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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八月,康熙御驾回銮。

    半个月后便从前线传来好消息,乌兰布通之战,准噶尔军损失惨重。并且首领噶尔丹趁着夜色带着所剩的部下偷偷地渡过西拉木伦河,逃往漠北。

    尽管清军大胜,消耗了准噶尔军的部分力量,也遏制了准噶尔部东进南下的企图,然而清军同样伤亡不少。小到士兵,大到将领,包括佟佳氏的叔叔佟国纲,也牺牲在乌兰布统的战役之中。

    战争本就是极其残忍之事,可往往为了领土,又不得不战。

    众人心里皆知,虽然这次噶尔丹落荒而逃,但是他定不会就此作罢。而清军当下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静静等待着下一仗的来临。

    霜降一过,树上的叶子在一夜之间全部变了色,这才有了秋天的实感。

    景仁宫的院子里有颗梧桐,胤祹某日早上一醒来,看着院子满地上都是被风刮过的金黄色落叶,兴奋地在院子里乱跑。

    北方的秋天很美,只是树枝萧瑟透着无边的悲凉,尤其是温度骤降,又让人感到没由来的孤独。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听着耳边传来胤祹充满童真的嬉闹声,悲凉和孤独通通转变成了安稳。

    “啊啊啊,额娘怎么办,我流血了!”胤祹嘴里夸张的大喊着朝她跑过来。

    舒以宁下意识以为是他被地上什么尖锐的石子割到了,心下一沉。

    拿过他的手才发现就是抓地上的梧桐叶被稍稍扎了下,她把渗出来的一丁点血迹轻轻一擦,就了无痕迹。

    胤祹一看恢复如初依旧白嫩的手心,有些尴尬……他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好像没事了?”

    舒以宁见他把眼眶里的泪珠又给憋了回去,觉得好笑。

    “你怎么那么娇气?”这究竟是遗传了谁,当然舒以宁拒绝承认是自己。

    不过胤祹很不服气:“我才不娇气呢,我是男子汉。”说话间小手还挥了几拳,表现出他作为男子汉的力量。

    算了,看在他这么可爱的份儿上,娇气就娇气吧。

    午后,惠妃忽然上门拜访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

    其实她大概能预料到惠妃来找她的缘由,等她一说完也确实证实了她的猜测。

    前几天,钮祜禄贵妃也来找了自己一趟。

    两人的意思大体上类似,就是表示佟佳氏去世之后,后宫宫务按理来说应该由她来接管,只是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畅春园里,并且皇上也没有实际下发旨意来安排这件事。

    而寿康宫那位皇太后自进宫起就完全没管过后宫的事,她只会说蒙语,即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所以也就是说如今六宫之中,没个真正能拿主意的人。

    在舒以宁之前,钮祜禄氏位分仅此于佟佳氏,惠妃又是四妃之首,想来由她俩登门来找自己也是商量后的结果。一来是为了跟她提提这事,再就是估计也想让她打听打听皇上到底是怎么决定的。

    现在宫里按照排行她位分最高,只是她资历也最浅。

    从心底出发,她是不想管什么宫务的。总结下掌管六宫的优点,第一就是可能有油水可捞,宫里的妃嫔她们都有家人,需要花钱的地方应该也不少。第二就是手里拥有权利办事肯定能便利些。第三就是因为闲,可以打发时间。

    这三点唯一对舒以宁有些吸引力的就是最后一个,只不过她就算再闲也不想拿工作打发时间,权利对应义务,干活儿就得担责任。

    至于油水,她拿到油水都没地儿花,不能花的钱挣着也没啥意义。

    这跟每年固定拿分红,找职业经理人又不一样。

    最重要的一点她还想住畅春园,要是管宫里的事那岂不是就得住宫里了。

    话说回来,这都是自己的美好想法,最终怎么分配,还得看康熙的意思。

    宫里不如在畅春园离得近,康熙虽说大多数时候都会日日来景仁宫,但难免也有临时有政事没处理完的情况,他通常都会派人来提前给她传个话。

    舒以宁看外边天渐渐黑了,康熙人也没出现,更没人来传话。她想了想招呼来小路子:“你现在去一趟乾清宫,让梁九功问问皇上今晚还过来吗,就说我有些事。”

    夜晚的乾清宫灯火通明,殿里的说笑声不止。

    此次裕亲王福全在军事上犯了大错,噶尔丹派遣使者假意投降,实则是趁着这个机会逃跑。

    福全身为统帅,在识破葛尔丹的计谋后,不仅没有顺势而击,反而在没有请示皇帝的情况下,直接下令撤兵。

    站在福全的角度,他是一军统帅,就得为将士们负责,准噶尔军连连溃退,可清军伤亡人数也不少,再继续打下去的话的确能灭了准噶尔,只不过清军伤亡数量会增加的更多,精兵养成不易,所以需要及时止损。

    而对于康熙来说,本可以将准噶尔军此次一网打尽,却让他们白白逃过一劫。准噶尔军必将会从头再来,届时定会免不了一场硬仗。康熙只想速战速决,因为打仗是个劳民伤财的事儿,能一次性解决的问题,他固然不想拖。

    此事各抒己见,身处的位置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必然也不同,真论起对错来谁都有他的道理。

    大军回师后的次日,康熙便直接在朝堂上严厉责骂了福泉一通,还口头上削除了他的爵位。福全坦然接受,心里并没有任何不平,他当时既然做了那个决定,很明显也已经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当然,朝堂之上两人是君臣,而私下又回归了惺惺相惜情感深厚的兄弟。

    一退朝,康熙便把兄长留在了乾清宫,又是下棋又是聊战事,还留了福全在乾清宫用晚膳。

    小路子回来禀报说乾清宫在设宴,皇上晚点会过来。

    舒以宁点了点头,想着既然有宴席,那应该没那么快回来。把胤祹哄睡后刚准备自己也去洗个澡。

    就瞧见康熙从外边儿走进来。

    舒以宁一愣:“皇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这不是有人有要事相谈吗。”康熙漫不经心的开口。

    “别乱加字,我只是说有事,可没说是要事。”舒以宁措辞很严谨的纠正。

    然后又想到小路子说今天晚上是裕亲王留在乾清宫用膳,她怕自己给耽误了事,就多嘴问了一句。

    谁想到康熙回她:“估摸着福全人都走到午门了,要不朕再把他给喊回来?”

    舒以宁严重怀疑他今晚喝多了,并且有证据,她偏过头暗暗吐槽了几个字。

    康熙瞧着她这副模样,没忍住伸手圈着她的腰,又将她拉近了些。

    舒以宁有些窘迫,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气,问:“皇上喝了多少?”

    “杯子都还没碰两下,这不就听梁九功说景仁宫有人传召,所以赶紧过来了。”

    舒以宁:……

    她实在受不了这人这一句加一句的揶揄,便转移话题道:“那皇上是不是还没吃呢?”宴席基本上都是先喝酒再吃饭的。

    看她这么一本正经,康熙也没了继续打趣的心思,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几步走到舒以宁的躺椅上坐下,“让郑年有随便做点儿吧。”

    舒以宁脚步跟着他,顺势把躺椅背上胤祹的玩偶拿起来。

    这个兔子玩偶是巧玉做的,绣工精细,活灵活现。

    她也是没想到自己养了只兔子,接着又生个兔年宝宝。这东西胤祹晚上都得抱着睡觉的,也不知道今天丢这儿忘了拿半夜醒来会不会闹,舒以宁想着待会儿得给他送过去。

    康熙见面前的人愣着若有所思,抬起胳膊摸了摸她的手问:“傻了?”

    舒以宁回过神,才想到他刚刚说的话,她动动喉咙:“今天我给皇上做吧,皇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康熙听了饶有兴致的笑着调侃她,没等她吭声又补充说:“随便做些吧,能吃就行。”

    郑年有人还在小厨房,看舒以宁进来立马询问主子要吃点儿什么。

    舒以宁只让他先去休息,自己来就行。

    她在灶台前等着水烧开了,接着把云吞慢慢放下锅。

    这些云吞是下午她和胤祹一起做的,自己在烹饪方面的技能实在有限,云吞皮是郑年有擀的,但是这个肉馅儿是她自己调制,然后和胤祹一起包的。

    可怜她当妈的一片苦心,为了胤祹主动进厨房,一来是培养他的动手能力,再就是想让他知道伺候人的活儿也不容易。

    趁着舒以宁去厨房的时间,康熙正好去沐浴了,舒以宁带着晚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身衣服,身上也没有了酒气。

    康熙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碗,抬眼问:“这就是你亲自做的,烧开了水,然后把云吞放进去煮熟了?”

    “馅儿是我亲自调的,云吞也都是我亲手包的,怎么就不是我亲自做的了。”舒以宁不太乐意,简直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

    自知误解了人他理亏,康熙清了清嗓子说:“朕到底是有福气之人,还能吃上宣贵妃亲手做的东西。”

    舒以宁面色缓了缓。

    他舀了一个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给出很高的评价:“比御膳房的手艺还要好得多。”

    舒以宁瞬间没了脾气。又不禁感叹,自己无疑也是大俗人一个,用甜言蜜语来哄人,如此老土的一套她竟然也有会吃的这一天。

    “你要跟朕说什么事?”

    舒以宁本想着等他吃完再说,可他既然问了,也没必要等了。

    “这两天钮祜禄贵妃和惠妃都来找了我一趟……”舒以宁三言两语带过,只笼统说了个大概。

    康熙听着她说话,目光扫过她安静闲淡的脸。

    他放下手中的勺子:“这事是朕考虑不周,孝懿走后,一直忙着,也没空来安排这些事。”

    他看着舒以宁,眼神透着愧疚,贵妃册封已经过去一年多,身为现今宫里位分最高的人,本该把六宫的掌权之事交给她。

    只是他实在太忙,再就是他知道眼前的人懒散,尤其是在胤祹出生后,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孩子身上,并且胤祹慢慢长大,她投入的精力更是一点儿没有减少,凡事都亲力亲为。

    本想着抽个时候跟她聊聊,可事情一多给忙完了,也就暂时搁置了。

    宫女把桌上的碗筷撤下去,康熙喝了口淡茶:“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舒以宁打太极式的反问。

    康熙轻笑一声说:“你现在跟朕说话,难道还有什么避讳不成?”

    “那我当然是…不太想管了。”虽然这也是她的职责所在吧,但她觉得还不如交给想管的人。

    康熙似乎是早已猜到她的态度,也想好了办法:“这几年宫里头的事就让钮祜禄氏主管,惠妃协管,再加上宜妃、德妃、荣妃她们三人也足够了。等日后保成成婚了,就再交给太子妃一部分。”

    “不过往后园子里的事,还是得由你来管理,你觉得如何?”

    舒以宁没道理不答应,园子里人少,管理起来也相对更轻松容易些,这方面搞特殊估计也没人议论,可也不能过了。

    见她点头,康熙眸中染上了笑意:“实在忙不过来,朕再给你找个帮手,就当是提前体会下皇后的生活。”

    “谁要做皇后了。”舒以宁没怎么过脑子的回他。

    “朕以为你之前那么说就是默认了。”他说着说着就越靠越近,让人抵触不过。

    她哪里是默认了…舒以宁开始装傻。

    康熙也没有说话,他见舒以宁敛着眉,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以宁只是在想。从前,她总是习惯性拒绝,甚至刻意忽视他所有的心意,那个时候她说什么做什么全程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可现在理清了自己的心思后,心境也由此发生了变化,再如曾经那般拒绝他的好意,她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思考,他会不会因此产生其他想法,又会不会为此受挫。

    哎,真让人苦恼啊,人一旦有了感情就变得喜欢瞻前顾后。所以那句话说得没错,智者不入爱河。

    这一晚上,似有什么在无声积累后终于爆发。

    面前的人像是被什么刺激到,让她没有丝毫招架之力,手也无处安放。

    舒以宁这个时候发现,她放下身段先服软,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对方变本加厉。

    她攀住他的肩膀试着回应,果然在这之后,一开始的汹涌势头也在她的主动下变得温柔缱绻。

    自太皇太后孝期过后,又是南巡、佟佳氏离世,沙俄等一系列源源不断的事,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般尽兴过。

    舒以宁不知道康熙此刻什么感受,反正她挺满意的,而且这种事应该是相互的吧,她都舒服了,康熙没理由不爽快。

    她看向身旁的人问:“皇上感觉怎么样?”

    康熙闭着眼,仍旧不发一语。

    气性还挺大……平时她说这种带着调情味道的话,他绝对保持不了镇定。

    她侧过身体,缓缓开口:“皇上之前说过,西北近些年一直不太平,而且过几年和准噶尔说不定要有一场硬仗要打。清军大都是满族八旗子弟,皇上这个时候要册封我为皇后,并不是很好的时机,试想一下他们知道后会不会心里不满,继而引起内部的不和谐和矛盾呢。若是大臣们都一个个的开始上奏折,皇上也会为难的。”

    康熙静默了片刻,才睁开眼说:“朕既然做了决定,就把所有的问题和办法都提前想好了,你不用顾虑这么多,即便有什么朕也会处理。”

    这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说辞,因为她觉得这个理由事关大清,康熙一定不会拒绝。没想到人几句话的功夫就给她堵回来了。还找不到话里的漏洞来回应,因为这话说得安全感十足,也很强势,不容推脱。

    既然晓之以理失败,那就动之以情。

    舒以宁又靠近他一些,胳膊也顺势搭上他的胸口:“皇上对我好,我心里都清楚,这几年一步步晋升,其实对我来说,只是份例上的变动和身份上的提升。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皇上可能有一些阻碍,也做了很多努力,更经历了心里上的纠结。说白了得到好处的都是我,我也知道我这样有些不知好歹,但是这次我拒绝皇上,真的和以往不同,也希望皇上能理解。”

    舒以宁说这话的看着康熙的脸,注意他的神态有些细微的变化,而手心下的胸腔也在一下一下的震动。

    突然间变得温情起来,她也是第一次对着他真心实意的说这么一大串话。

    从未有过的体验,在这个时候反而在两人之间滋生出一丝无所适从的尴尬。

    她佯装咳嗽了一下,试着把气氛转变过来:“其实贵妃本来就是意外之喜了,我都还完全适应呢,再说我成了皇后以后,大阿哥是不是就得叫我皇额娘了,他连女儿都有好几个了,这样叫我,总感觉都给我叫老了。”

    舒以宁语气带着怨怪,说完她还有意深谈叹了一声。

    康熙斜睨过来一眼:“你难不成现在不是额娘?那胤祹又是谁生的?”

    舒以宁继续硬气的狡辩:“这怎么能一样呢。”

    感觉到他的态度有所缓和和松动,舒以宁迷迷茫茫间压低声音,“别生气了啊?”

    康熙带着哼声,不疾不徐道:“这一套又一套的,是筹划多久了,你就等着诓哄我吧。”

    舒以宁嘴角勾起,其实有点困了,在昏昏欲睡又从善如流回答:“在乎你才诓哄你。”

    反言之,不在乎了,谁想费那个脑力和精力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儿。她以前可没做过这事,糊弄都懒得糊弄。

    第102章

    舒以宁次日便去了永寿宫一趟,将康熙的话同钮祜禄氏贵妃转述了一遍。

    待宫里的事都处理完毕,她便带着胤祹又回了畅春园。

    康熙某天晚上突然拿来几张姑娘的画像给她。

    “这是?”舒以宁面露不解。

    “都是保成的太子妃人选。你也帮着瞧瞧,朕这几天都挑花了眼。”康熙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

    保成的正妻是大事,他这段时间从祖辈到家世细细挑选,好不容易筛出来这么几个人,却总忧心还不是最好的。

    舒以宁估摸着他也就这么一说,实际早已定好了。顺着他的话随手翻了翻,视线停留在第三张的瓜尔佳氏上面,记得没错的话,她就是以后的太子妃。

    康熙注意到她的动作:“这个你觉得如何?”

    舒以宁点点头回答:“看着挺好的。”

    康熙面上一喜:“这瓜尔佳氏,朕也最为满意,她不仅族里多人在朝中任职,又有宗室血统,跟保成的身份也极为相配。”

    “既然都选好了,那皇上还来问我?”舒以宁笑着问道。

    康熙理所当然的说:“这不是看咱们能不能想一块儿去了吗。”

    舒以宁没吱声。

    “等保成成婚了,朕的一桩心事也算了结了。”

    康熙说着说着又想到什么,看向舒以宁:“朕准备把现在宫里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调到园子里,一来能帮着你管理园子的事儿,再就是空出这个位置让凌普就任。等保成成婚后,毓庆宫里也会多出不少要用人花银子的地方。”

    凌普是胤礽乳母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大臣是个正二品的官职,通常都是康熙非常信任的的人才能上任。

    这个职位和给曹家的织造类似,都是个肥差事,油水很高,当然能捞油水也都是在康熙应允下的,因此这也算是康熙给胤礽行的一个福利。

    康熙此刻肯定是全心全意为儿子着想的。不过这个职位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在康熙废太子的时候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不愿意朕这么安排?”

    耳边蓦地传来康熙的声音,他并不是询问,而是准确的笃定。

    在康熙看来,舒以宁发着愣,心不在焉之时,思绪已然跑远,心里也必定藏着事。

    他伸手圈着她的腰,将她拉进了些。

    这样近的距离说话,很难让人逻辑思维同时在线,舒以宁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其实纠结于该怎么表述。

    康熙在废太子之时除了怒斥他不孝之事,还包括责骂他纵容凌普敛财,这个职位最初本就是康熙送给胤礽寻求便利的,没想到最终却成了胤礽的另一道罪行。

    舒以宁斟酌了一番,委婉的询问:“凌普毕竟跟太子关系紧密,他这么高的官职,如果哪天犯了错,会不会对太子影响不好?”

    康熙哈哈笑了几声,接着说道:“他能犯什么错,朕给他这个职位,意图明显,朕反倒是担心他行事畏畏缩缩,丢了保成的脸面。”

    她默默叹了一声,现在有多纵容,以后就会有多打脸。

    “皇上可以不在意,但是在外界看来,凌普就是太子的人,太子身份本就敏感,多少人盯着他。若朝臣弹劾凌普,皇上罢免了他,是抹了太子的面子,可若是不罢免,百官也不一定同意,很可能出现两难的境地。”

    凌普在多方的放任下,胆子的确越来越大,甚至于开始敲诈勒索下属,简而言之就是在外打着太子的旗号行诸多横行霸道之事。

    那个时候康熙年纪大了,而太子正值盛年,一个帝王看着自己日渐衰老,儿子却越来越优秀,难免产生诸多猜忌。

    朝堂上状告凌普的奏折内容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有些更是不实之辞,但是康熙却对此深信不疑。

    康熙认为,无论凌普和太子关系如何,可内务府总管大臣始终该是他的臣子,他在外敢把太子当靠山敛财,说明已经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此事让康熙极为不悦。并且潜意识里也感受到自己的地位正在被威胁。

    “那你说这事怎么做稳妥?”康熙觉得舒以宁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他只想着给保成最好的,没想过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因为即使有,他这个阿玛也能够帮他全部摆平。

    舒以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说了出来。

    “或许可以先让凌普为副职,一来原先的总管大臣能看着他,让他行事上有个分寸尺度,再就是假设有朝一日他真犯了错,起码并不能全怪到太子身上。”

    康熙沉思了良久才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舒以宁随即松了口气。

    “你对保成,可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舒以宁一怔,哪有什么方方面面,她不过是提前知道结局,然后在能力范围内做些能做的而已。

    胤礽顺利登基,利好大家,包括康熙本人,她不知道康熙临死前究竟有没有后悔,起码两废两立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操作也能证明他内心长久以来的挣扎和矛盾。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快到亥时,正准备梳洗休息。

    这时照顾胤祹的嬤嬤忽然抱着孩子进来。

    嬤嬤一脸为难的禀报:“启禀皇上,娘娘,小阿哥刚睡醒,便哭闹着要来娘娘,奴才怕小阿哥哭坏了嗓子,这才赶紧给抱过来的。”

    康熙眉心动了动,神色显露出不佳。

    嬤嬤好似察觉到,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舒以宁,内心却有些发怵。

    她并不知道皇上也在,不然定不会过来。贵妃娘娘曾经嘱咐过,阿哥若是哭闹哄不好的话就带他过来。但是在皇上眼中,连皇子都哄不好的嬤嬤,那还有什么用?

    胤祹张着双手哭着个脸要舒以宁抱,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额娘。”胤祹头埋在熟悉的怀抱里,说完他又看了眼坐在桌旁的另一个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阿玛。”

    “额娘,今晚我能跟你睡吗?”胤祹的语调听起来十分可怜。

    舒以宁轻轻点头,抬起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又对着嬤嬤道:“你先回去吧。”

    嬤嬤立马应了声,心里七上八下地告退,保佑万岁爷明天可千万别责罚。

    舒以宁抱起胤祹准备给他放到床上去。

    康熙突然咳嗽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很突兀。

    胤祹听见了从怀里探出小脸,关心的问道:“阿玛,你是嗓子不舒服吗?那得多喝百合雪梨汤呢。”

    舒以宁强忍着笑维持住表情:“待会儿我就让阿玛喝百合雪梨汤。”

    “额娘,还是这个床舒服,是我睡过最舒服的床。”胤祹一趟到床上就假模假式的卖乖讨巧。像个十足的戏精。

    “额娘,我真的可以一整晚都在这儿吗?”胤祹睁着黝黑的瞳孔,开始蹬鼻子上脸想跟舒以宁聊天儿。

    “再说话就送你回去了啊,”舒以宁佯装严厉的回答。

    “嘻嘻,我知道额娘才不会呢。”说完胤祹就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舒以宁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很快小家伙就睡着了,她站起身回头便看见康熙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你平时就这么顺着他的?”

    她也没隐瞒,实话实说:“每次看他嘴巴一瘪,小脸耷拉着,我就没办法了。”简直是母爱泛滥过度。

    “所以,他知道你吃这一套,屡试不爽,最后把你吃的死死的。”康熙想了想下了结论。

    舒以宁懒得和他争论这个问题,怎么在他嘴里,自己就像个没有理智又无条件溺爱孩子的家长一样,她明明是就事论事。该包容的时候包容,该严厉的时候也不会心软。

    她有些不服气的顶回去:“总之皇上不会懂的。”这种怀胎十月生下来一点点带大的感情他怎么会理解。

    康熙笑了笑:“朕怎么不懂了,就像你也总用这一套将朕吃得死死的,屡试不爽。”

    舒以宁撇撇嘴:“那皇上也可以选择不吃。”

    “朕乐意吃。”

    刚说完,舒以宁便控制不住耳根发热,碍于孩子还在,她只好转移话题:“我困了,要睡了。”

    第103章

    最近,康熙开始三天两头让舒以宁搬到清溪书屋。

    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反正原先的地方离得就近,再者清溪书屋景色的确好了不止一点。

    在这里住了好几年,穿的用的东西自然很多,她想着正好趁着这次搬家把用不上的物品都给清理出来。

    舒以宁拿起手边的一件胭红色旗装,套在身上随意试了试,颜色很好,可惜大了太多,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怎么瘦这么多?”

    舒以宁听见声音,偏过头见康熙手里正拿着本书,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在说我在光明正大的一心二用。

    她笑了笑:“不是瘦了,这是刚怀胤祹的时候做的衣服,现在穿当然大了。”

    “几年前的衣服,旧了就全给处置了,让内务府重新做就是。”

    其实也算不上旧,当时她刚有孕不久,身上没感到有很明显的变化。某一天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的衣服穿着都有些紧,康熙正好瞧见了,就命内务府新做了不少衣服,各种材质和颜色的,数量多到很大一部分都还没来得及穿,肚子又变大了。

    比如身上这件就完全是崭新的,扔了可惜,以后等她成了胖嘟嘟的老太婆倒是可以接着穿。

    说起怀孕的事,舒以宁又想到昨天听说毓庆宫的李佳氏前几日刚刚诊出了身孕。

    康熙在去年给胤礽送了两个格格,她实在理解不了这古代先送侍妾再娶正妻的的风俗习惯,宫里皇子还都是这样的。

    舒以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放在一边,走向桌边:“我听说毓庆宫的李佳格格怀了身孕,要不把她接到园子里来怎么样?”

    相处久了,康熙一下就能猜到她的心思:“你难不成还想照顾她,宫里比你有经验的嬷嬷多的是。”

    “仁孝皇后毕竟走得早,太子也不太懂这女人的事,怎么说这都是太子第一个孩子,说不定还是皇长孙,在这儿起码我也能帮着照看一些。”舒以宁将提前想好的说辞讲出来。

    除了这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毓庆宫本来就只是宫里的一处宫苑,除去太子的正殿书房,剩下分给后院的地方更没有多大了,况且太子侍妾又不是后妃,闲暇之际各宫之间还能串串门聊天儿,她们的活动范围估计也仅仅是围绕着毓庆宫了。

    整日困在一小个地方不太利于养胎,孕妇当然得心情愉悦最好不过。

    宫里头这些皇子都有亲妈,能时不时帮他们考虑到生活上的琐事。

    比如大阿哥成婚的时候是住在畅春园,等到一回宫,荣妃就去找皇上说宫里头的阿哥所太小,大阿哥一大家子人住不过来,请求皇上早些允许大阿哥出宫开府。

    这种事皇子亲自来说并不妥当,得有个第三人,所以有亲妈的好处就瞬间体现出来了。

    舒以宁看了一眼康熙,继续循循善诱:“她来园子里也能给我做个伴儿。”

    康熙没有说话,视线回到了书上,舒以宁知道他这是同意了:“那我回头让太子问问李佳格格的意思,要是她愿意的话,就派人接她过来。”

    康熙听了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可问的,她一个格格,能来园子里住是多大的福气。”

    舒以宁不想搭理他,转过身继续去整理闲置的衣服。

    毓庆宫这边,有孕的欢喜还没完全褪去,畅春园贵妃娘娘的传召简直给李佳氏泼下来一盆冷水。

    这位受皇上万分宠爱的贵妃娘娘何人不晓,而太子爷和贵妃娘娘关系好更是众所周知,她在宫外就早已听说。

    从去年进宫到目前为止,她也只在年节的一次宫宴上见过一面。其实按规矩那会儿她只是个格格,是没资格参加此类宫宴的。不过这几年宫里离世的人不少,皇上想要热闹些,就吩咐太子允了她和林格格一同前往。

    宫宴上,贵妃娘娘坐在皇上下首右侧第一个,年幼的十二阿哥坐在她身边。而她的位置恰好在同一侧第三排,因此能看得很清楚。

    与想象中有些出入,李佳氏以为传说中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是个雍容华贵、个性张扬的模样,可眼前的是位清雅绝尘的美人。

    额娘说过,这位贵妃娘娘不靠家世,甚至于也可以说不靠子嗣,却能在短短几年间从庶妃到贵妃,定有她的特殊之处。

    整场宴会下来,李佳氏瞧着,她对一切都淡淡的,好似提不起什么兴趣的样子,皇上跟她说话她也就回个不深不浅的微笑。

    偶尔十二阿哥有挑食不想吃的,面向着她撒娇,贵妃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见小阿哥耷拉着肩膀吃他不愿意吃的东西了。

    那晚过后,李佳格格便下了结论。这位贵妃娘娘瞧着总有种很疏离的感觉,性格并不温和,对皇子严厉,对皇上也带着点儿持宠而娇,总而言之,她应该是个不容易接近、更不好相处的主子。

    不过好在以她此时的品级跟贵妃直接相处的机会也是极少的。在家的时候,额娘还很高兴跟自己说进了太子爷的后院很好,仁孝皇后走得早,这一点就比别人家幸运,暂且少了婆媳之间的矛盾。

    所谓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刻不就印证了这句话。没了亲婆婆,这又来个后婆婆。李佳氏无奈叹息一声,然后被迫带着一肚子的苦闷和不安使唤人收拾行李。

    李佳氏一到园子里舒以宁便得了消息。都不用想肯定是康熙下的旨意,因为她根本还没来得及问太子呢。这人简直是说风就是雨,并且还是以她的名义传召的,他估计觉得这等好事安在她头上可以给她承个情?

    “她现在在哪儿?”

    “在靠近无逸斋西边的一处院子里。”

    舒以宁人到的时候,屋子里还在收拾,有些乱。

    李佳格格正坐在榻上休息,一见到她的身影,面上一愣,慌忙中站起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舒以宁赶紧走上前把她扶起来,忽然觉得好像来得时间不太合适,人家刚到还没休息一会儿自己就跑来打扰了。

    李佳格格垂着脑袋,心底更是跳个不停。

    舒以宁打破沉默,直截了当的说:“自作主张把你叫到园子里来,还希望你不要介意。起先准备先让太子问问你的意思,但是一忙就给忘了这茬。”

    李佳氏一愣,反应过来忙恭敬的回话:“承蒙贵妃娘娘喜爱,本该由我先去请安的,怎好劳烦您来跑一趟。”

    “以后不用给我请安的,最初我就是想着你有孕在身,把你接到园子里能住得更舒服自在些。”舒以宁轻声细语的说。内心想的是自己有这么吓人吗,怎么她看着像是怕自己呢。

    “谢娘娘好意。”

    舒以宁想了想又问:“毓庆宫好像还有位林格格,我贸然接你过来,不知她有没有想法?”

    当时忽视了另一位,胤礽暂时就这俩格格,她担心她这么安排会引起内部不和谐。所以当领导就是比较麻烦,尤其是她这种总想着照顾好所有人的意愿,但其实很难顾全。

    “回禀娘娘,太子爷多数时候住在毓庆宫,也需要人伺候,想来林格格是愿意留在宫里的。”李佳氏斟酌了番措辞仔细回答。

    哦对,只想着她俩,倒忘了胤礽了。

    “那你先休息吧,”舒以宁只坐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临走前又嘱咐了几句:“你安心养胎便是,要是在吃穿上有什么需要的,就派人去清溪书屋给我传个话。”

    李佳氏轻轻点头。脑子里琢磨的是给她是个胆,她也不敢派人去清溪书屋传话。

    人已经走了很久,李佳氏却坐在榻上迟迟没回过神。

    贵妃娘娘竟然是这样的,怎么跟她想的大相径庭。她来的一路上心乱如麻,刚瞧见人进来更是惶恐不安,完全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李佳格格次年五月平安诞下了一个男孩,这是康熙的皇长孙,他当然高兴,除了一件又一件的赏赐,还直接下旨给李佳氏封了侧福晋。

    孩子办洗三礼的那天,舒以宁带着胤祹一道去了,他也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当叔叔的事实。

    他看着嬷嬷怀里的小宝宝好奇说道:“小侄子,快睁开眼睛陪叔叔玩儿啊。”

    院子里众人被他这称呼逗得笑声不止。

    “回十二阿哥,他还小,得过几年才能带陪您玩呢。”嬷嬷堆着笑意回他。

    舒以宁让嬷嬷看好胤祹别让他捣乱,又看向胤礽,示意他跟自己到一边来。

    两人找了处院子里安静的地方,注意到他脸上的喜色,舒以宁也不由自主为他开心:“我刚进屋看了眼李佳氏,她气色似乎不是很好,女子生产完难免情绪起伏不定。你就算再忙也要分出来些时间和心思陪陪她,更得多包容一些。”

    胤礽认真点了点头说他知道。

    舒以宁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他这么面对面说话了,一来毕竟他长大了,现在也成家了,再就是自己如今大多数精力都花费在胤祹身上。

    “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当初你六七岁的时候,时不时就想跑到启祥宫来,天天不是缠着我不是要吃这个就是要玩儿那个,一转眼你这都当阿玛了。”

    “娘娘还记得呢。”

    舒以宁故作惊讶:“难道你都给忘了?”

    “怎么会忘,只是有时候想想,若是能停留在那段时间也挺好的。”胤礽不紧不慢的开口,脸上分辨不出什么神情,语气也趋向于平淡。

    舒以宁顿了顿,人在长大的过程中难免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挫折和迷茫,或许胤礽现在正处于这个阶段中,想要逃避,不愿意面对,紧接着开始回忆往昔,但是总得正视问题所在,或许这样才能长大。

    毕竟是很欢喜的日子,舒以宁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沉重。

    她看向胤礽,脸上很轻松的说道:“谁说不是啊,就说我以前吧,整天闲着无所事事,可现在呢,还得管着这么一个大园子里的事,外加身边跟着个淘气包。”

    胤礽听她这么说完,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

    舒以宁又拍拍他的后背补充道:“不过这都属于白想,我呢,就算不想管也得硬着头皮管了,而你呢,也不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孩了,得担起身上的责任来,毓庆宫上上下下所有人以后可都得靠着你。”

    胤礽内心也清楚,他不再是幼时可以胡乱任性的保成,而是慢慢变成了胤礽。

    兄弟们都开始展现出他们的优秀之处,大哥善武,三弟更是文武兼备。自己则必须更加努力,才能做好这个皇太子之位。

    不久前叔祖父还跟他说过,等再过几年皇阿玛就该册封各皇子们了,皇子一旦受封,便能参与政事,并分拨佐领,各自有属下之人。

    分封皇子,他这个皇太子的力量就会逐渐削弱,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第104章

    孩子大了自然越来越有主见,哄了半天胤祹就是不午睡,舒以宁看外边阳光充足温暖,索性带着他去湖边写生。

    可惜这家伙态度不太端正,一会转着眼睛看看这儿,一会抬起手摸摸那儿。

    “专心点。”舒以宁拿笔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她算是认清现实了,自己生了个丝毫没有绘画天赋并且没有任何兴趣的孩子。

    胤祹摸了摸额头问:“额娘,怎么这几天都没看到阿玛呢?”

    舒以宁手里的笔一顿,平时康熙忙着几天见不着都是常事,但只要空了一定会过来,胤祹也明白他阿玛很繁忙,所以很少问这种问题。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只见丹青巧玉两人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神。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天康熙突然说要带自己去行宫住上几天,事发突然,舒以宁担心胤祹不愿意,便准备带上胤祹一起。

    但是康熙想也没想拒绝了,还说她溺爱孩子。她一方面不太喜欢这种事先不通知她想一出是一出的安排,再就是不想听他教育自己。所以一时着急反驳的时候有些口不择言,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可能也不算不好听,顶多就是控诉他让自己做什么就只能被动的听着。

    这话说出来是带着气的,平心而论,康熙这些年并没有逼迫她做什么不愿意的事。只是他毕竟是皇帝,向来好听话听得多,所以可能真被她气到了。

    只是没想到这人如此小心眼儿,自打那天甩着袖子生气离开后竟然连着三天一直没回清溪书屋,每到傍晚就掐着时间派人回来说要在九经三事殿休息。

    晚上躺在床上,舒以宁又想起白天梁九功让方全过来说的话,他说皇上其实要带她小汤山的行宫泡药汤,她自生过胤祹后一直有腰疼的后遗症,平时没有感觉,但是在天冷的情况下,痛感会逐渐加重,太医院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根治的办法,只能抹些药油缓解。

    这药汤准备了挺久,康熙想的是正好现在是秋季,提前泡完若是真有用的话,等到了冬天也能少受些罪。

    她的思绪被方全的几句话扰的乱糟糟的,翻来覆去的一时睡不着,或许是心里装着事儿,又或者是身旁忽然没了人。最终归结于因为这是他的床,他的院子,早知道不搬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舒以宁没来过几次九经三事殿,尤其是晚上,更是一次都没有。

    她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这地方三面环湖,白天景色应当很美,但是夜间湖面黑漆漆的,透着股诡异的安静。

    只有正殿亮着灯光,其他地方同样也是黑乎乎的。

    守在门口的梁九功老远就瞧见个眼熟的身影,小跑着几步上来迎接。

    舒以宁对他笑了笑问:“皇上在里边吗?”

    “正在里头呢,娘娘可算是来了,万岁爷这几天那个火气啊,奴才们可都是提着胆子小心伺候呢。”

    连累别人是不道德的,所以她来找补了…

    殿内很亮堂,舒以宁环视了四周一圈,才发现人靠在内室的椅子上,阖着眼睛假寐。

    舒以宁迈步走近,脚步声明显,康熙只睁眼看了看她又很快闭上像是不认识她。

    桌上放着零零散散的几本奏折和书籍,舒以宁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放下,又把有些凌乱的桌面稍微整了整。

    她拿起康熙手边的酒杯凑近看了看,里边还剩挺多,估计没喝多少。刚把酒杯放回原处,便迎上对面瞧过来的眼神。

    她喉咙动了动,佯装轻松的询问:“皇上借酒消愁呢?”

    康熙拿话堵她:“是谁给朕的愁?”

    舒以宁霎时噎住,开始答非所问:“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陪皇上一起?”

    康熙没说话,嘴角似乎挑起了个笑意,但是转瞬即逝。

    舒以宁也不吭声,就那么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康熙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淡淡问:“这么晚来这儿干什么?”

    舒以宁憋了许久憋出两个字:“闲得。”

    来的时候心里还带着那么点儿愧疚,但是听他明知故问就控制不住想跟他较劲,按照她的计划,她都递出台阶了,他也顺势下了就得了啊,怎么还跟她打起太极来了。

    康熙轻笑一声:“你也就是这张嘴会说。”说完又盯着她:“朕对你好不好?”

    怎么话题转变的这么快。舒以宁还没来得及思考,康熙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没话说了?朕对你好,你却整天想着怎么来气朕。”

    “我哪里有?”舒以宁立马从善如流的反驳。

    康熙没回答,继续自顾自说道:“朕白日得忙着政事,晚上还得想着法子满足你,然后你还一点感恩之心没有?”

    ……

    舒以宁简直被这话震惊到,怎么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她横了对方一眼,不自在的说:“明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吧。”

    康熙一本正经的回她:“互相满足,但是朕出力更多总没错吧。”

    舒以宁脸皮薄,也没那么执着非得跟他去争论这件事到底谁更有功劳,分出来谁出力更多也没人给她颁奖。

    “还有我什么时候没有感恩之心了?”

    “难道不是,别人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都要记在心里许久,端嫔无非帮你说了几次话而已,你就为了她请求朕去看七阿哥,朕处处想着你,你对朕就视而不见,理所当然?”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酒精味,可眼神清明,说这么一长段的话,语气也依旧沉着冷静。

    “我这是不把皇上当外人啊。”舒以宁想了想,抿着唇回答,语气一点儿不含糊。

    “又来这套。”凡事以糊弄为主,忽悠为辅。

    “看来皇上对我怨气很深,积攒许久。”舒以宁闷着声默默说道。

    他轻哼一声,像是不屑。

    算了,要不她还是闭嘴吧,反正她现在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在康熙眼里都是没理耍无赖的行为。

    康熙见她不说话,视线转向桌上那一小盆开得正盛的月季。

    “拿这个来干什么?”

    舒以宁眼神跟着他望过去:“皇上知道我养些花花草草都活不长久吧,现在唯独就剩这么一盆月季能年年开花了,可是我的宝贝,全天下就这么一盆。我把它送给皇上,足够表示我的心意有多诚恳了吧。”

    停了半晌,她又缓缓开口:“别生气了,我之前说话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

    康熙抬眸看她,觉得这话听着新鲜。

    “但是皇上故意不回去,还让我一个女人家大晚上过来找你,也不太好。”

    康熙脸色一沉:“朕什么时候让你大晚上过来了?”

    “心里想的也算,难道皇上不希望我过来?所以现在我们扯平了。”舒以宁总是有她的一番道理。

    康熙放了心,淡淡挽起唇说:“你倒是挺会做自说自话做生意的。”

    “那皇上到底要不要和好?”

    她刚说完,康熙蓦地站起身,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就往床榻走去,然后身体力行的给出回答,证明了他究竟要不要和好。

    事后舒以宁大喘着气,心念这回冷战可以到此结束了吧。

    “皇上什么时候带我去泡药浴?”

    “这不是得看你的时间?你是大忙人,得提前告知。”康熙的声音带着种别扭的温和。

    舒以宁心情不错,哪怕听出他的阴阳怪气都觉得很有意思。

    “我觉得这里的床不太舒服,皇上觉得呢?”

    “确实不太舒服。”

    “那明天晚上回清溪书屋睡吧。”

    康熙闻言,侧过身搂紧她:“本来就准备明天回的,有几天没看到胤祹那小子了。”

    舒以宁埋在他怀里勾了勾唇角,假正经。

    第105章

    六月是胤礽的婚事,婚礼各项流程事宜内务府从前年就开始准备,康熙还命工部扩建了毓庆宫的面积,又将现有的屋子全部翻新了一番。

    大婚当日康熙兴奋的喝了不少,人都是被梁九功搀扶着回来。

    “怎么喝这么多?”舒以宁有点儿嫌弃,她并不想照顾醉鬼。

    “朕这是高兴。”

    这几年二公主三公主先后远嫁蒙古,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在成婚后都出宫开府了。老父亲感慨颇深,嘴里的话匣子一经打开,是止都止不住,把几个孩子挨着顺序都念叨了一遍。

    眼看这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下来的样子,舒以宁赶紧让人上了碗醒酒汤,康熙接过后随即一口灌下,她估计这人是真醉了,把醒酒汤也当成酒了。

    醒酒汤似乎有那么点儿作用,他不说话了,只是靠在榻上深深看着舒以宁。

    舒以宁安静坐在一旁,等着他清醒些。良久后,见他眼神逐渐恢复了点儿清明,她才催人动唤:“皇上没事了的话就先去沐浴吧,明天一早太子还得带着太子妃来请安呢,别给耽误了。”

    “说起这个,保成特意和朕说,明天让你和朕一起。”

    舒以宁呆住,指着自己问:“我吗?”

    康熙笑了笑,牵过她的手:“保成孝顺,知道你对他好,很照顾他,你不该高兴吗,怎么是这幅表情。”

    她只是有些受宠若惊而已,毕竟她还不是皇后。

    婚礼后不久,胤祹就开启了他的学习生活。宫里的规矩,皇子六岁就该入学,每日四点就得起床,这个作息时间唯一的用途就是影响孩子发育。她以舍不得为理由给胤祹拖了两年,如今也没法继续推延下去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小家伙独立性很强,哪怕幼时再黏着自己,可说长大就长大了,是既没哭也没闹,反而充满期待。

    不习惯不适应的是舒以宁,起初几天她整日一副帐然若失的模样,做什么都不在状态。试想从小常陪伴在身边的小宝贝突然间离开了,怎么能不伤感。

    她现在终于深刻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是父母需要孩子,并不是孩子需要父母。她需要学会断舍离,学会放手。只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其实她内心挺复杂,一方面她为胤祹的迅速成长骄傲自豪,一方面又因为他不太需要自己的现实而大受打击。

    舒以宁跟康熙提了这事,她想着他或许能够理解她的心理,毕竟他对待胤礽的感情,应该不比她对胤祹的少,也能感同身受。

    谁知什么安慰都没得到。

    “孩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家,会娶妻生子,所以你还不如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小家。”

    “是吗,那我的小家现在还有谁?”舒以宁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故意抬了抬下巴问。

    康熙咳了一声,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朕了。”

    舒以宁撇了撇嘴:“合着我就得天天围着皇上转呗。”

    “朕可没这个意思。”他是怕了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舒以宁有些郁闷,没有自己的生活整天就是围绕着孩子男人转悠并不好。她翻过身,想消化掉当下产生的消极情绪,暂时不愿意理背后的人。

    康熙没怎么在意的将她拉进怀里,手随意搭在她小腹上,一下一下像是安抚。

    现在是夏天,她只穿了件薄纱裙,当初孕期她把面脂当做妊娠油用,还是有效果的,只留了一些很浅的痕迹,后来太医又给了些祛疤的药,就更不容易看出来,但用手细细摸着还能摸出印子。

    舒以宁感受到他的手在那几道纹路上细致的来回摩挲。

    “皇上还想要个孩子吗?”舒以宁手搭在他手腕上,冷不丁的问。

    康熙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问了,快回答我啊。”

    “不想。”他答的很干脆。生孩子对于康熙来说更多的意义在于责任,他的认知里自然也是生得越多越好。

    而一直以来希望她能有个孩子,也是基于在宫里有了子嗣才能给她一个庇护。后来迟迟等不到,他也就不再执着了,因为再大的庇护也不如自己来给的。

    他掰正舒以宁的脸,垂着眼睛,严肃的问:“你不是身边没了胤祹,闲得又想再生一个吧。”

    那倒不是,只是看他摸自己肚子突然想问而已,再说一个胤祹已经足够,她不会拿着生命冒险,她如果出事,胤祹岂不是就变成没妈妈的小草了,想想就可怜。

    “我没有,而且即便是想生也生不出来了。”虽然生理年龄才三十出头,可在古代也算是高龄产妇了。生完胤祹后就没有怀过孕,说明老天爷还是很眷顾她的。

    舒以宁突然想起他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猛地翻过身盯着他问:“皇上是不是背着我去求佛拜菩萨了?”

    康熙摸了摸她的下巴:“一天到晚,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舒以宁觉得这人在顾左右而言他,她想在对方眼睛里找到证据,奈何什么也看不出来。算了,爱说不说吧,总之只要她不怀孕就行。

    自从住进畅春园,康熙得了空会带她出去逛逛,这就是不住在宫里的好处。

    两人从一处酒楼出来上了马车准备回去。

    舒以宁的方向感向来不错,畅春园明明位于北边,可是马车却朝着西边的位置走。

    “咱们不回去吗?”

    “先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去的是西山那处宅子,却没有在那地儿停留,而是直接到了山腰处。

    夜间很冷,山上的温度则更低,舒以宁刚下来就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康熙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放在她身上。舒以宁挣脱了几下身体,其实她穿得挺多的。

    康熙紧皱着眉,强势的给她系胸前的绸带:“手这么凉,病了难受的是谁?”

    “是我。”

    康熙没料到她这么大方承认,手上的动作顿住,又看着她笑:“原来你也知道。”

    她的手指确实冰凉,而他的掌心却干燥温暖,大掌将她冻僵的手包裹着,源源不断的温暖从四周传递而来。

    他领着自己来到一处亭子,面前一片儿黑,时不时一阵寒风吹过,空荡荡的树枝来回晃荡。舒以宁猜不到大夜里,这人带着她来做什么,心底很好奇,但是康熙没说,她也就没问。

    没过一会儿,空中突然炸开一朵烟花点亮夜色,继而越来越多的烟火直冲而上,径直展现在眼前。

    烟花应该在山脚下放的,而她此刻站在山腰的位置看得更明显,也更直观。

    舒以宁眨了眨眼,偏过头问:“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康熙看着面前被烟火照亮的脸庞,眸光生动,他微微挪开了视线,沉声反问:“不然呢?”

    烟花虽然转瞬即逝,但绽放的那一刻却是极致的美丽。

    “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一声一语细腻温柔。

    很多美丽的东西,因为都执着于她表面的光鲜,而定义为俗套,但她又因足够美丽让人控制不住的动心。

    “皇上怎么忽然想到大费周章的准备这些?”舒以宁在噼里啪啦的烟花声中努力发出声音。

    “朕怕明年走了,再回来的时候你就给朕忘了。所以在临走前给你段难忘的记忆。”

    ……他真是越来越爱开玩笑了,想讨她开心明明可以直说,非得找这些奇奇怪怪的理由。

    距离上次乌兰布通之战已经过去了几年之久,清军和准噶尔军都随时准备着下一场战役。

    康熙也已经下诏,明年二月他会亲征准噶尔。

    “这次出征准葛尔,朕的目标是一网打尽,让噶尔丹没有再次翻身的机会,这样一来,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舒以宁点了点头。

    康熙对她的敷衍式回答不太满意:“你得多吃点,瞧你瘦的,摸着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我每顿都正常吃啊,可就是不怎么长肉,我有什么办法。”

    “哼,就你吃的份量跟猫食儿差不多,怎么能长肉。”

    她并不是有意控制,只是胃口小很容易饱,不过每日该补充的乳蛋白营养一点儿没少。

    “等天气凉了,你得记得去小汤山泡药汤。”

    舒以宁说她知道。

    “胤祹若是调皮的话,也别跟他置气,等朕回来好好教育他。”

    她逐渐不耐烦:“哎呀,我知道,你怎么这么操心。”

    康熙笑着戳了戳了她的胸口:“没良心的,朕还不是放心不下你。”

    舒以宁抬眼看过去:“那要不把我给带着得了。”

    康熙愣了愣思忖着。

    舒以宁怕他当真,赶紧解释清楚:“我随口说着玩儿的啊。”

    康熙斜睨了她一眼:“这一路行程艰辛,战局纷乱,你就算想去朕也带不了。”

    她也不想去…

    当晚,两人便就近歇在了西山。

    下山的路上犯困,等躺到床上,却很难入睡,此刻脑海里,有绚丽的烟火,还有他。烟火炸开的每一帧画面都让她记忆深刻,足够记很久。

    舒以宁睁着眼睛不吭声,像是在出神。

    “你在想什么?”

    舒以宁答得很快:“在想刚进宫的时候。”

    康熙显然不太相信:“你不是说人得活在当下。”

    舒以宁慢慢攒出个笑:“我的意思是不要纠结于那些不好的过去,该翻篇就翻篇。”

    说完她又叹了一声:“一转眼我都来这里十几年了。”

    康熙自然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也跟着她想到十几年前。

    初见,她战战兢兢,一眼瞧上去很怕自己。相处久了,发现她大多数时候都寡言少语,从不主动开口,更甚至于问上脸了也依旧装哑巴,遇上心情不错的时候给你回几个字。

    现在倒是学会主动示好撒娇耍性子,应该也算是进步了?

    “皇上觉得我这些年我变化大不大?”

    “没有,还是那个样子,年轻漂亮。”一直对他充满吸引,最后一句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舒以宁:果然听不到真话,只有虚假的甜言蜜语。

    其实她偶尔也会想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包括上一世的事,她忽然发现,她有些庆幸来到这里后没有原主的记忆了,虽然最开始整日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者是暴露了什么。但从现在来看的话,她此时此刻所有的记忆都是自己的,反而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脑子里经常会闪过许多画面,无论是上一世的经历,还是这一世的场景。

    她的学习工作,她和舒真的争吵,还有舒真的离开。这一世的木兰围场,他带着自己出宫游玩,去明恩寺求子,又或是那间画室。这些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起码都是她私有的,不是别人的。每一个碎片叠加在一起才构成了她的全部。

    她将视线转向身边的人,一直觉得这个人的所有重心都会放在前朝,同样并不会放太多在后宫的谈情说爱上,却没想到他可以守着自己这么多年。

    或许彼此都知道即将要分离很久,这一晚两人极尽缠绵。

    康熙凑近她耳边,语气低缓:“等朕回来就封你为后,这次可不能又找借口推脱了。”

    舒以宁只哼唧了几声敷衍回应,心想能不能专注点儿,不要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说别的啊…

    他故意压上她,并且有意放慢了速度,声音透着低哑:“到底听清楚没有,朕要听你的回答。”

    舒以宁被折磨得身心难奈,但又不得不顺从:“知道了,我等着做皇后呢。”

    她的语调带着催促,康熙听着很满意:“这还差不多。”

    说着冲撞瞬间迅猛起来,舒以宁一时又有些受不住,免不了抬手轻轻推了几下。

    他意会到,啧了一声笑着问:“你怎么这么麻烦。”

    舒以宁眼中染着情欲的水色,紧接着瞪了他一眼,这一眼恼怒倒没怎么看出来,娇媚的劲儿却是很明显。

    他埋下头吻她,缠绵而浓烈。翻云覆雨,情到浓时,听见耳畔处传来“宁宁”两个字。

    舒以宁怔住,这好像他第一次这么叫自己,通常都是你啊你的,她揉了揉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但实在困极了,连问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夜里,舒以宁迷迷糊糊中摸着身边空空的位置,她睁开眼睛,朦胧间似乎看到有道影子在不远处。

    还没说话,康熙抢先开了口:“吵醒你了?”

    舒以宁顿了顿,随口嗯了一声。手撑起身体坐起来。

    “是有什么急事儿吗?”还没闭上眼多久,怎么又起来了。

    “突然醒了,想到有个位置或许可以提前设置埋伏,就起来看看地图,你继续睡吧。”

    舒以宁淡淡哦了一声,又躺下了。这几年她早已习惯这人大晚上不睡觉工作,好几次睡前人还在身边,醒了就没影了。

    大概得到和付出大多数情况永远是等价的,享受多少钱财权利,对应的就得耗费多少心思精神。

    他这个位置,不仅防外还要平内,一般人也很难做到。真论起来皇帝也不好当,但却能增长人的欲望,甚至于可以为了它罔顾一切。

    她虽然知道这次战事会成功,但对其他人来说是未知的,所有的将军战士们都是冒着牺牲的风险去的。而作为一国皇帝,康熙当然得谨慎又谨慎,力求做到最好。

    出征的那天舒以宁醒的很早,因为所有嫔位以上的后妃都要在宫里送行。

    她站在最前方,康熙站在她面前注视着,她能感受到对方眼里有浓重的不舍和放不下,这离别的气氛让舒以宁的眼眶也忍不住微微发红。

    “照顾好自己。”他单手贴着她的脸,温温热热的。

    舒以宁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周围,又抬手把的他手放下来:“我知道了,皇上也是,一路平安。”

    康熙走后,舒以宁接收到四周投过来的眼神,蓦地有些窘迫,实在是太尴尬。

    舒以宁硬着头皮跟她们点点头示意了声:“那我先回去了。”

    瞧着人渐渐走远,惠妃才笑着说道:“宣贵妃还真是脸皮薄。”

    端嫔也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听她们这么说,宜妃也不由感叹:“真是没想到啊,这么多年,皇上竟然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我怎么就看不出她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接着她又看向德妃:“你说那几年咱们俩斗来斗去是不是也挺没意思的,现在看来简直白搭。”

    德妃脚步顿了顿,开口回了句:“本宫自始至终可没有跟你斗的意思。”

    宜妃听了这话,是气不打一出来,她瞪了眼恶狠狠说道:“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本宫自己扒着你不放了?”

    德妃转身蹙着眉心回她:“本宫何时这么说了,别冤枉本宫。”

    宜妃气得指尖对着她:“你……”指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事实证明,人一旦长时间不吵架,战斗值就会缓慢下降,到最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荣妃这时立马出来当和事佬:“都打住吧,一个个都是当祖母的年纪了,还为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吵吵做什么啊。要我说现在这样挺好的,宫里就咱们几个老人主事,也算得上自在,皇上也希望咱们关系融洽不是。”

    宜妃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又恶狠狠的说:“今天可不是我事先挑事的。”

    说完她就转身朝翊坤宫的方向走去,背影一眼看得出火气正旺着。

    自前两年钮祜禄氏贵妃病逝,这西六宫如今就剩宜妃一个妃位,说起来也有些孤单。本来她是想着今儿个主动跟德妃交个好,不过现在看来,她俩果然是天生的死对头,跟皇上宠爱谁是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康熙出征后把朝事大部分都交给了胤礽,同时也下了圣旨,这段期间,由太子代为监国,处理一众事务。

    现在不用带孩子,舒以宁除了管管园子,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康熙偶尔会给她来一封信,信上的内容比较简单,无非就是说说近况,再问她好不好。

    舒以宁怕会打扰他,只回过一封,告诉他这里一切都好,他可以放心。

    他离开的时候天气还未褪寒,记得送他出征那天自己还穿着夹袄,一转眼现在都快入夏了。

    上一次两人分开这么久还是南巡,不过她在心境上早已发生变化,自然不能一概而乱。更何况这次毕竟是打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刀剑不长眼,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因此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几个月很平静,唯一的事就是太子妃有了身孕,御医还诊出来是个女儿,前几年李佳侧福晋连着生了两个女儿都早夭了,胤礽得知是个闺女高兴得很。

    五月底,舒以宁终于又收到了康熙的来信,上面只写了寥寥几句:准噶尔大军精锐全部歼灭,噶尔丹以数骑逃遁,朕将不日返京。

    她舒了口气,总算放了心,接着把信收好。又想到什么,看向来送信的方全:“宫里的人知道吗。”

    现在太后住在园子里,太子太子妃也都在园子里。康熙若是忙着不一定能想到给宫里也报个信。

    “这奴才还真不清楚,信史只让我把这个交给娘娘。”

    舒以宁考虑了几秒:“你去找个侍卫去给宫里传个信,让她们也都放心。”

    然后,舒以宁又让人把清溪书屋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

    等安排完一切,她才意识到自己打从收到信后就控制不住弯起的嘴角,一时愣住。

    真是,怎么变得傻了吧唧的呢。

    第106章

    除了此次一同出征的大阿哥,康熙返京时,胤礽带着所有弟弟们前去迎驾。

    舒以宁只能在畅春园里干等着,等待是很漫长的煎熬。尤其是小路子没过多久就跑来汇报一句,皇上已经进京了,皇上离园子还有多少里路,听得舒以宁总觉得时间过来太慢,她索性把小路子打发出去,找了个话本子来转移注意力。

    只不过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心境,根本看不进去,每隔一会儿总控制不住往门口看。

    不知过去了多久,总算听见了脚步声响,舒以宁抬眼望过去。

    四目相对,一个强作淡然,一个浓如深海。

    “皇上瘦了。”舒以宁静静站着,首先打破沉默,这话终于轮到自己对他说了。

    “军营自然不比这里过得舒服自在。”康熙随意解释了句,又走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拉进怀里,放在她腰后的手却不容拒绝的收紧。

    并没有分离很久见面后常有的激动场景,舒以宁头轻搭在他的肩上,霎时间才觉得安心。

    他应该是梳洗完换了身衣服才过来的,身上并没有在途中会沾染上的尘土气息。

    “这阵子在园子里有没有碰上什么事儿?”哪怕走之前都一一交代过,况且胤礽这段时间也都在园子里住着,其实很明白并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康熙还是想听到她嘴里肯定的回答。

    舒以宁下巴抵着他肩膀说没有。

    “胤祹有没有惹你生气?”

    舒以宁又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想朕?”

    她想当然的以为康熙下一句还是例常询问操心,条件反射的继续摇头,待动作做完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她嗓子里稍稍哼了几声,有点儿尴尬,可这会儿让她直接说出很想他,她似乎也说不出来。

    康熙偏过头,在她耳侧带着笑意轻声说道:“这回清楚你有多敷衍朕了吧。”

    舒以宁没吱声,只是往他怀里拱了拱,就是她示好讨巧的意思了。

    康熙顿了顿,手在她后背一下一下来回抚摸着,恍若是在倾诉着所有的思念。

    “朕待会儿还要去九经三事殿。”

    此次大战,准噶尔的叛军力量基本上被歼灭,可首领噶尔丹在逃走之际还留着一条命,他已经下令命统帅费扬古尽力追击,务必确认噶尔丹的情况。

    噶尔丹不死,他就不能掉以轻心。并且叛乱者当下被平定,怎么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叛军份子的出现,这都是需要尽快考虑以及商讨的问题。

    不少朝臣都已经早早等在九经三事殿里,他也是抽出了点儿时间赶回来先见她一面。

    舒以宁听了正准备从他怀里出来,却被他紧紧扣住,身体严丝合缝的紧贴着。

    “不急,再抱会儿。”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康熙此刻忽然有些理解所谓君王不早朝的含义了,他竟然也生出了一股先把他们撂在那儿的冲动,然后随心所欲一次。

    “晚上还有个宴席,朕得宴请将士们。”

    舒以宁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从康熙嘴里听到对工作的无奈和不愿意。

    “在这儿乖乖等着朕回来,嗯?”他把舒以宁从怀里放出来,手搭在她双臂上,带着诱哄的语气。

    “我最近晚上睡得都可早了,皇上要是太晚的话就直接歇在那边吧。”

    康熙声音带着威胁:“就算睡着了朕也得给你弄醒。”

    “扰人清梦很不好。”舒以宁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回答。

    康熙埋首就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离开一寸,又靠近了一点在她脸颊嘴角来回吻着,动作温和很像是蜻蜓点水。

    “那你就别让朕做扰人清梦的人?”

    舒以宁眨了两下眼睛,被他这种行为扰得晕乎乎的,不由自主的点头。

    一些在不经意间的温柔,最能让人当下蒙了心智,舒以宁算是体验到了。

    康熙勾了勾嘴角,眼底漾起淡淡的笑意,让舒以宁觉得她中计了。

    晚上清溪书屋的正殿只点了盏很暗的灯,康熙进来正好对上舒以宁澄亮的眼眸,她盘着腿坐在床上,直愣愣的瞧过来,眼中意味不明。

    还没说话,舒以宁便抢先开了口:“皇上先去沐浴吧,身上的酒味儿太浓了。”

    康熙沐浴时,她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想着她这一整天,先是等人回京,又是等人回来,现在又变成等人洗澡了。

    等到身边忽然带来一阵清冽干净的味道,她才悠悠回过神。

    舒以宁心底动了动,又接着等他下一步的动作,不过迟迟没等到。

    这又是哪一出啊,舒以宁是不想再等了。她闭上眼睛,然后倾身探过去吻他。

    几秒过后,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见康熙深凝着自己,手随意搭在她身上,但是也没给她多少回应,或许是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蓦地感到窘迫和几丝羞耻。

    刚准备退后一些,后腰处搂着她的手掌愈发将她往怀里收紧,随后又将她的吻反客为主,搅乱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她将温热的手心贴上他的脖子,感受到颈部血管的跳动,好像跟她心脏的震动连接在一起。

    康熙手也从她身上挪开,顺势握住她的手,细致的摩挲着那几只纤细的骨节,眸色很快深不见底。

    当异样的感觉袭来,舒以宁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刻意压制着声音,又涌出一阵莫名的兴奋。

    她整晚都处在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的状态,而在朦胧的清醒之间有些抗拒这种情形。因为身体和思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有下意识的反应,但不得不承认又很舒服,很享受,也甘愿沉迷其中。

    纵欲过度的下场,就是睡到日上三竿,疲倦也丝毫不曾散去。以至于康熙上午忙完了回来的时候,舒以宁整个人还埋在被子里懒得起来。

    “是朕不知轻重了。”康熙走过来坐在床边,带着点微不足道的歉意。

    舒以宁平躺着,斜了他一眼,只会嘴上说有什么用。当然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自己昨晚全程都非常主动,自始至终也并没有喊停。

    她翻了个身,把正面对着他,捉摸着他的心思,懒散的出声:“看我这幅样子,皇上是不是心里头暗暗高兴来着?”

    “朕需要暗着吗?朕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高兴。”康熙慢条斯理的回她,说着他还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摸到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让人忍不住回想前一夜在这上面抚过的触感,而那些意乱情迷的画面也从脑子里一一闪过。

    舒以宁很快发现他手上的动作渐重,而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

    她立马捂着被子往后缩得远远的,心里暗骂了几句,简直不知节制。

    第107章

    几个月后,费扬古从前线传来了消息,已追寻到噶尔丹的踪迹。康熙命他与人先谈和,只是噶尔丹本人根本没这意思,仍旧负隅顽抗,不愿意投降,甚至于心底还有其他的筹谋。康熙得知后带着清军第三次亲征,此次更是步步紧逼。最终噶尔丹走投无路,无奈之下选择在湖边自尽身亡,至此西北的叛乱总算是告一段落。

    就在回京后不久,皇上要立后的消息便很快传遍了宫里宫外,康熙可谓是说到做到,一点儿都没耽误。

    舒以宁这几天总感觉园子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包含着各种味道,听胤礽说有关她要封后的事情,朝堂上一连争论了好几天,不过康熙从始至终没怎么搭理他们,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同意的大臣自然因为她是个汉人,大清就没有立汉女为后这个传统,不了了之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康熙心意很坚决,一副你们再怎么上奏折持反对意见也没用的坚定态度。再就是舒以宁目前只有胤祹一个孩子,年纪还小,只要不影响储君之位,他们也就逐渐能接受。

    册封礼那天,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舒以宁本以为这就和之前册封妃位一样,一道圣旨下来也就完事了,没想到还有各种繁琐的仪式。

    一大早先是被人拉起来围着一通打扮,再是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拜完这个拜那个,等到好不容易结束歇下来,都差不多快天黑了。

    她卸下了妆发,沐浴完百无聊赖的在坤宁宫正殿晃悠,又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皇后的寝宫,足足有景仁宫四个正殿大,再加上院子和偏殿,从面积上来说都能算个中小型园子了。

    这里自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以后就一直空置着。当初佟佳氏被册封为后时并没有搬到坤宁宫,她直言在翊坤宫已经住习惯,并且身体缘故也不支持她来回挪动了。

    舒以宁不清楚康熙什么时候命人翻新的,他做事一向说风就是雨。总之此时呈现在眼前的坤宁宫已经不像是空置了许久的样子。摆设满满当当,烛火通明,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看来还不算累,有力气跟这儿站着。”

    舒以宁回过头,看着走进来的人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又低头瞧了几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同个颜色的。

    康熙径直走向床侧,视线又转向杵那儿不动换的人:“你还不过来?”

    舒以宁磨蹭了几下才说:“我有东西要给皇上。”说完她几步走向西侧的多宝柜,从里边儿拿出一卷画轴。

    她舒出了口气,觉得有点不自在,在靠近他还剩下点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远远伸手把东西递给他。

    然后在康熙打开之前迅速上了床的里侧,为什么会那么尴尬呢,果然这种略带煽情的事不适合她。

    在动笔之前舒以宁犹豫了很久该画什么,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些年里,在很多个夜晚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醒来,然后瞧见康熙在不远处的桌案坐着,点着一盏灯批奏折又或是看舆图的模样。最终选择画这个场景,是它足够私人,也是她的视角独有的。又大概是,人在做自己专业以及擅长的事情上总是格外能吸引人,她也不例外。

    康熙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画轴缓缓打开,双眼越发沉敛深邃,像是平静无澜的湖面投掷一粒石子,激起了淡淡涟漪。

    良久后,他才把东西卷成原样,转身看向埋在被子里的人:“给那么多人都画过画,这回也终于轮到朕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抱怨,反而像是在卖惨。

    舒以宁笑了笑,早已想好了话术,理所当然的回他:“最好的当然要留在最后了。”

    康熙点点头:“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不错。”

    舒以宁觉得他口是心非:“我的第一幅画也被皇上拿走了,皇上忘了吗,就是那幅启祥宫的柏树。”她当初画了挺长时间,最先不习惯这里的纸墨,因此还产生了很多废稿。好不容易有了个成品,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被康熙顺手薅走了,为此她怨念了好久。

    康熙一愣,随即也想到那一次,那个时候怎么会想不到能跟她走到如今这一步。而那副画至今还放在乾清宫里。

    这本应该是个情意深重的缠绵夜晚。但双方似乎都没那个意思。从若即若离的浅尝辄止,到深刻缱绻的深吻,并不包含什么浓厚的情欲在里面。

    舒以宁笑眯眯的望着他,他脸上同样带着很浅的笑意,沉沉凝着她。

    舒以宁不是个善于直接表达情感的人,而康熙在这方面也相对内敛。

    她回想了下,他们两个人好像从没有互相直白的诉说过内心的情意,康熙习惯于用行动来表示。而她呢,也在一步步改变,她相信康熙也能发现自己的变化。

    因为他好像对她越来越好了,从前她原地不动,他就对她很好,现在她开始回应几分,他更是加倍的对自己好。好到舒以宁不禁困惑自己魅力有那么大吗?

    成为皇后的生活,其实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园子里的事她基本上得心应手,而宫里有四妃加上和太子妃,她要处理的宫务并没有很多。

    随着诸位皇子的长大,康熙第一次颁布了册封了所有成年皇子的圣旨,大阿哥和三阿哥分别为直郡王和诚郡王,排行四到八之间的阿哥都为贝勒。

    孩子长大应该高兴才是,康熙最近晚上回来是一口接着一口叹气。

    舒以宁看他那副就等着自己问的样子,很想笑。

    “皇上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康熙放下筷子,注视她好一会儿才发出感叹:“你说儿子大了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听话了。”

    舒以宁沉默,没有马上发表看法。这个话题,他应该比自己有发言权吧,毕竟他有那么多儿子。

    “保成近些日子跟朕在几件事意见不统一,朕估摸着是不是索额图在背后撺掇的,这老家伙如今在家里养老都不够安分的。”康熙话里一副自己儿子被人带坏的语气。

    索额图去年已经退休了,早在几年前明珠就已经回去养老了,康熙朝这两位大重臣,相较而言,后者要更加聪明一些,早早选择离开了朝堂。而索额图也不能说是不聪明,只能说他身处的位置相对于更被动,他前面有个太子,往往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他要成为太子党的坚定后盾,就必须得去做。

    政事这方面舒以宁不了解,也没法说个谁对谁错。只是她不明白康熙是站在父亲的角度,单纯认为儿子跟他理论不合而郁闷,还是站在帝王的角度,觉察到君王的权威被挑战而在意,又或是两者皆有。

    舒以宁找个迂回委婉的说法:“孩子长大当然会有他的想法,其实这也不能算不听话吧。”

    “这话怎么说?”康熙作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舒以宁想了想:“难不成皇上希望他永远在你的羽翼下待着,没有自己的见解和观点吗?”

    不能一方面要求他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另一方面他稍微跟自己有点儿不同意见就表现出不满意吧。

    见康熙眉心动了动,舒以宁又跟在后边补充:“平时应该也有大臣会不赞成皇上的决定,太子是一样的,他有跟皇上不一致的观点,先不论对错,只能证明他这些年书没白读,若皇上认为他这是在跟你有意作对,是忤逆皇上,岂不是就误会太子了吗?”

    康熙五岁丧父,八岁丧母,他自己都没怎么体会过相对健全的父母关系,其实很难去做好一个合格的父亲。舒以宁一来有过经历,再就是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想法并没有那么局限性。

    她也是没想到两个几十岁的人了忽然交流起育儿经了。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走神,未来有那么多变数,谁能知道事情会是怎样的走向,她也不是喜欢假设以后消极悲观的人,比如选择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享受当下,及时行乐。从前习惯性留退路,在选择接受后再时不时往坏处想纯粹是自找不痛快。

    但胤礽这件事的确是个既定的存在,胤礽年纪逐渐增长,他和康熙之间各方面的分歧会慢慢展现出来,而总有一天,这些日异叠加的矛盾会胜过天平那一端的父子情感,等到那个时候,父子关系就会变得非常脆弱,一挑就破。

    当一个人的思想重心转移了,就选择性的沉浸在自己的感情偏颇中。可无论是站他们父子俩谁的立场上,舒以宁都不希望此事最终还是会到不可挽救的那一步。

    同年冬天,雪团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它趴在自己的小窝里几乎都不怎么动唤了,对于一只小兔子来说,它的寿命已经足够长,但舒以宁还是免不了悲伤的情绪涌出来。

    其实哪怕从养它的第一天起,舒以宁都没有想过能养这么久,她独自在园子里找了个处安静的地方把它安置好。

    等弄完一切,她站起身一个人站在那儿发愣。

    忽然有人从身后握住她的手,熟悉的暖意袭来。

    舒以宁偏头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康熙见她情绪低落,不由安抚道:“回头朕再带你去牲畜所挑个新的。”

    舒以宁摇摇头,又主动靠上他的肩膀问:“今年冬天好漫长啊,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康熙紧了紧掌中的手:“很快了。”

    第108章

    近日来春雨绵绵,天气不好,心情同样不怎么样,呼吸都夹带着阴雨天一般的沉闷。

    舒以宁这几天右眼皮总跳个不停,换做平时她不会在意,不过她最近觉察到康熙和胤礽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便难免往深了想,这右眼皮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果然,不久后就听说了康熙下旨把索额图幽禁在宗人府的消息。

    她不确定此事跟胤礽有没有直接关系,毕竟现在距离康熙第一次废太子还有五六年的时间。她知道的那两件导火索之前已经尽力弥补了,然而其他有关废太子再具体的细节,她也不曾得知更多。

    她侧面问过康熙几句,得到的答案就是索额图做了不该做的事。什么是不该做的事,撺掇胤礽拉帮结派吗,还是结党妄行?

    或许是心理作用,总之舒以宁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睡眠不足再加上精神压力过大,她竟然一下子病倒了。

    午后睡了一觉起来,身上就烫的厉害,嗓子连咽口水都疼。

    御医很快来诊了脉,说她是急火攻心导致的发热,这病因让舒以宁莫名有几分心虚。

    她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的靠在床上,神色恹恹。

    “昨天瞧着还一点事儿没有呢,怎么今天突然就病了,娘娘身体一直挺好的啊。”巧玉给她喂完药,又细心的给她捻了捻被子。

    舒以宁叹了口气:“可能老天爷故意给我找点事儿做吧。”如果病了的话,估计也就没多余的心思胡思乱想了。

    “乱说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不吉利的话以后少说。”康熙走到床边,板着个脸表情异常严肃。

    舒以宁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皇上怎么来了?”就算乾清宫和坤宁宫距离近,也不至于这么快吧,御医都还没离开一会儿。

    “难道朕不能来?”康熙还在气她刚刚的胡言乱语,语气不算温和。

    “可以来,皇上想什么时候来就能什么时候来,我每天特别盼着皇上来。”舒以宁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

    康熙嘴角噙着笑:“一天到晚尽会拣好听的话说。”

    舒以宁很无奈,正常人不都这样吗,谁会特意拣难听的话说。

    她抿着唇,纠结了几秒,接着又状若无意的小心试探:“皇上跟太子还好吧?”

    “哪里不好了?”康熙抬眼望向她反问。

    她想了想,自顾自的出声:“我觉得父子之间还是要多多交谈的。”

    别等真到了剑拔弩张的那天后悔都来不及了,当然这话她放在心里没说出来。

    这些年,康熙是如何看重在意这个儿子,她都是一点一滴清晰的看在眼里的,可以说在他心里,没有哪个皇子能与胤礽相较。

    康熙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你又怎么知道朕没跟他谈了?”

    舒以宁喉咙动了动,康熙就像是有心在跟她来回打太极,明明清楚她的意思,却刻意不说到重点上面去。她怨念的扫过去一眼。

    “行了,你别想那么多,朕心里有数,索额图是索额图,保成是保成,朕当然不会一概而论,说起来要不是朕当初为了保成给了索额图权利,也不会助长他如今的胆量。”康熙耐心的给她解释。

    舒以宁垂着脑袋不吱声,实际是在认真分析他这话的真实性,是确实如此还是随口糊弄用以敷衍她的。

    她刚醒来不久,脸上还残余着一丝惺忪睡意和不太明显的病态,此刻低着头瞧上去可怜巴巴的。

    康熙没忍住揉了几下她的下巴,手感很好,舍不得拿下来:“先前你不是还说朕操心,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爱操心了?病了也不好好休息。”

    “那还不是跟皇上学的。”舒以宁回过神,抬手摸了摸被捏的地方,不服气的反驳。

    康熙一愣,过了会儿才满意的点点头:“学得挺好,就是下次只操心朕一个人就可以了。”

    舒以宁:……

    她轻声嘟囔了句:“太子又不是别人…”

    “保成有福晋和侧福晋,用不着你操心。”康熙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至于在你这儿,除了朕,统统都是别人。”

    舒以宁别开脸,脸色躲闪的明显,他真的很擅长在两人谈着正事的时候,猛地冒出一句出其不意的话用来搅动人心,当然也可以说是在转移话题。不得不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只不过康熙目前这个态度,不仅没让舒以宁轻松,反而让她心里更堵得慌了,总感觉他在避重就轻。

    但她又实在不理解,既然索额图都幽禁了,胤礽身后最强大的支持者已经没有了,那几年后为何他又要废太子呢。

    哎,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和个中复杂应该也只有康熙自己最清楚了。

    梁九功这日来坤宁宫的时候,舒以宁正跟荣妃核对宫里头上个月的账簿。

    “奴才给娘娘请安,皇上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有说是什么事了吗?”舒以宁手上的动作停住,康熙平时很少传她过去,有话他都直接来跟自己说。

    “这奴才还真不知道。”

    梁九功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起伏,语气也很平淡。舒以宁忽然涌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愣了会儿,还是荣妃的声音让她及时回过神:“既然皇上有要紧的事,那还是赶紧过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舒以宁偏过头,跟荣妃点头示意了下才起身离开。

    一路上她都控制不住的瞎想,是不是康熙和胤礽两人发生了什么激烈的矛盾,在乾清宫吵起来了?

    第109章

    梁九功没有带她去乾清宫,反而是来到了景仁宫的门口。

    舒以宁一头雾水。

    “娘娘先进去说话吧。”梁九功这时候的表情逐渐有些变化,语气也透着几分焦急。

    等进了正殿,她才看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的康熙。

    “皇上从裕亲王府回来后,便直接来了景仁宫,后来又说要在床上眯会儿,奴才是一直在旁边守着的,等瞧着时辰快到了准备喊皇上起床,谁知喊了好久都没见醒,奴才才心知出事了,就让方全盯在这儿,又打着皇上的名义请娘娘过来了,还请娘娘恕罪。”

    舒以宁一时有些发蒙,她张了张唇,又几步走向床侧,俯身摸了摸康熙的手,是温热的,还好。

    “请太医了没有?”毕竟知晓他能活到什么年纪,舒以宁此刻还算冷静,语调也有条不紊。

    “奴才不敢妄自作主张。”

    “先去请太医过来再说。”当务之急是确定康熙是不是病了。

    眼看着给康熙诊脉的高院判面色越来越凝重,舒以宁不禁紧张起来,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皇上情况如何?”

    高院判犹豫了片刻,又慎重的回答:“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身体并没有大碍,脉象依旧平稳,身体也并没有哪处有损伤,微臣也很困惑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又继续询问:“不知娘娘可否告知皇上在昏睡前做了些什么?”

    舒以宁摇摇头:“并没有做什么,从裕亲王府回来后睡了一觉就这样了。”

    高院判前后一联想,讲出了心中的猜测:“或许是忧虑过度,如果连着几天没休息好,一时昏迷不醒都是有可能的。”

    舒以宁不清楚历史上有没有这件事的发生。不过接连两个月,先是索额图被关押,跟胤礽的关系开始紧张僵硬,又逢最亲密的兄长离世,一下子承受不住各方面打击身心皆疲所以引起的昏迷?

    “那什么时候能醒来的呢。”

    “快的话两三天就能醒过来,慢的话五天十天也有可能,微臣先去写个方子熬药,皇上虽昏睡不醒,但这期间身体还是需要好好调理的。”

    舒以宁总算舒了口气,能醒过来就好,可他的话又让人发愁。

    康熙每日的听政从不曾间断过,一两天找个生病的理由她还能给凑合着糊弄过去,五天十天的话她绝对瞒不下去。

    她在屋子里焦灼地来回走动,然后看向方全:“你去请太子来这儿一趟,尽量不要惊动别人。”

    毓庆宫离景仁宫很近,胤礽来得很快。

    “皇阿玛这是?”

    舒以宁把高院判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胤礽讶然,皇阿玛的身体向来很好,前几年亲征准葛尔,皇阿玛还写信跟自己炫耀,说西北天气严寒,一同去的大哥和不少将士们都冻伤了,他还一点事儿都没有。在他眼里,皇阿玛永远不会倒下的。

    舒以宁想了想说:“这阵子皇上一直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再加上裕亲王的突然离世,皇上也许没承受住。”精神力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刻。

    胤礽顿住,他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心脏像是攥在了一起。他跪在床边,紧紧握住这双牵着他长大的手,眼眶随之慢慢变红,他很后悔这些日子跟皇阿玛暗暗较劲儿,为了叔祖父他跟皇阿玛争吵了好几回,一定是让皇阿玛心寒了。

    舒以宁看到这幅场景,心里同样不好受,这样一对感情深厚的父子最后会变成那样的两败俱伤的结局,究竟是谁的错呢。

    气氛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胤礽才转头看向舒以宁:“今晚我留在这儿照顾皇阿玛,娘娘先回去休息吧。”

    舒以宁拒绝了:“你有更重要的事做,明天还得想法子应付很多人。”

    皇上身体抱恙,自然该由皇太子代为监国,何况胤礽之前已经代为处理朝事多次。

    可舒以宁担心的是索额图上个月才刚被幽禁,朝堂上上下下都很清楚康熙此时对索额图厌倦的态度,这个节点胤礽站出来监国也许并不能服众,说不定还会让人质疑,起到反效果。

    成年皇子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派系和拥护者,而没了索额图,胤礽现在除了一个皇太子的称号,完全是孤立无援的状态。

    胤礽起初不同意,在舒以宁的百般劝说下才被迫答应了。

    “胤礽。”

    舒以宁在他走前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前朝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我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更不能中了有心之人的圈套,他们越是等着你犯错,你就越得冷静。”

    胤礽脚步顿了顿,神色略带复杂的望着她,随后坚定的点点头。

    舒以宁笑了笑:“那你去吧,这里你放心,有我在呢。”她自觉这话已经说得很直接了,也希望他能明白。

    胤礽离开后,舒以宁又回到了床边,盯着躺着的人,良久后才默默抱怨了一句:“你是睡得挺好,却给我找这么多事,等你醒了得给我报酬,要双倍的。”

    *

    近些时间,康熙能感觉到充斥在几个儿子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很难理解,因为他跟福全的关系从幼时就很好。

    从登基以来,他的目标就是削弱八旗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让权力更加集中,所以给儿子们安排政务,为的就是有一天,彻底取代掉八旗贵族的位置。只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背离他的初衷。他不清楚是怎么造成了眼下这样的局面,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朝臣站在皇子的身后,撺掇兄弟们内斗。

    他心里愁得慌,福全的离世又让这愁加上几分。景仁宫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小时候常跟福全玩闹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回忆着过去,又焦虑着以后,在不知觉间睡着了,没想到一觉睡醒外边天都擦黑了。

    来景仁宫是临时起意,这会儿看窗外的天色应该到晚膳的点了,他坐起身,揉了揉不太舒服的额头:“让人给坤宁宫传话了吗?”

    梁九功一愣,脸上瞬间露出困惑,皇上这是还没睡醒呢吧。

    康熙见梁九功一副傻愣愣的样子,心念这奴才果真是岁数大了,反应都变得迟钝,再过阵子可以把方全提到跟前了,他还是回家养老吧。

    康熙出了景仁宫便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边,眼见离坤宁宫越来越近,可皇上脚步仍旧未停,他更是战战兢兢,心里纳闷万岁爷到底是怎么了?

    呈现在康熙眼前的坤宁宫一片冷清,册封舒以宁为后的时候他特意派人翻新了一遍,很多地方还按照她的喜好找工部亲自对了图纸整改。可这里现在却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康熙眉心动了动,内心霎时间杂乱万分,完全理不清任何头绪。

    他转过身看向低着头的人,还是开口问了句:“皇后呢?”

    梁九功吓得立马跪下,头紧紧抵在地上:“奴才不知皇上说的是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又或是孝懿皇后。”声音越往后越小。

    康熙蹙紧了眉,这会儿已经发现出不对劲儿了,他甩了甩袖子,随即走了出去。

    等到了乾清宫,康熙看着镜子里的面貌,这确实是他没错,不过比印象中的自己像是老了十来岁。

    他走到桌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奏折,上面显示的四十七年,为何时间突然到了五年后?

    他紧接着又打开桌旁的一个斗柜,里面一片空荡荡的,没有舒以宁曾经画的那颗柏树。

    这是梦吗,可是为什么梦里面没有舒以宁呢,而且在梁九功的嘴里似乎根本没有舒以宁这个人的存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她留下的痕迹。

    他把奏章随意扔在一旁,人仰靠在椅子上,望着乾清宫顶部的房梁,目光却难以集中。表面一副镇定,实则心里一团乱麻。

    “宫里有个舒佳氏,你知道吗?”他声线平静,好像只是在打听个不用在意的小人物。

    梁九功仔细回想着宫里所有后妃的姓氏,甚至把御前伺候的宫女都在脑子过了一遍,到最后也没想出来这个所谓的舒佳氏是谁。

    得到他否定的回答,康熙立即起身出门。

    他从轿辇上下来,脚步却定在启祥宫的门口,来的时候没有犹豫,此刻竟有些不敢进去。

    里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也亮着灯火,不同于那里,这里的启祥宫连前院都住了人。

    其实听到梁九功说没听过舒佳氏的那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看到从西配殿出来的那张陌生的面孔后,他还是不可控制的失望。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康熙语气冷淡,说完便迈步进了屋子,这里的摆设并没有很大变化。但是仔细一看有又很多不同之处。这是舒以宁的那间西配殿,也不是。

    他从屋里出来,瞧见正殿那边儿黑着灯。

    梁九功见皇上视线转向正殿的位置,他赶紧凑近禀报道:“安嫔娘娘前几年出宫后,这正殿便一直空置着,不少庶妃们都住在园子里,宫里头也就没安排人进去住。”

    皇上近些日子状态本就不太好,他怕皇上给忘了,就顺道提了一嘴。

    康熙一愣,停了半晌,他偏过头看向一旁那庶妃:“你明日搬到正殿去吧,这西配殿先空出来。”

    庶妃听完止不住惊讶,整个人呆滞的站在那儿完全不知所措,她一个小小庶妃,何德何能住到正殿去啊。

    梁九功到底伺候康熙多年,比常人反应快得多,他使了个眼色提醒她快些谢恩。

    庶妃这才回神:“臣妾谢皇上恩典。”等她头再抬起来,眼里只剩下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梁九功看向轿辇上神态无异的康熙,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您之前跟奴才提到的舒佳氏,奴才让敬事房去查了查,宫里确实有过这么个人,曾经住在启祥宫西配殿。”

    康熙向他望过来,眼神锐利,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

    梁九功咽了咽口水,才补充说道:“只是这舒佳庶妃在进宫后不到半年就因病逝世了。”

    康熙心里莫名紧了紧,舒以宁进宫后一直生病他是知道的,只是那里的她熬过来了,这里的她却没有,所以没人记得她的存在吗?

    “她有个奴才叫丹青,当初是跟她一起进宫的,让人去内务府查查看还在宫里头吗?”

    梁九功急忙应下,哪怕心里有一百处的疑问和好奇,也不敢透露出半点。

    事已至此,康熙忍不住疑惑,这到底是梦,还是另一个地方,一个没有舒以宁的地方。毕竟除了她,所有事情的发展全都都一模一样,甚至于安嫔都同样出宫了。可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梁九功干活利落,很快带着人回了乾清宫。

    “启禀皇上,这舒佳主子进宫时的确带了个奴才,不过名字并不叫丹青,而是为秋杏。”

    “奴才给皇上请安。”丹青,也就是秋杏,此时已有四十岁,脸上老态明显,声音沙哑。

    康熙抬眼看过去,确实是舒以宁那个奴才没错,同样的面孔,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胆小慎微,一个在舒以宁的纵容下没剩下多少奴才样子。

    “你之前伺候过舒佳氏?”

    秋杏恭敬的答:“回皇上的话,奴才从小便跟在主子身边伺候。”

    康熙点点头,即便是在梦里,这人见不着摸不着,声音都听不着的状况实在不怎么样。好不容易碰上个这么认识她的人,也算不只有自己念着她了。

    可名字竟会不同,他又想到舒以宁没了记忆的事,醒来连奴才名字都不记得索性把名字改了,感觉是她的作风,想到这里康熙又不由沉浸在跟舒以宁相处的点点滴滴中。

    见皇上不出声,秋杏内心是七上八下的,主子已过世多年,不知今日皇上为何忽然想起。

    她眼神瞥向梁九功求助,梁九功也好奇着呢,这位舒佳氏,一个二十多年前就病逝甚至都没有被宠幸过的人,皇上怎么会如此了解呢,并且还记得她身边一个小丫鬟的名字。

    他琢磨了一番,放低声音:“要不说说你们主子平时都爱做些什么。”

    “主子平时最爱养花,她养的花很好,绣扇面和绣荷包帕子也都是主子喜欢做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康熙轻笑了一声。

    秋杏一怔,立马闭上了嘴。

    梁九功看皇上笑完也没别的什么表情,便眨了眨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乾清宫里传来秋杏娓娓道来的声音。康熙的思路却早已跑远,她刚说几句,他就知道她口中的舒佳氏不是他放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了。

    养花,绣工是舒以宁最不擅长的两件事。康熙不想去思考两个人为何有所不同,大概没了记忆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习性,又或者根本不是一个人。

    “宫里头宫女到了年纪就能出宫,你怎么还留在宫里?”康熙蓦地出声打断她的说话。

    “奴才小时候只是个孤儿,被主子家好心收留了,主子走后奴才也没地方去,索性就留在宫里了。”

    康熙对丹青这个奴才的印象谈不上好。尤其是在太医跟他说过,熟悉的人或者物品会有助于恢复记忆后,他更是不愿意看见她。

    舒以宁身边唯一熟悉的人就是那个跟她一同进宫的奴才。自那之后,他便想着法子想把这人从舒以宁边上支走,当然都以失败告终。

    等人离开后,康熙对着梁九功吩咐:“去给她一笔能管下半辈子生活的银子,若是她愿意出宫,就让她出宫去吧。

    “奴才遵旨。”

    “还有话说?”康熙见梁九功杵在原地没动唤。

    梁九功整理了下语言:“启禀皇上,刚刚园子里派人来传话说二十阿哥发了热,哭闹不止,高庶妃想请皇上明儿个抽个空去看看?”

    康熙微怔,所以没有舒以宁的存在,他儿子都生到排行二十了。还真是难以想象,他现在算是有所体会,生多生少似乎没太大区别。

    “朕又不是大夫,过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你安排个御医尽快去吧,别耽误了孩子。”

    梁九功默默应下,又问:“那皇上现在要不要传膳。”自打醒过来忙着在宫里一直转悠,这会儿早已经过了饭点儿。

    康熙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先下去吧,朕再躺会儿。”

    康熙躺在床上阖上眼睛,强迫自己尽快入睡,这只是一场梦,等到梦醒了他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了。

    第110章

    康熙并没有醒过来,反而又做了一场让他难以置信的梦,梦很冗长,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梦里他在一众朝臣的面前,先是指责保成不孝,继而怪他纵容凌普仗势欺人,最后更是给他定了窥视帝踪的罪名。

    皇太子被下令幽禁在咸安宫。

    画面一转。

    胤礽跪在咸安宫的院子里,手里拿着废太子的圣旨,平静的说:“儿臣的皇太子之位本就是皇父给的,皇父要废就废,不必昭告天下。”

    “皇父可以指责儿臣的诸多不是,不过弑逆之事,儿臣绝无此心。”

    他怎么会废太子呢,那是最看重最报以厚望、引以为傲的儿子。

    再往后梦境的内容越来越复杂,他指着保成骂他“生而克母”,他日日夜不能寐在朝堂上跟众人说要复立保成为太子,又立又废,最后分辨不出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假。

    他蓦地惊醒过来。

    “皇上,您醒了?要传膳吗?”

    康熙紧皱着眉,扫了圈四周,怎么还是在这里?

    “保成呢?”

    梁九功脸色一变:“二阿哥在咸安宫。”

    所以他竟然真的废太子了…

    这是康熙昏睡的第五天,仍旧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舒以宁把手放在康熙的掌中,想起之前只要她一伸手,他就会立马握住,可是现在她都主动放进去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真让人伤心。

    她突然有股无名火,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句:“再不醒的话,明天我也不来伺候你了。”

    刚准备把手从他手中抽走,却猛地被握住。

    她余光一偏,正好撞进他黑不见底的瞳仁里。

    舒以宁很快把头转开,在他看不见的方向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眶。

    他昏睡不醒的时候,舒以宁自觉很坚强,总是安慰自己他还能活二十年呢,不用担忧。

    但是看他醒来了,自己好似变成了一个经受不住一丁点儿打击的小白菜。情绪上涌,眼眶无端泛酸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康熙自然发现了她的情绪变化,又紧了紧掌中的手指。

    “过来点。”

    “干嘛?”舒以宁语气并不温和,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探过区去,离他近了一些。

    “真是脾气见涨。”康熙抬手把她挂在眼眶边的泪珠擦干净。

    她目光注视着他的脸,眸中熠熠闪烁。

    “帮朕扶起来。”

    舒以宁动作轻柔,等人坐起身,她又想到什么:“我去喊太医。”

    只是身体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已经被康熙拉进了怀里。

    “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舒以宁私心也希望俩人能独处会儿,可想到宫里上上下下的全都在等着他清醒,自己这样做难免有点自私。

    “那皇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哪儿都舒服得很。”这下终于可以看得见又摸得着了。

    舒以宁被逗笑,觉得他甜言蜜语这一套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朕睡了多久?”

    “五天。”

    “让你担心了。”康熙抚摸着她柔软黑亮的发丝。

    舒以宁眼睛又忍不住酸涩,闷头在那充满着熟悉气息的胸膛里,故意嘴硬道:“没怎么担心。”

    康熙轻笑了一声,笑声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到舒以宁的耳畔,不可言喻的感觉。

    有时候无声胜过千言万语,哪怕她依旧嘴上不服软,但是同样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他也能懂。

    “朕昏睡的这几天,做了个梦。”

    “皇上还能做美梦,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康熙很无奈:“连你都没有的梦怎么就是美梦了。”

    舒以宁抬眼望向他:“既然没有我,那肯定有其他年轻后妃了?”

    康熙噎住,她还真能联想。

    舒以宁见他不说话,嘴角微扬起,眼里带着打趣的味道,又追问:“漂亮吗?”

    康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随口回了句:“没你漂亮。”

    舒以宁点点头,认真分析道:“那皇上看得还挺仔细。”

    康熙:……

    瞧他吃瘪,舒以宁心里一松,强忍着笑意,把话题给绕回去:“还梦见了什么?”

    “还梦见朕废了保成的皇太子之位。”

    话刚出口,舒以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心突突的跳,嘴角上翘的弧度也随着耷拉下来。

    康熙将舒以宁从怀里放出来:“废太子这件事,你是不是也曾梦到过?”

    她当然不是梦,不过既然康熙这么问了,她也只好顺势点头。

    康熙突然沉默不语,有些事前后一联系,便能明白,她那般关心爱护保成,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那个梦过于真实,真实到让他都认为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可能的确发生过,这世上很多事都没办法解释得清楚。

    在那里他正准备去咸安宫找保成,却骤然醒了,然后就听到舒以宁嘴里的抱怨。

    “所以那次朕亲征,你跟着去也是为了保成?”

    无论是送药时帮着说保成孝顺,还是侧面阻拦凌普担任内务府总管的职位,都跟他在梦里废太子时说的话对应上了。

    舒以宁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心虚模样看得康熙觉得有点好笑。

    他又把人搂进怀里:“这些年辛苦你了,独自在心里承受着这些事一定不好过,还得想方设法的帮保成,论起来朕还得谢谢你。”

    没有她,会不会就是按照那里的轨迹发展?

    舒以宁埋在他怀里,手指打着圈,摩挲着衣服上光滑的绸缎面料,说了句真心话:“其实不单单是为了他,同样是为了你。”

    “朕知道。”

    舒以宁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朕准备过几年就把皇位传给保成。”有些决定听起来很难做,一旦说出来却很轻松。

    舒以宁愣了一下,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澄澈的双眸对上他深幽的眼睛,试图从里边找出什么含义。

    康熙把玩着她的手指,慢条斯理的说道:“朕不是圣人,朕也担忧等老了之后,被权力所操控,人都是会变的,或许某一日朕会控制不住的猜忌和忌惮,进而不顾念父子之情,到时候你又会如何看朕?”

    那个梦也许就是来告诫他和提醒他的,他不能再重蹈覆辙。

    舒以宁没吭声,捋了一下他说的话有何意义。

    “怎么不说话?”

    她是太惊讶了,惊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怎么也意料不到康熙愿意主动退位。一个集权力为顶峰的位置,放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舒以宁想了想,不确定的问:“皇上真的想好了吗?”

    “朕已经当了四十年皇帝,当初的一腔抱负如今全都实现的差不多了,既然该做的都做了,朕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也是时候能交给保成了。”

    “就是委屈了你,这皇后没当几年就该变成太上皇后了。”

    舒以宁摇摇头:“我不委屈。”

    她简直求之不得,可以提前退休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康熙面露笑意,低下头亲昵的抵住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