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甜意 > 70-80
    chapter 71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竺州的夏天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秦咿和梁柯也分手的事,当事人亲口承认后,在校内论坛上激起些许涟漪。不过, 那些涉及个人隐私甚至恶意揣测的帖子, 只是短暂出现了下, 很快便消失, 好像被什么人刻意抹去,又好像有人在幕后保护着什么。

    秦咿几乎不看校内论坛,这些耐人寻味的细节她无从得知, 她将全部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没课的时候就去泡画室或者图书馆,还报了个双学位。

    她好像还没走出牛角尖,憋着股劲儿, 想证明给自己看, 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就算剔除了部分心跳依然可以好好走下去。

    有天赋的人还勤于练习,技艺自然突飞猛进, 秦咿的进步和优秀有目共睹,经常被画室主任公开表扬。在微博和小红书等网络平台,喜欢她作品的人也越来越多,大二时, 她的个人账号粉丝数突破两百万, 知名度节节攀升。

    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临近期末, 秦咿忙着赶小论文, 触控笔在屏幕上点个不停, 哒哒作响。

    沈青许跟男朋友通了会儿视频,挂断后, 她朝床下看了眼,忽然说:“秦咿,你跟梁柯也分手有小半年了吧?”

    平日里,秦咿从不提梁柯也,冷丁听到这个名字,她笔尖明显一顿,片刻后,又继续移动起来,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沈青许看不见她的表情,又说:“你就一直单身啊,不打算再谈一个?我看建筑系那个孟州就挺好,给你送花还叫过外卖,长得也不……”

    话没说完,秦咿将iPad放进背包,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图书馆赶作业,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

    她推门出去,沈青许被晾在原地,气得在床垫上狠踢了一脚。

    快走到宿管室时,秦咿想起有本参考书忘了带,她扭头折返,隔着虚掩的宿舍门,听见沈青许在给什么人发语音消息。

    “半年前就被甩了,她拽什么拽!梁柯也那边可能早就梅开二三四五度,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她这交往了没两个月的前女友还眼巴巴地等着浪子回头,傻得我都想怜爱她了。”

    开门的动作凝在半空,迟疑片刻,秦咿用劲儿一推,“喀”的一声,门板重重合拢。

    房间里立即噤声,随后,沈青许有些紧张地嚷了句:“谁啊?谁在门口?”

    秦咿没理,转身下楼。

    去图书馆的路上,秦咿还遇见一对吵架的小情侣。

    女孩子坐在人行路的路肩上,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问男朋友:“跟我报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是耽误你了吗?你是不是后悔了?”

    “说活啊,你后悔吗?”

    你后悔么——

    好像某个程序设定出错,那声哭腔在秦咿脑袋里反复萦绕,盘桓不去。

    秦咿,你后悔么。

    她没敢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加快脚步匆匆走过。

    转眼又是寒假,秦咿没去襄城监狱探视,只给谢如潇寄了些书和一封报平安的信。

    谢如潇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经历过一次清监,私人信件全部被收缴后,他猜也猜得出几分。

    接到那通电话时,秦咿刚上地铁,屏蔽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似有若无的风,列车与轨道摩擦,发出些许噪音。

    久违的,秦咿听见谢如潇的声音,他问她:“还好吗?”

    秦咿怀里抱着本书,图书馆借来的外文原版,她手指按紧书籍的外壳,下意识地点头,小声说:“挺好的。”

    谢如潇自嘲地笑了声:“我还是拖累你了,对吗?”

    不等秦咿出声,他又说:“前阵子有人来看我,非探视时间来的。他说他是竞宏律所的执业律师,受人之托,会照顾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让我直接联系他。”

    秦咿呼吸一滞,心跳猛地悬起来。

    她重复了遍,“受人之托?”

    “我问他是谁要照顾我,那位律师不肯说,”谢如潇嗓音平静,“但是,他告诉我有人在监狱外为我做了很多事,期待着我能平安出狱,他让我多为长远考虑,别逞一时之快。”

    是谁——

    在帮她保护谢如潇。

    或者说,为了她,去保护谢如潇。

    地铁即将抵达某一个站点,秦咿记不清自己是要换乘还是该出站,她随着人群走出车厢,呆呆地站在通道里。

    监狱里通话时长有限,谢如潇没时间迟疑,他继续说:“我坐牢这么久,早就没什么朋友,还愿意在外面为我做一些事的人,只有你了。”

    “秦咿,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要照顾我的人是谁,但我觉得这其中应该存在某种关联。我把律师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跟他聊聊。”

    秦咿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涩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别跟我客气,”谢如潇声音略沉,“你越客气,我越不是滋味。”

    音落,那本厚重的原版书被秦咿紧紧按在怀里,压住心跳。她脑袋有点乱,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手机内外,只剩沉默,以及,淡淡的呼吸。

    时间快到了,谢如潇略显郑重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秦咿。”

    “我一切都好,”他说,“别再给我寄东西,也别再犯傻为我做什么。”

    秦咿睫毛颤了下,牙齿轻轻咬唇。

    “自从案子宣判,我被送进襄城监狱,”谢如潇说,“一直是我在拖累你,而不是你亏欠我。”

    “你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秦咿说不出话,鼻尖有点泛酸。

    听筒里传来通话即将结束的电子提示音。

    谢如潇整理情绪,对她笑了一声,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多保重。”

    当初,他把这句话写在纸条上,和十字吊坠一起装进信封里,留给秦咿,并不是毫无私心。他将随身携带的最珍视的东西留给她,相当于埋了些心思在秦咿身边,一面勾着两人幼时的回忆,一面牵扯茫茫无期的未来。

    后来,当谢如潇从狱警手里接过秦咿交还的吊坠,一个字不必讲,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颗深埋的种子不会开花了。

    他保护过的小女孩已经长大,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

    再后来,清监时吊坠被收走,不知被拿到哪儿去,可能已经丢了。

    对谢如潇而言,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种子已经死去,而荒芜的庄园不需要信仰。

    时间一到通话即刻中断,听筒里只剩嘟嘟作响的忙音。谢如潇放下电话,连发呆的机会都没有,狱警走过来,将他带回监室。

    走廊幽长而安静,不见人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大片大片的斑斓。

    谢如潇带着手铐,脚步有些拖沓地向前走着,他个子很高,坐牢久了,身段依然挺拔。路过一扇扇窗,一间间监室,金属围栏在他脚下投下深色的倒影,是清晰地禁锢。

    他想,他从来不是秦咿的救世主,只是她生活里一个无声的送行者,负责目送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只要她好,他就不遗憾。

    冷空气沁入呼吸,谢如潇好像被呛到,他低着头,连声咳嗽,咳得很厉害。

    睫毛一下下地颤,喉结微微发抖-

    通过从谢如潇那儿拿到的联系方式,秦咿在竞宏律所找到一位姓刘的律师,不是之前见过的姓周的那一位。

    秦咿实在太着急了,没心思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直接问刘律师是不是能联系到梁柯也。

    刘律师看上去眉目和善,口风却极严,一问三不知,不认识梁柯也,谢如潇的案子也不便透露。没聊几句,就叫助理进来,把秦咿从办公室里请了出去。

    离开律所,时间不到五点,天色半明不暗的,有些阴。

    秦咿心里发空,她不知该去哪儿,也提不起劲儿做其他事,绕过街角,在路边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来。

    手机上跳出几条新消息,秦咿打开看了眼,简单回复后,手指无意识地来回切换。从社交平台到音乐软件,梁柯也将账号注销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他用过的手机号码,也始终关机。

    秦咿忍不住拨打一遍,再一遍,只有冷冰冰地系统提示不断响起。

    “梁柯也——”

    秦咿始终存着他的号码,手机屏幕显示出他的姓名备注,每一个字都那么好看。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

    “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把你忘了,彻底忘掉。”

    赌气似的,她还强调一遍。

    “我真的会忘记你!”

    但是,那么深刻的记忆,到底要怎么忘?

    秦咿不知在路边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夜风将她的衣服吹透,丝丝缕缕的冷。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手机上忽然弹出一通来电。

    涂映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问秦咿在哪,现在有没有空。

    秦咿吓了一跳,忙说有空有空,问她怎么了?

    涂映没细说,只让秦咿快点过来,来接她。

    秦咿看了眼涂映发来的定位消息,立即打车过去。

    chapter 72

    秦咿收到的定位信息是某座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场, 她赶过去时,涂映抱着膝盖,蹲在一根结构柱底下哭得稀里哗啦。

    李西袁也在, 臭着张脸, 不说话不哄人。见秦咿来了, 他扭头上车, 方向盘一转,车子从出口冲出去,开走了。

    扬起的沙尘将秦咿呛得直咳, 她顾不上跟李西袁生气,拢着裙摆蹲在涂映身边,拿纸巾帮她擦眼泪。涂映情绪上头,一直哭, 不说话, 秦咿没办法, 只能先带她回春知街,等她冷静一点再慢慢聊。

    进小区后没走几步, 又遇上出门遛狗的邻居奶奶。自从秦咿家出了方恕则那桩刑事案,周围的邻居都对她多了几分提防,躲躲闪闪,唯独隔壁奶奶如常和她问好打招呼。

    涂映哭得妆都花了, 奶奶没多看也没多问, 倒是提起了梁柯也, 说好阵子没见到那个俊俏的小男生了, 是不是到外地上学了?

    “分手”两个字卡在秦咿喉咙里, 她一时没能说出来,就那么含糊过去了。

    进了家门, 秦咿先让涂映去卸妆洗澡,她转身去厨房煮了两碗热汤面。涂映吹完头发,面刚好出锅,热气腾腾。

    秦咿朝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涂映红着眼睛,委屈的劲儿还没过,贴过来跟秦咿抱了抱,哑声说:“宝宝,你真好。”

    吃面的时候,涂映跟秦咿简单说了说吵架的原因。

    这次寒假,涂映和李西袁都没回家,租了房子同居,新鲜劲儿一过矛盾就冒出来。涂映埋怨李西元总跟朋友出去玩,不陪她。李西袁说涂映双标,明明她也经常出去玩,男男女女一大帮,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逛街逛到一半两人就吵起来,不可开交。

    “李西袁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脾气超烂!”涂映用筷子卷了根面条,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吵架的时候从不让着我,我又说不过他,回回被气哭。”

    秦咿摸一下她的头发,“这两天你先住我这儿,看他是什么态度。”

    涂映点头,她哭懵了,脑袋不清醒,顺嘴说了句:“梁柯也看着比李西袁脾气还臭,吵架的时候他会不会凶你?”

    话一出口,涂映就意识到不对,立即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不是故意要提……”

    秦咿笑笑,“没关系。”顿了顿,她声音轻了些,“梁柯也的确脾气不好,你还记得蒋驿臣吗?有一次我蹭蒋驿臣的车回家,下车的时候他偏要跟我聊感情方面的事,刚好让梁柯也碰见。梁柯也什么都没说,一脚油门直接朝蒋驿臣撞过去,差点把他吓死,从那以后,蒋驿臣一见我就绕着走。”

    这事儿不算好笑,涂映却笑得厉害,边笑边用纸巾擦眼睛,假装眼泪都是笑出来的。

    秦咿也不拆穿,想了想,她又说:“脾气那么差的人,耐心也没多少,高傲、冷淡、距离感强,却从没凶过我,也没对我说过一句难听话。我们俩唯一一次吵架,是我咬烂了他的手,让他流了好多血。”

    当初涂映陪秦咿寻找梁柯也,翻遍竺州市大大小小的医院时,了解过他们分手的原因,也知道两个家庭间那些剪不乱的纠缠。

    这会儿,虽然秦咿语气很静,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涂映能感受到一种感情,很浓烈,静水流深一般浮动在空气里。

    涂映朝秦咿贴近一点,小声问:“你早就爱上梁柯也了,对不对?”

    秦咿歪了歪头,枕着涂映的肩膀,“去年过年前你发消息给我,问我除夕有什么安排,还说音姐给了你两张票,李西袁不在,你想和我一起去玩——其实,都是梁柯也安排的吧?”

    涂映眨眨眼睛,“你猜到了啊?”

    “那会儿我们刚吵完架,我把他咬伤了,”秦咿轻声说,“表面上他赌气不理我,背地里却担心我要怎么过年,还一声不吭地守在我家楼下,看着我房间里的灯光。”

    涂映一怔,表情很是惊讶。

    “很难相信吧——”秦咿轻笑了下,“这居然是梁柯也做出的事。”

    “这样一个人,”她声音更轻,但是,态度坚定,“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天晚上,涂映抱着枕头,躺在秦咿身边,和秦咿说了好多话,说李西袁对她好时什么样,对她坏时又是什么样。

    说着说着,脾气起来,涂映把枕头一摔,怒骂李西袁是混蛋。骂完自家男人,又去骂闺蜜男人,分手后,梁柯也不仅断联还注销社交账号,也是混蛋!

    秦咿伸手将折过去的被子拽回来,帮涂映盖好,她嘴上没做声,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梁柯也不是混蛋。

    他是很好的人。

    他很好。

    又哭又闹地折腾半天,涂映终于困了,她翻身挨近秦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说了句:“小咿,分开这么久,你想他吗?”

    不等秦咿回答,涂映闭上眼睛睡着了。

    那会儿,窗帘挡得严实,卧室里静悄悄的,空调温度也很舒服,秦咿却有点失眠。

    她背倚床头坐起来,拿触控笔点开iPad上的绘画软件,本想画点头像之类的小东西,放在微博上当粉丝福利。

    可是,沙沙几笔过后,页面中却出现一只手,男生的手,带手表和银色尾戒,提着装了一杯奶茶的外送袋,手腕处还套了根女生扎头发的小皮筋。

    很简单的一幅线稿,颜色都没涂,但是,五指关节,以及,手背处的筋脉起伏,描绘得十分细腻,透出年轻男人独有的力量感。

    ——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画完后,秦咿选取软件上的移动工具,本想将画面整个删除,笔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未能落下。

    她忽然觉得不舍,非常不舍,好像抹去的不是一幅线稿,而是梁柯也留在她生命里的那些痕迹。

    犹豫片刻,秦咿在画的角落里补了一个花式的字母“Y”,然后,打开微博,以粉丝可见的形式将线稿传上去,归纳在#练习#的tag底下。

    【@果粒巡游-:凌晨一点二十八分、失眠、练习。】

    在网络平台,秦咿的粉丝叫她“YOYO”,大家以为那个字母“Y”是秦咿的姓名缩写,没多在意。秦咿的微博互动量很高,眨眼的功夫,动态下冒出五六十条评论。

    有个小粉丝说,光看手就知道是个帅哥,这张线稿有参考图吗?@果粒巡游-

    秦咿的触控笔在这条评论上多停了会儿,不小心点了个赞,索性回复对方说,参考了一个朋友。

    粉丝们立即发散思维,猜测该不会是男朋友,YOYO在谈恋爱吗?

    这条评论让秦咿微微有些走神,她脑袋里闪过涂映临睡前问的那句话——

    “小咿,分开这么久,你想他吗?”

    秦咿,你想他么——

    想他啊,一直在想他。

    每分每秒。

    可是,这些关于想他的这些话,秦咿不知该说给谁听,也不知该写在哪里,他消失得太决绝,也太彻底。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风把厮磨和纠缠都吹散,所有人都将忘记,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浑浑噩噩的,直到天快亮时,秦咿才睡着,但是,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她梦到好多零碎的画面,过去的,现在的,唯独没有梁柯也。

    第二天醒来,秦咿抱着被子坐在床边发了好久的呆,扭头问涂映:“能不能陪我回响水村一趟?”-

    涂映无事可做,就当是旅游散心,两人说走就走,先买动车票再买大巴票,当天下午就到了响水村。

    小村子没什么变化,宁静而闭塞。民宿也是老样子,老板依旧蓄长发,两条花臂,摆了张摇椅在门口,晒着太阳打瞌睡。

    办入住登记时,老板多看了秦咿两眼,忽然说:“主唱小男友没跟你一起来啊?”

    秦咿一顿,“你还记得他?”

    “我表妹是坏藤的粉丝,最喜欢队里的吉他手。”老板说,“她身体不好,常年住院透析,你们写生那次,梁柯也也来住店,他去医院看过我妹妹,开视频让吉他手给我妹妹表演solo,回竺州后,又寄了不少礼物给她。到现在,提起这事儿,小姑娘还乐得能看见后槽牙。”

    “梁柯也嘴还挺严,”涂映听了,也挺惊讶,“这件事他一个字都没提。”

    “那小子看上去拽了吧唧的,难接近,”老板笑笑,“其实,人挺好,仗义、靠谱。”

    他将身份证还给秦咿,随口说了句:“祝你俩百年好合。”

    秦咿睫毛颤了颤,过了会儿,才慢半拍地收起身份证。

    她第一次觉得,“百年好合”这个词,听上去有种遗憾的味道-

    除夕那天,秦咿带涂映去了山脚下的那座小镇。

    租婚纱的礼服馆还在,不过,员工放年假了,店门紧闭。花店也在,换了新门头,玻璃窗雪亮干净。

    秦咿记得,就在这里,梁柯也说过会一直爱她。

    集市上,阿嬷还在卖手工编织的花环,小盼草和茉莉花结绕成的,纯白清香,涂映一见就喜欢,买了两个,和秦咿一人一个。

    阿嬷摇摇招揽生意用的拨浪鼓,笑着念了句什么,像歌谣,很好听。

    秦咿有一瞬的恍惚,原路退回到阿嬷的小摊前,“您刚才念的那句话,能不能用普通话再讲一遍?”

    阿嬷上了年纪,讲不来普通话,但是,她身边有个小孙女。

    八九岁的小女孩,脆生生地重复了一遍阿嬷念过的歌谣。

    “买花环,编辫子,牵牵手,一辈子!”

    原来,当初梁柯也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难怪,听完这句话后,他立即又买了只花环给她带;难怪,帮她编辫子的时候,他的神色格外专注。

    他是真的想过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可是,现在呢?

    梁柯也决定不再回来,他们的“一辈子”怎么办?

    他们没有“一辈子”了吗?

    秦咿忽然觉得胸口闷窒,隐隐发疼,她拉着涂映连夜离开小镇,回到竺州。

    她想到叶塘那套房子,梁柯也留给她的,她有种预感,在那套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正等待着她。

    chapter 73

    叶塘那边有管家服务定期打扫, 就算秦咿一年多没来,也不会撞见灰尘满室的景象。房门打开,秦咿走进去, 她脚步很轻, 呼吸也是, 像是怕惊扰封存在这里的某段时光。

    关于龙舌兰, 关于爱和抵死纠缠的短短一瞬的时光。

    客厅的陈设几乎没变,茶几、沙发、地毯、精心设计的电视墙,都是秦咿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酒柜前的空地上, 多了块白色防尘布,布料底下起伏错落,好像遮掩着什么。

    那会儿,天色逐渐放亮, 落地窗外是将升未升的日出。云层翻涌, 霞光晕染, 漂亮的橘红色肆意涂抹人间。

    秦咿忽然想起梁柯也带她进山看日出时的情形,他送她新鲜采摘的野花, 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他说日出很美。

    他说,我最爱你。

    梁柯也讲出的每一句话情话都不是空洞的,更不虚无,他真的有认真做到, 好好爱她。

    一帧帧画面, 眼前的, 回忆的, 自秦咿脑袋里更迭闪过, 像曝光过度的底片,颜色失真。她辨不清今夕何夕, 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那块防尘布。

    如同帷幕缓缓敞开,露出精心设计的舞台布景。

    也像阴云散去,月光零落着驱走黑暗。

    遮挡掉落,大小不一的礼物盒,一个一个,出现在秦咿眼前。

    整齐地码在酒柜前的空地上。

    秦咿好像失去呼吸,却又听见胸膛内传来擂鼓般的心跳。

    她拿起离她最近的一个盒子,上面贴了张字条,梁柯也一笔好字暗藏风骨,秦咿一眼就认得出。

    写着——

    “送给二十一岁的秦咿。”

    “生日快乐。”

    另一个盒子,同样的字迹和纸条。

    “送给二十二岁的秦咿。”

    “生日快乐。”

    下一个——

    “送给二十三岁的秦咿。”

    ……

    “送给三十岁的秦咿。”

    ……

    “送给五十岁的秦咿。”

    “生日快乐。”

    ……

    整整一百份礼物,送给不同年龄的秦咿。

    他们相识在七月,告别在二月,秦咿的生日不在这段感情所覆盖的月份里,没能亲自为她庆一次生,梁柯也一定很遗憾吧。

    所以,他准备了这些。

    假装今后每一次为她庆生时他都在场,假装他们牵手度过了漫长而美好的一生。

    即使他们早已不在一起。

    梁柯也以为秦咿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他以为她从未爱过他,他生气过,也愤怒过,甚至承受了鲜血淋漓的伤害。

    最终,他还是拿她没办法。

    他依然最爱她。

    心有牵挂的人无法取胜,注定满盘皆输。

    喉咙涩痛,鼻尖很酸,秦咿抬手捂住眼睛,难过的情绪却从呼吸里跑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如同啜泣。

    涂映站在秦咿身边,也看见那堆礼物,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咿,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别哭啊,宝宝,你别哭。”

    秦咿含着眼泪,拿起那个给“给二十一岁的秦咿”的礼物盒,打开后,微弱的银光淡淡滑过眼瞳,她看到那枚拴着长链的十字吊坠。

    以及,压在吊坠下的纸条。

    “很遗憾最终也没能让你爱上我。希望你一直是勇敢的,别怯懦,别委屈。”

    落款处写着姓名——

    梁柯也。

    秦咿移动手指,指腹紧贴着那道手写的签名,似乎想借此去触摸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们分开得太匆忙,也太迅速,秦咿又刻意压抑着,让情绪变得钝感。她以为只要熬过那一段,时间自会抚平一切;她以为快刀斩乱麻,断开得足够干净利落,就不会疼。

    可是,她低估了梁柯也的感情和真挚,也高估了自己的阈值。

    心痛的滋味姗姗来迟,并加倍反噬,从内里将她蚕食得七零八落。

    她终于尝到那份迟来的疼。

    秦咿感觉到自己在失控,心口很酸,眼眶发烫,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打湿盒子里那张薄薄的字条。

    膝盖发软,她不得不蹲在地上,手臂无助地圈着膝盖。涂映六神无主,一面顺着秦咿的背,一面胡乱说着安慰的话。

    秦咿边哭边拨梁柯也的号码,反复呼叫,听筒里传来的只有用户已关机的系统提示,冰冰冷冷。

    分开这么久,他的号码一次都没有打通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没机会再见面?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秦咿不知道该去哪找他,更不知道去哪才能找回两个人的一辈子-

    年假结束后,秦咿去过一次竞宏律所,前台小姑娘一张职业化的和善笑脸,她说刘律不在,而且行程繁忙,要提前预约才行。

    秦咿索性在律所大厅里等,前台频频拿余光瞥她,她并不在意。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终于看见那人拎着公文包从外头进来。

    刘律大概遇到了什么难缠的案子,头发微乱,脸色也不好。玻璃门开合的间隙,他目光从秦咿身上扫过,顿了顿,显然是对她有印象的。

    秦咿迎过去,抢在刘律开口前,她先说:“我知道刘律师不会把梁柯也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也不与您为难,只是想麻烦您帮我转达一句话。”

    刘律师没说话,只是皱眉。

    律所大厅虽然算不上热闹,但是,员工进进出出,偶尔有保安走过,以及上门修空调的师傅,不是什么僻静的地方。

    秦咿穿了件白色内搭,以及质感柔软的针织开衫,站在微微嘈杂的背景下,黑发长发垂过腰际,不知从哪涌来一阵风,将她发梢拂乱。

    世界繁复多变,她安静而温柔,模样秀气,轻声说:“请告诉梁柯也,他留了只打火机在我这儿,还有一枚尾戒,我等他亲自来拿,多久都等。”

    音落,不等刘律反应,秦咿转身离开。

    从律所出来,城市依旧热闹,长街熙攘。

    车辆的鸣笛声不断,秦咿心里却有点空,她漫无目的地逛了逛,不知走到哪儿,迎面撞见一个做兼职的年轻女孩,塞给她一张传单。

    纸质触感略硬,扎着手心,秦咿无意识地瞄了眼,“乐器培训”四个字先闯入她的视线,紧接着,是背景中的几个图案——钢琴、吉他、架子鼓。

    架子鼓——

    秦咿脚步微顿。

    她还记得梁柯也打鼓的样子。

    他上台从不化妆,也不做任何夸张的造型,发色漆黑,腿很长。手臂高高扬起,下一秒,鼓槌砸落,暴烈感扑面而来,如同狂风骤雨。

    节奏震撼,他全身心投入的模样,同样叫人难以招架。

    也叫人怀念。

    秦咿忽然明白,为什么越喜欢一个人越希望能留下些痕迹在生命里。那不仅仅是痕迹,也是心意。

    时间流逝,绚烂一瞬后烟花会熄灭,但真诚的心意永不死去。

    没多犹豫,秦咿在那家乐器培训班报了课。

    开学后,课业之外的闲暇时间,秦咿都拿来练架子鼓。刚开始她的确是为了纪念什么才去学的,一段时间后,她真心喜欢上那种沉溺于旋律的畅快感。

    音乐方面,秦咿不算有天赋,有时候甚至稍显笨拙,但是,她足够努力,勤能补拙这句话,从不骗人。

    在培训机构练习近一年,有了基础,秦咿换了家更专业的乐器学校继续学习。

    新的环境里,秦咿认识了几个玩音乐的新朋友,和他们相处融洽。有一次,秦咿和新朋友一块吃宵夜,朋友的朋友中,她居然看到潘捷琨。

    梁柯也退出后,坏藤乐队一直没招募到合适的主唱,半年后,鼓手载东出国留学,又过了段时间,键盘手也回家继承家业了。

    成员各忙各的,乐队虽然没有公开发布解散声明,但是,早已名存实亡。

    捷琨始终不知道秦咿和梁柯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试图单独跑商演,离了好兄弟作伴,他又觉得没意思,和周虔的交往也出现问题,两人分手分得不算愉快。

    事业爱情双双失利,这几年,捷琨一直消沉,幽魂般四处浪荡。

    吃宵夜的店里,捷琨单手拉开冰镇啤酒的拉环,冷笑道:“梁柯也就他妈是个混蛋!”

    “你别骂他——”秦咿用筷子挑着拌菜里的胡萝卜丝,头也不抬地说,“起码别在我面前骂,我听不惯。”

    “呦,”捷琨嗤笑,语气微嘲,“你俩分手多久了,三年了吧?中间联络过吗?都断联一千多天了,还念念不忘,那不叫执着,叫脑袋缺筋!”

    秦咿眼睛眨了下,没不作声。

    “妹妹,听哥一句劝,”捷琨要醉不醉的,半扭头,手臂搭上秦咿身后的椅背,“真心爱你的人舍不得离开你太久。三年不联系,就证明没缘分,梁柯也肯定有新生活了,你也往前看吧!”

    秦咿拜托刘律师向梁柯也转达那句话后,时至今日,她没收到任何回复,梁柯也的手机号码依然打不通。她再没去过竞宏律所,纠缠的样子实在难看,她不喜欢,也没必要。

    餐厅外的玻璃窗外,夜色朦胧,车辆往来,鸣音吵闹。

    捷琨还在劝,要秦咿放开,也要她放下。

    秦咿缓缓摇头,声音很轻,又很坚定:“你不了解梁柯也,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心很软,人很好。不和我联系,一定是因为有难处,我能体谅,也愿意等他。”

    顿了顿,她语气温柔了些,小声说:“多久都等。”

    音落,两人间气氛沉默了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捷琨忽然嗤笑一声,说:“操的,我简直分不清是你太傻,还是姓梁的命太好。”

    “我傻,梁柯也比我更傻,”秦咿盯着面前的水杯,“而且,命运对他一点都不好,总是欺负他。”

    有个朋友的裙子蹭到果汁,秦咿陪她去卫生间清理。捷琨拿着手机玩了会儿,刷朋友圈时,看到秦咿和一个男生的合照。

    捷琨舌尖抵了抵腮,指尖挪过去,将那张照片保存,又找到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大概已经弃用的邮箱地址,抱着一种犯贱的心态,给对方发了封邮件。

    标题:【恭喜啊,你女朋友要有男朋友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捷琨闲着没事,总去秦咿报名的那所乐器学校转悠,他拍了许多秦咿打鼓时的照片,还有视频。

    一个叫陆梓琢的男生对此颇为不满,他找了个机会,拦住捷琨的去路,痞了吧唧地说:“这妞我正打算泡,你最好别捣乱。”

    捷琨叫他气笑了,抬手指着在教室里上课的秦咿,对陆梓琢说:“你也是玩乐器混过乐队的,先回家打听打听这妞的前任是谁,再琢磨要不要泡她、有没有本事泡到她!”

    秦咿并不知道陆梓琢打算追她,更不知道他和捷琨起过这样一场小冲突。

    余下的那段大学生活里,秦咿虽然感情空白,其他方面却格外充实。

    她拿了四年奖学金,修双学位,绩点全院第一,参加过校团委组织的“支教保研”活动,获得过含金量很高的艺术奖项。恭喜她获奖的那篇新闻稿,长期飘在校内论坛首页。

    比秦咿入学晚的小学妹将她视为传奇,趁秦咿在图书馆上自习,悄悄跑来找她要签名,秦咿不仅没架子,反而红了脸,模样特别可爱。

    本科毕业后,秦咿没有读研,她拥有了独立的艺术工作室,注册公司,事业发展正式进入新阶段。

    工作室成立的第二年,秦咿创作的一幅名为《村庄与白裙子》的印象派油画,在拍卖会上以两百一十八万的价格成交,名噪一时。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件让人瞠目的事儿——

    加入捷琨组建的新乐队。

    以鼓手的身份。

    捷琨一直是“玩乐队之心”不死,他又马了几个人,主唱、贝斯、鼓手,想搞个“坏藤2.0”,秦咿不喜欢,让他给乐队取个新名字,就当是有个新的开始。

    成员们聚在一块商讨,出的主意简直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捷琨低头看手机,打着字,不知给谁发了条消息,忽然说:“叫‘garland’——Garland乐队,怎么样?”

    秦咿不知道捷琨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她只觉心跳一颤。

    Garland,花环。

    小盼草和白茉莉绕结成的花环,阿嬷摇着拨浪鼓唱童谣。

    牵牵手,一辈子。

    不等其他人表态,秦咿率先说:“我喜欢这个。”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Garland乐队成立,但是,实力并不十分出色,跟曾经的坏藤完全没得比,几个成员也没什么野心,更像是一种玩票。

    那天,秦咿给工作室的员工开完会,突然收到捷琨的消息,他在群聊里说有个朋友酒吧开业,想邀请“Garland”去做热场演出。

    他专门和秦咿私聊,说是很重要的一位朋友,让她务必抽出时间配合下。

    chapter 74

    秦咿手指纤长白皙, 带一枚细细的铂金戒指,她拉动屏幕将捷琨发来的消息逐一看完,回了句“好”。

    从会议室出来, 秦咿踩着高跟鞋往办公区走, 半身裙的裙摆随着脚步在膝盖处摇曳晃动, 别有一番动人滋味。

    远远的, 秦咿看见助理闵昭和前台一个小姑娘,两人一脸愁容地商量着什么。秦咿将一丝长发别到耳后,叫了声小闵的名字。

    小闵“啊”了声, 身形一晃,露出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外送甜品和披萨

    “傅总叫餐厅那边送来的,”小闵苦着脸,“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我根本来不及拒收。”

    小闵瞄一眼秦咿的神色, 顿了顿, “对不起啊,老板, 是我没处理好。”

    傅总全名傅郢臻,三代经商,家境殷实。秦咿在某场慈善活动上与他匆匆一晤,不知怎么, 就勾起了这位少爷的兴趣, 号称对秦咿一见钟情。

    傅郢臻追姑娘的手段朴实无华, 三天送一次花, 五天送一次下午茶, 动不动就把跑车停在秦咿公司楼下,邀她共进晚餐。

    秦咿被纠缠得十分心累, 想尽办法躲他。

    不过,东西既然送来了,总不能再扔出去。

    秦咿朝小闵挥手:“给大家分了吧,就说是老板请客,员工福利。”

    于是,十来个员工又回到会议室,吃了顿下午茶。

    吃东西时有人提起从国外火到国内的一部西班牙电影,原版名叫《naranja》,译制版翻译为《一颗甜橙的告白》。

    在国外,电影票房夺冠的同时,同名主题曲《naranja》也陆续登上全球二十多个国家的音乐排行榜的榜首,拿下“年度制作”、“年度歌曲”等多项大奖,可谓战绩斐然,风头无两。

    片子和歌曲双线火爆后,内地也进行了引进,当时,秦咿忙于筹备个展,没怎么关注娱乐新闻,直到她看到电影定档的宣传海报。

    女主角穿着款式简洁的缎面婚纱,长发散下来,垂至腰际,除了带在头顶的白色花环,再无其他装饰。逆着昏黄而颠沛的人群,她竭力奔跑,像是要冲破枷锁,又像是急于见到即将远行的恋人。

    一种蓬勃的不被束缚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画面顶端有一行推荐语,译制版写的是——

    “千千万万人,我最爱你。”

    秦咿是在地铁站看到那张推广海报的,列车来来去去,呼啸不断,而她怔愣着,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她突然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这部电影的相关信息,以及,幕后制作的职员表,试图找到一些痕迹……

    国内的网页搜不到太多消息,秦咿登录了外网,她对相关论坛使用得不算熟练,磕磕绊绊地查询半天,看到《naranja》的作曲名叫Kevin。

    Kevin不使用任何社交媒体,维基百科上,他的背景资料也非常简单。

    性别男,音乐人、作曲、编曲,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作品数量不多,但口碑绝佳,和多个国家的顶流歌手、乐团有过合作。据说,他身价昂贵,单是版权收入就有数千万美金。

    最重要的,他是华裔。

    除此之外,就找不到更多消息了。Kevin不接采访,不出席任何颁奖礼和公开活动,独居于山中的大房子里,养狗,爱安静,音乐方面建树独到。

    有乐迷在一个很小众的音乐人论坛上发帖称,曾在线下活动上见过K,她说K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才华横溢,超爱他的狗狗。那段时间他身体很不好,状态有些萎靡,但是,五官依然非常好看!

    又一辆列车进站,风声汹涌,秦咿的发梢和裙摆同时扬起。她看着那句“in poor health”,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

    如果K真的是梁柯也,那么,他迟迟不回国,也不和她联系,是因为身体不好吗?

    现在呢,他有没有好起来?

    会议室里,小闵连吃两个纸杯蛋糕,鼻尖都沾到甜奶油。她浑然不知,眨着一双圆眼睛,问秦咿:“老板,《甜橙》那部片子你看了没?”

    秦咿手上端着咖啡,缓缓摇头:“没。”

    可能是近乡情怯,也可能是感情过于复杂,秦咿一直没勇气点开那部电影。

    小闵还要说什么,秦咿忽然有些心不在焉,她早退了会儿,开车去宠物医院接黄小K。

    小K是只毛色土黄的田园小狗,黑嘴巴黑鼻头,一对倒三角形的垂耳,非常可爱。秦咿和涂映爬山看日出时,在路边草丛里捡到的,也不知是被遗弃,还是跟大狗走散了。

    洗过澡后,小土狗又香又软,涂映喜欢得不行,抱在怀里揉来揉去,问秦咿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秦咿眼前忽然闪过几帧画面,梁柯也照顾路易斯时的情形,她没多想,直接说出来:“叫小K——黄小K。”

    涂映顿了下,又笑起来,“梁柯也要是知道,会不会以为你在骂他?”

    不等秦咿回答,她又将话题扯开,“就叫‘小K’,以后,你是小K妈,我是小K爸,咱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狗男人滚一边去!”

    捡到小狗那会儿,涂映保研遇到点麻烦,说好要带她的那个导师突然辞职,她和李西袁的感情也在频繁爆发的争吵里,碎成一地鸡毛,破镜难圆。

    秦咿知道涂映心情郁闷,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摸小K的脑袋,温声说:“会好起来的。”

    回忆告一段落时,秦咿的车子刚好拐进春知街。

    近几年,秦咿收入飞涨,也在别处置了房产,更大更漂亮。但是,休息时,她还是习惯回春知街,陈旧而熟悉的环境,让她放松,也让她心安。

    时间还早,秦咿不急着去酒吧,换了双浅口平底的鞋子,牵着小K出来遛弯。下楼后,没走几步,秦咿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小区相对老旧,房子都是小户型,住的多半是老人和工薪阶层,这辆落地价超过两百万的G级奔驰是哪来的?就停在她车位旁边,与她紧挨着。

    以前好像从没见过,车牌也很陌生。

    黄小K摇着尾巴在草坪上刨土,秦咿正要喊它回来,刚好碰见邻居奶奶。

    几年过去,奶奶依旧身体硬朗,精神也好。秦咿听说她要搬走了,随女儿去别处养老,很舍不得,和奶奶多聊了几句。

    奶奶看到车位上那辆奔驰,忽然说:“我记得你的朋友也有一辆这样的车。”

    秦咿以为奶奶说的是傅郢臻,他的确开过类似的车。秦咿叫他缠得没办法,和他吃过一次饭,之后,被他送回来。

    “如果那位朋友成为你的邻居,”奶奶说,“你会开心……”

    傅郢臻那块牛皮糖要住进她隔壁!

    秦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连摆手,说:“奶奶,行行好,就算您要卖房子,也别卖给那种家伙。他太缠人了,简直烦死!”

    奶奶愣了下,看一眼虚掩着的住宅楼的防护门,又说:“之前,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我以为……”

    秦咿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情的,根本不熟!”

    奶奶两手交握着,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了。秦咿没多想,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带黄小K去别处转。

    遛狗遛了近四十分钟,时间差不多,秦咿回去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她打开衣柜,挑了身适合酒吧演出的衣服。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秦咿以鼓手的身份上台时,总会带一只黑色口罩,有时候还会佩假发,眼妆化得很浓,尽量将自己打扮得叫认识的人看不出来。

    这晚,秦咿将长发束成高马尾,挑了双长筒靴,配黑色热裤,以及修身款的短T。上衣下摆略短,腰带也低,中间露一截细细的腰。

    她还带了臂环和造型夸张的古巴链,眼尾精心修饰过,稍稍延长而后上挑,有种锋利亦妩媚的矛盾感,与平日里温柔细腻的样子大相径庭。

    那家新开业的酒吧叫“Lotus”,位置选得很好,寸土寸金的销金地。秦咿打车过去,路上有些堵,等信号灯时,她接到捷琨的电话,问她到哪儿了。

    秦咿看了眼司机的手机,上面有路程信息,回复说马上到。

    音落,她想起什么,又问捷琨,那位开酒吧的老板朋友是什么人,能在那个地址做生意的,来头不会小。

    捷琨笑嘻嘻地说:“剧透多没意思啊,等见到本人,自会知道是什么‘来头’!”

    秦咿只当他瞎贫。

    Lotus虽然是家新店,客人却不少,秦咿进去时,里面的位置几近坐满。衣着漂亮的年轻男女进进出出,还有不少外籍面孔。

    空气里浮动着香水、酒精,以及爆珠烟的味道,熏人欲醉。秦咿带着黑色口罩,只露出眼睛,越过攒动的人群试图找到捷琨,目光一转,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陆梓琢。

    又一块牛皮糖。

    姓陆的比傅郢臻还烦,这人男女关系一团糟,恨不得脚踩十八条船。秦咿在乐器学校上课时被他纠缠过,微信早已拉黑,没想到今天又撞见。

    陆梓琢叼着烟,搂着漂亮妹妹的腰跟人说话,又和另一个朋友击掌打招呼,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扭头看向秦咿这边。

    秦咿呼吸一哽,下意识地推开楼梯间的门,躲进去。

    这地方很偏,几乎没人来,秦咿站在一层,挨着一个类似电井箱的东西,几步远的地方有道楼梯,往上延伸,不知通向哪里。

    秦咿背倚着墙壁,正要打电话给捷琨,让他把姓陆的赶走,楼梯上方忽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声,勾着几分调情的意味。

    “听说你在国外很有名,好多顶流歌手都想跟你约歌。”

    “我不会唱歌,跟你约点别的,行不行?”

    chapter 75

    女人的声音实在好听, 说出的话也叫人浮想联翩。

    秦咿眼睛眨了眨,忽然涌起几分好奇。她悄悄走过去,攀着楼梯扶手探头往上看, 试图看清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可惜角度实在别扭, 又隔了个转角, 秦咿只看到女人的半个背影, 穿一条缎面吊带的裙子,裙摆堪堪盖过腿根,往下是六厘米的蕾丝高跟鞋, 绑带处嵌饰着莹润剔透的天然水晶。

    男人的模样和身段则完全瞧不见,恍若被一团虚无的雾气笼罩着。啪嗒一声,像打火机的盖子弹开,砂轮摩擦, 烟气飘散。

    紧接着, 一道声音, 似薄冥时分的山风,吹过冻湖与旷野, 带着薄凉寂冷的味道,沉沉地钻入秦咿耳中。

    他说:“既然林小姐有关注外国音乐界的动态,那么,应该听说过吧。”

    “我很早就结婚了。”

    这嗓音——

    秦咿微微恍惚, 脑袋有一刹的空白。

    她想, 是错觉么, 听上去怎么会——

    身后那扇通往楼梯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力道挺重, “嘭”的一下,秦咿思绪被打断, 下意识地扭头。

    陆梓琢穿一件造型夸张的印花T恤,不知谁给他指的路,居然找到这儿来。他叫了声秦咿的名字,笑嘻嘻地往她身边凑。

    跟这人多说一句话都属于浪费时间,秦咿拉了拉口罩,在陆梓琢凑过来的同时,迈步从他身边折过去。

    陆梓琢偏要拦她,嬉皮笑脸:“别走啊,难得碰见,聊会儿呗!”

    秦咿蹙眉,“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

    “听说傅家小少爷傅郢臻在追你,你不同意。”陆梓琢背倚着门板,目光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上下打量秦咿,“你看不上我,也不要傅郢臻,该不会是在为前男友‘守节’吧?也太痴情了!”

    秦咿深呼吸了下,压制火气。

    陆梓琢知道秦咿有个前任,也是玩乐队的,并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调侃了句:“前男友就像咀嚼过度的口香糖——没滋又没味,你这么漂亮,何必为了他放弃广袤的大森林!”

    秦咿抬眸,目光凛然地看过去,淡声道:“和口香糖一样索然无味的前男友相比,甩不掉的追求者就像沾了灰又长了霉斑的牛皮糖,后者不仅让人讨厌,还会引起真菌感染!”

    音落,陆梓琢被噎住了,脸色有些难看。

    秦咿将他推到一边,开门出去-

    Garland乐队上台时,刚好是十点整,夜里最热闹的时候。捷琨新招募的主唱姓朱,是个没毕业的男大,朋友都叫他佩奇。

    佩奇外号取得可爱,风格却十分狂野,留长发,真空穿皮衣,天生的烟嗓,一首快节奏的歌曲唱到一半,就把气氛搅得火热。

    台下的客人或站或坐,纷纷高举手臂,随他一道摇摆嘶吼,全场狂欢。

    秦咿的位置稍微偏僻些,不起眼,随着吉他和键盘的节奏,她单手扬起,鼓槌在她指间翻花似的转了个圈,下一秒,奋力朝吊镲击去。

    情绪瞬间被拉起,观众不由自主地鼓掌,一阵尖叫。

    演出的过程里,秦咿一直带着口罩,微微低头,五官模糊不清,气势却格外强劲。鼓槌在她手中扬起又落下,频率密集如骤雨,又像千军万马阵前迎敌。

    四年苦练,秦咿算不上天赋异禀,但基本功非常扎实,单跳双跳复合跳,她都游刃有余,手臂不缺力气,鼓槌下落时却自然而放松,毫不紧绷。

    配合着主唱的节奏,秦咿完全沉浸在音乐里,没留意有道视线一直盯着她,盯了很久。

    她同样不知道,台下的观众有不少坏藤的粉丝,坏藤停止公开活动后,部分粉丝跟着捷琨开始追garland的演出。

    他们听着歌,窃窃私语。

    “那个鼓手,看着有点眼熟,不是说面相,是那股劲儿。”

    “我也觉得……”

    “像谁呢?”

    “是不是有点像坏藤的前任主唱?”

    “梁柯也——”

    音落的一瞬,仿佛存在着某种无形的牵引,秦咿紧紧蹙眉,咬着唇,敲出一串暴烈的重节奏。听众受她感染,振臂欢呼,主唱嘶吼出歌词,脖子上暴起青筋。

    秦咿满身是汗,酣畅又痛快的时刻,她仿佛回到那一年的除夕夜。

    人潮如海,尖叫声沸腾,梁柯也掌控着一方舞台,恣意而不羁。

    时至今日,秦咿依然清晰地记得他的眼神、他的琴,他弯唇浅笑的模样。她回忆着他的一举一动,鼓槌快速挥舞,敲打出激昂的节奏。同梁柯也一样,她只盯着面前的鼓,不看任何人,不做互动,有种桀骜的味道,马尾辫的发梢扫过燥热的空气,仿佛能激起火花。

    她的位置略显昏暗,光线微弱,但她爆发出的生命力光芒万丈-

    酒吧的二楼是VIP区域,视野更好。

    大明星庄竞扬正当红,泡吧也得全副武装,口罩鸭舌帽将五官挡得严严实实,但两条长腿依旧醒目。庄竞扬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穿黑衣,气质肃冷,目光盯着楼下的舞台,确切地说是盯着舞台上的鼓手,一瞬不瞬。

    “这小姑娘变化挺大啊,”庄竞扬挑着眉,语气惊讶,“我都要认不出来了,而且,舞台风格跟你也太像了,简直是嫡传大弟子,你教过她?”

    男人晃了晃酒杯中的冰块,忽然说:“你车借我用用,过阵子还你。”

    “连车都要借,你破产了啊?”庄竞扬嘴上嘀嘀咕咕,还是把钥匙拿了出来。心思一转,他想给身边的人添点堵,故意说,“难怪傅家的小儿子死皮赖脸要追她,这么辣的妹妹,谁看了不心动!”

    男人没做声,将剩下的半支烟沉入酒杯,“斯”的一声,星火熄灭,烟气幽幽上浮。

    欢呼与喝彩都在他脚下,他眼中却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 -

    佩奇是个人来疯,场子越热他精力越旺,一口气唱了五首还不嫌累,又补了两支安可曲。

    演出结束,下台时,秦咿满身热汗,喉咙干得快冒烟。她想去休息室喝水,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时,碰见几个乐队的粉丝,想跟她合影。

    秦咿停下来,站在粉丝身边,配合着朝手机镜头看过去,“介意我不摘口罩吗?”

    “不介意不介意,”小姑娘连连摆手,“我们特别喜欢你那种‘口罩一戴,谁也不爱’的劲儿,超级酷!”

    秦咿弯着眼睛,笑了下。

    合完影,小姑娘大概是想修图,手指切换了下页面,秦咿无意中看到她屏幕上的壁纸,呼吸和心跳同时一顿,脱口而出:“那是——梁柯也?”

    “你认识他呀?”粉丝眼睛亮亮的,“我超喜欢坏藤,追过好多场live,还拿过签名呢,可惜他们停演很久了。”

    音落,大概是怕秦咿多心,小姑娘连忙补充,“garland也很棒的,两支乐队我都喜欢,会一直支持你们!”

    秦咿和粉丝聊天时,陆梓琢又冒出来。他两手各拿了张扑克牌,背在身后,叫秦咿猜哪那只手的牌数字更大,无论猜对还是猜错,他都请客喝酒。

    “猜猜看——”陆梓琢不仅招惹秦咿,还朝粉丝妹妹抛了个挑逗的眼神,怪腔怪调,“哥哥哪里更大?”

    姓陆的真是一身叫人犯恶心的好本事!

    秦咿准备踹他,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一道水流从高处洒下来,携着力道,精准地浇在陆梓琢那颗抹了过量发蜡的脑袋上。

    水花飞溅,龙舌兰的酒精味儿充斥呼吸,陆梓琢懵了一瞬后开始狂飙脏话。

    秦咿意识到什么,抬头往二楼看。

    灯光迷离,粉丝妹妹比她先看清楚,一声惊叫。

    “梁柯也!!!”

    音落,酒吧里的其他客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天,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难顶,他怎么越来越帅啊!”

    “我真的很吃他这款,带劲儿死了!”

    ……

    压不住的议论与惊叹,像潮水,铺天盖地般汹涌。

    那道身影,熟悉又陌生,站在台阶的最高处。

    他似乎瘦了些,但身段依旧挺拔,腿很长。五官轮廓清晰,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深黑的发色在灯光暗淡地覆盖下,显出几分冷傲的肃杀感。他给岁月以较量,岁月还他一身顶天立地的气概。

    ——梁柯也。

    秦咿喉咙微颤。

    真的是他!

    他五指细长,带戒指,一手夹烟,搭在围栏的横杆上,雾气绕在身侧,一手拎着小半瓶银标龙舌兰。他眼睛漂亮,眸光却似风雪凛冽,慵懒低垂,看向秦咿。

    虽然楼下人影杂乱,但是,他目光越过所有,精准地找到她,看着她。

    只看她。

    两人一高一低,隔着六年音讯全无的时光,无声对视。

    秦咿怔愣着,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好像听见雨声,又像是白噪音在耳边嗡然作响。眼前浮起烟气与绒羽并存的雾,一切都是柔软的,也一切都虚无,难以捉摸。

    舞台上,Garland乐队结束演出后,又上来一位女歌手,穿低饱和色系的亚麻衬衫和连身裙,抱着木吉他唱情歌。

    “You are all I long for All I worship and adore。”

    (你永远是我的渴望与爱慕)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换句话说,我爱你。)

    ……

    据说,美国宇航局通过阿波罗飞船将这首歌的唱片带到月球,使它成为第一首在月球播放的歌曲。

    那些曾被月亮听到的声音,此刻,也回荡在秦咿心里。

    她默念着歌词的最后一句,许是口罩戴得太久,闷得厉害,她的呼吸里、睫毛上,渐渐聚起一种潮热的湿。

    气氛紧绷着,也僵持着,电光火石见,秦咿忽然意识到,既然梁柯也在这里,那就证明,她没有听错。

    楼梯间的那道声音——

    真的是他。

    “既然林小姐有关注外国音乐界的动态,那么,应该听说过吧。”

    “我很早就结婚了。”

    ……

    他已经结婚了。

    秦咿感觉到喉咙发紧,心脏像是沉入结冰的贝加尔湖,在刺骨的冰冷中不断下坠。

    同时,她又无比庆幸带了只口罩,单薄的遮挡,聊胜于无,不至于叫人一下子就看穿她的狼狈,以及,积在眼底的雾。

    虽然陆梓琢不知道秦咿和梁柯也的关系,但是,很明显,他是认识梁柯也的。

    听到那个名字后,跋扈的叫骂声顷刻噎在喉咙里,他抓了下头发,讪讪的,找酒吧服务生要了包纸巾,擦掉满头满脸的酒渍。

    捷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招呼garland乐队的成员到楼上玩,那边的卡座更宽敞。

    陆梓琢明明不在邀请之列,却厚脸皮第一个凑上去,秦咿顿了下,有些迟疑。捷琨似乎看出她的小心思,二话不说,一把握住秦咿的手腕,直接将她拽走。

    秦咿根本来不及拒绝,踉踉跄跄地就到了梁柯也近前。她微微屏息,咬着唇,也不抬头,目光一直垂着,看到自己的靴子与梁柯也的鞋尖相隔不过寸许。

    那么微小的距离,稍稍动一下,只一下,就能碰到彼此,秦咿却克制地停住。

    梁柯也似乎想要朝她靠近,脚步刚动,秦咿万分警觉,立即后退,避之不及似的。

    与此同时,她听到捷琨的声音。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梁柯也,坏藤乐队的前任主唱,也是知名音乐制作人K,就是写出《naranja》的那个K!”

    无论是“坏藤”,还是歌曲《naranja》,都足够让人惊叹。

    佩奇最激动,他是竺音的学生,早就听过梁柯也的名字,一直把他当偶像,跟随捷琨加入garland乐队,就是抱着一种离偶像更近的心态。

    现在身份叠加,梁柯也不仅是梁柯也,还是K——

    大名鼎鼎的制作人K!

    佩奇快哭了,不知从哪摸到一支签字笔,磕磕巴巴地问梁柯也能不能给他签名。梁柯也没怎么说话,耐心却好,接过佩奇的笔,“喀”的一声,单手将笔帽弹开。

    纸和笔都拿在手里,梁柯也却不急着写。

    所有人都簇拥在他身边,围着他,攀谈或恭维,而他轻轻侧头,视线落向人群之外。

    他看着秦咿。

    目光直白,长久停顿。

    chapter 76

    那样的动作和神态, 实在太明显了。

    梁柯也盯着秦咿,像是要用目光侵吞她。

    气氛一下就安静了,叫人发慌。

    捷琨是除当事人之外唯一的知情者, 他只是笑, 不做声, 模样透着股坏劲儿。陆梓琢裹着满身的酒味儿, 眼珠转了转,大概猜到什么,脸色猛地一变。

    唯独佩奇蒙在鼓里, 傻乎乎的,他看了眼梁柯也,又去看秦咿,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认识啊?”

    梁柯也还记得之前秦咿躲他的那一下, 他试图朝她靠近, 她却后退, 避他如蛇蝎。

    久别重逢的情绪和一股火气沉甸甸地压在梁柯也心上,看向秦咿时, 他目光直白得有些过,反问一句:“你说呢,我们认识吗?”

    清寂而薄凉的嗓音,沉沉入耳, 片刻的恍惚后, 秦咿愈发确定, 她在楼梯间遇到的那个人——说自己已婚的人——

    就是梁柯也。

    既然已经结婚了, 何必再来招惹她。

    秦咿鼻尖一酸, 难受极了,仗着有口罩遮挡, 她藏起情绪,故作轻松地说:“何止是认识,大学的时候,我们谈过。”

    顿了顿,她迎上梁柯也的视线,弯着眼睛对他笑,“好久不见。”

    音落,佩奇张大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陆梓琢则悄悄后退,往人群外挪,开始后悔来凑这个局。

    好久不见——

    梁柯也背倚着半弧形的玻璃围栏,将这个词重复一遍。

    莫名的,他轻笑了声。

    这一声笑,让气氛变得更加奇怪,说不清是紧绷还是僵持。

    秦咿想到什么,看着梁柯也:“你就是捷琨口中那位开酒吧的老板朋友?”

    捷琨嘴巴张了张,想解释什么,梁柯也抢先一步,淡声说:“没错,这间酒吧是我在经营。回国前叫朋友帮忙,选了地址做了设计。”

    他越是云淡风轻,秦咿越觉得憋闷,最心烦意乱的那个时候,她听见梁柯也又说:“我喜欢的人爱听音乐,也爱玩乐器,我想给她一个好一点的环境,让她能不受拘束地玩一会儿,喝点酒,就做了这间店。”

    “怎么样,”梁柯也环顾四周,顿了顿,目光又回到秦咿那儿,眼眸漆黑而沉郁,挑衅似的将她看着,“还不错吧?”

    喜欢的人——

    是他妻子吗?

    这个念头叫秦咿睫毛一颤,她脑袋里塞满乱七八糟的东西,无法思考,眼前偏又闪过几帧碎片。

    一会儿是多年前的除夕夜,梁柯也哄她喝下第一杯龙舌兰;一会儿是楼梯间,那双六厘米的蕾丝高跟鞋,陌生女人站在他面前,同他调情。

    果然,没什么能抵得过时间。

    人是会变的,感情也一样。

    一百份礼物又算得了什么……

    秦咿觉得情绪摇摇欲坠,濒临崩塌,她甚至不能呼吸,伸手拨开挡路的佩奇,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一路也不知撞到多少人,引来多少白眼,身后有人叫她,叫了好多声,秦咿不想理,一口气冲出酒吧跑到马路对面。

    外面,长街喧嚣,霓虹盛大,来来往往的行人面目模糊。

    秦咿深吸口气,似乎是怕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她仰头去看城市的夜空,星星被云层覆盖,不见半分光亮亮,顿了顿,她又去看身后的灯牌。

    酒吧灯牌是请人专门设计的,一束野花的形状,店铺名称呈现出一种暗调的蓝,名叫“Lotus”。

    Lotus——

    不是什么生僻词,随处可见。

    秦咿忽然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好像在某个特殊的地方见过它。

    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就在她沉浸在思绪里时,有人从身后拉住她的手腕,陆梓琢的声音传来。

    “在前男友面前落荒而逃,丢不丢人?”他哼笑。

    秦咿后退一步,皱眉道:“要你多管!”

    “脾气这么烂,”陆梓琢似笑非笑的,故意激她,“难怪会分手,把绩优股级别的老公变成前男友!”

    秦咿不想搭理这人,一面拿出手机刷新叫车软件,一面留意周围有没有能载客的出租。

    陆梓琢瞄着秦咿的动作,趁她没防备,居然一把夺过秦咿的手机,装进上衣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停车的地方走。

    他出手太快,动作来得突然,秦咿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几秒,她才喊出一声:“陆梓琢,你别浑!”

    一边说话她一边跟上去,陆梓琢本就腿长步子大,还有意加快脚步,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一辆蓝色的迈腾前。

    他打开副驾的车门,单手撑着车顶,对秦咿说:“给个机会吧,美女,今晚让我送你回家。”

    秦咿忍着脾气,朝他伸手,“手机还我,不然,我就喊有人抢劫,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警察来得快!”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陆梓琢气得笑出来,上下打量她片刻,忽然话音一转,“你该不会以为梁柯也那句‘喜欢的人’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在暗示你?”

    “醒醒吧妹妹,大学那会儿,梁柯也顶多算个小偶像,商业价值有限。”陆梓琢继续说,“现在呢,单是版权费他就拿到手软,千万美元的净资产,什么样的女人他捞不到,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何必来吃回头草!”

    秦咿不理那些浑话,“还手机,快点儿!”

    “惦记前男友是一种特别没意思的行为!”陆梓琢笑嘻嘻的,“要不,你跟我试试?我身材挺好,每周四次健身房,胸肌腹肌全都有。要是不信,可以找个地方,我脱了衣服让你检查一下?”

    陆梓琢的话刚说完,秦咿听到嗡的一声,像引擎轰响,下一秒,车前远光骤亮。刺目的光线下,她不得不抬手遮额,眼角余光隐隐瞄到什么。

    秦咿呼吸一滞。

    火焰一般的法拉利Pista,似匍匐的野兽,堵在露天停车场的一侧。

    梁柯也背倚车门,个子很高,腿长,衣袖上折,露出一块泛着冷光的机械腕表。黑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夜色更是加剧了他气质里那股疏冷清绝的味道。

    帅是真的帅,难搞也是真难搞。

    秦咿无意识地吞咽了下,与此同时,她听见陆梓琢低声惊呼:“我曹,这车!我头一次在线下见到实物,能不能借我开一圈?拍个照也行,放朋友圈里肯定杀疯!”

    简直了……

    就在秦咿想踹他一脚时,梁柯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

    “你打算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秦咿一顿,目光有意躲避着,不看梁柯也。但是,远光过分明亮的照耀,给人一种被烈日炙烤的错觉,她手心逐渐浮起汗湿。

    梁柯也单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多情绪,“这么问好像有些无趣,怪没意思的,换个方式吧——”

    秦咿抿着唇,不说话,心跳却不受控制地上浮,悠悠悬于半空。

    梁柯也走过来,停在距秦咿不足一步的地方。他低头看她,声音也抵,像是同她耳语:“秦咿,我给你两个选择——跟我走,或者,杀了我。”

    音落的一瞬,秦咿好像被吓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抬眸,视线刚好和梁柯也碰上。

    迎着她的目光,梁柯也又走近半步,鞋尖距她不过咫尺,头也更低些,似有若无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和头发。秦咿脊背愈发紧绷,心跳砰砰作响,她周围的空间,以及,整个夜晚,好像都要被他身上的气息浸透、填满。

    梁柯也盯着她不放,继续逼问:“跟我走吗?”

    秦咿说不出话,睫毛却颤得厉害。

    梁柯也注意到什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不受控制地轻了些,“哭了吗?”

    他的指腹紧贴她的皮肤,温度与触感清晰得过头。秦咿怔了怔,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麻,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

    梁柯也回来了。

    他在她身边。

    可是……

    秦咿扭头避开梁柯也的动作,眼睛垂下去,小声说:“我手机在陆梓琢那儿,你先帮我要回来。”

    陆梓琢“哎”了声,连忙将手机还回来,一边还东西,一边讪笑着,对梁柯也说:“哥,你车挺酷的,能不能借我试一圈?就一圈!”

    闻言,梁柯也抬眸,冷冰冰的,朝陆梓琢看了眼。陆梓琢只是笑,讪讪的。

    与此同时,梁柯也拉着秦咿的手臂让她退后,而他上前一步。位置调换,变成陆梓琢和梁柯也正面对上。

    “一瓶龙舌兰浇在你脑袋上,”梁柯也淡声,“都没让你清醒?还敢缠她!”

    陆梓琢喉结滑了滑,有些无措地说:“哥,我就是闹着玩……”

    “上一个做这种事的人,”梁柯也轻笑了下,“差点被我撞死,你要不要试试?这么酷的车,撞人也许不疼呢。”

    陆梓琢脸色发白,连连保证,下次不敢了,真不敢了。

    梁柯也再没理他,转身握住秦咿的手,不容拒绝地带她上车。

    坐进副驾时,秦咿下意识地瞄了眼身侧的车门,果然,已经看不到琴弦了。回首已逝的六年时光,她忽然觉得内心空旷,说不清是伤感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车子启动后,梁柯也没问秦咿去哪,也没跟她要地址,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似的超跑在春知街的巷口处停下,轻微的晃动让秦咿回神。她扭头朝窗外看了眼,忽然有些疑惑。

    分开这么了,梁柯也怎么知道,又怎么能确定,她还住在春知街?

    另一边,梁柯也从置物槽里拿起手机,打开屏幕看了眼天气软件上的日出时间,对秦咿说:“现在距日出还有半个小时。”

    秦咿一怔,眼睛眨了下。

    梁柯也看着车前被近光映亮的路面,继续说:“这半个小时里,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

    “秦咿,”他叫她的名字,声音轻了些,“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chapter 77

    日出是白昼和黑夜的交界, 越过这一瞬,就会迎来天光大亮。

    迎来新的开始。

    秦咿靠着副驾的椅背,眼睛看着窗外的街灯, 心跳很轻, 指尖很软, 提不起力气。

    明明车厢不算狭小, 她却觉得逼仄,似乎随便动一下,就能越过座椅间的缝隙, 触碰到隔壁的那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缓慢又清晰。

    好像有一块奶油味的棉花糖,在秦咿心上逐渐被烘烤至松软,香气四溢。她鼓起勇气正要说什么, 搁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嗡的一声。

    是通来电, 好巧不巧的,傅郢臻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凌晨时分, 天色未亮,这么微妙的时间,傅郢臻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

    秦咿眨了下眼睛,手指的动作比脑袋反应快一拍, 连按两次电源键, 将通话挂断, 屏幕反扣在腿上。

    车内光线暗淡, 衬得手机太亮, 梁柯也大概看到什么,秦咿听见他轻笑一声, 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百无聊赖。

    分开得太久,陌生的隔阂像一堵墙,横亘在两人之间。秦咿不是不明白坦诚的重要,但是,她总忍不住多想。

    比如,梁柯也只是笑了下,她就会琢磨,他在笑什么呢——

    生气、吃醋,还是嘲讽?

    嘲讽她食言而肥?

    她亲口说过会等他,多久都等,转头就招惹了陆梓琢和傅郢臻这两块牛皮糖。可是,被那两个家伙缠上,非她所愿,她也很苦恼啊。

    小插曲让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秦咿看了眼中控屏上的时间——

    十分钟,就快到了。

    那声轻笑过后,梁柯也再未露出其他情绪,他靠着主驾的椅背,眼睛看着窗外,不说话,状态很散。

    秦咿忽然觉得为难,进不是退也不是。僵持间,在她心上盘桓了半个晚上的一句话,居然就那么说了出来——

    “如果你已经结婚了,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也别给我任何幻想。”

    梁柯也一顿,偏头看过来。

    沉滞的光线是绝佳的阻隔,让他眉眼模糊,秦咿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心脏涩得厉害,每一下跳动都艰难。

    她呼吸了下,迎着梁柯也的目光,继续说:“结婚了,就别留幻想给我,一点点都别留。”

    “幻想——”梁柯也重复这个词,语气有些玩味,顿了顿,忽然说,“口香糖一样毫无味道的前男友是否结婚,你真的在乎吗?”

    秦咿握了下手指,缓慢地意识到,在酒吧楼梯间她和陆梓琢说的那几句赌气的话,被梁柯也听到了。

    可是,他凭什么觉得她不在乎呢——

    如果她不在乎,这六年算什么?

    她手上因为练架子鼓而留下的茧又算什么?

    秦咿忽然觉得委屈,喉咙里像嵌了一颗吞不下的白药片,满满的,全是苦味。

    她怕开口的一瞬,哽咽的声音会先跑出来,索性什么都不说了,也什么都不问,转身开门下车,快步往小区里走。

    身后隐约传来另一声车门开合的动静,秦咿没回头,只当没听见。一路走到她住的那栋楼前,情绪终于累积到极限,秦咿站在台阶上,比他高一点,转身看他。

    “梁柯也,”她语气有点凶,“你是跟腿小狗吗?烦不烦!”

    迎着秦咿的视线,梁柯也故意朝她走近几步。

    黎明时分,四周太安静了,一些细节无法避免地清晰起来。秦咿嗅到梁柯也身上的味道,很干净,也很熟悉,她感受到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脸颊。

    心跳乱得不行,快要按捺不住,秦咿不自然地偏过头,试图避开他。

    “隔壁童奶奶的房子我买了——”梁柯也抬手,指腹擦了下秦咿微红的眼角,“以后,这里不仅是你家,也是我家。”

    秦咿怔了下,心跳倏地一颤,又倏然变软。

    风吹过去,树木的枝叶摇晃着,光影细碎,气氛静了会儿,梁柯也的手指缓缓下移,到秦咿下巴那儿,贴近她的唇。

    “我真的很缠人吗?”他低声问,“让你觉得烦?”

    秦咿一时跟不上他的思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上次遛小K时碰到童奶奶,提到如果那位朋友成为秦咿的邻居……

    当时,她以为说的是傅郢臻,忙不迭地拒绝了。

    原来,童奶奶口中所谓的“朋友”,是指梁柯也么……

    梁柯也知道她一直住在春知街,甚至买下隔壁奶奶的房子,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在关注她的动态,他从没真正放弃过……

    秦咿眼睛垂下去,心里像是飘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而绵软,忍不住解释,“当时,我不知道要搬到我隔壁的人是你,那些难听话也不是针对你的。”

    纠缠不清的复杂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点,秦咿小声说:“我从没觉得你烦。”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烦。”

    他一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风一遍一遍地吹,淡淡的草木香熏人欲醉。

    梁柯也的呼吸轻了些,看着她。

    下一秒。

    他忽然拽了下秦咿的手臂,秦咿没防备,身形一歪,越过台阶,朝他倾过去。梁柯也顺势揽住秦咿的腰,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也离她很近。

    “既然不会觉得我烦,那就别怪我得寸进尺了。”

    一系列动作,发生得过于迅速,秦咿睁大眼睛,恍惚着,久久回不过神。

    她穿了件修身款的短T,稍稍动作腰腹线条就会露出来,白得晃眼。梁柯也故意将掌心贴过去,指腹摩擦着秦咿腰窝处的皮肤。

    叫她热,也叫她痒。

    那种隐秘而微妙的滋味,将她心跳搅弄得一塌糊涂。

    秦咿终于回神,挣扎着推了推他。梁柯也并不强求,只在秦咿的手心碰到他胸口时,很轻地说了句。

    “还记得么,我第一次送你回家时,那天的情形和现在很像。”

    那一天——

    小区里亮着几盏路灯,光线微弱,风吹着他额前的碎发。

    他拉住她,故意往她腕上套了根扎头的小发圈。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秦咿一顿,挣扎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下来。

    梁柯也趁机将她抱紧,很紧很紧,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我说我已经结婚了——这并不是一句谎话。”

    他的气息将她包围,他的声音也缠着她,秦咿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说下去。

    “山脚下的小镇,当她为我穿上婚纱时,就已经拿走我全部的忠诚。在我心里,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我希望她幸福,也会竭尽所能保护她的幸福。”

    听到这儿,秦咿呼吸一顿,眼眶微微发着热。

    她明白的,因为想保护她的幸福,所以,梁柯也派了律师去监狱接触谢如潇。

    他一直以为,对她来说谢如潇才是最重要的人。

    秦咿觉得心疼,也觉得亏欠,更怕梁柯也至今仍以为她没那么喜欢他。

    到底该怎么去证明呢,她从未把感情分给过别人。

    天色逐渐亮透,树梢上传来鸟鸣,早起的邻居陆续出门遛弯。

    身后,住宅楼的防护门内传来几声脚步,秦咿骤然清醒。她怕被邻居看见,一面低头藏住微红的眼眶,一面推开梁柯也,有些狼狈地跑进电梯。

    开门进屋后,小K立即围上来,跟在秦咿脚边转个不停。秦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指摸着小狗的脑袋,眼睛却不自觉地落向玄关。

    住宅楼一层三户,童奶奶住她隔壁,意味着梁柯也就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真的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跳不受控制地雀跃了下。

    秦咿怕自己一旦开始胡思乱想就刹不住车,拿手机给助理小闵发消息,让她上午来一趟春知街,带小K出去遛遛。又给涂映和塔塔留言,说了梁柯也回国并和她见面的事。

    琐事安排好,秦咿卸妆洗澡,收拾干净后倒头就睡。她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也格外长,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手机上一长串的未读消息,涂映和塔塔加起来凑了个99+,把通知栏塞得满满当当。还有捷琨,贱兮兮地问秦咿需不需要把梁柯也的新微信推她。秦咿讲不出太难听的话,直接拉黑,送他去黑名单住几天,冷静冷静。

    换了衣服化好妆,秦咿穿鞋出门。电梯间静悄悄的,隔壁房门紧闭,不知有没有人在。

    怔了会儿,秦咿用手指敲了两下脑袋,强迫自己收心。今天上午,她有个很重要的工作会议要开。

    开会的地方不在秦咿公司,而是庄竞扬的工作室。

    如今,内娱“造星”泛滥,大大小小的人气偶像目不暇接,今天红了,明天糊了,出道容易上位难。庄竞扬是为数不多的能担得起“长红不衰”四个字的明星,也是真正有星光的大明星。

    无论唱歌还是拍戏,他都出过爆款,名气居高不下,商业价值也有目共睹,手握多个顶奢代言。网友戏称其为“蓝血精灵”,简称“蓝精灵”。

    目前,庄竞扬正在筹备他的第四张音乐专辑,也是他出道十二周年的纪念。艺人团队向秦咿艺术工作室抛来橄榄枝,邀请秦咿为新专辑设计原创概念。

    经纪人甚至放出口风——不怕夸张,只要震撼。

    秦咿率领下属走进那间大会议室时,不仅庄竞扬在场,她还看到另一个人。

    梁柯也。

    chapter 78

    空调徐徐释放冷气, 大会议室里窗明几净。

    秦咿一身职场穿搭,V领衬衫、过膝铅笔裙,和裙子同色系的高跟鞋将她微微托起, 整个人透着一股向上的昂扬的劲儿。

    精神又爽利, 非常漂亮。

    梁柯也靠着椅背, 转着笔, 目光慢悠悠地落在秦咿身上,似打量,又似观察。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和强烈, 秦咿有所觉察,也往他这儿看了眼。

    隔着会议桌,两人的视线相碰,好像在空气里产生了某种实质性的接触。

    秦咿指尖微微发热, 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心里却似浪潮起伏, 汹涌不止。

    庄竞扬的经纪人笑呵呵地从中引荐,这位是新锐青年艺术家, 那位是著名音乐制作人,说着两头恭维的场面话。

    秦咿没什么心思细听,因为她发现,端坐在会议室里的梁柯也, 衬衫妥帖的梁柯也, 远比混迹酒吧和夜店时更有魅力。

    他没穿正装外套, 也不系领带, 衣袖下五指根根修长, 肤色冷白,视线略略上移, 理查米尔的手表扣在他腕间,愈发显得气质清冷,不染烟火。

    梁柯也手上那只钢笔和他的腕表是同一品牌,笔管经缎面处理,在平整的基础上,呈现出规律的波纹感,视觉效果奇特,手工磨制的白金笔尖贵气十足。

    漂亮的笔与足够漂亮的手,视觉冲击力过分鲜明。

    这一刻,秦咿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六年,她和梁柯也,各自成长,各有舍得。她的事业蒸蒸日上,梁柯也同样不再是依附家族恩荫而活的小少爷,天地辽阔,而他前程似锦。

    岁月的痕迹那样深刻,秦咿忽然觉得迷茫,也开始思考,世界上真有“破镜重圆”这回事么,被打碎的东西真的能恢复如初?

    对视无声地持续,片刻后,梁柯也似乎从秦咿的目光中感受到什么。他眯了下眼睛,左手依旧转着笔,姿态慵懒,右手却抬起来,细长冷白的指尖,摸到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秦咿注意到他的动作,隐约猜到什么,又觉得不可置信。

    就在她呼吸紧绷的时候,梁柯也手指一挑,秦咿恍惚听见“啪”的一声,扣子解开,领口轻微松散,他饱满的喉结和脖颈线条一并显露。

    他竟然真的敢!

    秦咿险些窒息,借由落座掩盖住霎那间的神色失控。

    他就在她面前,明火执仗地——

    勾引。

    什么迷茫什么担忧,全都没了影,秦咿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梁柯也就是个不顾死活的疯子!

    不顾死活的梁柯也不仅是新专辑的制作人,还与庄竞扬绑定了多项合作,这意味着,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近段时间,秦咿都将与他频繁碰面。

    秦咿心里闪过些许微妙,拧开手边的纯净水喝了口。不知为何,她居然从清水里尝到了甜味儿。

    项目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PPT看过上百页,众人都有些疲惫。中途休息时,名叫澜姐的艺人经纪主动讲了两句题外话,聊到让梁柯也一战成名的那首《naranja》,以及它背后那部西语电影。

    影片讲述了二战前夕贵族少女与英俊内敛的陆军少校因一颗橙子而结缘,克服种种阻隔追求真爱的故事。

    情节设计并不复杂,制作也属于小成本,但画面构图和配乐俱是一流,实在太美了,使影片一路逆袭,成为年度黑马。

    澜姐说,她最喜欢影片临近末尾时那个将近两分钟的长镜头,女主角散着长发穿着婚纱逆向奔跑,永不服输的骄傲感和生命力一览无余。

    长镜头的某一帧还被截取出来,制作成电影海报,广受赞誉。

    海报——

    秦咿抿着唇,心口微微一震。

    即便这种团队会议,庄竞扬也要顾及形象,他做过造型,英俊而倜傥,慢条斯理地接话道:“我听说,《甜橙》这片子,从剧本成稿到拍摄完毕着手剪辑,都没有‘穿婚纱’的设定。是导演和编剧听取了音乐制作人的意见,后期添加的。”

    澜姐愣了下,看向梁柯也:“是这样吗?梁老师。”

    受那一颗衬衫纽扣的影响,秦咿再不敢朝梁柯也乱递眼神,她看着手中的纸质材料,心跳却因澜姐那一问而幽幽上浮。

    ——是这样吗?

    其他人都在看梁柯也,梁柯也的目光却落在秦咿那儿,停了几秒。仅仅几秒,也足够澜姐等人觉察出异样,暗自揣测。

    “没错,那个一分五十八秒的长镜头,的确是根据我的提议修改补拍的,”梁柯也说,“在国内时,我曾见过一个女孩散着长发穿婚纱的样子,漂亮得不可思议。”

    “过去的那几年,她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静了静。

    惊讶与议论虽然被职业装压住,却又蠢蠢欲动。

    秦咿的心跳同样怦然,新做的美甲几乎要在硬质的塑料文件夹上抓出皱痕。

    “这么说,”庄竞扬笑吟吟的,“那个穿婚纱的女孩是梁老师的‘缪斯’?”

    不等梁柯也回答,他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下,庄竞扬离着近,一眼看到,小闵走来走去传资料递东西,刚好也看见。

    梁柯也的屏幕壁纸是一幅手绘线稿——

    年轻男人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带戒指和腕表,提着奶茶。

    画面简单,却不粗糙。

    最重要的是,小闵觉得眼熟。她歪头想了会儿,眼睛忽然睁大,悄悄打开手机,噼里啪啦地给秦咿发消息。

    小闵:【老板!我看见了!那位梁老师,他的手机壁纸用了你的练习稿!你发过微博的一张旧的练习稿!等我把原图给你找出来!!!】

    秦咿看到小闵的消息时,庄竞扬那边刚好同梁柯也开了句玩笑:“这图上的手,是你的手吧?专门找人给自己画局部特写,你好自恋啊,梁老师!”

    手、练习稿——

    其他人配合着笑起来,活跃气氛,秦咿脑袋里却嗡的一下。

    小闵将原图传给秦咿的同时,梁柯也接过庄竞扬的话,轻飘飘地撂了一句:“不是我专门请人画的,是有心人专门为我画的。”

    “既然画的是我,”他语气浅淡,含义却深,“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秦咿以毕生定力压住表情上的变化,趁众人聊得开心,她悄悄起身,从会议室的后门出去。本想找洗手间,稀里糊涂的,却推开了公司茶水室的门。

    好在屋子里没人,隐约能听见电器运作时发出的电流声。秦咿单手撑着台子边沿,在料理台前站了会儿,那股情绪起伏的劲儿却迟迟过不去,心跳一下一下,又乱又重。

    没办法,她只得打开冰箱,去冷藏室找冰咖啡。

    拉环扯开,罐身因温差而蒙上细密的水珠。秦咿单手握上去,下一秒,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手上的冰饮也被夺了过去。

    “生理期还没过,”那人掌心灼人,压在秦咿的肚子上,指腹隔着裙子布料轻轻摩擦了下,“就敢喝冰的?不怕难受?”

    秦咿生理期时间固定,每个月就那么几天,梁柯也会知道并不奇怪。

    难得是,他居然记得。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

    秦咿吞咽了下,身前是质地坚硬的大理石台,身后是年轻男人衬衫笔挺的身体,她不知该往哪躲,也无处可躲,挣扎着试图从梁柯也的禁锢中逃出去。

    chapter 79

    “这里是有监控的, 会被看见,”秦咿嗓音微哑,“你别闹!”

    梁柯也根本不顾那些, 他拉着秦咿的手臂, 将她扳转过来, 身形一压, 重新贴抵上去。

    两人离得太近了,亲密无间,秦咿胸口处的软蹭着梁柯也的衬衫, 叫她全身麻了下。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嗅到他身上浅浅的木质香调。

    好闻得近乎诱惑。

    秦咿呼吸有些急,忍不住叫了声梁柯也的名字,仰头看着他, “你是要欺负我吗?”

    可能是她的眼神太委屈, 叫人心软, 梁柯也力道有所松懈,身形却没有退开。

    他双手抵着岛台, 将秦咿困在两臂之间,垂眸和她对视着,低声说:“秦咿,摸着良心讲, 你我之间,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秦咿顿了下, 仿佛被逼得没办法, 眼尾浮起浅淡的红。

    梁柯也并不慈悲, 他两指掐着她的下巴,叫她动弹不得, 同时,低头朝她靠近,故意用呼吸拂乱秦咿的睫毛。

    这是个要接吻的姿势,也最适合接吻。秦咿好像被蛊惑了,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想的吻并没落下来,她反而听见一声轻笑。

    “你在期待什么?”梁柯也看见她额角浮起细小的汗珠,于是,贴她贴得更紧,“期待我亲你?”

    不等秦咿做声,他戏谑似的又问一遍:“想我亲你吗?”

    这下,到底谁欺负谁,一目了然。

    秦咿眼尾红晕更重,她不是不生气,却舍不得对他说赌气或伤人的话。挣扎间,她手指滑到梁柯也腰侧,指尖隐约触到他衣摆下的皮肤。

    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明了些,秦咿忽然说:“我在外网论坛上看到过粉丝发帖,他们说有段时间你身体不太好。”

    梁柯也微微顿住。

    秦咿咬了咬唇,“身体不好,是因为方恕则那件事吗?现在已经全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要说实话,别逞强……”

    她语气里的关心不加掩饰,与他恶意的戏弄对比鲜明。

    气氛静了两秒。

    梁柯也感觉到心跳有些重,有点想抽烟,又舍不得让秦咿闻那股烟味儿。

    秦咿沉在回忆里,手指攀在他腰侧,无意识地蜷了蜷,“当时,我找遍竺州所有的医院,大大小小的,每一所,始终找不到你。方恕则下手那么重,你流了那么多血,现在都好了吗?需不需要定期复查?”

    梁柯也目光闪烁了下,哑声:“你会陪我去复查吗?”

    “当然会!”秦咿想都不想,用力点头,“你约了哪间医院?国内还是国外,不管什么时间,我都有空的,可以陪你去。”

    她目光里的真挚叫人心软,关切的表情像裹着蜜糖的蛊,越诱惑,越深陷,难以挣脱。

    梁柯也有些无奈地想,他似乎注定是要被她驯服的,为她痴迷一场,以一种永不后悔的姿态,虔诚地献祭余生。

    秦咿感知不到梁柯也的想法,本能地用一种专注的目光将他看着。

    这样的眼神,梁柯也几乎无力招架,他摸了下秦的眼尾,又用指尖去碰她的唇,甚至碰到她的舌,像触摸一只羞怯的雏鸟。

    秦咿的呼吸一下子顿住,喉咙里发出细小的碎音。

    梁柯也垂眸看她,“当初,我妈妈用来威胁你的,不仅是谢如潇的后半生,还有我的前途,对吗?”

    秦咿睫毛一颤,似蝴蝶随风惊飞。

    对外,方恕则的案子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在业内却搞出了不小的动静。除故意伤害,方恕则还涉嫌行贿、权色交易,数罪并罚,顶格量刑,刑期甚至超过了谢如潇。

    开庭那天,秦咿没有到场,此后,也再未关注过方恕则的动态,她不知道,梁柯也曾派人与方恕则见过一面。

    刑期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沉甸甸地压在方恕则肩上,他的心态彻底崩塌。为了讨得一线生机,甚至隔着铁窗给梁柯也派去的人跪下,将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和盘托出,不敢有半点保留。

    “你怕我妈妈真的狠下心,将我扼杀至死,”梁柯也摸着秦咿的脸颊,“也怕方恕则借机上位,踩在我头上。毕竟,他一直幻想着能成为第二个‘梁柯也’。”

    “你觉得离开我是最佳选择——”梁柯也呼吸轻了点,缓缓的,“既保护了谢如潇,也保护了我,还能废掉方恕则出人头地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一箭三雕,多完美。”

    距离实在太近了,说话时,梁柯也的唇难免会蹭到秦咿,似有若无。秦咿睫毛颤得厉害,身体里似乎藏了一座躁动的火山,湿热沸腾。

    梁柯也觉察到她的紧绷,单手勾着秦咿的腰,搂紧她,要她贴向自己。

    可能是铅笔裙的布料太薄,也可能是西装裤的质地过于坚硬,秦咿恍惚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抵了下,重重的,触感笃实,叫她浑身发热又发冷。

    “秦咿,你考虑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过我到底在乎什么,想要什么,”梁柯也看着她,目光沉得有些凶,“甚至,没有想过要和我聊一聊,就草率地做了决定。”

    “你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梁柯也手指慢慢向上,一节一节地摸过秦咿背上的脊椎,“可是,‘隐瞒’这两个字,本身就是贬义的。瞒着我,不代表保护我,而是在轻视我。”

    “秦咿,你一直在轻视我的感情。”

    他的动作那么磨人,说话时的声音却极冷,呈现出强烈的反差。

    冰火两重般的滋味。

    秦咿红着眼圈,重重咬唇,梁柯也的话让她感受到一种委屈。

    他努力过,也付出过,以真心做交换,却没能得到同等的爱意,就像越懂事的孩子越要承受亏欠。

    太多情绪闷在秦咿心里,将她的脑袋烧成一团浆糊,又乱又晕,她没办法思考,凭借一种本能,脱口说出来:“梁柯也,这次换我追你吧!”

    梁柯也明显一怔,以为自己听错。

    秦咿深呼吸了下,抓着他的衣袖,仰头看他时目光里有淡淡的湿,“我想把你追回来,我想你是我男朋友。”

    梁柯也没做声,目光却逐渐变深。

    秦咿没什么跟人表白的经验,心跳很乱,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和你分手后,我又去了响水村,听到卖花环的阿嬷唱歌谣——”秦咿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牵牵手,一辈子——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以为我们没有‘一辈子’了,心里难受得像是被刀割。”

    “好疼啊,梁柯也,原来,被刀子刺中的滋味难么疼。”

    “从响水村回来,我去了叶塘,看到你留给我的那些礼物,也看到盒子里的纸条。”秦咿吸了下鼻子,声音很轻,抓着他衣袖的那个动作却很紧,“你说很遗憾,最终也没能让我爱上你——不是这样的,梁柯也,我没有不爱你,只是不敢说。”

    “爸爸妈妈去世得早,收养我的方瀛阿姨因为一场恋爱,被尤峥骗了半辈子。这让我觉得爱情是一种圣洁又可怕的东西,它不仅会吃掉真心,还会吃人,甚至不吐骨头。”秦咿眼睛眨了下,睫毛上沾染雾气,“你知道的,我没有亲人了,没人在我身后给我依靠,我怕一旦承认爱上你就会铠甲全无。”

    不知为何,茶水室里忽然变得格外静,好像连电器都停止了运作。

    秦咿用两只手去拉梁柯也的衣袖,动作里透着股孩子气。她仰头看他,目光湿润而晶莹,碎光在其中闪烁,爱意起伏明灭。

    “现在我懂了,爱是真心与真心的对等交换,它不可怕,没有输赢,也不该用进退成败去论个高低。”

    “梁柯也,”她眼睛漂亮,表情真挚,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些事,也有认真反省过。”

    “我能重新追你吗?”

    秦咿一直觉得,梁柯也看起来又傲又难搞,实际上,他是最心软的人。后来,他们分手,秦咿才明白,梁柯也的心软和偏爱一直是仅她可见。

    因为喜欢她,他才耳根软心也软,温柔得近乎好骗-

    那天,是秦咿先离开茶水室的,开门的一瞬,她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陌生人站在外面,小小吓了一跳。

    女孩子连忙解释:“秦老师别紧张,我是竞扬哥的助理。”指一指旁边的黑衣男,“他是扬哥的保镖,有我们在,公司其他员工不会乱闯进去,打扰您和梁老师聊天。”

    秦咿眼睛眨了下,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小助理又说:“茶水室的监控已经关了,您放心。”

    闻言,秦咿耳朵更红,呐呐的,有种做了坏事还被当场抓包的羞窘感。

    秦咿和小助理说话时,梁柯也一面整理衬衫袖口一面从两人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秦咿听见,他轻声说了句——

    “我是很难追的那一型,你不准半途而废!” -

    会议结束后,庄竞扬让助理在一家口碑很好的日料店包场,请三方员工吃饭,互相熟悉一下,方便日后合作。

    这类应酬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秦咿没推拒,梁柯也看她一眼,手指碾了碾资料的纸页,也点头应下。

    澜姐故作惊讶地玩笑了句:“梁老师一向是最难请的,今天必须吃点好的!”

    其他人都在大厅,几个有头有脸的怕记者跟拍,单独要了间私厢。

    庄竞扬腿长,不习惯跪坐,懒洋洋地歪在软垫上,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拎起温酒壶要往秦咿杯子里倒清酒。

    梁柯也凉凉瞥了眼,抬臂挡住,淡声:“她不喝。”

    秦咿脑子里闪过个念头,主动将酒杯递过去:“我喝。”

    chapter 80

    一个不让喝, 一个偏要喝,局面就变得有意思了。

    梁柯也微微蹙眉,“生理期”三个字险些脱口, 他瞥一眼鼓着脸颊嚼梅子的庄竞扬, 又把这句咽了回去, 改成“喝醉了你怎么回家”。

    “你送我呀, ”秦咿的位置挨着梁柯也,她扭头看他,眼睛和嘴角微微带笑, “你就住我隔壁,同小区同单元,难道不顺路?”

    庄竞扬似乎叫梅汁呛住,咳了声, 朝梁柯也递去一记眼神, 揶揄道:“你新买的房子在禾泰, 一层一户的设计,哪来的‘隔壁’?”

    和那些动辄骂人砸东西叫助理跪地提鞋的大腕相比, 庄竞扬几乎没什么明星架子。

    他长得是真帅,鼻梁高,眉形饱满,眼尾狭长上翘, 天生一股玉树临风的少年气, 拍戏时镜头怎么怼脸都不会走样, 出了名的生图能打。

    就连拿刻薄当饭吃的港媒也承认, 庄竞扬这张脸是天生的明星相, 甚至贴出过“神颜顶流”、“亚洲洲草”之类吸睛标题。

    许是怕秦咿疑惑,庄竞扬主动解释了句, “我们两家是旧识,同在一个圈子,小时候就认识。”

    百度百科上对庄竞扬的早年经历记载不多,只说他出生于广东省,内地男演员,没想到也跟港岛豪门沾亲带故。

    秦咿不多问,庄竞扬倒是乐得主动爆料,“《阿沅》那首歌——我的成名曲——肯定听过吧?”

    十年前,籍籍无名的小歌手庄竞扬参加了一档音乐对决真人秀,凭借原创歌曲《阿沅》首战即成名,三天涨粉五百万,堪称紫微星降临,横空出世。

    “《阿沅》的词曲作者是我,”庄竞扬就着酱油芥末咬了口鱼生,筷子尖遥遥朝梁柯也一指,“但编曲是他。”

    秦咿愣了下,心里琢磨着,庄竞扬一曲爆红是在十年前,那么,《阿沅》写成的时间应该更早,算下来,那会儿……

    “那会儿,梁老师还在念高中,”庄竞扬笑着说,“活脱脱的小天才!”

    内地音乐市场式微已久,新人歌手一夜爆红的概率,比开车撞死一条鱼高不了多少。庄竞扬的走红之路难以复制,所以,他不仅吸粉,死忠还多,让他在一众明星中杀出条血路,至今稳居超一线。

    这样盛大的光环背后,居然有梁柯也的参与,就算秦咿早知道他厉害,也难掩惊讶。

    她扭头看过去,梁柯也拿着手机打字,应该是在回复消息,日式红灯笼柔和的光线下,他侧脸清隽,有种冷淡的不沾烟火的味道,十分迷人。

    秦咿忽然想起,她还没加上梁柯也的微信,他弃用了旧的联系方式,而新的……

    晃神的片刻,她听见庄竞扬又说:“《阿沅》爆火,想跟梁老师约歌的大牌小牌多得数不清。不过,梁老师超难搞,除了给自己的乐队写歌,最多接几个友情单,不熟的人根本请不到他。你们分手那几年,有一段时间他过得不太好,开始拼命……”

    话没说完,一块新鲜的柠檬角砸在庄竞扬面前的碟子里,飞溅的汤汤水水将他身上那件潮牌T恤弄得一团糟。

    “我曹!”庄竞扬惊呼一声,差点蹦起来,“梁柯也,你有病!”

    乱七八糟的碗碟碰撞声遮盖了庄竞扬的话音,秦咿一时没听清,不等她细思,手机响了声,微信好友那一栏冒出个红色提示。

    工作和私生活,秦咿分了两个不同的账号,这个私人账号只有关系亲近的同学朋友,平时少有人加。她挪动手指,下意识地点开,呼吸和动作同时轻轻一顿。

    要加她好友的那个人,头像是只威风凛凛的漂亮大狗。

    秦咿一眼就认出来——

    路易斯!

    备注信息是——

    “梁柯也。”

    不知为何,秦咿心跳忽然有些悸动。

    点击通过后,屏幕上出现一行“可以开始聊天”的系统提示。鬼使神差的,她双击Assistive Touch,截了个图,却忘记开静音,“咔嚓”的一声,尤为清脆。

    秦咿呆了下,不等她反应,聊天框里出现新的一行。

    梁柯也:【在截图?】

    秦咿耳根发热,手指在表情包中滑了滑,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新消息很快出现。

    梁柯也:【我的备注是什么?】

    秦咿:【?】

    他对她的反应似乎不太满意。

    梁柯也:【都说要追我了,难道不该给我一个特殊备注?】

    秦咿咬着唇,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棘手。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有特殊含义的好听的备注。

    犹豫了会儿。

    秦咿:【备注成‘努力追到他’,行不行啊?】

    消息发送的下一秒,她觉得太直白,又给撤回了。

    梁柯也看着撤回成功的系统提示,差点气笑。

    庄竞扬瞥着对面那两人的小动作,有点不满,食指关节抵着桌面敲了敲,“吃饭的时候一门心思玩手机,有点不礼貌了啊!”

    秦咿觉得不好意思,忙说:“对不起……”

    梁柯也抬了抬眸,淡声道:“抱歉,有人正很努力地追我,消息有点多,你多担待。”

    他故意将重音放在“努力”两个字上。

    秦咿呛了下,而庄竞扬噎了下,就着这口狗粮吞了两杯清酒。

    有梁柯也在,庄竞扬没什么机会灌秦咿,倒是自己把自己灌迷糊了,饭局结束他已经醉得满嘴胡话,搂着助理小宋的脖子闹着要喝第二场。小宋被勒得一个趔趄,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弄上房车。

    秦咿的助理小闵也在,她一直为秦咿的旧练习稿居然能和梁柯也扯上关系而感到惊讶,甚至怀疑那位梁姓制作人藏了什么心思,对他多有提防。

    小姑娘认真的样子特别可爱,秦咿没瞒她,坦白说:“那位梁老师是我前任。”顿了顿,又补一句,“初恋。”

    小闵眼睛瞪得溜圆,过了会儿,嘀咕了句:“难怪您看不上傅郢臻,原来是口味被养刁了——跟梁老师比,小傅总的确差得有点远。”

    秦咿听得直笑,抬手在小闵脑门上戳了戳。

    梁柯也单手拎着外套走过来,他知道秦咿没开车,直说:“我送你们回去。”

    小闵眼睛骨碌一转,忙说:“我已经叫了车,不太方便退单,梁老师你送我老板就好,路上小心!”

    话说到一半,秦咿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显示在屏幕上的来电人,动作一度。

    本科毕业后,沈青许和男朋友留在北城发展,章以佟通过校招拿到一个不错的offer,回了老家。祁诺保研顺利,调剂之下,和涂映成了室友。

    这通电话就是祁诺打来的。

    秦咿赶到美院时,涂映正蹲在绿化带旁边揪草玩,她喝了不少酒,醉意醺醺,揪一根草叶子骂一句“李西袁王八蛋”,语气很凶,哽咽也重。

    好在位置偏僻,没什么人打量或围观。

    “兔兔不肯跟我回去,我一个人扶不动她,”祁诺小声和秦咿解释,“这样子被其他人看见又不好,我只能打电话给你。”

    讲完话涂映才注意到秦咿身后跟着个男人,不由一顿。

    秦咿介绍了句:“这是梁柯也,这位是我本科时的室友叫祁诺。”

    祁诺早就听过梁柯也的名字,真正见到本人这却是第一次,她愣了下,神色里闪过一抹诧异。梁柯也觉察到什么,朝祁诺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梁柯也五官立体,眼瞳偏深,气质格外清绝,最寻常的小动作由他来做,也会显出几分贵气。祁诺连忙回了声“你好”过去,状态明显有些紧张和紧绷。

    打过招呼后,梁柯也的注意力又回到秦咿那儿。

    他在她身后,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好像除了秦咿,周围再没什么是值得他留心的。

    那个氛围啊——

    祁诺眼睛眨了眨,恍惚明白了什么。

    秦咿握着涂映的手臂,扶她起来,涂映歪头枕着秦咿的肩膀,迷迷糊糊地说:“秦咿,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啊?你和梁柯也那种轰轰烈烈的,走散在半路;我和李西袁这种细水长流的,也没能坚持一辈子。”

    “究竟要多努力,才可以幸福呢?”

    这个问题让秦咿鼻尖酸了下。

    祁诺小声解释了句:“有认识的人跟兔兔说,李西袁好像订婚了,在昨天。”

    秦咿环着涂映的腰,将她抱紧一点。

    涂映想起什么,接着酒劲儿抬手一指梁柯也:“李西袁是混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嘴上说喜欢秦咿,在乎她,宝贝她,结果呢,一走就是六年!微信注销,号码打不通,你知道秦咿哭得多厉害吗?尤其是在叶塘看到那一百份礼物的时候,我都怕她把眼睛哭坏!”

    “我要秦咿跟我一起发泄,一起骂——李西袁混蛋,梁柯也混蛋,让女孩子掉眼泪的家伙,统统都是混蛋!”

    “秦咿不肯,她说,梁柯也不是混蛋,她说梁柯也是很好的人,他特别好。”

    “既然梁柯也是好人,为什么她还会那么伤心呢?”

    “还有啊,你也别再纠结‘秦咿喜欢别人还是喜欢你’这类问题了,如果她喜欢的是别人,如果她能喜欢别人,又怎么会傻乎乎地守在原地,一等就是六年。”

    “六年啊,除了她,还有谁会心甘情愿等你六年……”

    涂映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话,又抱着垃圾桶吐了一场,终于耗光力气,秦咿和祁诺一起扶她上车。

    车上有司机,梁柯也坐副驾,秦咿和涂映坐后排,让涂映枕在她腿上,能舒服些。车门开合的间隙,秦咿看见副驾那侧的三根琴弦,微微恍惚了下。

    到了春知街,涂映已经站不起来,还有点想吐。秦咿顾不上跟梁柯也打招呼,先将涂映扶进家门,放在床上。之后,又拿卸妆水和化妆棉给涂映卸妆,还用湿毛巾帮她简单擦了遍身体。

    做完这些,秦咿松了口气。她关上房门走出卧室,眼前唰的一下一片漆黑。

    停电了。

    与此同时,手机嗡的一声。

    梁柯也:【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