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朝心里陡然掀起一场浩大的海啸,将他尽数淹没,唇鼻浸入了咸湿的海水中,几近窒息。
他定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面前的人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记忆模糊而跳跃。
很快就精神不济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需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程蔚朝感觉自己已经被那个问题击溃,心底彻底塌陷。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垂下脑袋,将自己的前额抵在对方肩上。
孟此霄的体温过高,身上都氤氲出一股暖香,很好闻。
程蔚朝仿佛是被安抚般,渐渐平静下来。
他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直到该给他测体温时才直起了身子。
好在药物起了作用,温度逐渐降低。
孟此霄只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走马灯般将自己前28年的人生又重新走了一遍。
最后陷进了他所熟悉的气息中,是程蔚朝。
那一刻,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下来,他回到了纯白世界,陷入深眠。
再次睁眼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
夕阳下沉,漫天的橙红色晚霞在眼前展开,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渲染得室内也蒙上一层温暖的光线。
身上干燥舒适,那种头重脚轻、疲惫至极的病态感已经渐渐消散。
孟此霄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不是之前的那一套。
大概是生病影响了他的思维和记忆,整个人突然就有些茫然。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门框被轻轻扣响才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门口,视线一凝,呼吸也无意识的慢了下来。
高大的男生倚在门框边,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正抱臂看着他。
饱和的暖色夕阳映照在人的身上,形成浅浅的剪影,看不太清面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
可能是注意到他之前看了半天的衣服,程蔚朝开口解释道:“你之前的衣服都汗湿了,所以才换的。”
孟此霄轻轻“嗯”了一声,先不说都是男的,之前也不是没看过,没什么好害羞的。
对方怎么会在这里,孟此霄已经想了起来。
只是刚醒来身边没有人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梦。
程蔚朝走到他身边,微躬腰看着他的脸:“感觉怎么样了?”
对方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到人一般,神色也特别温和,眉眼低垂,整个人莫名显得温驯。
“还好。”孟此霄眼睫动了动。
“是不是饿了,我把吃的端过来吧?”
“不用。”孟此霄看了他一眼,然后掀开被子:“可以下去。”
他不喜欢在床上吃东西。
脚刚踩地准备穿上拖鞋,身旁的人已经弯腰将拖鞋摆正放到脚边。
孟此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脚放入拖鞋。
刚站起来,身边的人已经一只手伸了出来,掌心朝上。
“……”孟此霄深呼吸一口气,“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程蔚朝:“?”
孟此霄已经继续开口道:“做什么错事了?把我家厨房炸了?把水倒我电脑上了?”他上下扫了人一眼,“看黄被反诈中心打电话了?”
程蔚朝:“……”他差点没被气死,“你瞎说什么?!”
“那你殷勤得跟皇帝身边的太监似的,不是心虚?”
程蔚朝“嗖”的一下,把手收回,但很快又再次伸出手,把孟此霄从床上捞起来,闷闷地带着人朝着外面房间外走去。
孟此霄扫了眼,厨房是整洁干净的,茶几上的电脑也是好的。
察觉到他动作的程蔚朝更生气了。
孟此霄看了眼情绪都显现在脸上的男生。
“所以你在干嘛?”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过了半晌程蔚朝才低低开口道:“我没有攻击。”
孟此霄愣了下,瓷勺缓缓舀着碗里的粥散热,然后垂眸问道:
“我发烧的时候说了什么?”
程蔚朝有些别扭,视线瞥向别处:“你好像……觉得我对你有攻击性。”
孟此霄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那时意识不清,似乎把过往经历都走了一遍。
说那话时印象大概还停留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孟此霄喝了一口粥,小米粥中加入了红薯、南瓜和红枣,带着淡淡的清香。
顺着喉咙淌进胃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一种懒倦的惬意感。
他反问道:“难道没有吗?”
程蔚朝神思不属地想了会儿,然后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你说说。”
孟此霄放下勺子,当初他们见面相处的机会其实不多,毕竟一个在读博一个是本科生。
少有几次碰见,对方都是横眉冷眼。
面对一个态度如此恶劣的人,孟此霄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观感。
真正有进一步接触,是当时有一个多校联合智能无人机相关比赛。
孟此霄的老师是主办方成员,作为他的学生,孟此霄负责指导本校参赛学生。
听到孟此霄提起那个比赛,程蔚朝也想了起来。
“当时明明你对我也有攻击”程蔚朝委屈开口。
孟此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个比赛因为参与人数众多,孟此霄不可能关注每个组。
一般是学生有问题来寻求他的帮助时,他会给予解疑。
但孟此霄有注意到过程蔚朝。
不仅是因为对方恶劣冷淡的态度,还因为在他们整个小组中,他是最随意懒散的那一个。
其他成员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像很轻松、也丝毫不在意。
孟此霄没有多管闲事,毕竟他的组员都没说什么,他是不是团队混子孟此霄都觉得无所谓。
直到校内初赛的那天,程蔚朝迟到了。
若是只是单纯个人迟到无所谓,但整个小组的无人机实体模型在他那里。
他迟到太久,还联系不上人,差点让整个小组都失去了参赛资格。
就算对方最后踩着线赶到,孟此霄对他的印象也低到了谷底。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讨厌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而程蔚朝向来不是一个会忍的人,直接正面和他对上了。
就算遇到了对方的挑衅,孟此霄也没有生气。
他平静又冷淡道:“我不管你对任何事情的态度,这是你的自由,但前提是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不要让别人来为你的任性行为买单。”
当时孟此霄说这些话,不是闲得没事想替他的组员打抱不平。
而是因为他要对这场比赛负责,校内或许不要紧,但决赛是面向整个外界,发生这种低级事故就是问题。
程蔚朝愣了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实际上他很生气。
可他甚至偏头笑了下,然后声音平静地开口。
“对,我任性,我顽劣,我是团队的蛀虫。”
“或许对你们来说,比赛很重要,学习很重要,考试很重要。”
“可我不是的,我不在乎这些,我高兴的时候就玩玩,不高兴的时候谁都不管,既然是蛀虫,那做些破坏也是能理解的吧?”说着,他动了下手,将桌面上的模型轻轻碰落在地,“现在我就不想玩了。”
孟此霄的情绪一向稳定,那是他难得的生气。
他看得出来,那不是对方暴怒下失去理智的行为,程蔚朝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就那么冷静的、清醒的,仿佛只是在说完“今天的天气真好”后,随手扔了一个垃圾般。
手轻飘飘一动,就漫不经心地将模型挥落,甚至都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那是比一个人盛怒下大呼小叫、高声谩骂还要挑衅的行为。
然后程蔚朝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或许听说了他们的这场争执,程蔚朝的组员找到了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那时孟此霄才知道,程蔚朝初赛的迟到,是因为和段崇一起来学校的路上,段崇出了车祸。
他去街边买东西而躲过一劫,手机也不见了。
车祸有些严重,他确定把人安顿好了才赶过来的。
而且,整个比赛99%的内容都是程蔚朝自己做的。
实体模型、仿真模型、代码等等。
如果不是比赛团队有最低参与人数的要求,或许他就自己参加了。
纯粹是觉得这个比赛有意思,所以请几个同学凑一下人头,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也不介意被人蹭学分。
所以无论比赛结果怎样,或者程蔚朝做出什么决定,比如有事迟到,比如抛弃那个他不想再“玩”的模型,他们这些组员都没有资格置喙。
好似只过了几秒,可孟此霄的脑子里却经历着无数次的反省。
只论自己,他确实草率了。
他自诩不会受到蒋斯宇话的影响,只相信自己亲自相处得来的结果,
可到底是埋下了种子,只要稍微有一点不对的苗头,心里就立马给程蔚朝判了刑。
是他坚定不足,也没能完全做到他言的分离。
或许是气氛有些凝固,那组员尴尬开玩笑道:“至于我们做的那1%……可能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吧。”
孟此霄:“……”
他笑不出来,看着桌旁零件早已碎散的模型,感觉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