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七世久久不语。
法兰西和阿拉贡就西西里问题的争端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大空位”之前,霍亨斯陶芬家族在位时期。
身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西里国王、耶路撒冷国王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腓特烈二世去世后,他的儿子康拉德四世继承了西西里王位,由于这位康拉德四世也青年早逝,腓特烈二世的私生子曼弗雷德获取了西西里王位。
与此同时,时任法王路易九世的弟弟安茹的查理在教皇的支持下入侵西西里,曼弗雷德战死沙场,而康拉德四世的儿子康拉丁试图夺回西西里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事后,安茹的查理以反国王和反教皇罪处死康拉丁,试图借此彻底消除霍亨斯陶芬家族对自己王位的威胁。
这一行为得到了教皇的认可,但也令他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曼弗雷德的女儿,阿拉贡国王佩德罗三世的王后西西里的康斯坦丝不愿意放弃自己家族对西西里王位的宣称,因此劝动自己的丈夫掺和西西里的王位争端(合谋者疑似还有时任东罗马皇帝米海尔八世和路易九世的遗孀普罗旺斯的玛格丽特王后),支持西西里人在1282年的复活节发起了轰轰烈烈的“西西里晚祷起义”。
得益于安茹的查理及其带来的法国官员在西西里的暴/政和他本人的不得人心,西西里人团结一致,驱逐了几乎所有法国人并邀请佩德罗三世就任西西里国王,安茹的查理本人对此犹为不甘,发起了包括不限于同意和佩德罗三世决斗但缺席审判、游说教皇绝罚佩德罗三世并剥夺其阿拉贡王位、要求侄儿腓力三世远征阿拉贡等一系列挣扎行动,但最终仍于三年后气郁而死。
此后的两百年中,法兰西的安茹支系大致控制了原西西里王国的半岛部分,即那不勒斯地区,而佩德罗三世和康斯坦丝的次子海梅二世成为西西里国王,此后西西里王位一直在阿拉贡王室的主支和支系中流转,1441年,时任阿拉贡国王阿方索五世(斐迪南二世的曾祖父)正式兼并了包括那不勒斯在内的西西里王国全部土地,法兰西安茹支系的最后一位君主勒内一世(他同时是英格兰国王亨利六世的王后安茹的玛格丽特之父)逃往法国,他去世之后,其宣称被时任法王路易十一世照单全收。
以此为依据,法兰西国王和阿拉贡国王继续就西西里问题打“百年战争”,前任法王查理八世和现任法王路易十二世(以及未来的弗朗索瓦一世)都几乎将毕生精力投入这场战争中,目前,斐迪南二世正和路易十二世打得难解难分,得益于完成收复失地运动的威望、新大陆的财富和贡萨洛的新战术,斐迪南二世占据着优势,但压力也同样庞大,尤其是军费方面,他希望拖延凯瑟琳的嫁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有自信在英法百年世仇的前提下亨利七世就算对他不满也不会干预他的战争计划,但如果他真的愿意为那一半嫁妆背弃盟约大动干戈呢?
眼看先辈的夙愿即将完成,斐迪南二世绝不希望在此时横生枝节,那就退回到一开始的问题,是否同意以新大陆的利益抵押凯瑟琳的另一半嫁妆,英格兰提出的条件本来也不过分,且不说特立尼达岛以北完全可能是一片汪洋,即便那里真的有新的大陆,要完成对其的开采和经营也需要耗费巨资,到了那一天,斐迪南二世说不定还要欢迎亨利七世愿意帮他分担费用------他不知道特立尼达岛以北未来会是世界的中心。
“即便斐迪南二世同意这个提议,我们也不能立刻从中获取收益,另一半嫁妆的现金对我们更加重要。”即便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亨利七世也没有轻易松口。
“未来几个世纪都是海洋的世纪,现在,人们还没有充分意识到新大陆的重要,他们将目光集中在意大利和地中海,但英格兰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至少应该有一个合适的介入借口。”亚瑟答道,“我要为英格兰负责,不论是现在的英格兰,还是未来的英格兰,何况,如果斐迪南二世坚决不肯履约,我们也没多少筹谋应对,既然如此,不如借他对联盟尚有需求的当下捞取利益,这总好过一无所有。”
我们有筹码,他的女儿在英格兰,他不相信斐迪南二世会完全不在意他的女儿。但就在他想要开口时,他看到亚瑟的眼睛,出于父子的默契,他知道他这个计划绝对得不到他儿子的配合,也就是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他的儿子变得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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觐见完亨利七世后,亚瑟又拜访了母亲和祖母,得知他一度生命垂危,伊丽莎白王后几乎忍不住潸然泪下,博福特夫人则不咸不淡地提醒他是否是因为生活习惯不佳招致此劫。
“医生提醒我应该注意房事的次数。”待博福特夫人训诫结束后,亚瑟才开口道,他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平常的事实,但亨利王子的脸色明显开始变化,他开始左顾右盼,博福特夫人脸上立刻流露出不满之色,伊丽莎白王后轻轻拍了拍他,亨利王子才安静下来,“我会谨遵医嘱,但我们可能会好几年都没有孩子。”
“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凯瑟琳还年轻,你们可以等过完十八岁生日后再继续圆房。”伊丽莎白王后心疼道,博福特夫人似乎想要训斥,但她内心深处也认同这一决定,和未知的孩子比起来,已有的继承人显然更加重要,她的目光打量一转,最后落在了一直坐立不安的亨利王子身上,“亨利,你在兴奋什么?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我知道了,祖母。”亨利王子立刻蔫气,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那一向冷淡的哥哥竟然破天荒地出言维护他,“不必苛责他,祖母,我很高兴亨利对我们的关心。”他顿了顿,“在威尔士时,我也很思念他。”
亨利王子一怔,眼睛有些狐疑,但还是下意识流露出欣喜的笑意,博福特夫人拧眉,似乎是在思考亚瑟为何一改往日的习惯关心弟弟,但伊丽莎白王后已经露出欣慰的微笑,拍了拍亨利王子的肩膀:“你们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既然你哥哥回来了,你就带他去看一下里士满宫新添置的摆设,你知道怎么做,对吗,哈里?”
“好的妈妈。”亨利王子响亮道,而亚瑟也没有推却这个安排。游览宫室是假,加进感情是真,乍然和哥哥如此平静且亲近地相处,亨利王子其实有些无所适从,他搜刮着脑子,异想天开地决定从凯瑟琳下手,“听说您和凯瑟琳公主都感染热病,不知她现在是否身体安康?”
“凯瑟琳比我恢复得更早,她身体一直很健康。”亚瑟轻声道,而亨利王子顿了顿,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你们确实已经圆房了吗?”
“是的,她已是我真正的妻子。”亚瑟仍然不急不缓道,而亨利王子的心似乎塌陷了一角,他潜意识里觉得不甘,他错过了什么,“那想来我们应该很快能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了。”
“不是现在。”亚瑟摇了摇头,“在年满十八岁前,我会保持节制,这是父亲的意思。”
他不希望凯瑟琳现在怀孕,至少应该等他根据未来的信息改善英格兰的医疗条件后,他才能放心地让她生下孩子。提到亨利七世,亨利王子脸上下意识闪过一丝惧怕:“这会引发忧虑”
“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我还活着,你也活着。”亚瑟停住脚步,看着亨利王子的脸,认真道,“亨利,我知道父亲和祖母一直希望我们能保持距离,但那是他们的想法,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完全听从他们,我们是亲兄弟,虽然此前英格兰的历史上有许多不好的先例,但我并不希望我们是这个结局。”
不好的先例,比如亨利四世和理查二世,过去的一百年中,英格兰王室不乏兄弟相残的事例。“我从没有这么想!”亨利王子立刻驳斥道,“殿下,我忠于您!”
是的,在他活着的时候,亨利或许想要出风头,想要盖过哥哥的风采,但心中并无真正的叛逆念头,或者说从小到大父亲和祖母不遗余力的顺化教育掩盖了这一点。“我一直相信这一点,亨利。”亚瑟轻叹一声,亨利王子感到自己心口一角被什么挠动,他忽然感到长期笼罩在他身上的隐形压力在这一刻如释重负,“在非公开的场合,不必称呼我为‘殿下’,我一直想跟你提出这一点,但险些来不及。”
因为他差点病死,他终于意识到他对弟弟的冷漠和忽视可能来不及挽回,所以回到伦敦后,他立刻表现出这一点,亨利王子望着身前的亚瑟,忍不住吸了吸气:“谢谢您,哥哥。”
“这是我的过错,我没有意识到你和玛格丽特与玛丽一样同样需要家人的关心,从现在这一刻起,请原谅我曾经的过失吧,我是你的君主,但我也是你的兄长。”他稍微停顿片刻,“有什么长辈无法满足你的愿望,你也可以向我提出,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
他有什么愿望,有什么长辈不会满足但亚瑟可以做到的愿望......“我想要一套意大利盔甲!”他不假思索道,“按照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设计的样式定制,我还要一把剑!”
“好。”亚瑟回答道,“我会帮你付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