庆交换了个眼神?,金长庆冲他点了点头?,谢壑心里有了底,当即请旨道:“官家,臣欲娶惠娘为妻,请官家成全。”
景元帝扫视了堂下二人一番道:“既然你二人郎情妾意,朕亦不做那拆散鸳鸯的?恶人,也罢,朕准了,陆御史代御笔拟旨吧。”
“谢主隆恩。”谢壑等人跪拜道。
景元帝觑了一眼堂下,指了指谢宣道:“你给朕的?太子做陪读好不好?”
“好啊,我答应了。”谢宣干脆利索的?说道。
当谢壑一身雪色中?衣从御书房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赐婚圣旨,屁股是疼的?,心里是甜的?,他在惠娘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出了宫门,看着天边将要落下的?彩霞,心中?感慨万千,克制又小心翼翼的?在惠娘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低声道:“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谢宣跟在阿爹阿娘身后,看着玉阶中?的?五爪云龙浮雕,心中?冷嗤一声:我谢宣必不会效忠此等昏聩之君。
“宿主,小声点儿,你的?心声刚刚关上。”系统提醒道。
“怕什么?那老东西眼瞎耳聋的?,听不见?。”谢宣百无聊赖的?按下任务成功后的?积分领取按钮,这次对上的?是帝王,他的?积分直接有一万点,看了看暂时没什么可兑的?,直接存了起来,以后再说。
他就不喜这些权贵,随意拿人取乐,随意拿捏别?人的?人生,肆无忌惮,予取予夺,凭什么?!
第064章 第64章
惠娘扶着?谢壑走出宫门, 谢徽命人抬了个担架来,欲要将他抬回宁国府,奈何谢壑好面子?, 死活都要挣扎着?爬上?马车回家。
惠娘率先登了车,谢壑俯卧在车里,她小心翼翼的揽着?他的身子?,吩咐马夫将车驾的平稳些,尽量不要颠簸。
两人甚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候, 车内流动着?沉默的气息, 他们?见?过彼此最不堪的境遇,却只记住了对?方?最好的模样。
良久之后, 谢壑侧了侧身叹道:“抱歉, 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这不是你?的错。”惠娘回道, “大抵是造化弄人吧, 这件事算过了,咱们?往后谁都不准提了。”
“好。”谢壑应答道。
谢宣眼睁睁的看着?家里的马车踢踢踏踏的走了, 阿爹阿娘动不动就丢下他真?的好吗?他站在祖父与外祖父面前, 一时犯了难,到?底选择跟哪个回去啊?!
谢徽和金长庆不约而同的牵起谢宣的小手,显然这二位很有话要说。
“我们?见?过面的,金御厨。”谢徽率先开口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与犬子?刚要去托杨提点到?金家提亲,便出了这等事, 总归是对?不住的。”
金长庆摆摆手道:“哪里的话, 多谢国公爷在小女的案子?上?施以援手。”
谢徽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金御厨不妨去我府上?坐坐。”
两个人带着?谢宣回了宁国府。
金长庆对?谢徽十分好奇, 这人出身寒微,壮年封公,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难得的是他对?嗣子?疼护万分,更胜亲父,自己悬着?的心也慢慢放回腹中。
未几多时,杨提点提着?药箱子?进了宁国府,看过谢壑的伤势后,给开了极品跌打损伤的药,左右没什?么大碍,没多久他从宁国府出来,正好看到?金长庆的身影,不由走上?前去,叹道:“你?能摊上?这么个女婿,也算祖宗保佑了,是个能抗事会疼人的。”
金长庆笑骂道:“谢家还没托你?来说和呢,你?就上?赶着?上?道了,他谢家的儿郎好,难道我金家的女儿就不好?又?是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又?是尽心尽力操持家计的。”
杨松亭道:“你?这家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炫耀是吧。”
金长庆摆摆手道:“你?是知道我的,本没有意愿将女儿高嫁,原来打算在我的徒弟里挑个忠诚老实的,两小口经营个酒楼也挺好,不图大富大贵,起码可以做到?吃喝不愁。谢家好是好,宦海沉浮,谁又?说得准呢。”
“老伙计,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打算不了那么长远。”杨松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珍藏了多年的女儿红,总算可以拿出来咯。”
“喝喝喝,就知道喝,你?不怕自己下针的时候手抖了?”金长庆说道。
“扎你?,绰绰有余。”杨松亭笑道。
二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宁国府内,惠娘拿着?太医刚刚交给她的药膏仔细打量了半天,这才进屋给谢壑上?药。
此时,他已褪去中衣,只着?亵衣亵裤俯卧在榻上?,腰间还盖了一张毯子?,微微阖着?眼,在闭目养神。
惠娘鼓了鼓勇气,揭开他腰间的毯子?,但见?亵裤上?渗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她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伤的这样重??”
谢壑听到?她的声音,忙睁开了双眼说道:“怪腌臜的,我自己来吧。”
“这活儿自己怎么干?!”惠娘不依,强行把他按下,她小心翼翼的褪去那层亵裤,看到?纵横交错的伤痕,瞬间眼窝就热了。
谢壑支着?身子?扭头?看她,安慰道:“无妨的,今日行刑的是爹的部下,放了水的,这个样子?看着?可怖,其实一点儿都不疼的,真?的。”说着?,他欲坐起来,没成想牵动了伤口,立马“嘶”的一声,抽了一口气。
“仔细趴着?,可别乱动了,小心再扯动伤口,虽说是放了水的,到?底官家面前,他们?亦不敢太作假的。”惠娘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药膏挖开涂匀。
药膏是极好的,涂在伤口上?清清凉凉的,原先肿胀闷痛的感觉一扫而空,谢壑双手叠放在床头?,脑袋支在上?面感慨道:“没想到?是在这种境况下看到?的杨提点,今日下了值我还跟父亲提起杨提点与岳父大人交好,才拜托了父亲去请杨提点去金家提亲,父亲还没出宁国府的大门呢,便被官家宣了去提那档子?事儿。”
“也算是殊途同归了。”惠娘说道。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门外的婆子报:“金家来接人了。”
谢壑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金家会来人接惠娘回去,是了,他和惠娘还没有成亲,如今惠娘是有家的,在宁国府住着?并不妥当?,虽然不舍,但谢壑还是将人放走了。
“我……我明天再来看你。”惠娘将药膏给他涂抹完毕之后说道。
然而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还没等她回宁国府,谢壑便被人抬来了雀金楼,直接在雀金楼里养起了伤。
他受了刑,伤筋动骨一百天,直接在翰林院那边请了三个月的病假。
景元帝:“……”也不能不答应吧。
然而这只是起点,陆恪作为言官,有事儿没事儿就找找临安侯府和穆府的茬儿,大齐的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乌台言官三天两头?有本子?参穆府或者是临安侯府,督查衙门疲于奔命,暗暗叫苦,但不得不干活!
终于,一封署有陆恪名讳的弹劾奏折被呈上?了御案,里面直言临安侯世子?谢瑞科举舞弊,童试、府试、院试所谓连中小三元的文章其实都是抄袭的谢壑的,自己作为谢壑恩师是有谢壑当?年在鹅湖书院的作业记录的,而且谢壑的文章比谢瑞写?的早,证据确凿,请求官家严加查办,还江南士子?们?公道,还谢壑公道。
景元帝捏了捏眼角,终于清楚了自己前不久到?底办了一件怎样的蠢事儿,谢壑不是任由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欲打算让谢壑与穆家结成秦晋之好,给三皇子?添些筹码,使其更好的当?太子?的磨刀石,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谢壑人微言轻,受了委屈尚且隐忍,陆恪的脾气可就没那么好了,依江南陆氏在大齐士子?中的地?位,此事处理?不好,恐会产生动荡。
他欲找人商量,却发现蔺祈早已被罢相,闲居在家。颜斐?颜斐不带着?门生跟着?添乱就不错了,乌台那帮言官没有颜斐在后面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下朝之后,陆恪路过临安侯的身侧时明晃晃的威胁道:“谢侯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是藏不住的。你?在别人心口捅刀子?的时候,就别怪旁人回击。”
谢靡轻嗤一声道:“你?以为此事会有结果吗?”
“拭目以待。”陆恪一甩袖子?,走人了。
如今朝廷保守派当?政,官家正是用人之际,必不会对?临安侯府和穆府处以重?罚,陆恪他们?恐怕要失望了。谢靡有恃无恐的勾了勾唇角,转身回了家。
此时此刻,谢壑正趴在雀金楼晚香居的林荫树下,豆角给他打扇扇风,边扇边崇敬道:“我这个小舅子?,同意这门亲事了,妹夫才是真?男人!”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谢壑悠闲自在的张嘴,谢宣适时给他喂凉爽可口的冰葡萄,葡萄刚从冰鉴里取出来,知道谢壑喜洁,惠娘亲自剥皮去核摆在水晶盘里,谢宣在榻前一勺一勺的喂给他爹吃,他就不明白了,他爹又?不是伤了手,如何不能自力更生?
大孝子?·谢宣看着?他爹一脸享受的样子?叹道:“早知道爹爹现在的日子?这么悠闲自在,当?初我也挨一顿打就好了。”
谢壑闻言伸出手指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以做安抚。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自打蔺冕得知谢壑因为受刑受伤之后,他被那日御书房里传出的一串瓜惊了个外焦里嫩,想了想,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杵了杵自己碗里索然无味的饭菜,有些想谢壑了。
陆道白扒拉完自己饭盒里的饭菜说道:“反正这事儿弄得我小叔父很生气,已经对?临安侯发难了。”
“你?们?陆家不是和临安侯府是世交关系吗?”蔺冕问道。
“世交归世交,私仇归私仇,不碍事的,况且就我小叔父那个护短劲儿,家中长辈谁能钳制住他啊。”陆道白摆摆手道,“这次临安侯他们?确实做的过了,他以为在随意揉捏一个无甚根基的翰林小官,我陆氏又?不是吃素的,不聊了,我去修史了,修完史后还要被我小叔父抓去干活。”
“你?干什?么活啊?”蔺冕问道。
“写?弹劾谢靡和穆万良的文章,我小叔父说了,文章之事常练常有所得。”陆道白说道。
“哎,等等我,我也去,我觉得我也需要练练。”蔺冕道。
“你?家老爷子?同意吗?”陆道白问道。
“同不同意的他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官职还没我高呢。”蔺冕说道。
蔺冕一连几日都是下了值后去陆府帮写?弹劾奏章。
这日休沐,他又?想开溜,被庭院里赏花的蔺祈叫住:“成冠,你?过来。”
蔺冕一阵心虚,磨磨蹭蹭的蹭到?他爹面前道:“怎么了,爹?”
蔺祈气定神闲的抽出几封折子?摆在他面前道:“这些都是你?写?的?”
蔺冕大吃一惊道:“?*? 啊这……您怎么知道?”
“你?是我儿子?,你?一撅腚我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蔺祈捋了捋胡须说道,“都点了探花郎,连个弹劾奏章都写?不好,以后怎么当?官?”
蔺冕挠挠鬓角道:“请阿爹明示。”
蔺祈随意在那几封奏折里翻了翻,指点道:“圣人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对?着?临安谢氏那帮小人讲什?么君子?道义??简直不知所云,这对?谢靡父子?来讲不痛不痒的,你?得下刀剜到?肉,当?初在西六州磨砺多年,谢京就没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此时不抖更待何时?”
蔺冕恍然大悟道:“多谢阿爹提点。”他转身笑着?跑开了。
蔺祈在后面喊:“今天休沐,你?做什?么去?”
蔺冕摆了摆手道:“去雀金楼蹭饭!”
“……”蔺祈一拍蒲扇,笑骂一声:“这馋嘴小子?!”
蔺冕到?达雀金楼的时候,因为是谢壑的朋友,直接被人请进了晚香居,他甫一进门就见?谢壑俯卧在林荫下的软榻上?,不禁笑道:“你?倒是会找地?方?。”
谢壑指了指一旁的月牙杌子?道:“请坐。”
红酥见?状给蔺冕捧上?一盏香茶来,蔺冕笑着?接了,他抬头?望去,见?不远处的众人在切磋厨艺,感慨道:“这里倒是难得的宁静,像世外桃源一样。”
谢壑抬眸看着?他说道:“几日不见?,你?怎么说话都老气横秋了许多?”
蔺冕道:“你?在这里万事不知,外面都快吵翻天了。”
“怎么了?”谢壑问道。
“官家对?穆家的挑衅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惹得陆御史不满,他在朝中为你?鸣不平,我和陆道白已经写?了数十封弹劾折子?了。”蔺冕说道,“你?亲爹虽然不咋地?,但师父和嗣父倒是个顶个的对?你?好。”
“辛苦了。”谢壑温声说道,他求赐婚的目的已达到?,也未曾将当?日之事当?作委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被忽略,被冷待,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受了天大的委屈都往心里憋着?,渐渐的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垂眸笑了笑:“行了,大家骂的差不多了,该其他各衙司找户部哭穷了。”
蔺冕饮茶的动作一顿,脑子?里迅速转了个弯,突然眼前一亮道:“你?是说……”
“嗯。”谢壑应道,二人心照不宣。
谢靡、穆万良他们?之所以猖狂,是官家正值用人之际,俗话说刑不上?大夫,各自保留体面,而不是他们?真?的就被放过了。如今来一计釜底抽薪,各衙司去户部哭哭穷,依官家的定力肯定是受不住的,又?念起新政的好来,只要官家重?新启用支持新政的官员,那谢靡与穆万良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不怕官家找不到?理?由清算他们?,端看官家想不想。
蔺冕凝神静气看了谢壑半晌道:“临渊,你?该不会是我爹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吧?!整饬人的手法都如此一致,直接给人迎头?痛击。”
谢徽头?一个领悟到?谢壑的意思,他并未揪着?谢靡等人不放,而是走流程去户部支禁军的银饷和冬春两季的祭祀、狩猎的赏银,新法已被叫停,国库收入一时不如一时,禁军那边把银钱一支,国库得空一半,还有这么多官员要养活,哪哪都是钱,户部尚书一个头?八个大,跑去跟景元帝跟各位同僚哭穷。
景元帝沉坐到?深夜,新政虽然问题不少,但国库确实是增收的,一旦叫停新政,国库便要吃紧,国库空虚了,富国强兵简直是痴人说梦。
最后,景元帝终于想通,挥了挥手吩咐绯衣使去蔺家宣蔺祈前来觐见?。
景元帝与蔺祈君臣深谈至鸡鸣,第二日蔺祈便被官复原职了。
穆氏女放牒一事暂缓,临安侯世子?谢瑞科举舞弊案被重?新调查,谢靡和穆万良二人被停原职谪居洛阳。
消息再次传到?雀金楼晚香居的时候,谢壑的伤已经略好了一些,他正饶有兴致的观摩惠娘与她的师兄们?比拼厨艺,惊奇只是不起眼的一道菜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看着?她因为忙碌,精致玲珑的鼻尖上?渗出了微薄的汗意,他抽出袖口的帕子?,轻轻挪动着?给她擦汗,却被她塞了一口炒的酥脆的核桃仁,她看着?他发出狡黠的浅笑,他亦跟着?笑。
若没有之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发生,她该是多么快乐呀!无忧无虑的,每天只和父亲学习厨艺和师兄们?比拼厨艺即可,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怎么又?跟大师兄打了个平手?!
谢壑和惠娘互相看着?对?方?发呆,谢宣遗憾的说道:“阿娘,这把你?又?输了!哎,阿爹,你?能不能不要时不时的晃出来捣乱,我的零花钱都快被你?搅和的输光了。”
谢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小孩子?不许赌博。”
“我这不是赌,是毫无悬念的纯输!爹爹,你?该不会是大师伯那边派来的卧底吧,只捣阿娘的乱!”谢宣一本正经的怀疑道。
姜康在一旁笑道:“你?这小子?!我赢的正大光明!”说着?,他还调侃式的眨了眨眼睛。
惠娘被师兄们?公开调笑,俏脸微红,明明那日比的好好的,今天怎么有点掉链子??!果然男人会影响她出锅的速度。
金长庆笑呵呵的打圆场道:“惠娘,你?那日做的独占鳌头?很有些意思,今天不妨露两手。”
姜康纳闷道:“弟子?不解,师父那日为何投了弃权票?”
金长庆道:“因为那道菜啊,惠娘多洗两遍甲鱼肉,你?铁定就输了,她少洗了两遍,我怀疑她有意相让,这才投了弃权票。”
姜康正色几分道:“当?真??”
惠娘摆摆手道:“爹,你?可别臊我了,我哪里敢让大师兄?!那道菜是我的理?解不合众人的口味,输的理?所当?然。”
金长庆略一思索,方?才了悟道:“今天你?们?师兄妹再试一场,就比怎么处理?甲鱼肉,无论是冰糖、红烧还是酱焖,都随意。”
豆角在一旁问道:“啊?假设不是一个口的该怎么比出胜负啊?”
金长庆用铲子?佯装拍他的头?道:“你?且拭目以待吧。”
惠娘和姜康二人得令之后,都无异议,开始紧锣密鼓的操持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旁处诸人都看得懂,只有一步惠娘和姜康是有差异的!
众人只见?惠娘特意留了甲鱼胆,毫不顾忌的将其戳破,墨绿色的胆汁瞬间沾满满盆的甲鱼肉,惠娘手速极快的将其和匀,然后开始在流动的活水中清洗甲鱼肉,未几多时,甲鱼清洗干净后,土腥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分神奇。
围观的都是顶级厨师,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豆角忙问道:“小师妹,用甲鱼胆来破除甲鱼本身的腥味儿,妙啊,你?怎么想到?的?”
惠娘笑道:“哪里是想到?的,偶然得之罢了,前些年郎君在外求学,我独自带着?宣哥儿,有一次去县令家里做短工,那家的小儿子?恰好中了院试,要大摆宴席庆祝,其中有一道菜就是独占鳌头?,彼时宣哥儿年幼,我这边刚处理?完甲鱼肉,他就在一旁捣乱,将我抛掉的五脏六腑都又?抓了回来,还挤破了胆汁,我这才发现了其中奥妙。”
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豆角又?不明白了,他问道:“江浙一带的独占鳌头?基本都是浓油赤酱的冰糖口,为何小师妹的独占鳌头?略带些苦涩味儿。”
惠娘得意道:“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状元,我却有个实打实的状元啊,比较有生活体验,科甲及第哪里会是甜的呢?!不过,我若给旁人做这道菜必然也是冰糖口的。”
“啧啧啧,可了不得了,小师妹年纪轻轻的,这便想嫁人了,还旁人没有就她有。”豆角故作酸溜溜的模样调侃道。
众人笑成一团,惠娘神色却愈发骄傲了。
谢壑像摸谢宣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面带着?微微笑。
蔺冕穿廊过径而来,他走到?谢壑身边悄声道:“成了,我爹官复了原职。”
谢壑勾了勾唇角笑意更深了,蔺冕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该庆幸谢临渊是个君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挟私报复任何人,不然凭谢临渊的手段,临安侯府与穆府加起来也不够他玩的。
他又?十分庆幸,自己是站在谢临渊这边的,还好还好,倒霉的不是他,他还有闲情?逸致来雀金楼蹭御厨做的膳食。
穆府那边就没有这样一派祥和了,穆万良得赶紧收拾收拾包裹去洛阳做冷板凳去!穆筝看着?家里忙忙碌碌的下人,十分不甘心,暗中怨毒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御厨之女罢了,凭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穆贤妃也很气,到?嘴的鸭子?一眨眼飞了,自己落个鸭飞蛋打,太子?不动声色的将谢壑笼络了去,她这边反而惹了一身骚,不仅如此,娘家一口气替她把江南陆氏、手握军权的宁国公谢徽,颜氏,蔺氏等等都得罪光了,她心里要怄死了。
连下两道懿旨斥责穆筝胡作非为,这才稍稍扳回了一点圣心。
穆筝是穆府嫡女,如今被一个庶姐指着?鼻子?骂,她如何肯甘心?!
她涂满蔻丹的指甲狠狠戳破了懿旨,恶骂道:“这才到?哪儿?就慌成了这样,成何体统,不过是太子?得了一个小小的伴读,暗中除去又?有何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庶出就是庶出!”
第065章 第65章
雀金楼姗姗来迟的公布了三大消息, 一条比一条震撼人心。
其一,踢馆之人连挑六名主?厨,与雀金楼的第?二主?厨打成了平手。
其二, 踢馆之人是雀金楼东家?失散多?年的独女。
其三,踢馆之人是丰乐楼的东家?,不日将与状元及第?的谢翰林成婚,介时雀金楼与丰乐楼联袂大摆宴席,庆祝此?事。
人们站在雀金楼门前, 果然今年的雀金榜排名第?一的是丰乐楼东家?金惠娘, 面对这样的结果,众人瞠目结舌, 这天底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丰乐楼一时风头无两, 迅速跃居汴京城第?二大酒楼, 往来食客络绎不绝, 人们都很好奇能连挑雀金楼六大主?厨的丰乐楼东家?到底长?什么样?丰乐楼的菜品到底好不好吃?!有什么时兴的新玩意儿?
短短几日,惠娘赚得?盆满钵满。
穆筝看着丰乐楼门口络绎不绝的食客, 心中冷哼一声:她以为这便赢了吗?
丰乐楼的掌事娘子发?现最近总见着一辆低调又?奢华的马车停靠在丰乐楼附近, 似是若有似无的窥视着什么,连忙将这一发?现告诉惠娘,别是丰乐楼最近火热,惹了旁人的嫉妒吧。
惠娘留心观察了一番后,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穆娘子还真?就?是不死心呢?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穆筝再也不可能凭借一杯药酒随意拿捏她的命运了。
惠娘思忖了一会儿吩咐道:“若无异常, 随她去吧, 不必理会。”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穆筝就?这么放过她,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多?思无益,至少人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穆筝要耍什么手段,连生意都不做了吧。
私下里,丰乐楼加强了对后厨、跑堂伙计等人的管教,为防小人有什么可乘之机,给楼里添堵。
穆筝心气高傲,知道后嗤笑一声,比起解决丰乐楼,她更想釜底抽薪解决丰乐楼的东家?,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捏死一家?酒楼的生意,可那人还会开第?二家?,第?三家?,没什么用的。
在穆筝眼里,谢壑之所以会娶惠娘,还不是因为谢宣的缘故,她认为自己输在了与谢壑没有子嗣上,所以,除掉谢宣才是她的当务之急,谢宣一死,谢壑与惠娘之间必生龌龊嫌隙,到时候无论?再用什么手段,都能轻而易举的达成目的。
她日日将马车停靠在丰乐楼附近,不过是寻找机会罢了,可惜那小崽子出入奴仆成群,甚至有军中护卫跟随,让她屡屡不能得?逞,着实可恨。
被众星捧月的谢宣忽然打了个喷嚏,脊背一阵发?凉,他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暂且将心头的那点异样按下了。
裴翎跟在他身边说道:“咱们马上就?要入宫给太子殿下做伴读了,你准备好了吗?”
谢宣疑惑的问道:“准备什么?”
裴翎倒吸一口凉气,他说道:“当然是备些笔墨纸砚了,这些用度也能彰显大家?气派,体?现大家?族的教养。”
“哦。”谢宣摸了摸鼻子说道,“难道这些不该是宫里给备好吗?我再有品味能比宫里有品味?”好吧,其实他就?是想沾便宜,他连陪太子读书这种苦差事都揽下来了,旁的还让他倒贴?有无王法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比如临摹大字用的宣纸,宫中的也不错,但我觉得?还是清墨轩的熟宣更好,不仅防潮,而且适合我们这么大的孩童用,我们下笔临摹容易滞笔泅墨,宫里的纸……”裴翎给了谢宣一个“你懂的”的眼神,让谢宣自行领悟体?会。
谢宣幽幽的说道:“我就?是用全?天下最好的纸,也不妨碍我师父打我手心的,哎呀,其实都一样。”
裴翎虽然因为其叔父裴逸安跟谢壑交好的缘故,他也常跟着叔父去谢家?找谢宣玩,二人玩闹的时候多?,几乎没有凑到一堆读书习字过,所以他也不知道颜老是怎么授课的,这会儿听谢宣说会挨打,他立马睁圆了眼睛,好奇的问道:“颜老也会打人的吗?”
“打,怎的不打,打得?我手心都快起茧子了。”谢宣一板一眼的说道,唬的裴翎眉心一跳,暗地里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小手,没能拜在颜氏门下倒也不是坏事,起码手心躲过一劫。
谢宣哈哈一笑,揽过裴翎的肩膀道:“你若想买我陪你去,我左右都要挨打,就?不糟蹋好东西?了。”
二人手拉手走进清墨轩,裴翎悄悄的问道:“关于进宫做伴读的事儿,你爹有没有特意嘱咐你什么?”
谢宣摇了摇头道:“他现在满心满眼准备当新郎官呢,哪里顾得?上我?”
裴翎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爹倒是说了一些。”
“你爹说啥了?”谢宣好奇的问道。
“大抵是让我时刻谨慎小心的话,还有就?是不可表现的过于聪明,至少风头不能盖过太子殿下去。”裴翎说道。
“哦,明白了,你爹让你装笨蛋。”谢宣一言以蔽之,精准总结道,“你不觉得?离谱吗?太子选你当伴读,不就?看你家?世不错,人还聪明嘛,你若木木讷讷的像个呆头鹅,太子选你干嘛?这样的人不是一抓一大把嘛!”
裴翎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好像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呢?你会怎么表现?”
谢宣挺了挺胸膛道:“我以为太子知道的。”
“知道什么?”裴翎追问道。
“知道他没我聪明。”谢宣迈着嚣张的小步伐进了清墨轩卖纸的隔间。
裴翎:“……”自己好像明白了,谢宣为何总挨颜夫子的打,他就?欠打!多?嚣张啊!
谢宣抱了一沓最上乘的熟宣出来找店家?结账,裴翎又?问:“你不是说你不用吗?为何还买这么多??”
“给我爹的,我爹他用。”谢宣解释道。
离谢宣进宫伴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惠娘提前给他缝了个鹿皮小包,往里面塞了几根上好的毛笔和《大学?》《论?语》等书,然后千叮咛万嘱咐道:“到了资善堂要听夫子的话,勤奋好学?,友爱同窗,跟同窗打成一片。”
谢宣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到了上学?那日,谢徽亲自带他进宫,当祖父的又?是另一番说辞了,谢徽没正经上过学?堂,他都是在军中学?会读书的,也不知道学?堂里的孩子都是如何相处的,他怕大宝孙挨欺负,于是着重嘱咐道:“资善堂的孩子除了皇子皇孙就?是世族子弟,难免有几分骄矜气,他们若想欺负你,你也别惯着,能打则打,只?要打不死问题就?不大,有啥事爷爷给你兜着,可千万别挨了旁人的欺负,像你爹那温吞的性子我看着就?不好,受了气只?会往肚子里咽,多?憋屈,咱不兴这样的,记住了吗?”
谢宣点点头,表示自己又?记住了。
谢徽依依不舍的将他放在资善堂,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裴翎还没来,谢宣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了,岂料他刚一坐下,啪的一声,有人重重的拍了他的书案一下。
“这是我的地盘,你是谁?怎么这样不懂规矩。”一个锦衣玉袍的小童怒喝一声,旁边跟了一群的簇拥,其中就?有小萝卜头谢英。
谢宣拧了拧眉头道:“刻你的名字啦?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谁先到谁坐。”
“笑话!这资善堂的一砖一瓦一桌一凳哪个不姓齐?”那小童理直气壮的说道。
“姓齐便是你的?官家?还姓齐呢,太子还姓齐呢!”谢宣乜了他一眼继续道,“太子我认识,不长?你这样。”
“你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敢看不起三皇子!”谢英凑到三皇子跟前,大声说道,明面上是在替三皇子出头,实则是在拱火,欲让三皇子跟谢宣对上,好让谢宣吃亏。
三皇子原本就?活在太子哥哥的阴影之下,平生最痛恨别人说他不如太子,眼前这人不就?明说这里父皇可以做主?,太子可以做主?,唯独他不行吗?在一帮簇拥面前,他岂能认输?!没得?失了脸面!
谢宣见这小孩跟个小、气、□□似的,两腮一鼓一鼓的,不由逗弄道:“你想坐在这里也行,跟我文斗,你赢了我让座,你输了的话,又?凭什么坐在这里呢?!”
“比就?比,谁怕谁!”三皇子齐珺一叉腰,应战了,仰首问道,“比什么?”
谢宣道:“在学?堂里当然是比背书了。”
“好!”齐珺自认也算勤勉,又?素来有些聪慧,比背书他不会输任何人,更何况这里是资善堂,夫子随时会来,找个文雅点的办法让谢宣丢脸之下乖乖离去不是难事,于是他提议道,“就?比前天直讲官讲的《大学?》及其讲义如何?”
反正前天谢宣又?没来上课,纵然他背得?出《大学?》,也断然背不出直讲官的讲义来。
谢宣当即表示没问题,但齐珺先背,因为是齐珺先指定?的背诵内容。
齐珺小手一背,站在谢宣书案前开始摇头晃脑背诵文章,虽然室内小萝卜头一大堆,但都保持着安静,认认真?真?的听三皇子背书。
半晌后,齐珺背完,谢宣开始背,竟然也能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谢宣越背三皇子的脸色越差,心道:他怎么会的?!他前天明明就?没来!难不成是太子给他送了读书笔记?!
谢宣背完后,三皇子齐珺当即反悔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来。”
这次他学?乖了,不背学?堂里教的了,开始背皇家?典籍,那是只?有皇家?子弟才有资格阅览的书籍。
齐珺抑扬顿挫的背完之后,得?意洋洋的看了谢宣一眼道:“有种就?继续啊。”
谢宣莞尔一笑道:“这有什么的?”于是,他随后便背了起来,竟然比齐珺背的标准,因为齐珺磕巴了三次,且有四处错误,谢宣就?没这些问题,他背的流利的很!
齐珺面色火烧一般的烫热,他小手一指道:“大胆,谁让你背皇家?藏书的?!你竟然敢看只?有皇族子弟才能看的书,居心叵测!”
“三殿下,你看书只?看内容不看作者?吗?这是我的恩师颜夫子的书,我会背理所应当吧,这不是关门弟子的必修课吗?背不出恩师的书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不学?无术。”谢宣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不好意思,你挑战失败了,在座的诸位,还有谁?”
萝卜头大的孩子,再好学?也人生经历有限,能读几本书?他们见三皇子都败下阵来了,不禁往后缩了缩,生怕被谢宣的目光扫视到。
三皇子被谢宣嘲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当即面子有些挂不住,一看文的不行,想来武的,他们人多?势众,还斗不过一个谢宣吗?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少小萝卜头甘为三皇子的马前卒,也往谢宣那边凑合,打算来个武力征服。
谢宣眉间一动,笑道:“哦,大家?不打算来文的,想来点武的?可以,我同意掰腕子,一个一个排队来,谁先?”
三皇子这下学?精了,他知道让簇拥们先上了,自己站在一旁看热闹,等最后谢宣没力气了,他再上捡漏。
比谢宣年纪小的,个头矮的,都不足为惧,只?有比谢宣壮的需要格外注意,其中有个胖头胖脑,长?得?跟胖头鱼一样的男童,比旁人愣高一个脑袋,又?生的结实,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见,果然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穆天赐,你来!”三皇子点上兵了。
谢宣果然见那个傻大个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坐在谢宣跟前,他的话很少,上来就?亮出了藕节似的小臂。
谢宣松了松关节,揉了揉手指,他伸出左手贴上穆天赐的手掌,武试正式拉开帷幕,一群孩子站在穆天赐身边鼓劲呐喊。
谢宣在明显体?型劣势的情况下,仍然保持镇定?,全?靠一股怒意撑着,若是别人来他顶多?是意思意思,玩玩闹闹,姓穆的来了,他就?要起杀心了,谁让姓穆的欺负他阿爹又?欺负他阿娘,他看到姓穆的就?来气。
他将闻人师父教给他的与人对决的心法想了一遍,虽然他来汴京有半年了,但武学?一直没有荒废,又?常跟着祖父去军营,他的力气其实是远超同龄人的,这也是为什么刚刚那群人欲围上来群殴他,他急中生智要掰腕子的缘故。
群殴,他双拳难敌四手,资善堂里布满桌椅,空间逼仄,他腾挪不开,胜算不大,掰腕子可是他的强项啊,即便是高高壮壮的穆天赐来了又?如何?!
谢宣不为周围的动静所扰,一口气沉到丹田处,全?神贯注将注意力集中在臂腕上。
穆天赐本来就?没把谢宣放在眼里,觉得?稳赢谢宣是手拿把掐的事儿,心态上就?多?了几分轻视,嘴角挂着些微轻蔑的淡笑。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渐渐地,穆天赐感觉到不对劲了,谢宣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弱不经风,相反他的胳膊由如一道铜柱,难以撼动。
三皇子齐珺见穆天赐不能速胜,顿时撂了脸色,眉头蹙的紧紧的。
“掰断他!掰断他!”周围的伴读们围绕在穆天赐身边,给他呐喊助威,然而穆天赐的脸色渐渐的涨的通红,他变得?越来越吃力。
双方力量开始发?生倾斜,穆天赐渐渐抵挡不住谢宣的攻势,他卯足力气打算反攻,却像一只?被缚住腿脚和翅膀的野鸡一样,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谢宣的压制!
“蠢货,你倒是反压过去啊!”三皇子吼得?喉咙都哑了,仍然没用。
半刻钟功夫不到,穆天赐成了谢宣的手下败将,随着“咔哒”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穆天赐的手背颓然挨到书案,胜负已定?。
谢宣漠然的扫了穆天赐一眼,从袖口里抽出一方锦帕使劲儿擦了擦手掌,嫌弃的样子溢于言表,穆天赐敢怒不敢言,他的左腕不知怎么了,生疼生疼的。
谢宣擦完手掌,把锦帕丢到废纸桶内抬头又?问:“还有谁?”
又?有几个不甘心的学?童伴读上来挑战谢宣,皆铩羽而归,谢宣大获全?胜,稳稳的坐在座位上,他睨了齐珺一眼,笑道:“承让了,三殿下。”
齐珺刚欲说什么,但见太子往这边走来,他气鼓鼓的寻了个位置坐下,还不忘威胁谢宣道:“走着瞧。”
谢宣闻言知道这小破孩儿的洋相还没出够,也不以为意,他的目光不露痕迹的扫了穆天赐一眼,心里冷笑一声暗道:也是够能忍的,都骨折了呢。
须臾间,太子齐璟带着随从走进资善堂,他在谢宣的身旁停了停,眉毛微微挑起,这个地方历来坐着他的三弟,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了,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齐璟率先开口打招呼道:“来了?之前的课堂笔记孤命书童整理出来,到时候分给你一份。”
谢宣起身回?道:“多?谢太子殿下。”
齐璟略微点了点头,挑了个离谢宣最近的地方坐下。
紧接着跑进资善堂的是裴翎,裴翎刚一坐下,大气还没喘匀呢,直讲官就?踏着钟声进堂了,众人拜过夫子后,授课正式开始。
皇子的直讲官们一般都是由翰林院庶吉士轮流担任,每人讲完自己最擅长?的部分,便要换其他直讲官讲别的内容,他们见资善堂里多?出来了几个孩子,知道是有新伴读进来读书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也并不在意,而今天却是格外不同,因为听说颜斐的关门弟子来资善堂读书了。
直讲官按耐下激动的心情,十分好奇的问道:“谢宣在吗?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或者?是“谢宣,我这样讲不错吧?”
旁人还没怎么,三皇子率先生了气,不禁拍书提声道:“夫子,谢宣是你爹吗?三句两句不离谢宣的名字。”
直讲官嘴角一抽,耷拉着眉眼讲完剩下的内容,谢宣不是他爹,谢宣是他崇敬之人的关门弟子,这一点儿就?足够了。
没成想,这并不是个例,每个新来授课的讲官都要问上这么一遭,活活将谢宣整成了资善堂焦点,好似这学?堂是为他开的一样,连太子都要往后稍稍。
谢宣本以为来资善堂听课正好逃离恩师颜夫子的魔掌,没成想资善堂的情况更加可怖,他家?师父哪来这么多?狂热的崇拜者??!
等到散学?的时候,裴翎总算知道谢宣那时不时就?臭屁兮兮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那是作为颜老关门弟子的副作用,作为陆恪唯一徒孙的副作用,作为状元之子的副作用,作为国公之孙的副作用,哪怕是在那些皇子皇孙面前,众人也是围着谢宣打转,所有人都在谢宣长?谢宣短的。
裴翎挤了好半天才挤到谢宣身边,他跟谢宣之前就?认识的,理应和谢宣成为最好的朋友,理应站在谢宣身旁,他得?偿所愿站在谢宣身边,开口随意搭讪道:“阿宣,你知道我今天早晨为何来晚了?”
谢宣抽空扭头问道:“为何?”
“昨夜凉风吹着肚子了。”裴翎吐了吐舌头说道。
“那还真?是遗憾,你错过了一场大戏。”谢宣跟新结识的小伙伴们打着招呼,顺便回?答裴翎的问题。
“哦?什么大戏?”裴翎问道。
这时已经散了学?,皇子公主?们回?宫,伴读们出宫门回?家?即可,就?在这么个空档,谢宣又?与三皇子一行人狭路相逢了。
谢宣拍了拍裴翎的肩膀道:“也不算遗憾,大戏去而复返了。”
“啊?”裴翎显然不解其意。
此?时众人已经离了资善堂,正好行至一处宽敞且偏僻的地方。
三皇子等人的封印瞬间被解除,再无需对谢宣客气,齐珺挥了挥手,众人直接亮了拳头。
“给我打。”齐珺一声令下,众人挥着拳头一拥而上。
裴翎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阿宣,这是怎么一回?事?”
“诚如你所见,我们要打群架了。”谢宣回?复道。
由于谢宣课间的时候分发?吃食,又?因为他是颜斐的弟子,很有一批小拥趸愿意围绕在他身边,这会儿见他要被欺负了,只?要不是胆子太小的,都站了出来。
双方人数倒也相当,一时胳膊腿乱飞,学?童们打成一片。
此?处正是一座宫殿门前的小空场,相对来说比较偏,侍卫、宫人们要进来得?绕过一处廊子才行,只?是这里离宫门比较近,大家?散学?之后都爱来这里抄近道,而且此?处的侍卫、宫人们都被三皇子撵了出去,吩咐他们不得?他的命令不准进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管。
就?这样,当有人意识到不对时,也拘着三皇子之前的命令,没有动弹。
此?举倒方便了谢宣,他谨遵阿娘和祖父的教诲:和同窗打成一片以及凑合着打不死就?行。
等太子齐璟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时,谢宣正站着摩拳擦掌,直言:“哎,哎,我还没出手呢,给我留一个,给我留一个,我也想解解馋啊!”
他的新伙伴里,有个特别能打的人叫迟意,料理这群找事儿的小萝卜头轻轻松松,只?要谢宣下次还将零食分给他,他们就?是好朋友!他还帮谢宣打架。
太子齐璟看到眼前的景象,揉了揉眉头心中暗道:“害,自己怎么这么天真?的以为谢宣那厮会吃亏,他不打得?旁人满地找牙就?不错又?不错了。”
资善堂第?一天散学?,有人是被抬走的,有人是被扶着走的,有人是被架着走的,谢宣完完全?全?的横着走的。
三皇子闷声吃了个大亏,要不是太?*? 子哥哥来得?及时,他还得?挨一顿狠揍,就?这,在他离开之前还不忘对谢宣放狠话道:“你等着的,我让我舅舅来收拾你。”
“男子汉大丈夫有事自己扛。”谢宣在一旁补刀道。
一句话憋的三皇子脸通红,齐璟训斥道:“赶紧回?宫去,别再这里丢人现眼了。”
第?二日,穆天赐没来上学?,因为骨折了。
听名字也知道这是穆家?的宝贝疙瘩,穆老太太心疼的了不得?,穆筝得?知情由后不禁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她附在侄子耳边说:“想不想给谢宣点颜色瞧瞧?”
穆天赐刚欲做答,又?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的出口说道:“谢宣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事自己扛的。”
穆筝嗤笑一声,问道:“你身上这些伤全?是谢宣打的?”
穆天赐果断的摇了摇头,那肯定?不是的,有个叫迟意的,打他打的特别狠,谢宣是掰折他的腕子又?补踢了他两脚,警告他以后遇到姓谢的,绕道走。
穆筝看侄子这番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直言道:“我倒有个办法让你找回?场子。”
“什么办法?”穆天赐紧张又?好奇的问道。
穆筝附在他耳边说道:“秋狝不是要来了吗?”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给侄子交代了一番。
穆天赐越听越认真?,最后竟点点头道:“倒也好办。”想到他很快就?可以报仇了,他的心情越来越好。
旁的被谢宣等人打了的,家?里人找上宁国府的,找上谢徽的,找上谢壑的,找上惠娘的都有。
谢徽哈哈一笑道:“这群小子们多?活泼啊,是好事!”
谢壑轻拧眉头问道:“我的宣儿一向乖巧可爱,你家?孩子为什么挨打?”
惠娘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道:“小孩子的事情就?让小孩子自己处理吧,大人们掺和太多?反而不美。”
合着家?里三个长?辈一个比一个护短,有人提议找颜老主?持公道,有知情的人摆了摆手说道:“颜老可是出了名的护短,谢家?还只?是和稀泥,你去问颜老要说法可就?纯挨骂了。”
就?这样,谢宣“被迫”混成资善堂一霸,他单手支颐轻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想的,奈何形势逼人太甚,打着打着就?无敌了,无敌是多?么寂寞。
第066章 第66章
谢壑的伤养好之后, 就?被谢徽领回了宁国?府。
晚风送爽,谢徽的酒意被凉风一吹,更加熏熏然, 人也多了三分感慨,他?笑道:“知道的以为我在为儿聘新?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嫁儿呢,知你年轻气盛,你再?多忍耐两天, 新?妇也就?娶到家了。”说?完之后, 他?又佯装恐吓道,“人家说?了, 婚前新?人见?面总是不吉利的, 这几日你不许往丰乐楼或者雀金楼那边跑了。”
谢壑长这么大一直被亲父忽略、薄待, 难得有被父辈宠溺的时候, 这次他?仗着身上?有伤,行事稍稍有些出格, 也被眼?前之人骄纵着, 并未指责什么,只像寻常父子一样谈天说?地,他?心内微微一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很是将眼?前之人的话听?到了心坎里?。
父子二人迈入宁国?府的大门, 谢徽脚步微顿低声道:“蔺祈这次复职之后欲提拔你为正五品下紫薇郎,你意下如何?”
谢壑凝眸正色道:“儿才及第不久, 根基浅薄, 并无寸功于朝廷而连升两级怕是不妥。”
“我也觉得打眼?儿。”谢徽略一思?索道,“抽空替你婉拒了。”
谢壑又道:“前不久宣儿在宫里?淘气, 折了穆家孙子的手腕,穆家那边可有何说?法?”
谢徽神色一凛,皱眉道:“穆万良已?动身去往洛阳,汴京的事儿他?尚且不知,他?的儿子穆九经一直在殿前司当值,在官家那里?发了两遍牢骚,被官家和稀泥和过去了,赏赐了些东西安抚了一番后,也就?闭嘴了。”
谢壑冷笑道:“穆家人可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
谢徽道:“无妨,我会留意他?们的。”
谢壑略点了点头道:“麻烦父亲了。”
谢徽摆了摆手说?道:“宣儿是我孙子,我不照看他?照看谁?”
八月既望,宜嫁娶。
五更鼓刚敲响,惠娘就?被母亲周氏从?床榻上?拖起来了,准备梳妆。
“阿娘,还早……”惠娘迷迷糊糊的瞥了一眼?房间里?的灯烛嘟囔道。
“时辰刚刚好,今日城中有好几个嫁女的,都盯着抢吉时呢。”周氏笑道。
红酥已?经带着小丫头们捧着大红的嫁衣进来了,众人分工明确,将精致华贵的嫁衣往惠娘身上?披。
喜娘已?就?位,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给惠娘梳头。
温水敷面,惠娘渐渐的从?困意中清醒过来,看着铜镜里?熟悉的面孔,感觉确实倍加新?奇的,像做梦一样。
彼时无论是在临安侯府做帮工,还是在熙州城开丰乐楼,亦或者是随郎君进京赶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嫁给他?,他?在她眼?里?是那么遥不可及,像一轮不可触摸的明月。
而如今,她却真真实实的坐在梳妆台前上?新?婚的大妆,将要在父母亲人的祝贺下,坐上?他?的花轿,与他?正式结为夫妻。
惠娘想着想着,不禁露出一弯甜蜜的微笑。
家里?的婆子凑趣道:“老奴恭贺姑娘喜得如意郎君。”
惠娘面皮薄,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周氏感慨万千的说?道:“偏你有张巧嘴,今日不赏你是不行了。”
屋内的说?笑声,丝毫不影响金长庆暗地里?抹眼?泪,一众弟子围坐在他?身旁,陪着他?说?话。
金长庆叹息道:“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还没亲香够就?嫁人了。”
豆角忙安慰道:“小师妹夫家贵重,妹夫又是个知疼知热的,是门顶顶好的亲事,师父你就?放心吧。”
金长庆又抹眼?泪,鸡蛋里?挑骨头道:“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长得还不像她。”
“像不像的那都是您的亲外孙呐。”姜康温声劝慰道,“师妹和妹夫还都年轻呢,可以再?生。”
“生什么啊生,生孩子多痛啊,有这么一个顶门立户的就?行了。”金长庆没好气的反驳道。
众弟子:“……”好吧,您今天不开心,您说?什么都对。
此刻,长得不像惠娘的谢宣正在新?房外纳闷,他?问薛氏道:“奶奶,阿爹阿娘今晚是住这间屋子吗?”
薛氏点点头,乐呵呵的说?道:“是啊。”
谢宣一脸的不解,他?低声附在薛氏耳边道:“我觉得不妥。”
“哦,怎么啦?”薛氏问道。
“那新?床很硌的,铺的核桃一动一滚的,核桃尖儿会扎小牛牛。”谢宣说?道。
薛氏哈哈大笑道:“不会不会。”
原来前一日金家遣人来铺床,在新?床上?撒了大枣、桂圆、莲子等物,按习俗应抱个男童来滚一滚新床,图个吉利,谢宣正好在家,这事儿他?就?给办了。
他?在新?床上?撒欢打滚儿,从?床头滚到床尾,玩的不亦乐乎,谁都叫不下他?来,后来薛氏命人在床上?撒了一捧核桃,谢宣一觉得硌也就?下来了,谁承想就?那么凑巧,确实硌了,但硌的不是地方,导致谢宣对新?床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听?说?新?婚夫妻要睡新?床,谢宣顿时萌生了个想法,今日必不能让阿爹阿娘睡新床,为此他?抓耳挠腮、殚精竭虑了许久。
天刚蒙蒙亮,谢壑携迎亲队伍前往金家,谢壑没有族中兄弟,蔺冕、陆道白、裴逸安等人便伴他?一道去迎亲。
瞧热闹的百姓打眼?一瞧,怀疑自己起猛了,新?科进士不是已经游过街了吗?今日这是……
今日当然是状元郎娶妻!
谢壑身着大红色华贵喜袍,跨坐在玉花骢上?,拱手接受众人的道喜,大登科连着小登科,人生畅意不过如此。
迎亲队伍里?有人在抛撒喜糖,大家哄闹着抢成一团,剥开外面的油纸方才发现此喜糖样式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稀罕的不行。
蔺冕和裴逸安算是这段感情的半个见?证者,此时亦感慨万千,但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壑等人到金家时,却被金家的七个弟子拦在了门外,又是要做回拦门诗,又要留墨宝的,很是一番折腾,最后终是在爆竹声中,谢壑等人被放行了。
大门的小厮传话给二门的婆子,二门婆子喜庆洋洋去前面禀告。
刚刚还觉得成亲没什么的惠娘,在盖上?龙凤呈祥喜帕的那一刻,也不禁红了眼?圈,轻声啜泣起来。
引得周氏和金长庆透泪八叉的,家里?的嬷嬷们劝完这个劝那个,吉祥话一刻也不停的往外冒,越劝金长庆的哽咽声越大。
姜康在这阵手忙脚乱中背起惠娘,亲自送她出嫁。
一送一迎间,惠娘来到了谢家。
因为这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心里?的忐忑少了不少,她劝着谢壑出去应酬后,自己先?揭开喜帕透了口气。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蟋蟀声,惠娘饮新?茶的动作一顿,她失笑道:“宣哥儿。”
谢宣忙从?窗子处手忙脚乱的爬进了房间,他?凑到惠娘耳边,信誓旦旦道:“娘,这个新?床住不得!”
惠娘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问道:“这张千工拔步床是你外祖父辛辛苦苦的托人打的,木料都是用的上?好的,如何住不得?”
谢宣挠了挠后脑勺道:“硌人!”
薛氏忙将昨日谢宣和这张床的恩怨情仇分说?明白?,惠娘心中暗笑,摸了摸脑袋对谢宣道:“宣哥儿,乖。”说?着,她掏出一个锦囊来,锦囊里?放着各色精巧的糖果,都是给谢宣特意准备的,她将糖果放在他?手中道,“这事儿阿娘知道了,会留心的,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有不少玩伴来家中做客了吧,你将这些糖果分给他?们吃吧,莫要在阿娘这里?,冷落了小伙伴。”
谢宣见?阿娘听?劝,又给了他?新?的糖果,确实放心了不少,他?抓着锦囊袋子脚步松快的朝门外走去。
平时皮猴似的小霸王们,此刻正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桌案旁等候开席,盖因他?们各自的老子都在此,他?们不好翻出什么风浪来,这会儿见?谢宣来了,忙招手道:“阿宣,这边,这边。”
谢宣点了点小萝卜头的人数,一人分了两颗喜糖。
喜糖造型是十二生肖,有肥嘟嘟的小兔子,有正在低头吃草的小羊,有撒蹄奔跑的小马,有猛冲下山的威武小虎等等,造型各不相同,但惟妙惟俏,活泼有趣儿,众人舍不得吃,恨不得把它们拿回家去供起来。
迟意馋猫瘾犯了,他?忙道:“阿宣,这种糖果街面上?有卖的吗?”
谢宣闻言摇了摇头道:“没有的,这是我小师叔特意研究出来恭贺我阿娘新?婚的,不过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带两套回去。”
“带两套?!”裴翎眉头一挑,惊讶的问道。
“嗯!带两套!这个提前让你们尝尝味,十二生肖,十二种不同的味道呢!”谢宣说?道。
迟意听?说?还有,他?当即把手里?的小羊喜糖放入口中嚼了嚼,一股羊奶特有的香气在口腔里?炸裂开来,且越嚼越香,香中透着一股蜂蜜特有的甜味儿!他?从?来都不知道羊奶可以制成糖果,还这样好吃,叫人欲罢不能。
本?来还舍不得吃的小伙伴们在迟意的带领下,也纷纷将手中的糖放入口中,仔细品味起来,没吃过的人都不敢想象有多好吃。
此糖果在喜宴中彻底俘获了这群小萝卜头的心。
自此之后,人人都以跟谢宣结交为荣,因为谢宣总有出其不意的新?鲜玩意儿,每次亮出来的东西都能在汴京孩童里?掀起惊涛骇浪,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堆小萝卜头问仆人要了添了桂花蜜的果子汁来,学着大人模样开始推杯换盏,甚至还偷偷摸摸的行上?了酒令,像模像样的,没多大会儿这几个小萝卜头就?将肚子灌得饱饱的,纷纷命人引着自己去方便,一个人去闹哄哄的都跟着要去,吆五喝六的。
谢宣调皮的紧,席上?数他?喝的果子汁最多,来不及跑向茅房了,寻摸了个背人的地方,解了裤头要嘘嘘。
其他?孩子们有样学样,也要这样嘘嘘,一群小萝卜头排成一排,一块嘘嘘,甚至就?连这都比上?了,看谁泚得远,以此来分状元、榜眼?、探花等,谢宣又赢了,被小伙伴们冠以泚水状元的美称。
谢宣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处活水塘子,席间有不少文人雅士提议,何不效仿先?贤作曲水流觞之饮,也算人间雅事耳。
谢壑闻言蹙了蹙眉,这处塘子虽然有活水源头,可一直都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哗啦啦的流水声,今日怎么这声音怎么大?
蔺冕站远了些,抬头往上?一望,见?一排脱得光溜溜的小萝卜头在朝活水塘子里?泚尿,他?好笑道:“今日怕是行不通了,临渊,你看!”
谢壑三步并作两步站过去一看,脸色瞬间一滞,他?面色沉沉的望着上?面的台子。
谢宣下意识的朝下一望,见?是阿爹他?们,惊得一抖,然后若无其事的提起裤子撒腿就?跑!
小萝卜头接二连三的跟着跑,一时间太过匆忙,差点被罗里?吧嗦的裤腿绊倒。
小孩子忘性大,等重新?回到宴席上?,惊魂甫定的拍了拍胸口,遇见?美味佳肴就?把刚刚那茬儿给忘了。
到了黄昏的时候,新?郎新?娘开始行拜堂大礼,惠娘牵着大红礼巾随谢壑从?内堂走来。
一拜天地!
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鸣礼,惠娘飘飘浮浮的心这才安安稳稳的放在心里?,她真的要嫁给他?了呀,敬告天地与祖宗,与最最相爱的人永结同心。
二拜高堂!
谢徽乐呵呵的看着眼?前这对小鸳鸯,满意极了。
夫妻对拜!
谢壑和惠娘相对而拜,心中怀着无上?的虔敬,谢壑眉眼?生的凌厉,也在大红喜袍的映衬下显得温柔而多情。
堂内观礼的诸人纷纷赞一句:新?郎官真是好风采啊!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新?人拜过堂之后,婚礼已?经接近了尾声,众人吃喝的差不多了,也该散席回家了。
迟意仍旧依依不舍,谢家多好玩啊,都是新?鲜玩意儿,饭好吃,玩具也好玩,他?才待了多半天,就?不想回家了。
他?想了想,对谢宣说?道:“阿宣,等我爹和我娘成亲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热闹啊。”说?完他?掰了掰手指算道,“我今年七岁,等明年就?八岁了,介时我们家也给阿爹阿娘操持一场婚礼,阿宣,到时候你得来呀!”
谢宣拍着胸膛答应道:“放心吧,我一定去!”
又有小伙伴们苦恼道:“啊?我今年都九岁了,是不是来不及了。”
谢宣肃着小脸说?道:“大抵是吧,我今年才八岁,不过问题不大,到时候我们抽个功夫悄悄给你阿爹阿娘庆祝就?行了。”
“真的吗?还可以这样?!”
谢宣点了点头道:“当然,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信,当然信了!”大萝卜头们又开心了起来!围着谢宣又跳又叫,然而没多大回就?被自家长辈拎上?了自家马车,小萝卜头们扒在车窗处朝谢宣大喊道,“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谢宣承诺道。
裴逸宸坐在马车里?,眸中染着微醺的醉意,他?见?状问道:“你们这群小萝卜头又想着调什么皮?”
裴翎老神在在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秘密!”
“哦。”裴逸宸闻言不再?搭理儿子,他?掀开一角车帘,预备散一散车厢里?的热气。
最后是裴翎先?搁不住话了,他?悄悄摸摸的凑到父亲面前,压低声音道:“你就?放心吧。”
裴逸宸奇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翎率先?画了一张大饼,不由分说?的递到他?爹嘴里?道:“回头我也给你和我娘办一场婚礼,咱们也大宴宾客,将给谢家做饭的厨子全薅到咱们家来,给咱们做喜宴吃。”
裴逸宸捏了捏额角,啧!谢府这酒后劲儿真大,他?此时有些头疼了。
“阿翎,爹爹与你阿娘已?经成过亲了。”裴逸宸出口打击道。
“啊?这样啊。”裴翎大失所?望!
裴逸宸算是带娃温和的,也只君子动口不动手,顶多口头上?打击打击儿子。
迟意那边略有点小惨,若不是他?跑得快,铁定能挨上?一顿竹板炒肉。
谢宣这边送走小伙伴之后还惦记着爹娘那张新?床不能睡人,他?这会儿正好得空,得过去瞧瞧。
天已?经渐渐擦黑了,谢宣蹑手蹑脚的朝新?房那边而去,然而他?来晚了,伯祖母和伯祖父已?经躲在窗户底下了。
谢宣十分尊老爱幼,不跟长辈抢东西,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走了,顺便去库房取了一张小弓来,打算往里?射点什么东西,把床铺弄得狼狈些,就?没法住人了,计划通。
送走宾客后,谢壑步履生风的回到新?房,见?惠娘手持洒金团扇遮面,正等着他?呢。
他?心里?一喜,忙快步走了过去。
知道他?过来了,惠娘低眉浅笑,仔细算来,她在他?身边已?经待了很多年,可却没有哪一刻是作为妻子的身份待着的,所?以今日格外不同。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一首却扇诗吟罢,谢徽轻轻的坐在惠娘身侧,笑道,“娘子,却扇吧。”
“七宝画团扇,灿烂明月光。与郎却耽暑,相忆莫相忘。”惠娘答却扇诗,而后调皮的将团扇往下却了一点,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谢壑伸手去拿扇,她又笑着避开了他?的手,如此往复嬉闹了两三回,这才娇娇的将团扇放入他?的手中。
谢壑掩唇失笑,金丝丹凤眼?里?盛满了万千风情,看得惠娘一滞。
谢壑俊脸微微泛红,他?佯作遮掩似的背过身去,将合卺杯拿了来,浅浅的斟了合卺酒来,与她对坐着吃了一杯。
此时正值丹桂飘香之际,房间里?插了不少香气馥郁的新?鲜桂花,或许是桂花的香气太浓郁了,屋子里?的温度也渐渐攀升。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绑完结发同心结之后,就?到了入寝的时候,谢壑挥退了守房的丫鬟婆子们,正欲褪衫之际,他?忽然一个反扑,将惠娘压至身下,惠娘蓦然一滞。
然而还没等惠娘多想,耳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谢壑的胳膊往上?一抬,捉住一支拴了桂花蜜的小箭,一尺来长,没什么杀伤力,却也惊了人一跳。
谢壑朝小窗那边望去,不出所?料望见?一双懵懵懂懂的金丝丹凤眼?。
谢宣见?小箭被父亲徒手接住了,他?愣了愣,又不慌不忙的拿出备用的箭支来,又要射过来,被谢壑急走两步夺了过来。
谢壑一把抱起鬼鬼祟祟的射冷箭的小人儿,低声道:“你在此作甚?”
谢宣理直气壮的说?道:“提醒你啊,这张新?床不能睡,早晨的时候我就?提醒阿娘了,怎么阿娘没有将它换掉,哪怕换个床单也好啊。”
“为何不能睡?”谢壑奇道。
“因为床上?的核桃尖尖扎牛牛!”谢宣吞吞吐吐的说?道,见?他?爹仍是一脸疑惑,他?不免将昨天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爹,希望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恶意。
谢壑哭笑不得,他?好气又好笑的拍了自己儿子小屁股一下,然后唤来随从?吩咐道:“将这个胖崽儿放到他?祖父那里?,一定要亲手交给他?祖父,莫要偷懒。”
随从?领命抱着谢宣走了,谢壑拍了拍手,转身进了屋。
惠娘忙问道:“外头出了何事?”
谢壑似笑非笑的说?道:“是宣哥儿,现在已?经没事了。”怪道人们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呢,先?结了果子注定要出些离谱之事,算了,左右是自己的孩子,还能扔了不成?!
未几多时,房间里?传来娇娇软软的吟哦声,薛氏与老伴儿欣喜万分道:“看来咱们离抱小孙子不远啦。”
谢徽房里?,谢壑的随从?将宣儿放下,跟谢徽交代了宣哥儿在新?房前的所?作所?为之后转身走了。
谢徽亦是哭笑不得,怕这小人儿再?去打扰他?的阿爹阿娘,他?少不得将小人儿哄着睡下,在小人儿三番五次试图逃跑失败之后,谢徽安抚道:“秋狝要到了,你今日听?话,来日爷爷带你去秋狝大会上?打猎,届时你想打什么就?打什么,好不好?!”
“真的吗?”谢宣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谢徽刮了刮他?精致的小鼻子,又补充道,“条件就?是你今晚必须乖乖的跟着爷爷睡觉。”
“我可乖了!”谢宣将怀中抱着的小弓压入枕头底下,开始安心睡觉,将新?床不能睡的事请忘了个干净,梦中都是烤兔子肉的香气。
第067章 第67章
天上银盘高高挂, 雀鸟羞藏巢。
惠娘挂在谢壑颈间的手改为推向他的胸膛,她微哑着嗓音娇怯道:“别……郎君,不要了。”
谢壑微拧着眉头?, 风华流转的凤眸里露出了些许不满,他低喃纠正道:“要叫夫君。”
郎君这个称呼太宽泛了,陌生人叫得,外人叫得,家?中的仆人随从也叫得, 而夫君这个称呼只有她叫得, 是她的专属,她不能不要。
惠娘的睫毛颤了颤, 小声道:“夫君……”
谢壑将她揽在怀里, 温柔的目光犹如静谧流淌的月色, 时至今日, 他终于有底气许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未来,她再也不必跟着他吃苦挨饿, 饱受别人的冷眼, 她是他的妻,永结同心,共赴风月。
“喜不喜欢?”两颈相交,犹如鸳鸯,他伏在她耳边, 低声问道。
“什么?”惠娘羞臊着眉眼问道。
“我刚刚那样。”谢壑不给她丝毫躲闪的空间。
惠娘回过神来,低咳了一声, 略有怀疑的问道:“合卺酒是……是正经酒吧?”
谢壑亦笑道:“从岳父那里拿来的, 纯酿二十四年的女?儿红,再正经不过了。”
惠娘面天仰叹, 始知这人当年还是尽力克制了。
谢壑亦翻身平躺,眼尾还有一抹消不掉的春色。
叫水整理一番后?,无需多言,二人执手相对,沉沉睡去。
这才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谢壑成?亲之后?,三个月的病假也用光了,他重新回到?翰林院做修史的差事,偶尔轮值做起居郎,或者是去皇家?学堂资善堂讲学,最?近他添了个新头?衔:中书省行走,无事的时候还要去中书省应个卯,帮着政事堂的宰执之臣们拟拟旨或者政令,总之一个人分成?八个用,繁忙的跟,可喜的是俸禄也涨了不少。
九月初八,正值秋狝,京中百官随帝狩猎于金明池。
大齐自?艺祖皇帝之后?,继位之君皆偃武修文,帝雅而不好弋猎,武备逐渐废弛。
景元帝继位以来,恢复了艺祖皇帝的旧制,每逢四猎之际,皆率群臣前往金明池游猎,意在巡检禁军武备,激励武士,图谋前朝遗失的幽云十六州。
宁国公谢徽辖制的京西大营,自?然在随帝游猎之列,为了秋狝之事,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日,有时忙的连家?都回的少了,直接宿在京西大营。
谢宣生怕祖父出去玩把他忘了,他几乎顿顿去雀金楼央大师伯做好饭菜,他装入食盒中命人送过去,等到?休沐的时候,他还亲自?去送饭呢。
谢徽忙的脚不沾地,见了大宝孙派人送来的饭菜总是心头?一热,暗道:这小子总算没白疼,还知道记挂着他这把老?骨头?。
这日散学之后?,裴翎、迟意等小伙伴们围在谢宣身边问道:“阿宣,这次金明池秋狝,你去不?”
虽然文武百官都可前往,可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带家?属,能入宫给皇子们做伴读的,哪个父祖不是高官厚爵?谢壑的官阶带不了谢宣,谢徽却是可以的。
谢宣闻言回道:“我爷爷答应带我去了。”
“那我也去!”裴翎道。
“我也去!”迟意说道,“到?时候咱们一起玩,我可以拉小弓了,我带着你们去追鸡撵兔。”
“我带上我的黄豆,它最?擅长追兔子了。”谢宣盘算道。
去年就去过金明池猎场的裴翎,这会儿毫不吝啬的向小伙伴们传授着经验,比如当日要带什么行李,穿怎样的衣服,挑什么样的马,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道具。
众人怕忘了,纷纷掏出纸笔记下。
回到?宁国府后?,谢宣将单子上的物?品交给他阿娘置办,怕他阿娘没经验仔细叮嘱管家?伯伯一道盯着,十分仔细。
九月初七晚上,谢徽终于料理完一切,从京西大营回到?了家?中,一进?门就让一个圆滚滚的小肉团撞的一趔趄。
“爷爷,爷爷,我好想你啊!”谢宣仰面说道。
谢徽站稳脚跟后?,一把将这个实心小子抱起来,架在肩膀上,乐呵呵的往堂里走,边走边说道:“我这不是回家?来看你了吗?”
“啊?只是看我,不是接我啊!”谢宣逗趣道。
谢徽哈哈一笑,总算明白这小子这几日的殷勤所?为何事了,他说道:“我已回禀官家?,到?时候你跟着太子殿下的车驾前去。”
虽然谢宣微微有些失望,但好吧!比不去强些,跟着祖父多好啊,不仅可以骑威风的大马,还能打大一些的猎物?,神气十足。
齐璟那病秧子,三天两倒,做一趟车得颠的他头昏眼花两三日,但胜在安稳,估计祖父是觉得太子殿下身边安全些,他不必再额外抽出精力来照看自?己?,这么想着,谢宣就妥协了。
澹怀院内,惠娘拿着一张单子问谢壑道:“夫君可要按这单子上的物?品备一份?”
谢壑拿过单子来扫了两眼问:“哪来的?”
惠娘笑道:“还能是哪里来的,宣哥儿给的。”
谢壑用笔勾勾画画,涂去一大半又添写了几样物品道:“按这个去备吧。”
惠娘也不大懂,只问道:“可行吗?宣哥儿不会闹吧?”
谢壑解释道:“他之前那张单子上的物?品用处不大,带着累赘打挂,我给他列的这几样胜在实用。”
惠娘只好按谢壑说的给谢宣重新打包了一份。
到?了九月初八那天,谢宣拎着小包裹踏上去宫里的路,他与小伙伴们陆陆续续汇合,几个小家?伙寻了个背人的地方偷偷摸摸打开了自?己?的小包裹,炫耀着自?己?带来的东西。
谢宣的脸色越来越紫,他生气了!谁换了他的包裹?!他绝对没让阿娘这么准备!为什么和他之前说的不一样?!那个刺着雄狮图案的护腕别的小伙伴们都有,为什么就他没有,这个黑漆漆的护腕是什么鬼?他若戴上不得被人嘲笑死?!都不用寻思?,肯定是他爹干的好事!他生气了!
谢宣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其它小伙伴们见他不高兴了,也停止了说说笑笑,一直到?东宫的时候,这几个小萝卜头?都比平时安静了不少。
齐璟换了一套窄袖锦袍,外头?套了一层薄甲,他手中执了一根银白色的特制的枪戟,衬得他整个人都英气了许多。
齐璟见谢宣他们在殿外候着,不由走过来亮了个相道:“你们几个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旁人哪敢说实话?,只扯了扯嘴角道:“太子殿下这番打扮十分英武。”
齐璟犹疑的看了他们几眼,而后?接过贴身太监递过来的护腕一一戴上,边戴边扫了谢宣一眼道:“阿宣,你怎么不戴护腕?待会儿到?了金明池可是要骑马的,不戴护腕怎么行?”
谢宣这会儿正心情不好呢,他刚想张口就怼一句:“你管得着吗?”一看是太子齐璟在说话?,他撇了撇嘴角,没有口出狂言。
不过倒是一眼瞥见了齐璟的护腕也是黑漆漆的,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迟意见缝插针的安慰道:“阿宣,你看太子殿下的护腕也是这样的呢。”
齐璟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护腕解释道:“这是用牛筋编的,弹性十足,防护效果比整皮的要好上许多。”
“真的吗?”谢宣拧眉问道。
“孤骗你作甚。”齐璟回道。
谢宣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也不是嫌弃它没有绣雄狮图案,不够威武霸气,而是在生我爹的气,他不能这么不动声色的乱改乱动我的东西。”说着,他将护腕护膝抹额从自?己?的小包裹里拿出来,老?老?实实的穿戴上,甚至还试着转了转手腕,膝盖,感觉还不错,他的脸色这才从阴转霁。
一群小萝卜头?从东宫出来,由宫监在一旁引路寻到?东宫的车辇,齐璟站在宽敞豪华的车驾前,竟然沉默了。
他转头?问向身侧的谢宣道:“阿宣,孤坐车适宜还是骑行适宜?”
谢宣抬眸遥遥看见有别的宫的皇子皇女?们在准备骑行。
景元帝特意恢复艺祖皇帝旧制,春冬四猎一次不少的举行着,有兴武的意思?在,下面的人投其所?好,?*? 常常会展示出英武的一面给君王看,讨得君王的欢心。尤其是齐璟的兄弟们,屡屡用这招与齐璟在君前争宠。
如今齐璟这么问他,显然是有所?意动。
谢宣略一思?忖后?说道:“殿下是太子,自?当有所?定夺。”意思?是你是太子,你不要让你的兄弟们牵着你的鼻子走啊,掉入别人为你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很难赢的。
果然,齐璟勾了勾唇道:“罢了,车已经驾好了,此时孤不坐难免会有人因此领不到?赏钱,走吧。”
其他人恭敬道:“殿下爱惜下属,英明神武。”
谢宣道:“殿下能够正确的了解别人的长处与自?己?的短处,扬长避短,不为外物?所?动,是江山之大幸。”
齐璟脚下踉跄了一下,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宣一眼道:“行了,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少来恭维我。”谢宣的意思?不就是劝他少作妖,省的连累了别人嘛!本来他的身子就一般,再因为骑马累病了,不仅驾车的得不到?赏钱,牵马的也会因此落罪,便?是自?不量力的齐璟恐怕也会在君王面前吃不小的挂落,争一时之宠而冒这样的风险,得不偿失。
齐璟偶尔感觉很奇怪,是谢宣奇怪,有时这人会为一套小小的护腕而闷闷不乐,有时却聪明多智近妖,简直是奇景。
谢宣等太子侍读自?然陪太子坐车赶往金明池。
三皇子齐珺等人呼朋唤伴,驾着小马驹呼啸而过,边笑边说道:“皇弟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乘车去金明池恐怕得走大半日才能到?吧?没得荒废了好光阴。”
谢宣将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唇边说道:“哎,你说气不气,就算太子殿下晚上到?秋狝也得晚上开始,你跑那么快是着急吃土吗?”
齐珺等人气绝,当即挥鞭将马儿轰得更?快了,企图离开这里,离得谢宣远远的,论说嘴的,谁说的过他呀。
齐璟见状,噗嗤一声笑了。是了,自?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了,做什么要事事与这些皇弟们争斗,没得跌了身份。
齐璟坐马车不及骑马快,等他到?时,他的皇弟们除了太小的,早就都到?了个七七八八了。
这次皇后?依旧留在后?宫主?持中馈,伴驾的是贵妃和贤妃两位娘娘。
穆贤妃笑着对皇上说道:“陛下看看珺儿,早早的就骑马赶来了金明池恭候圣驾,他皮糙肉厚的,不像太子殿下那样悠闲自?在。”
景元帝看了身子羸弱的长子一眼,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太子见状忙将后?背挺得笔直,身形僵硬非常。
谢宣出列道:“三皇子勇武是件好事,将来大齐又可得一猛将,人君逞匹夫之勇却未必是件好事了,殊不知秦武王个人好勇斗狠,一时意气,举鼎力竭,砸断胫骨,气绝而亡,秦武王崩后?,国家?因王位之争险些陷入动乱,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又说道:“太子殿下行止有度,不逞强好胜,不做无谓的意气之争,实乃我大齐的福分。再者说,太子殿下今日亦着戎装而来,同样可以激励下士,重振大齐雄威。”
景元帝垂眸看着谢宣,朝身侧的谢壑笑道:“临渊,你这儿子养的好,生就一张巧嘴,讨人喜欢的紧,赏。”
谢壑回道:“多谢陛下。”他横了谢宣一眼道,“陛下宽宏大量,不治你胡言乱语的罪,还不快谢恩。”
谢宣从善如流道:“宣领赏谢恩。”
穆贤妃气得除了咬牙只剩跺脚了,心中暗道:不过是个巧言令色之徒,没什么打紧的,没什么打紧的。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景元帝随后?出营,检阅了京中禁军的队伍,又训勉了诸将几句话?,秋狝正式开始。
齐璟强忍着疲倦的身子,骑马溜达了一圈,射中两只野兔一只野鸡之后?便?回营休息了。
齐璟的身子不大好,精力不足,谢宣他们这群伴读倒是精力旺盛,十分生龙活虎,齐璟不用他们跟在身前伺候,几个小萝卜头?便?凑在一堆,隐隐以谢宣为首,各自?拿着自?己?的小弓箭,骑着小马驹去追赶猎物?。
金明池是皇家?林苑,里面的动物?都有专人饲养,等到?了狩猎的时候,再从笼子里放出来,赶在一堆儿,供贵人们取乐。
基本上来说,都是有分区的,因为诸位皇子年纪都小,金明池的总管做主?划出一块区域来,专供小童们游乐玩耍,里面堆满了兔子和野鸡等小型猎物?,猎物?密度大,猎取起来没什么难度,就连齐璟在里面都能猎到?东西,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一堆儿小孩尝完鲜后?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不过大人们狩猎的地方他们还是不敢去的,不是害怕危险是害怕规矩,他们胆敢擅闯,被家?里大人发现?的话?,会被罚去跪祠堂的。
谢宣提议道:“咱们不妨烤兔子,或者是做叫花□□。”这样还能消磨时光,等大人们猎回大个的猎物?后?,就有的玩了。
一群孩童纷纷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好是好的,就是没人会做,连谢宣也是只闻其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不过问题不大,他们不会,有的是人会,领了太子的名帖,去借个御厨来还是可以的,当然这等大事要交给谢宣去办,其余的小伙伴们清理空地的清理空地,拾柴禾的拾柴禾,都行动起来,等会儿御厨来了光生火指点就行了,御厨们都很忙的,他们借用一下就会还回去的。
谢宣带着黄豆先离开了,未几多时,他领了一个胖乎乎的御厨过来,却见刚刚的小伙伴们无端少了好几个。
谢宣还以为他们去别处拾柴禾或者砍树枝去了,遂也没过多的留意,如今都快开烤了,还见不着人影儿,岂不奇怪。
这时却听谢英和穆天赐身边的侍童跑到?这边来说道:“你们这边的人在跟着我主?子探险呢?你们去不去?”
探不探险的不知道,但是落单的话?又被谢英和穆天赐等人逮住,八成?是要受一顿磋磨的,谢宣等人也顾不上烤兔子和野鸡了,纷纷去找走散的小伙伴们。
然而这处的林子很密,打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亦看不到?小伙伴们的身影,谢宣他们决定叫一叫。
穆天赐的随从慌忙的看了看左右道:“别叫了,等会儿惊了天家?御兽有你们受的,就快到?了。”
谢宣的侍从总感觉哪里毛毛的,他不禁对谢宣说道:“主?子暂且停一停脚步,小的跟过去看看就行了。”
岂料穆天赐的随从讥讽道:“你算哪根葱?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掺和的?”
“你不也掺和的挺起劲吗?”谢宣回讽道。
那人脚下一顿,欲要分说什么,却勾唇一笑道:“就在前面了。”
前面是座未修完的宫殿,四周摆放着合抱粗的木料和一些烧制整齐的瓦当,颇凌乱的样子,像是突然被人打断了施工进?程,周围却一个工匠都没有,很有几分奇怪。
谢宣等人果然看到?穿着裴翎衣裳的人被吊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齐珺、穆天赐、谢英他们站在树下笑,边笑还边拉动一旁的绳子,树上被吊着的人也高一下低一下的来回晃荡,十分受罪。
“谢宣,你不是最?讲义气了吗?只要你自?己?单独过来换裴翎,我们就将他放了。”谢英喊道。
明摆着是请君入瓮之计,谢宣才不会上他们的当呢,于是他吩咐自?己?的随从伏远山道:“去叫几个护卫过来,跟我过去救人。”
伏远山领命去寻帮手了,这时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山雷来了!”
众人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高台之上传了下来,由远及近,谢宣抬头?望去,哪里是什么山雷来了,分明是高台上的大木料滚下来了,每棵木料都有合抱之粗,又从高处滚落,势不可挡,谢宣他们站的地方地势低洼,被滚落的大木料撵上的话?,少不得被碾成?肉饼,到?时候别说活命,整个的都抠不齐。
谢宣这边都是小孩子,即便?有侍从在也是书童多,比正经主?子大不了几岁,而护卫们都被人拦在外围。
谢宣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跑!快跑!”
大家?忙慌不择路的四处乱跑!
谢宣又道:“尽可能往西边跑!”东边是齐珺他们那边,离脱离危险的地方最?近,不过谁知道那边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们呢?!西边虽然远点,但是他们来的方向,可以确定是安全?的,只要跑的快点,也能跑出去,至于朝前跑,根本不做考虑,谁跑的比滚落的木料快?是最?容易被木料撵上的。
孰料说时迟那时快,谢英的随从不怕死的狠狠推了谢宣一把,将快速跑路的谢宣狠狠推倒在地,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谢宣一下子被往回推出去老?远,迟意回头?眦目欲裂!
“跑!跑啊!别管我!”谢宣大声喊道。
迟意却还是退了回来,一把拎起谢宣就要往西跑,却还是不赶趟了,谢宣倒吸一口凉气决定赌一把,然后?喊道:“迟意,往东去!”
迟意当即扭身拽着谢宣往东跑。
“汪汪!汪汪!汪汪!”黄豆站在西侧的空地上大声嘶吼,见小主?子没有跟上来,本已安全?的它瞬间折身回去,急忙冲向谢宣他们。
然而最?先滚落的木料已经距谢宣不过三丈远了,他忽觉脚下一陷,身子突然往下落,显然下面是个陷阱,而他们正正好的踩到?了遮掩陷阱的虚土上,陷阱里有什么不言而喻,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陷阱,不可能纯良无害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宣只觉自?己?的后?背被一道大力猛的一撞,将他撞飞到?一旁去,啪的一声,谢宣撞到?一旁的树上了,可是也脱离了掉落陷阱或被木料碾压的危险。
坏消息,谢宣的脑袋磕到?树上了。
他只听到?迟意爆了声粗口,然后?惊魂未定的道了一句:“好险!”,谢宣的脑袋闷闷胀胀的疼,像有人拿着楔子和铁锤使劲儿的敲打一样,眼一闭便?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谢宣此刻尚且不知此事的后?果有多严重,又是怎样的由点及面差点毁掉一场新政,拖垮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朝。
第068章 第68章
金明池西北角未修完的宣武台四周有大量木料滚落的消息, 不?胫而走。
去御前回禀的小太?监吓得腿脚瘫软,萎靡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景元帝忙问:“可伤到了人??”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回道:“那边本来拉了禁止入内的牌子?和帷帐,却不?知被何人?给掀了……”
小太?监目光闪烁, 看得景元帝心里一急,御前总管上?去踢了小太?监一脚骂道:“没用的东西,看见什么就说什么,如实禀来,胆敢欺瞒官家, 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被御前总管这么一吓, 立刻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道:“奴婢之前依稀瞧见有小皇子?和几个贵家公子?在那边玩耍,后来便没看到了, 想必已经去林子?里打猎了, 不?在当场。”
景元帝一阵气血翻涌, 趔趄了一下, 被御前总管眼疾手快的扶稳,一直搀扶到御座上?。
景元帝靠着御座扶手, 挥了挥手道:“命人?去看看, 到底怎么回事?”
“喏!”穆九经作为殿前司虞候对景元帝此次秋狝安全警戒问题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逃不?了干系。
可金明池未竣工的宣武台是工部的人?在管,若论责任还是工部的责任最大,但无论如何, 都得先?去瞧瞧怎么回事儿再说。
若干根合抱粗的大木料从高?台上?滚落,绝对不?是意外那么简单的, 这些木料从云贵大山里运出来有多么困难, 木料有多么珍贵,损坏一点儿便是掉脑袋的事儿, 都是派了专人?来看着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用一句意外就可以打发了的。
若是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还好,一旦有哪个凤子?龙孙伤了一根寒毛,上?下衙门都吃不?了兜着走。
谢壑今日正好轮值起居郎,随时跟随在帝侧给君王做起居注,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砰砰砰的乱撞个没完,执笔的手也微微发颤,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果然,没一会儿,蔺冕穿着一身轻甲进来拍了拍谢壑的肩膀说道:“临渊,今日的差事我?替你,你快去宣武台那边看看吧,抱出来的孩子?里有宣哥儿。”
“什么?”谢壑瞬间愣住了,耳内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响,刹那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浑身血液倒流,双手双脚也失去了知觉,他只愣愣的看着蔺冕的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话?
不?知是谁过来架起他就往外走,他也不?知挣扎,任人?拖拽。
秋风呼呼的迎面扑来,远处乔木绿到浓处转为深褐色的枯黄,那些枯黄的枝木刹那间又和粗大的木料连接在一起,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在谢壑眼前排列成一排。
旁边的空场上?并排着躺着几个孩子?,一只硕大的黄狗趴在谢宣身旁低低的哀嚎,它的前爪搭在鼻间,见着谁都龇牙咧嘴,不?让任何人?靠近谢宣,直至看到谢壑,黄豆这才委委屈屈的挪开地方?。
紧接着,谢徽提着太?医院提点杨松亭过来道:“你看看我?家孙儿怎么了?”
杨松亭费了半天力气,才将自己的衣领从这个武人?手中抢夺过来,他蹲在谢宣身旁看了看,又给他仔细的号了脉,见脉象平稳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头顶上?有块鸡子?大的包,想必是磕晕过去的,他摸了摸谢宣的头骨,没什么大碍,睡一阵子?,头昏眼花一阵子?,也就慢慢的好了。
只是,今天这事儿注定?风波惊天,他在宫里看得多了,也能咂摸出一点儿自己的处世之道来,下意识觉得谢宣的伤势如今保密为好,他与谢宣的外祖父交情?匪浅,有意帮这孩子?一把。
于是,他暗中朝谢徽挤了挤眼睛,开口?便道:“伤到了脑子?,不?好说,不?好说,若三日之内醒过来还好,否则,危矣。”
谢徽挺威武的一个汉子?,顿时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眼圈瞬间一红,若不?是收到了杨松亭的暗示,他准能当场哭出来。
然而,现场已经有人?在哭了。
迟意躲在他的祖父太?师迟放怀里放声大哭,直接指责是三皇子?、谢英、穆天赐等人?以裴翎为要挟,故意引诱他们来这边的,他们才刚刚走到这里就碰到了木料滚落的事儿。
穆九经寻了半日没寻到自家儿子?,以为这群小鬼跑去林子?里狩猎了,便说道:“迟小公子?切莫胡乱攀咬,你们调皮捣蛋犯的事儿,凭你祖父的权势,能平。”
迟放闻言一滞,他愤怒的看着穆九经道:“穆虞候此话何意?事情?未分明之前就如此阴阳怪气显然不?好吧,再者说我孙儿所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穆九经勾唇冷笑道:“你说犬子陷害你?那树上被吊着的人?也解救了下来,是个冲撞了三皇子?的小黄门,哪里是什么裴家的公子。”
“不?是裴翎为什么穿着裴翎的衣服?”迟意打了个哭嗝儿,纳闷的问道。
穆九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出言嘲讽道:“……我?怎么知道,那裴家小儿的衣服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谁穿不?得似的。”
裴逸宸听到这边发生的事儿,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寻了半晌没有寻到裴翎,此刻早已急得团团转,看迟意还清醒着,忙向迟意打听自家儿子的下落。
迟意打着哭嗝将今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言明他们就是为了找裴翎才来这里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裴逸宸眦目欲裂,他揪起穆九经的衣领道:“穆九经,你最好是现在就找到你儿子?问清楚,不?然我?裴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能给皇子?做伴读的世家子?弟无一不?是出身家族嫡脉,自幼聪慧过人?,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备受家族长辈看中的存在。
若因这样的事结下梁子?便是两姓不?死不?休的大仇!裴氏乃大齐百年?望族,世代簪缨,裴氏不?肯放过谁,那谁就不?可能好过得了。
穆九经一脸怒意,怎么都不?肯寻人?。
裴逸宸走到谢徽面前叩拜道:“谢伯父,犬子?素与贵府的小公子?交好,侄子?斗胆请您抽出些许人?手来寻寻我?儿。”
裴逸宸是裴氏家主继承人?,素来矜贵自持,如今不?顾颜面跪在谢徽跟前请求帮助,令众人?大吃一惊。
不?过也正常,如今手里有人?的除了穆九经的殿前司亲卫,就是谢徽手里的京西大营禁军,穆九经死活不?肯出手,也就只有谢徽能够帮他了。
谢徽感同身受,忙将他扶起来安慰道:“裴大人?客气了,宣武台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人?找到,说什么求不?求的。”于是他亲自点了人?马,命人?在金明池各处去寻那几个小的。
“谢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率领禁军搜查皇家林苑!”穆九经怒喝道,“莫非你想造反不?成?惊了圣驾你担待的起吗?”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闹到了御前,事关好几个世家子?弟,马虎不?得,景元帝准令搜查。
但十分奇怪的是,京西大营的禁军和殿前司的人?都没发现三皇子?等人?的踪迹,哪怕将打猎的林子?掘地三尺都没有,穆九经这才意识到事情?大了,忙不?由?分说的扩大了搜查范围,半日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人?。
不?仅没有找到三皇子?,连裴翎都没找到。
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除非……
穆九经猛然打了个冷战,忙往宣武台下那些散乱的木柱子?堆里凑。
谢徽已经着手命人?清理滚落的木料了,这不?清理不?要紧,一清理没得让人?胆寒,受伤的远远不?止谢宣他们几个,有的被木柱子?压瘪了身子?,辨不?出容貌,只能凭借衣裳和腰牌确认身份。
裴逸宸的脑袋一炸一炸的,每挖出一个人?来,他都“翎儿,翎儿”的跑过去看,每次都不?是,到后来心里都麻木了,不?知是什么感觉。
待谢徽的人?将裴翎从陷阱里提出来时,裴逸宸呆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了。
谢徽看不?过眼去,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裴翎身上?,将裴翎包裹好送到裴逸宸手中道:“孩子?还热乎着,快去寻太?医看看吧。”
裴逸宸喜极而泣道:“谢谢伯父,伯父的大恩大德,逸宸铭记于心,将来伯父有用的上?我?裴氏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徽没有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裴逸宸转身去寻太?医,得到的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裴翎身上?的伤是被人?打出来的!
这正好和迟意的口?供对上?,确实是三皇子?那边先?挑事儿的,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裴翎醒了之后再说,却未曾料到裴翎当夜发起了高?热,嘴里一个劲儿的说胡话,嚷嚷着:“有蛇!有蛇!别打我?!别咬我?!”
听得裴逸宸摧肝裂肺!欲要抽剑找穆九经拼命!
裴逸安忙拦道:“十四兄稍安勿躁,一切等翎儿醒了再计较不?迟。”
裴逸宸只得恨恨的掷了剑,长叹一口?气!他的儿子?被抱出来的时候□□的,可见那帮人?不?仅打了他,只怕还扒光他的衣裳以此来羞辱他。
此时此刻,穆贤妃也急的在营帐里走来走去,她听说宣武台那边出事儿了,忙命小太?监去寻三皇子?来,可寻了半日仍未寻见半分人?影儿,怎能不?让她心焦?!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她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如此过了半晌,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穆贤妃的贴身太?监低垂着头,进来禀告道:“娘娘节哀。”
穆贤妃腿脚发软,慌乱之中踢倒了脚边的绣杌,她忙问道:“节什么哀?本宫节什么哀?”
说话间,有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张单扇门过来,单扇门上?盖着一层素布,素布上?有殷殷血点、血块透了出来,迅速将素布打湿。
穆贤妃看着那层素布,豆大的泪珠子?簌簌而落,她又哭又笑伸手欲揭那层布,被身边伺候的人?拦下。
“娘娘,节哀,三殿下走得……走得不?甚体?面,别看了。”随从劝道。
然而穆贤妃大力推开他,一把将素布扯开,有什么东西滚落了一地,周围的宫娥宫监大惊失色,忍不?住“啊”了一声,纷纷俯身呕吐!
穆贤妃往后一撅,昏死了过去。
谢徽的人?将宣武台周围散落的木料清理干净,清点之下发现这次事故造成了十六死九伤,除了一些黄门之外,贵家公子?就死了五个,身份最高?的人?是景元帝的第三子?齐珺,穆万良的孙子?穆天赐。
群臣哗然!
一开始从迟家孙子?的口?供,到裴家小公子?满身被打出来的伤,明眼人?都知道这件凶事八成是有预谋的,可如今三皇子?和穆天赐也死了,这又怎么解释?
即使?他们之中真?有什么不?愉快的,犯不?上?算计别人?的时候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一场祸事有人?在看戏,有人?在照镜子?。
甚至还有人?暗中揣测是不?是太?子?或者中宫的手段,毕竟此事中只有太?子?毫发无损,得获利最多,太?子?最大的威胁三皇子?已经一命呜呼了。
可怜齐璟只是身子?倦乏,躺在营中小睡了一会儿,外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被贴身太?监叫起来的时候,睡眼惺忪,精神头儿依旧不?大好的问道:“什么事?”
“太?子?殿下,宣武台的木料滚落下来,砸死人?了。”贴身太?监得隆急道,“十六死九伤,可了不?得了,三皇子?和穆家的公子?也不?幸遇难了。”
“什么?”齐璟后脊一阵阵发凉,寒毛倒竖!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三皇子?死了,十有八九人?们会将罪责归到他身上?,即便他只是运气加持在营帐里睡了一觉,躲过了此劫,旁人?也会认为他居心叵测,故意设计陷害幼弟,尤其是三皇子?党。
齐璟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起身披衣面圣,就在这个夹空,底下的人?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禀告了一遍,包括迟意的口?供和裴翎的伤。
齐璟脚下一顿,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肃声问道:“谢宣如何了?”
“头撞到树上?,晕了过去,太?医说三日内醒来便好,若醒不?来,只怕是……”底下的人?没有将话说完,齐璟已经知晓了后面的意思,他头疼欲裂,谢宣若平安无事还好,一旦谢宣有个三长两短,朝堂之上?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将东宫的太?医拨一个去宁国府伺候,拨一个去裴府伺候,将西洋进贡来的稀罕玩意儿分成三等份,分别送去宁国府,迟太?师家,裴家。”齐璟边走边吩咐道,他现在要做的除了去父皇跟前请罪就是尽力安抚住他那几个陪读,否则谢、迟、裴三家真?要跟穆家吵起来,吃挂落的还是他这个当太?子?的,穆府唯一的嫡孙没了,三皇子?也死了,一切风波都应适可而止,以免有过犹不?及之嫌。
然而,齐璟还是去晚了,齐璟到的时候裴逸宸已经跪在帝帐帘外了。
无他,裴逸宸咽不?下这口?气,找景元帝要说法来了,迟太?师也在,宁国府的人?不?在,谢壑以谢宣需要静养为由?,提前抱着昏睡不?醒的谢宣回了宁国府,谢徽以孙儿伤重为由?,特意请旨亲自送儿孙回了家,要等明日才能赶回。
只要裴逸宸在这里,迟太?师必定?会在这里,因为之前迟意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了,三皇子?他们无事还好说,如今三皇子?和穆天赐已经死了,一个不?慎,毫发无损的迟意很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在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歪曲事实了。他不?是争什么,而是要为孙儿迟意讨得一线生机,以防景元帝悲怒之下头脑发昏,产生什么误判,所以他现在和裴逸宸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逼着景元帝给这次事故下个定?性,如此,他的孙儿才真?正脱离了危险。
大帐之内,景元帝惊痛交加,他本来就子?嗣不?丰,嫡长子?身子?骨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自打出生起就让人?悬着心,次子?年?幼夭折,如今老三又在这场祸事中被阎王催去了命,明明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眨眼之间便被木头料子?碾成了肉饼,他是君王不?假,可他也是人?父啊。
裴、迟两家的人?怎么就不?肯放过他呢?!他们的儿孙被这场祸事波及到了,心情?可以理解,但他们的孩子?好歹还留有命在,而他的儿子?呢!已经死了!他们还想怎样?!便是他儿子?触犯了天条,这会儿也该被赦免了吧!为什么要死死揪着不?放,问他讨要说法?讨要什么说法?!即便他敢给,他们敢接着吗?!
裴逸宸和迟放固执的在帝帐外面跪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景元帝在御前总管太?监的搀扶下,出了营帐,面对裴逸宸和迟放的第一句话便是:“朕的儿子?死了。”
除此之外,他并未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帐内。
毡帘将放未放之际,裴逸宸嘶哑着声音说道:“望官家节哀,臣只是想恳请官家下旨查一查昨日之事,犬子?被何人?毒打了一顿,扔在满是机关的陷阱里的?臣只求一个公道而已。”
裴翎的衣袍被人?扒了穿在一个小黄门身上?,而那小黄门曾穿着裴翎的衣裳诱惑谢宣他们前来,之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可谓是环环相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而景元帝只觉得裴、迟两家太?过咄咄逼人?,人?死如灯灭,如今真?相重要吗?对于旁人?来说兴许不?重要,对于世家来说是顶顶重要不?过的了,世家大族最好颜面,如今裴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一个公道不?过分,倘若家大业大的裴氏都要不?来的公道,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这场闹剧随着裴逸宸的父亲裴尔霏的到来戛然而止。
襄国公裴尔霏上?去踹了自己儿子?一脚,又在君前说尽软和话,最后把儿子?拎走了。
秋狝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皆没了玩乐的心思,只好草草收场,贤妃回到宫里就疯了,脑筋也不?大清醒,也不?大认人?了,她的记忆停留在怀齐珺的时候,每日疯疯癫癫的,看的人?瘆得慌。
景元帝亦大病了一场,当日太?子?吃了景元帝的挂落,心中忧愤交加,亦跟着病了一场。
裴府里,裴尔霏关门训儿。
“你这一生出身大家族,又自幼勤敏好学,早登科甲,前半辈子?过得可谓是顺风顺水,一点儿挫折都没有过的,也不?识挫折的滋味儿。”裴尔霏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竟养成一点委屈都吃不?得的性子?,你这样意气用事,我?怎放心将裴家交给你打理?”
“可是,父亲……”裴逸宸刚欲反驳,便被裴尔霏打断道,“可是什么?可是翎儿真?真?切切的受了三皇子?等人?的欺负?觉得裴家的面子?搁不?住了?”
裴逸宸低头不?言语,显然他是这样认为的。
裴尔霏道:“你须知这与整个裴家比起来,微不?足道。这个脸面呢,官家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想办法在别处讨回来,你这样生生逼着官家给个公道,可谓是将裴家架在火上?烧。官家果真?计较起来,连我?都救不?了你。”
顺风顺水了半辈子?的裴逸宸瞬间呆愣住了,讷讷不?能言。
裴尔霏又道:“我?知你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你看看宁国公及其子?的行事就比你稳妥的多,你往日纵着家中的兄弟与子?侄们与谢壑父子?交往,自己却从来不?踏足宁国府的门,可见心里还是存了门第之念的,旁的不?说,谢徽出身草莽,壮年?封公,他的胆略就连世家子?弟也是多有不?及的,你啊,可看可学的还有很多。”
饶是老父苦口?婆心的说了半晌,也没从裴逸宸的嘴里听到认错的话,他只一句:“我?知道了,父亲。”便结束了这场对话。
裴尔霏拄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至少两代人?,裴家至少两代人?比不?上?宁国府谢家了。
却说谢壑将谢宣抱回家后,骇了惠娘和薛氏一大跳,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呢,怎么这会儿蔫巴巴的昏睡在他爹怀里,怎么叫都不?应声了。
待谢徽将秋狝中发生的事情?跟众人?一说,惠娘她们当即吓的腿脚发软。
“还有好些个孩子?被滚下来的木料子?碾死,连拾都拾不?起来了,宫里的三皇子?也殁了。”谢徽摇头叹气道。
“官家要去金明池狩猎,各处应该提前巡查到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惠娘低声问道。
“呵,谁知道?*? 呢。”谢徽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谢壑将谢宣放在床榻上?,转头吩咐惠娘道:“惠娘在这里照看他一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和父亲商议,一会儿回来看你们。”
“夫君尽管去吧,一切有我?呢。”惠娘应道。
谢徽父子?埋头扎进书房。
“父亲在搜查宣武台的时候,可曾有什么发现?”谢壑直截了当的问道。
“木料滚落的凌乱不?堪,便是有痕迹也被泥土湮灭了,然而我?们的人?在宣武台上?发现了这个。”谢徽从袖口?处掏出一只剑坠来,形制古朴特别,像朵祥云,跟市面上?卖的祥云坠子?很不?一样。
谢壑的拳头握了又握,最后冷声道:“是穆府的东西。”
谢徽当即咒骂一声,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当时与宣哥儿一道的玩伴都往西跑,只有宣哥儿和迟家小子?往东跑了。我?着人?一路探查过去,发现东边的路上?布了许多陷阱,陷阱里都放着锋利的铁蒺藜和兽夹。听迟家小子?说是谢英的随从狠狠的往东边推了宣哥儿一把,宣哥儿当时摔的很重,再爬起来往西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往东去,据说他们当时已经快要掉到陷阱里了,是黄豆一个猛冲,将他们撞飞出去,宣哥儿迎头撞上?树干,这才磕晕过去。紧接着就是木料滚滚而下,连三皇子?他们都波及到了。”
话音刚落,谢徽又自言自语道:“若真?是穆家的人?在木料上?做了手脚,可穆氏自己的孙子?和外孙都在这场事故中丧生,没人?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吧,但若说有人?陷害穆氏会是谁呢?临安侯府?不?大可能,临安谢氏只是不?认你,数次交锋也没有说是你死我?活,非要取人?性命的地步,着实奇怪。”
“不?必急,有人?比我?们急,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谢壑说道,无论是谁伤害了他的儿子?,都要付出代价的。
果然,穆万良听说宣武台惨案之后,忙马不?停蹄的从洛阳赶回汴京,在德政殿前长跪不?起,请求官家下令彻查此事,磕头磕的血都流出来了,请求陛下怜惜老臣心。
穆万良要求查案,迟放亦要求查案,裴逸宸更是毫无异议,宁国府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沉默代表着默认,工部那边更是举双手赞同,因为找不?出罪魁祸首来的话,八成他们工部要吞下这个哑巴亏了,掉脑袋的事儿怎么得了?!于是此案由?刑部、大理寺、监察御史共同督办。
一眨眼的功夫,三日已过,谢宣却还是没有醒过来,本来杨提点说谢宣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脑袋撞到了树上?,一时有些晕头,睡上?一段时间也该醒了,但谢宣一直没有醒,惠娘心里七上?八下的。
谢徽又提着杨松亭来给谢宣看病,可瞧来瞧去总瞧不?出原由?来,又请了其他几位太?医来看,仍是看不?好,急得谢徽直嘬牙花子?,谁看都看不?出毛病来,但人?就是不?醒。
太?医们左右一商量,怀疑谢宣脑子?里有血块未消,这才睡得久了些,杨松亭直接否认了这个说法,他把脉没把出来,金针没探出来,他没有依据证明谢宣脑子?里有血块,但谢宣就是不?醒,也足足为难死了他。
于是宁国府开始张贴告示,寻找天下名医,告示旁特意站了个伶牙俐齿的护卫看守,若谁有疑惑或者有名医线索,护卫便将谢宣得病的原由?和症状解释一遍,没过多久,满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宁国府的小孙子?为什么病了?
官员或许顾着权势地位选择噤声,百姓们可就百无禁忌了,他们私下里可是什么都敢说,一时间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明明是宁国府求名医的告示,到了百姓嘴里平添了几分悬疑色彩,众人?纷纷揣测是谁害人?家的独孙长睡不?醒的?事态朝一种?不?可捉摸的方?向一路狂飙,刹都刹不?住。
比如说,有人?怀疑是穆府的人?自作自受自有天收,有的人?怀疑是临安谢氏干的,因为谢英身边的玩伴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有人?怀疑是迟意干的,因为只有他毫发无损……如此云云,不?一而足。
民间流言归民间流言,但很给三司衙门启发了办案灵感,不?停有衙门的人?带迟意和谢英去问话,各种?车轱辘话来回问反复问,试图从中寻出什么破绽,然而审来审去,迟意总是那些话,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可谢英禁不?住这么审,很快便招了。
谢英的供词在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其一:宣武台惨案确实是有预谋的,不?过都是针对谢宣的。
其二:穆天赐才是宣武台惨案的提议者,那些木料都是他家的护卫踹翻的,谢英的随从只负责随机应变给谢宣使?绊子?,不?是主谋。
其三:木料滚落不?可控是谁都没预料道的。
绕来绕去,回旋镖扎到了穆府自己身上?,这不?纯纯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穆万良如何能面对这个结果?怎么想都难以置信!穆氏与临安谢氏瞬间起了龌龊,从内部斗了起来,百年?世交毁于一旦。
穆万良回家严查自己的部曲,却在无意中发现,他离京的这段时间他的女儿穆筝时常去孙儿穆天赐的院子?,姑侄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以前可没见姑侄俩感情?这么好,穆万良这只老狐狸当场就起了疑,他十分聪明的没有再查下去,对三司会审的结果也一概不?认,直说自己冤枉。
穆府的不?同寻常之处被家里的一个老仆借着穆贤妃母亲进宫的时候,捅到了穆贤妃那里,穆贤妃疯疯癫癫的指咬穆筝,无果,穆九经得知自己儿子?的死跟穆筝脱不?了关系,而父亲有意包庇穆筝,一时心寒至极。
皇帝痛失爱子?,数个世家痛失爱子?,又有一部分世家的子?弟受了重伤,众人?急需一个宣泄口?,与其一整个穆家都要给三皇子?陪葬,都要承受世家的怒火,不?如断臂求生将穆筝交出去。
穆九经对父亲包庇穆筝的行为失望透顶,他亦没有跟其父商量,自己做主绑了穆筝,跣足披发,进宫请罪。
圣上?亲判,穆筝因谋害皇子?罪凌迟处死,穆万良教女无方?,顽固不?化,褫夺所有荣封与官爵,穆九经念在是贤妃亲兄,对此案毫不?知情?,事后认罪态度良好,又新丧独子?的份上?,贬至熙州任团练使?。
对于世家大族的损失,从穆氏财产里拨出赔偿。
这里有个极特殊的存在,谢宣一直在宁国府里昏睡着,并未苏醒,景元帝特意招来谢徽父子?,问及他们对此案判决可有异议?
谢壑目光微顿,轻轻摇了摇头道:“官家圣明,臣不?敢有所非议,只是犬子?尚在昏睡之中,恐怕胜任不?了东宫伴读的差事,望官家收回成命。”
景元帝也不?敢把谢家的大宝贝疙瘩往宫里放了,点头应了谢壑的请求,又另赐金银绸缎,各色珍宝器玩给宁国府,谢壑一并收了。
整个宣武台惨案中,数宁国府谢家获得的赏赐最多,官家甚至要升谢壑的官阶以做安抚,被谢壑婉言拒绝了。
裴府内,裴翎已经缓缓醒了几次,又进补了些安神的汤药,仔细将养了些许时日,精神头儿好了不?少,有时也吵着去宁国府找谢宣玩,被家里老祖母一并众多丫鬟婆子?连哄带骗劝住了。
裴尔霏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模样,除了谢宣还未醒,宣武台惨案总算要告一段落了,他拄着拄杖对儿子?裴逸宸说道:“见识了么,谢家的手段。是不?是比你跪地撒泼打滚儿有用许多?”
裴逸宸面色微赧,直言:“孩儿汗颜,不?过,爹,那谢家小儿是真?的在昏睡还是装的在昏睡?”
“此事重要吗?”裴尔霏乜了他一眼道,“目的达到就好了,宁国府说他在昏睡那他就是在昏睡。”
然而,谢宣一开始确实在昏睡来着,前两日的时候还好,第三日就说起了胡话,什么汽车,什么手机,什么上?网之类的,总让人?弄不?明白说的是什么,难不?成撞树上?撞到邪祟了?!
薛氏便跟惠娘商量着要不?要请个跳大神的驱驱邪,惠娘叹了一口?气道:“那些大神神神叨叨的别再把宣哥儿给吓的更厉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为此,薛氏没少跟周氏结伴拜了三清老祖拜观世音菩萨,请了符箓求开过光的经书,大大小小的法子?都折腾遍了。
倒也见效,谢宣枕头底下压了七八张保平安的符箓和经书,他到底是不?说胡话了,但人?依旧没醒。
谢宣的识海里,系统挥动着七彩小翅膀,拍打着谢宣的脸道:“宿主,醒醒!喂,宿主,醒醒!再睡下去的话就陷入深度昏迷了!”
谢宣的意识被系统的彩色翅膀拍醒,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瞥了系统一眼,差点狗眼被晃瞎,脱口?而出道:“福娃,你怎么装扮的这么花里胡哨的?”
“福……福什么?”系统如遭雷击,它在谢宣面前挥了挥彩色翅膀,不?敢置信的问道,“谢……谢宣?”
“是谢宣,哪里多出一个谢字。”谢宣伸了一个懒腰回道。
系统此时此刻的心情?真?的很难描摹,大谢宣回来啦!它一时不?知该悲还是该喜?!以至于它时悲时喜,又悲又喜,忽悲忽喜,一张包子?脸上?纠结极了。
“怎么?看到我?高?兴傻了?”谢宣极其自恋的问道。
“才没有!收好你的狐狸尾巴!上?面的人?大抵还不?知道呢!”系统提醒道。
话说它这话真?的是提醒谢宣了,谢宣站起身来,双手一叉腰就要去找穿越管理局那帮人?的茬儿去。
“别……别去!”系统忽闪着七彩流光的翅膀道,“哥!你是我?亲哥了!别去找他们!”
“为什么?”谢宣问道。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的等级与你不?相配,又贸然被你选中,为了我?不?被抹杀掉,局里只好让你先?沉睡几年?。”系统解释道。
谢宣敲了一下它的大脑壳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是!是实话呢!”系统超理直气壮的说道。
谢宣划拉了一下系统额前唯一一根呆毛道:“你怎么嫩的连个慌都不?会说?”
“啊?”被看出来了,系统沮丧的撇了撇嘴道,“确实是等级不?匹配,这个世界有两个系统,那个系统要进来的话,世界会产生动荡甚至出bug,他们只好强行降了你的等级,等那个系统跟它的宿主融合好了,你自会清醒过来。”
“那个系统告诉你的?”谢宣问道。
“嗯,我?这次真?的没骗你啊!”系统差点赌咒发誓了!
系统献宝似的打开页面道:“看!他们补偿了咱们五万积分!算上?之前做任务的积分,一共有六万积分了耶,可以兑换好多好东西呢!”
谢宣随意翻动了一下页面,姑且还算满意,嗯,穿越管理局擅自敲晕他的这笔账暂且先?留着,以后再算。
系统又扯了扯谢宣的衣袖道:“谢宣哥哥,你经验多,我?到了选专业方?向的时候,你要不?要帮我?参谋参谋呀?”
“你不?是吃瓜系统吗?”谢宣纳闷的问道。
“那只是初始系统,以后还可以改一次的。”系统解释道。
谢宣似笑非笑的看了它一眼道:“敢情?你小小年?纪就会扎在系统堆里搞诈骗了?”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系统撇了撇嘴道,“那我?也是凭真?本事被你选中的啊。大不?了,大不?了我?挖瓜给你吃算作赔礼还不?行吗?”
“那你挖一个我?听听。”谢宣逗弄它道。
“你爹的前未婚妻被处以极刑了。”系统说道。
“毫不?意外。”谢宣扬眉道,“旁人?欺负我?爹,我?爹尚且可以保持君子?之风,旁人?若欺负我?被我?爹知道,那她只能祈求来生别堕畜生道了。说个我?不?知道的,劲爆一点儿的。”
“你亲祖母是大齐首富这事儿你知道吗?”系统悄咪咪问道。
“咳咳。”谢宣被呛了一下子?,他低咳了两声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想知道。”
“她留了一大笔钱给你爹这事儿你肯定?也不?知道了。”系统欢快的跳跃道。
“我?爹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对做富三代这事儿很感兴趣。”谢宣说道。
“啊哈!终于有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了,这个感觉很爽,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我?的权限只够查到这些,除非你帮我?选方?向,帮我?升级,这样我?才能源源不?断的给你提供瓜吃!”系统道。
“好嘛,你这是免费三分钟,后面的内容都要付费才能看咯。”谢宣划拉了一下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吐槽道。
“可以这么说,祝你好运。”系统的七彩翅膀一扇,谢宣蓦然清醒过来。
“醒了!”
“醒了!”
“终于醒了!”
“宣哥儿,你也太?能睡了吧!”
入目皆是亲朋萦绕,谢宣眨了眨眼睛,笑了。
第069章 第69章
谢宣眨了眨眼睛道:“阿娘, 我要吃鸡子汤。”
惠娘摩挲着他因伤昏睡几日都有些清减的小脸说道:“好,好,阿娘给你做,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宣拧了拧眉头道:“脑袋闷。”他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摸,却摸到一截缚带,便被阿娘及时拦住道,“别摸,过几日消了肿就好了。”
薛氏忙命人去请太医来?, 再给谢宣看看。
床尾安坐如山的那个男人却一直沉默着, 没有说话?。
谢宣嗫嚅了一下,问道:“阿爹, 迟意他们还好吗?”
“并无大碍。”谢壑说道。
“黄豆呢?”谢宣又接着问道。
“被滚落的木料蹭了皮, 也在养伤。”谢壑回?道。
谢宣掀开被子要去看他的狗, 被一众长辈拦下, 最后由管家伯伯将狗给他抱了来?,他摸着黄豆的狗头道:“打今天起, 你改名叫忠义将军了。”
黄豆哪里听得懂什么忠义将军, 只看见?小主子醒了,兴奋的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他的手指。
一家人,其乐融融。
惠娘将新做的鸡子汤端了上来?,鸡子搅的很匀,下锅一烫嫩黄一片, 临出锅前点了两滴芝麻油,又香又暖, 特别开胃。
谢宣也不用汤匙, 只用手端着碗,吸溜着转圈喝, 一碗家常的鸡子汤很快填饱了小肚子,被热气一蒸,全?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十分?舒坦。
可惜了的,汤里没有番茄,番茄与鸡子才是绝配呢!谢宣一边喝汤一边扒拉系统页面,看看兑换商城里可不可以兑换番茄种子和秧苗,却发?现有是有,但兑换模块是灰的,兑不了。
谢宣定睛一看,积分?是够了,但兑换条件不足,得去触发?“偶遇番商”这个奇遇才能兑换,嗯,事儿?还挺多。
谢宣咽下最后一口鸡子汤,满足的喟叹道:“我其实还想吃烤兔腿。”说着,他的大拇脚指伸出床榻去点了点他爹的衣袍道,“爹,烤兔腿。”
谢壑一把揪住他不安分?的小脚丫塞回?被窝里道:“再将养几天,等?彻底好了便烤给你吃。”
正说着话?呢,二门上的婆子来?报:“禀主子,东宫那边来?人报说太子殿下即刻到咱们府上探望宣哥儿?。”
屋内众人:“……”
“好,我知道了。”谢徽摆了摆手说道。
谢壑将探头探脑的谢宣一把塞回?被窝,掖好被子道:“再睡会儿?。”
谢宣从?善如流,闭上了眼睛,装睡。
谢徽带领家人去大门口接驾。
齐璟一向简朴,不好铺张,出行也颇为低调,只带了十余名护卫和八个内侍官,他一下轿辇就看到了谢府诸人,一番客套之后,入府进了谢宣的房间。
齐璟轻声问道:“阿宣如何了?”
谢壑低叹了一声,回?道:“还是老样子,请了数位太医来?看,怎么说的也有,开了方子吃了,却总也不见?好,没得愁人。”
齐璟歉然道:“若当日孤在场,他们必不敢如此猖狂,说到底还是孤之过。”
谢徽忙道:“合该宣哥儿?命中有此劫,与殿下有什么相干,那日情景甚是混乱。臣等?还庆幸幸亏殿下不在,真是想想后背都冒冷汗。”
齐璟一时沉默不语,谢壑进宫替谢宣请辞了太子伴读的差事,他这心里一时空落落的,按理说三皇子一死,别的皇子还年幼的很,他的太子之位比以前更加稳固了才是,这时的太子伴读比往日风光了不少,多少人挤破脑袋都入选不了。
宁国府谢家却急流勇退了。
当然这里面有谢壑不愿谢宣成为众矢之的缘由,但更多的是谢壑对自己这个储君很有几分?失望吧。
他此次来?宁国府探望谢宣,实际上也是试探试探宁国府对他的态度。
谢宣在识海里和系统排排坐,听着外面的动静吐槽道:“孩子死了来?奶了。”
系统挠了挠大脑袋壳道:“你仿佛对他很不满意。”
“不是仿佛,是确定。”谢宣又道,“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齐璟身?为储君,在听说宣武台惨案之后的一系列反应可以理解,但他低估了我这个谢家独子在我爹心目中的分?量。齐璟完全?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处理各种问题,却忽略了手底下人的感受。”
系统疑惑不解的看着谢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宣答疑解惑道:之前祖母与阿娘在我床边念念叨叨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比如说裴家,裴家家大业大岂会让太子那些小恩小惠收买,他越是想让裴逸宸噤声,裴家闹出的动静就越大,宣武台惨案中齐璟占尽了便宜,他手底下的人却吃尽了苦头,齐璟想出些小恩小惠安抚住受到波及的世?族,怎么可能?!他不出手回护手底下的人,却叫手底下的人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不带这样憋屈人的,刻薄寡恩才是齐璟的本质,我爹就是看透了这一点儿?,才替我辞了东宫伴读的差事的,尽量不要和东宫做深度捆绑,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宣又继续道:“齐璟到底没有分?辨清楚,他的利益不完全?等?同于世?家利益,也不完全?等?同于臣下的利益,当齐璟不能代?表别人的利益时,他被抛弃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系统嗫嚅了一下,小声问道:“可是他以后会做皇帝的吧?”
“那又如何,只要我不做皇帝心腹就行。”谢宣回?道,“做齐璟的心腹,吃力不讨好,你看着吧,不仅是我不做太子伴读了,迟意大概也不会再做太子伴读。”
“那裴翎呢?”系统问道。
“依裴家的行事作派,他可能会捏着鼻子做下去吧。”谢宣道。
一人一统正聊得热火朝天,太子齐璟赐了些名贵药材,起身?告辞了。
齐璟坐在轿辇中,贴身?太监在为他斟茶。
听见?齐璟叹了一口气,贴身?太监讨巧道:“这谢家也忒会拿乔,主子都这样礼贤下士了,他们还这么不识趣。”
齐璟皱眉道:“这样的话?,你以后切莫再说了。”无妨,谢家有的是手段,但软肋也很明?显,拿捏起来?并不算困难,他只需对谢宣适当的释放些善意,不与宁国府交恶即可,问题不大,只是很可惜不能培养谢宣那样聪明?的人成为他的心腹,真乃人生一大憾事。不过也无妨,齐珺死了,他的太子之位如今稳如磐石,而?且大齐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贴身?太监又道:“也不知谢宣是真晕还是假晕?”
齐璟端起斟好香茶的茶盏轻啜一口,淡淡道:“这不重要。”
马车滚滚朝前,前两天刚刚下过雨,车轮碾过之后留下深深辙印。
一切尘埃落定后,谢宣醒了的消息终于传遍了汴京城。
迟意闻讯坐家中的马车来?谢府做客,吃了数道点心果子后,他终于有空闲抬头看谢宣一眼了,摸了摸饱饱的肚皮,对谢宣说道:“我爷爷不让我去资善堂读书了。”
谢宣回?道:“我爹也不让我去了。”
“那你以后去哪里读书?”迟意问道。
“我师父最近忙于政务,不大有空时时教?导我,我爷爷打算把我送去国子监读书。”谢宣道。
“我爷爷也是这么考虑的,正好,到时候咱们又可以就伴了。”迟意十分?满意这个安排。
于是,谢宣由资善堂一霸成了国子监一霸,他也不想称霸的,奈何小跟班迟意太能打,他不得不独孤求败。
谢宣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哀叹一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惹得薛氏笑骂道:“浑小子,你长大我们就老了。”
“爷爷奶奶永远年轻。”谢宣道。
惠娘见?谢宣终于又生龙活虎了,心中高兴,这日休沐,她一大早就在水榭的亭子里架了烤架,命人收拾了几只新鲜兔子,打算烤来?吃,省的家里这只小馋猫日日在她耳边念叨。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围在烤架旁,一边等?烤兔子,一边切了新鲜瓜果分?着吃,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变故就发?生在侍从?们翻烤兔架子,一股浓烈的肉香铺面而?来?,惠娘蓦然一滞,手中的甜梨瞬间不香了,也不甜了,胸口仿佛堵了一团秽气,闷得她直想干呕。
谢壑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惠娘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恶心,抬眸笑道:“无事,大抵是这几日换节气,有些着凉闹胃口。”
正说着,徐徐秋风又送来?一波肉香,惠娘彻底压不住这股反胃之感,忙匆匆跑到一旁的花丛里干呕了几口,闻着清新淡雅的兰香总算好受一会儿?了。
薛氏忙吩咐府里的小厮去请郎中来?瞧瞧,烤兔子是吃不成了,谢宣心事重重的扶着他阿娘回?房休息。
前一世?,他阿娘就是年纪轻轻积劳成疾,早早撒手人寰了的。
如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如何不让他心焦?!他已经暗悄悄翻系统兑换商城里有没有现代?药物了?
惠娘见?他小小的人儿?面上忧色甚重,于心不忍,便安慰道:“不妨事的,兔子烤的差不多了,你吃了再来?。”
惠娘的提议被谢宣果断拒绝,他坚持坐在这里等?郎中。
没多大会儿?,郎中就步履匆匆的赶了过来?,望闻问切一番后,直拱手贺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满室寂静,谢宣的一颗心从?山谷里直接被抛上云霄。
“家里要添丁进口了,大好事啊!”薛氏双掌合十,口中不停的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阿弥陀佛!”
谢壑坐在惠娘榻前,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惠娘的小腹,他要再当父亲了?他竟然还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很奇妙。
“嘭!”谢宣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去。
系统忙道:“你做什么去?”
谢宣一言不发?,走到水榭亭子里,蹲在烤架旁用锋利的小刀慢慢割下一块烤好的兔腿肉,蘸着碟子里的红醋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喂,谢宣你没事吧?”系统不放心的问道。
谢宣仍旧沉默,动作优雅的吃着烤兔腿。
屋内各人见?谢宣走了,也都愣了愣,不知作何反应。
惠娘担忧的问道:“他是不是不高兴我们要小的?”
谢壑拍了拍她的手道:“别瞎想,我去看看他。”
谢壑找到谢宣的时候,谢宣已经吃完一个兔腿,他走过去坐在谢宣身?旁,亦吃起了烤兔腿。
等?父子二人将四?个烤兔腿全?都消灭干净后,谢壑问道:“不喜欢做哥哥?”
“也不是,我是在对抗命运。”谢宣回?道。
儿?子又在说奇奇怪怪的话?了,谢壑抬眸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
“我好像命中注定不能吃烤兔,每次要吃烤兔了,都要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事情,我就试试看,吃了烤兔腿能怎样?”谢宣道。
“能怎样呢?”谢壑反问道。
“不知道,但是挺香的。”谢宣回?道,“我只是没料到自己有做哥哥的一天,得吃个兔腿压压惊。”
“你娘担心你不高兴。”谢壑回?道,也是,家里一直一来?就只有宣儿?一个孩子,这愣不愣的再多出一个来?,确实有几分?难以适应。
“没有。”谢宣摇了摇头道,“我又多了一个小跟班,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这个小家伙打扰我吃烤兔肉,她的小名得叫小兔子才行。”
“好。”谢壑纵容道,先把大的安抚好,等?以后小的不愿意叫小兔子了,亲自跟她哥掰扯就是。
谢宣摸了摸吃饱的肚子,又去看了他阿娘,威胁了小豆丁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傍晚的时候,他躺在榻上感慨万千,他竟然要当哥哥了!他竟然真的要当哥哥了!哎!
他悄咪咪的去兑了一本《育儿?手册》,蹲在识海里来?回?翻看。
系统一阵无语,它提醒道:“依你这年纪,看这个还早。”
“也不早啦,我马上要当哥哥了。”谢宣回?道。
“刚刚你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真可怕。”系统默默吐槽道。
“就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的,我想我娘的时候,都会回?来?看看她,当了这么多世?的独生子,突然要当哥哥了,是有些不习惯的。”谢宣缓缓说道,“好像阿娘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阿娘了,我也说不清这种被分?享感好不好,总之,趁那小的没出来?,我先多读几本书,到时候对她降维打击,她不得服服帖帖的。”
系统:“……”幼稚的宿主!
谢宣的事,系统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是局里排名前几的位面功德大圆满者?,意思是说他是为数不多可以自行选择攻略位面和攻略任务的人,系统跟他绑定一起做任务,基本属于被他带飞的状态,所以局里每个系统,无论新旧,都愿意跟他绑定,最起码一季的绩效不用愁了。
只是这人随性?的很,每次进世?界之前都乱选的,谁也摸不清他的喜好,它这次也是走了鸿运被他选中。
如今亲耳听谢宣提起他自己的事儿?,还颇有几分?新奇,于是它决定煞风景的回?道:“这就是你总逼着别人把你叫哥的原因吗?”
谢宣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我不是没当过吗?就想体验一把来?着。”
“恭喜你,这次搞到真的了。”系统真心实意的有些阴阳怪气。
谢宣在婴儿?用品列表一阵兑,系统忙捂住成交按钮道:“这是古代?,你确定你兑的这玩意儿?方便用?到时候你怎么跟你娘解释这个带有印花的纸尿裤,还有这个奶瓶,这个胶质奶嘴!”
“跟番商那里买的。”谢宣张口就来?。
“你爹会信?”系统反驳道。
谢宣叹了一口气,终于将目光从?兑换页面上离开,他一语戳破道:“你是不是舍不得积分??”
一人一统互相往对方痛脚上怼,两败俱伤。
日子吵吵闹闹的来?到十个月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谢宣得信之后迅速收拾了课业,急急忙忙的往家赶,教?他书法的老先生还在训他呢,见?他竟一溜烟的跑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在谢宣身?后大喊道:“夫子说的你都记住了没有?写字的时候不许画蛇添足,也不许缺胳膊少腿的,更不许草字楷写,要写最正规的台阁体,科试的时候别字过多可是会黜卷的,你可是状元之子,一下场就被黜卷,你爹丢不起那个脸,谢宣,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夫子说的都对,我明?日就改。”谢宣一边挥手一边往外跑去,兔子都撵不上他。
谢宣到家时,他阿娘已经进了产房,他爹在产房外焦急的走来?走去,现在谢宣回?来?了,爷俩一块在产房外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
惠娘生谢宣的时候,谢壑并没有在跟前,等?他从?鹅湖书院回?到家中时,惠娘已经能下地了,只是邻居大娘说惠娘当时是难产了的。
虽然惠娘怀这一胎的时候,让杨提点看过了,说是胎位很正,应该没有难产之虞,可谢壑依然不放心,提前半个月就在府里备好了稳婆和郎中,以防万一。
惠娘此刻被人挪到产房,手里死死攥着海马,没问题的,这次一定没问题的,生宣哥儿?的时候那么艰难都过来?了,这个小的也一定可以的。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从?晚上到天蒙蒙亮时,东方升起鱼肚白,宁国府传出一阵婴啼。
稳婆用绵软的小被包裹好孩子,推开了产房的门,向谢壑贺喜道:“恭喜大人,喜得千金。”
谢宣好奇的凑过去,咦!一蹦三尺远,这个真的是妹妹吗?怎么油腻腻脏兮兮的!
谢壑一阵好笑,他接过宝宝,命人给稳婆赏钱,打发?稳婆离府。
产房的里间是三日内不准进人的,谢壑隔着门帘温声道:“辛苦了,惠娘,娃娃长得很像你。”
谢宣摸了摸鼻子疑惑的问道:“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皱巴巴的小鼻子小眼的哪里像美丽的阿娘?!
里面传来?一阵笑,薛氏出来?道:“惠娘都听见?了,?*? 你们爷俩莫吵,让她睡一会儿?吧。”
父子俩噤声,谢壑将娃娃抱到铺好的摇篮里,轻轻的晃动着哄她睡觉。
谢宣蹲在一旁恶魔低语碎碎念道:“小家伙,睁大你的小眼睛仔细看清楚了,我是你哥,等?你会走了要做我的小跟班,天天鞍前马后的跟随我,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说撵狗你不能追鸡,知道吗?”
“作为男子汉要保护妹妹。”谢宣在给妹妹上课,谢壑给谢宣上课。
谢宣戳了戳她红红的脸蛋儿?回?道:“当然,国子监里谁不知道我护短?我可是国子监一霸!将来?还要做汴京一霸,大齐一霸,这天下的一霸。”
“从?凳子上下来?,仔细吓到妹妹。”谢壑横了他一眼说道。
“她都睡着了,不会害怕。”谢宣振振有词道,“爹,有了妹妹之后,你不会不疼我了吧?”
“胡说八道。”谢壑笑骂一句。
谢宣看着摇篮里的小娃娃,叹了一口气。
“小孩家家的,叹什么气?你还有忧愁了?”谢壑问道。
“小兔子真是命好,上有爷爷奶奶阿爹阿娘疼着,中间有哥哥护着,多美呀。”谢宣羡慕道。
谢壑失笑着摇了摇头,如今他儿?女双全?,美眷在侧,才是真正的命好呢。
当谢壑请谢徽为孩子取名字时,谢徽是心虚的,他自认没有多少学问,乖乖孙女有个状元爹,自己为她取名多少有些不自在。
可汴京的习俗就是祖父给孙字辈定大名,证明?家族是认可这个孩子的,跟学问多少无关。
于是,平日里杀伐果决的国公?爷纠结了,天天捧着书本引经据典,甚至不惜去骚扰蔺祈,蔺祈一个头两个大,调笑道:“谢翰林可真是会给他爹出难题。”
蔺祈只爱看热闹,并不是真的要帮他,谢徽回?家后继续苦思冥想,推窗看到家中的兰花开的正盛,沉吟片刻后叫来?谢壑道:“娃娃不妨就叫怀兰如何?”
谢壑点点头道:“甚好,大名叫怀兰,乳名叫卯娘,多谢父亲。”
于是,谢家二娘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大家都很满意,尤其是贡献了小名儿?的谢宣。
岁末,青苗钱与市易钱结算完毕,国库又充盈了不少,内库满当当的,景元帝的心情很是不错。
尤其是西六州传来?消息,熙州守将楚涵劝降了一位羌人大酋长,西部边防增强了不少,大齐与羌渐渐的在分?割着西秦与兀目的联系,西北形势一片大好。
腊月末,大雪簌簌而?落,来?年定然又是一个丰年。
第070章 第70章
日月如流, 乌飞兔走,一晃六年过去了。
八月丹桂飘香,谢宣刚过完十五岁生辰就到了秋闱的日子。
宁国府的老仆从京郊的庄子上捉到了谢宣, 此时谢宣一身农人?短打,卷着裤腿赤着胳膊走在田间的地头上,他叉腰望向田中那块四四方方的青纱帐,目光充满了期待。
“哎呦,我的祖宗, 你果然在这里, 家里都快急疯了。”满脸络腮胡子的管家一拍大腿说道,“后天就下场了, 您就老老实实在家待一天, 成不成?”
谢宣转过头去, 朗声笑道:“这就回, 这就回!”少年身量长高了不少,长手长脚, 眉眼秾丽, 笑容热烈,像一轮刚刚升起?的红日头。
这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抽出玉米种子来?,这块地是他亲手收拾的,眼看到了收获的季节, 可不要?一天来?看三遍。
他都能闻到甜甜的玉米香味了,然而?还?是被管家强行拖走了, 他目光流连不舍, 一步三回头,边走边叮嘱一旁的农庄管事道:“吩咐人?日夜轮流看着, 少一个子我拿你们是问!”
“哥儿?你就放心吧,错不了。”管家承诺道,在他眼里天大地大也没有科举大,科举那是白身一跃龙门?,祖坟冒青烟都要?保佑的存在,是这块不起?眼的农田能比的吗?纵然主家富贵泼天,哥儿?不下场也能出仕做官,可恩荫官途有限,走科举才是正途。
现在就是天上下天王老子,地上长土地公公,他也得把宣哥儿?拖回家,不由分说。
谢宣挣了挣没挣开,又挣了挣,得,胳膊腕子被攥的死死的,他玩笑道:“管家伯伯,我这只手可是要?握笔写字的,你攥得这样紧,仔细攥坏了。”
管家闻言,噌,吓的连忙撒开了他。
谢宣一跃骑上自?己?的高头大马,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招呼着黄豆,一扬鞭跑没影儿?了。
黄豆的耳朵被傍晚的风梳理的往后倾,脚下的步子却一点都不慢,紧跟在主人?的身后。
少年策马扬鞭,风驰电掣,田间瞬间撒满他的欢笑声。
管家急忙大喊道:“宣哥儿?,快快回家去,切莫到处乱跑了。”他扯着嗓子这一通吼,也不知道少年能听进几?分去。
谢宣的马连弯都没拐,一路跑到了迟府。
迟意正捧卷抓耳挠腮的苦读,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见谢宣来?了,仿若看到了救星,一扬手把手里的书抛了,哀叹道:“谢宣,你终于来?了,真不知道我爷爷怎么想的,非得让我下文试场,你看我这样子哪里像会写文章的,这么多年他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望儿?孙成龙成凤,人?之?常情。”谢宣笑道,他绝对不会说迟太师是被他爷爷刺激的,逢人?交际有什么宴会酒场的时候,他爷爷就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一开口就是“我家宣哥儿?如何?如何?”,“我家宣哥儿?怎样怎样”,“我冷眼瞧着宣哥儿?日后定比他爹还?要?强上几?分”,直馋的那帮老家伙牙酸,后果就是回家祸祸自?己?的孙子,开口就是“你看看人?家谢宣,那文章,那书法,国子监的哪个讲师不夸?”
每当这时,迟意便会梗着脖子叉腰站在庭中跟他祖父吵架:“人?家谢宣他爹是状元郎,你现在知道逼迫我读书了,当初怎么不逼着你儿?子考个状元回来??”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考榜眼也不算辱没门?楣吧?你看看你,这么大了还?不学无术,像什么话?”迟意他爹给他爷爷帮腔道。
“要?这么说的话,我要?下武试没准儿?也能捧个状元回来?呢。”迟意读书二五眼,但吵架一流,一代名将的骂阵功夫打小就显露无疑。
任凭迟太师如何?苦口婆心,迟意兀自?岿然不动,主打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越到乡试期限他越浪,只得狠下心来?将他关?在院子里读书。
谢宣领着黄豆来?到他的院子,黄豆驾轻就熟的去前院找自?己?的相好,一只身形健美的五黑犬。
谢宣在迟意吵吵嚷嚷中,剥糖炒栗子吃,边吃边老气横秋的扎迟意的心道:“你爷爷那不也是为了你好嘛,你是不知道汴京这帮翰林官,十分看不上非两榜进士出身的同僚,这几?年越发的左性了。”
迟意抿了抿唇道:“都是当官的,当好官不就得了,非要?分出个贵贱来?,会读两本书了不起?呀。”他抓了抓头上的呆毛又补充道,“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些酸儒们。”
谢宣笑道:“区别大约就是你只能在屋子里揪发骂娘,而?他们会引经据典揪发骂娘吧。”
“本质还?不是一样,都是要骂娘的。”迟意也抓了一把糖炒栗子坐在谢宣身侧边剥边吃。
“你骂的花样不如他们多。”谢宣道。
迟意愣愣的看着他,竟然无法反驳,他突然找到读书的意义了,他迟意骂人?怎能甘居人?后!不行,他得学。
自?打谢宣来?了一趟太师府,迟意就开窍愿意读书了,迟太师逢人就说谢家小郎君劝学功夫一流,他家那个顽皮孙子总算改邪归正了。
每当这时,谢徽就凑趣道:“我就说我家宣哥儿?天下第一好吧。”得意的不行!
天擦黑之?前,谢宣牵着黄豆从迟家出来?,这才逍逍遥遥往家走,边走边训狗道:“我说你就是欠,平日里不挺威风吗?怎么见了迟家那小黑狗就谄媚的不行,你看你这一脸不值钱的样儿?,干脆入赘到迟家得了,反正迟家家大业大,当迟家赘婿不丢人?。”
“汪!”
“说你还?学会犟嘴了?接下来?几?天我要?去贡院考试,没空带你去迟家玩了,你要?老老实实的在家看家护院,不许到处乱跑,外面?爱吃狗肉的人?可多了,抓住你一炖就是一锅!”谢宣佯作威胁恐吓道。
“汪汪!”
一人?一狗吵吵嚷嚷的进了宁国府大门?,看门?的小厮顺手接过谢宣手里的缰绳,把马牵去马厩里。
谢宣一进月亮门?,便见一个穿着红绫袄扎着冲天鬏的小小姑娘在门?边扒头,打手势示意他往东边走。
谢宣心领神?会,刚一抬脚,迎头便撞见了他阿娘,他挠了挠后脑勺,讨好的笑道:“阿娘,你吓我一跳。”
“再不回家,你该吓我一跳了。”惠娘伸手掸了掸他身上的灰尘道,“穿成这副模样,又去府界的庄子上看你的宝贝了?”
“没,哪能呢?我是去迟家找迟意温书了。”谢宣睁着眼说瞎话道。
“温书温出了一身泥点子,快去洗洗,乡试就在眼前,自?己?上心一些,否则被你父亲看到,又该念你了。”惠娘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谢谢娘,我走啦。”谢宣被他阿娘轻轻放过,瞬间松了一口气,经过月亮门?的时候顺道把小姑娘揪出来?抱在怀里说道,“翅膀硬了?专坑你哥,阿娘就在东边你还?指使我往东走。”
“因为西边是爹爹和爷爷啊,你想对上他们哪一个?!”小姑娘嘟了嘟嘴,反驳道,“卯娘才没有坑哥哥呢。”为了证明?这一点儿?,她从大大的口袋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来?,“喏,你的信!”
谢宣接过来?看了看信封,知道是熙州来?的,他也顾不得逗妹妹了,忙将小姑娘放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蛋道:“乖,自?己?去找阿娘玩吧。”
卯娘笑着跑远了,站在拐角处羞羞他道:“哥哥只认得信,不要?妹妹了,羞羞羞!”
谢宣作势要?追她,小姑娘转身就忙不迭的跑了,边跑边咯咯直笑,惹得后面?的丫鬟婆子一阵追:“兰姐儿?慢点跑,小心跌脚。”
他停下脚步,展平皱巴巴的信封,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胸口,拾步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浴房里水汽氤氲,满身的疲惫被热水荡涤的一干二净。
谢宣换了一身轻便的绉纱袍子,重新将那封信拾起?,信步来?到自?己?的小书房,坐在檀木书案前展信细读。
庭院外的池水旁传来?阵阵雎鸠的鸣叫声。
“我跟随师父去兴庆府逛了一圈,果然兴庆府的军备比咱们熙州的要?齐整很多,马儿?也壮,倘若两军相遇,熙州必不能匹敌,不过我也不能气馁,熙州大营去年通过羌人?的路子,购进一批战马和精良的武器。要?不了多久,咱们熙州军也会壮壮的。”小姑娘词汇量并不丰富,然而?笔迹冷肃,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透着边关?小将特有的锋利。
“我回城的时候,去丰乐楼用膳,偶遇了李二婶,原来?她从永宁县来?到了熙州,在丰乐楼做掌事娘子,这事儿?谢伯母想必是知道的,听说是柱子出息了,补了府学的生员,今年也要?下乡试的场,想必要?不了多久,你们这对竹马竹马就要?在汴京团聚了,哈哈。”
“熙州今年的玫瑰开的很好,粉灿灿的像清晨的朝霞,又想念伯母做的玫瑰鲜花饼了,总觉得熙州丰乐楼里做的不是那么个味儿?。”
“祝你蟾宫折桂,来?年金榜题名,到时候做了翰林官后,你还?会回熙州看一看吗?”
书信内容到这里全部结束,谢宣抖了抖信封,果然掉落了几?片干掉的玫瑰花瓣,想必是在谢家山头上随手采的。
谢宣唇边抿起?微微的笑意,拿过放在一旁的空白信纸,蘸墨提笔写道:“秀秀,你的字还?是这么飞毛扎刺的,可别?说是颜老教的你,我师父丢不起?那个脸。”语气非常飞扬跋扈,他挑剔了楚怀秀的字迹后,又继续写道,“宁国府的位置你知道的吧?就在武学巷三号,若柱子参加明?年的春试,莫让他走错了门?。直接跟看门?的小厮报名字,然后说找谢宣就是了。”
“真可惜暂时还?看不到熙州漫山遍野的玫瑰,每年只有熙州产的玫瑰酱运回汴京,虽然香甜,到底少些鲜活,实在是遗憾。”
“不过问题不大,倘若我高中,指定不去做酸唧唧的翰林官,要?求外放到熙州,这样岂不两全?”
“我最近在种一种很新的东西,如果我能成功的话,就不再怕熙州地薄养活不了百姓与将士了。”
“望你一切都好,另外,可好好练练字吧,不能让咱们小时候挨过的板子都白挨了啊,替我问闻人?师父的好,我每月都有坚持挥刀一万下,镇厄都要?抗议了。”
他写完回信,又去庭院里折了一小簇桂花封入信封中,这才命人?送了出去。
晚膳过后,谢壑到底不放心儿?子,又嘱咐了他几?句,无非是注意书写注意行文格式,不要?偷工减料云云。
谢宣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接着就是他的数位师兄们替师父来?看看临考的他,别?的师兄都照例说了些勤勉的话,偏偏九师兄柳如天最不正经,总出其不意的教他些旁门?左道,譬如碰见不会的题怎么办?想用的典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办?临交卷还?没写完怎么办?最后感觉考的不怎么样,往哪里躲,怎么躲才能不被人?找到等等。
谢宣深吸一口气,发出灵魂一问道:“九师兄的进士出身就是这么混来?的?”
柳如天猛然一顿,当即调笑道:“那倒不是,我是真才实学,活跃一下气氛嘛,现在还?紧张吗?”
“还?行,你再危言耸听就不一定了。”谢宣笑道。
临考前一天,谢宣睡了个饱觉醒来?,略用了些饱腹的羊酪,在家中上告别?了父祖幼妹,下告别?了黄豆雪团,乘着马车踢踢踏踏的往贡院赶,他一概是拒绝家人?送的,说是要?保持宁静的心情。
贡院外,裴翎和迟意早就到了,三个少年默契的凑到了一堆儿?,排在队伍里等待衙役搜检,这三位都是国子监贡生,可以越过童生试直接参加乡试。
本来?谢宣的户籍在熙州,但随着他爹谢壑认祖归宗后,谢徽求了皇恩,一并将父子俩的户籍调到汴京,如此正好可以在汴京参加乡试,也省的两地来?回奔波了。
裴翎明?显有些紧张,少年的唇色微微泛白,他低声说道:“听说有的主考官会因为参试的学子过于年轻多有不录的,说是要?锤炼磨砺一番,咱们寒窗苦读多年别?再吃了年龄的亏,得不偿失。”
“问题应该不大,你爹当年中举的时候也很年轻的,放平心态,将精力用在答题上,尽人?事,听天命嘛。”谢宣安慰道。
“我就没这压力,因为这次我本来?就是凑数的,我说不来?,我爷爷非是不愿意,我就点个卯应付一下。”迟意十分想得开。
谢宣没说自?己?的打算,只想快些考完,他的玉米该熟了,到时候可以让他阿娘自?由发挥,从此世上可以多许多新口味的点心果子。
他这次得到的玉米种子不是很多,所?以这才亲自?去府界的庄子上种地,玉米好啊,可以和小麦轮种,最关?键的是这种农作物耐旱耐土壤贫瘠,简直是为熙州而?生的。等育出的玉米种子足够多了,他就可以将这些东西送到熙州和兴庆府去了,谢宣唇角扬起?一抹微笑,轻轻松松的通过搜检,领了号牌准备入场。
就在这时,突然狂风大作,吹得参试的学子们东倒西歪的,人?们抱着铺盖卷将头埋在铺盖卷一侧,彳亍前行,万幸谢宣的考场座位号靠前,并不难找,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考棚,这才稍稍安定些。
贡院因为这阵急风乱作了一团,随着学子找到各自?的考舍,混乱也渐渐平息下来?,考试开始进入正轨。
晨光熹微,兴庆府辽阔无垠的山野上策马奔腾着一抹坚毅的身影,不一会儿?就被另一抹身影跟上,两匹马同时被勒停,马声嘶鸣。
闻人?驰担忧的说:“要?不,你先回汴京待一段时间?”
楚怀秀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师父,我可以。”不就是亲手斩杀了一队西秦人?细作吗?虽然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杀人?,由于没有经验,那鲜红又滚热的血液喷了她一手,让她连做了五六天的噩梦,但……做将军哪有不杀人?的?尤其是在这边陲之?地,杀的还?是敌人?,自?己?不杀的话就会被杀。
虽然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可依旧无可避免的让她的情绪低落好几?天,她不知道如何?排解,索性来?兴庆府住了几?日。
闻人?驰见她这般模样,哪里不知她是在强撑,她打小就性子要?强,纵然有什么脆弱的地方也从不表露,只一味的暗自?忍耐。
“可惜我只有一把镇厄,上次给了宣儿?,你不妨进京一趟,将此物借来?压在枕头底下睡两日,保管什么问题都没有了。”闻人?驰难得说笑。
楚怀秀撇了撇嘴道:“师父,你可真大方,一把镇厄打发两个徒弟,谁都没你会过日子。”她顿了一下,迟疑道,“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杀少了,多杀几?个就没问题了。”
“以毒攻毒,未尝不可。”闻人?驰继续道,“总会有机会的,你们近来?与羌人?走得很近,西秦人?要?不安了,与兀目那边频频有动作。”
“我会提醒阿爹注意的。”楚怀秀回道。
闻人?驰摇了摇头道:“西秦人?诡诈,防不胜防,他们武力一般,但善用内部分化敌人?的伎俩,先前我是不担心的,如今穆、谢两家都有人?在熙州,而?这两家先前交好,如今又成了不死不休的冤家对头,不得不防西秦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楚怀秀拧了拧眉头道:“知道了,师父,您回吧,我这就往熙州大营的方向去。”
“那好,保重。”闻人?驰抱拳道。
“保重。”楚怀秀还?了个军礼,策马扬鞭朝熙州方向赶去,清秋的凉风呼啸而?过,夹杂着白露露的潮气。
她曾因杀人?后心情失落,驱马朝汴京的方向东奔过,可没一会儿?她便勒止了马匹,枉她自?诩勇敢无畏,若她逃了,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多年来?一直刻苦练习的武艺,又怎么对得起?闻人?师父的悉心教导,她若退了,别?人?若也因胆怯而?退缩呢?何?以戍边?何?以保民??何?以卫国?
她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谢宣在熙州大帐午夜惊醒,那时永宁县遭了鞑子抢城之?后,他刚刚从屠刀之?下活过来?,当时他是怎样做的?勇敢的面?对,未曾想过逃避或者退缩,听说他现在还?保持着每月挥刀一万下的习惯。
她是熙州将,当护熙州民?,她不斩杀敌人?,敌人?便会屠杀她的子民?。
如是想着,她心中的那团阴云也尽数散去,东奔的马蹄换了方向,开始朝兴庆府奔去,她要?找师父讨教更多的杀人?本领。
楚怀秀算算时间,心道:他该下场了吧,那就遥祝他一切顺利吧。
回到熙州营中,手下的副将递给她一封信道:“汴京方向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将军请过目。”
楚怀秀接过信一看,果然是谢宣的字迹。
她连忙展开信一看,顿时脸色一黑,这厮最近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光明?正大的嘲笑她的字烂,他又好到哪里去了?!有时候他的来?信她得猜着读,缺胳膊少腿的,不知哪来?的坏毛病,简直惨不忍睹,肯定没少挨颜夫子的打,打都打不改,也真是绝了。
他这样下场考试,真的不会落榜吗?呸呸呸!!!不想不吉利的事儿?,他只是写字没个正形,又不是没学问,到了贡院里肯定会好好写字的。
如是想着,楚怀秀从橱柜里翻出经久未用的字帖,果然一笔一划的临摹起?来?,渐渐的心情竟然平复了许多,她要?把字写的美美的,等日后见了面?好嘲笑他报此日之?仇。
此时仍在汴京贡院乡试的谢宣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他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心道:不会那么惨吧,竟然被风一吹就着凉?!
不过他无暇顾及这些了,文章诗赋已经做好,如今一大难题便是繁简转化,他上个世界是未来?一千年之?后的社会,用的都是简化过的汉字,方便,好写,好认,缺点也十分显而?易见,这里是古代,汉字还?没被简化,而?他之?前写惯了简体字,有时候手比眼快,忘了切换,这也是大家都批评他写字缺胳膊少腿的缘故。
谢宣敲了敲系统昏昏欲睡的大脑壳道:“福娃,福娃,小系统,开一下智能模式,我转一下繁简。”
系统惺忪着睡眼,没精打采道:“我劝你别?,有误差的,你还?是自?己?老老实实检查一遍吧,再者说我帮你了,那叫作弊。”
谢宣:“……”行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