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初秋时，夏末的闷意裹挟着一场又一场的阵雨，尾随着雷声洗干净大街小巷。过了中秋，温度一天比一天低。
落叶还没完全变黄，顺着秋意的牵引掉落在人行道树坑中的碎石子上。
叶片上的水痕反射出黄昏的天空——澄净又带着洗净的蓝色，揉在落日的橘黄中。
“老板，一碗西红柿鸡蛋油泼。”
居民楼下的小店里，孟乐坐在了有些破旧的木桌前。
今天起床出门，发现下过雨时心情都好起来。
他扫了一边墙上的二维码：“转过去了啊！”
“支付宝到账，八元。”
机械女音响在小店里。
[您的账户（尾号3221）于09月07日18:03分（支付宝-消费）8元，余额1609.02元。存款保险保护您的存款。]
孟乐看了眼余额，因为下过雨闻着舒服的空气而不错的心情忽然就没有那么好了。
他算了算，一千六……下个月房租都得一千二呢。
还有好几千的欠款。
嘿嘿，还不完啦！
这边儿愁绪还没结束，老板娘就把色香味俱全的油泼面放在了孟乐面前。
被油泼过那股辣椒的香味一下就窜进了孟乐的鼻子。
算啦算啦，想那么多干什么，美食在前，先行享受！
他满眼发光地从旁边筷子筒抽过一双筷子——开动。
……
楼底下这家面馆不愧开了这么多年，八块钱一碗的面吃了这么长时间也吃不腻。
孟乐摸了摸肚子，顺手把面桌上没用的那几张餐巾纸揣在兜里，走回小区单元楼，上楼开了门。
——手里有点钱的时候租房子尚且有的选，选地段选面积，在离公司近还是更宽敞之间摇摆，再因为室内装潢新还是旧中间反复考量。
对于手里很有钱或者手里很没钱的人来说，选房子就没那么讲究了，前者不用租，挥挥手就能在各个城市全款拿下无数房产。而对于后者来说，也不怎么用选，因为选择实在不多。
孟乐就属于后者。
银行卡里不到两千的数额是留着交房租和买商品样品的，不用说脑门上还顶着没还完的欠款。
这样的条件下能用一千二的价格租到这个二线城市三环边上的四十平整租，孟乐已经很知足了。
尽管上厕所的时候能从管道里听到楼上小孩在哇哇叫，整个房子除了出租的时候铺了个地砖刷了个大白墙，其他的物件看上去比他本人年纪还大些……但是价格上的优势已经压倒了一切。
——总比两个月之前他和别人合租，三天两头少沐浴露洗发水牙膏和商品样品，还因为半夜直播被室友投诉强。
干直播这行，确实还是自己租房比较好些。
孟乐哼着小曲换上拖鞋，溜达到屋里整理货架。
到家刚好六点三十五，离开播还有二十五分钟，足够了。
这四十多平的房子总共就一个卧室，靠窗边朝南的是孟乐的床，西边靠墙的是他在小鱼二手平台上淘的货架，同城不包邮那种，他找楼下便利店老板借了辆三轮车拉回来的。
东边的大长桌也是二手淘的，是孟乐蹲了三天找的同城最低价，20块。
桌面上的白色涂层有些掉漆，四个腿也晃悠得像是要退休的“老干部”，靠在墙边才能勉强稳当。
桌子的美观全靠孟乐从拼夕夕上花五块九淘的花纹大黑布——它原本的用途是小窗帘来着。
桌上最中央是个手机支架，边上是俩三十块钱打包的打光灯，左手边挤了一台八百块钱从贴吧上“捡垃圾”淘回来的n手台式，方便直播的时候上链接。
这都是他直播用的宝贝。
孟乐喝了口水，从床和桌边的小缝挤到床头一侧，打开租房时配套的木色陈旧、开门时就会带有“咯吱”声效的老衣柜，从三件t恤里挑出来最新那件，换掉了自己身上的。
他身上这件是个白色t恤，原本有花纹，现在洗得看不清原样，领口也烂了，已然发配当做睡衣。
现在穿t恤已经有些冷了，不过凑合凑合还能再穿两天。
换上直播专用九块九黑色t恤，孟乐又从床边和桌子中间的缝隙挤回去——没办法，屋里面积不算大，原本没有这桌子和货架看着还行，把直播间往屋里这么一布置，空间就变得十分紧凑，他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工位。
这倒省了通勤距离了，睁开眼要去厕所洗个漱必经工位。
这福气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好了——
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孟乐坐到桌子前头，打开大灯，把手机充上电放在面前的手机支架上，点开软件。
开播前最后一步，改一下直播标题。
孟乐点开标题栏，上面是昨天他给自己为了引流量编的抽象故事：“流落在外的豪门私生子攒回家的飞机票”
今天编个什么呢……
嗯。
孟乐打字：
——“离异带俩娃努力赚奶粉钱”
够抽象，总有人因为猎奇心理点进来。
……
【乐乐乐发发发】直播间已开播。
唇红齿白的少年出现在画面里，黑色短发可能因为有段时间没剪了，刘海末梢有点遮眼睛。本来就白的皮肤被光一打，细腻的皮肤质感被磨没了，反倒显得人有些削瘦。
眼睛却有神。
杏仁眼，眼白清澈透亮，看向镜头的眼神明亮澄澈，鼻子翘而精致，嘴唇饱满，是整张脸上唯一一抹嫩红。
他朝着画面外“看”过来，欢迎新进直播间的观众。
“欢迎铃姐。”
“欢迎用户3789274。”
“欢迎山茶花。”
他抬眼看了下直播间里的在线人数。
从0到25，再到48。
然后就没再往上涨。
现在已经好多了，播了几个月粉丝量从1000到了1347——虽然这个数字不多，跟大主播比起来更是连零头都算不上。
但这347个粉丝，是实打实的真人粉丝，看他直播吸引进来的那种。
之前那一千粉丝是孟乐为了能开通带货资格花钱找人搞的，想也不是真人，姑且不谈。
……
开播两分钟，直播间上到四十多个人，这是直播四个月以来努力的成效。
孟乐开始对着镜头拆开鸭脖的包装袋——这是他直播间目前佣金最高的食品。
每天刚开播，先炫点儿货做做直播间里的人气，吸引点喜欢看吃播的路人进来。
他其实饭量不小，一天一顿饭肯定不行，之前几份工作也都是体力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吃顿饭过俩小时就饿。
但因为现在当吃播带货，肚子里的空间要留给带的货。
为了最大程度利用好自己的优势，能在镜头前面多吃点样品，孟乐每天基本上就是睡起来去吃个面或者饭垫垫肚子，然后开始在镜头面前暴风吸入——
“欢迎草莓小兔。”
“欢迎honey。”
孟乐一边熟练地啃鸭脖一边欢迎新进来的观众。
他现在啃鸭脖的嘴上功夫已经非常熟练了，能两分钟炫完一整根，还能啃得很干净，骨头吐出来都是完全没挂肉的。
开局五分钟，孟乐一边欢迎一边啃完两根鸭脖——就吃两根，多了他心疼。
他是个小主播……小小主播吧，等级不够，样品都得是自己花钱从官方那边买的，这鸭脖佣金高，价钱也高——对于目前的他来说。
一根鸭脖他从官方那边拿跟别人从他直播间链接买是一样的价钱，八块八，能吃一碗面了都。
展示快速啃鸭脖啃得太多容易贴钱，得换着吃。
[哈哈哈哈小乐吃得还是这么干净？]
[？这主播，吃完的鸭脖狗都不啃信不信？]
[主播吃得也太快了根本就没看清楚！]
[已计时，比昨天快了八秒。]
[饿犬出笼]
孟乐看见弹幕，一本正经道：“不建议把本品鸭脖的骨头给狗狗吃，鸭骨头容易划伤狗狗的口腔和肠道，如果有观众肠道不通畅，可以拍3号链接里的酸奶，含益生菌。”
已读乱回。
吃完鸭脖，孟乐熟练地把桌上的透明塑料壳里的鸭脖骨头往地上垃圾桶里一倒，抽出一边桌上的小刀，摸出两个大芒果来，一边切一边炫进嘴里。
吃完芒果又吃了两包小龙虾味的干脆面，嚼得嘎嘣脆。
差不多开播十分钟了，孟乐瞄了一眼人数，已经上了三位数：118人。
到了人数小峰值。
他喝了口晾在一边的凉白开漱了漱口，看了眼弹幕道：“白开水不卖，烧水壶也不卖，芒果是楼下捡漏买的，其他的都有链接。主播这张两分钟啃一个鸭脖的嘴？卖不了哈，下单鸭脖可发快速啃鸭脖教程，除此之外还有‘如何把干脆面嚼得更脆’教程、‘喝水时如何吞咽不漏水’教程附送。”
[没人问]
[谁要的教程？]
[？？？]
[哈哈哈哈哈又这样！好颠！]
[第一次来，这个主播精神状态一直都这样吗？]
直播间里又进了几个人。
“嗯我看看，鸭脖看起来味道很足？那肯定。”
十分钟做完人气，孟乐像模像样地挂上小黄车，学着大主播的流程开始讲解商品。
就是讲解的具体内容和别的主播……不太一样。
“大家看一下这个鸭脖啊，新鲜，生产日期比我刚给孩子冲出来的奶都新鲜。没有额外添加，真空保存的，要是里头加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我也不敢给我家老大吃对吧？我家老大每天晚上叼着鸭脖入睡当奶嘴的，半夜吃完了都会惊醒喊一句‘爸爸爸爸，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弹幕上又热闹起来：
[？]
[今天主播又给自己立了个啥人设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播你听听自己的话离谱不离谱吧。]
[主播，不是小孩能吃吗？]
“当然能吃。”孟乐回弹幕：“吃了鸭脖你能跟我的孩子一样，吸收够足够的营养至少长0厘米，智商上也能得到最少0的增长，半夜馋醒了就是最好的解馋食品。”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主播能讲解一下辣条吗？我看你这边有辣条。]
“辣条？”孟乐点了点头：“可以啊。”
他从边上抽了一袋出来：“我都不用多说什么，这个辣条好吃不好吃你就看我行动。”
孟乐把辣条包装撕开，张嘴一口气把一包辣条全都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对着手机镜头咀嚼还比了个大拇指。
正吃着，他看见直播间又有新人进来了。
好耶，直播间里人越来越多了，今天官方给流量了？
“欢迎开心。”
“欢迎789晴天。”
“欢迎——aaa建材秦总！”
孟乐含着一嘴辣条开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