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乐筠点燃书案上的蜡烛,枯坐片刻,蓝铎就带人来了。
台阶上脚步声一响,她就抽出门栓开了门。
蓝将军在台阶下瞪着她,凶狠地抹了把络腮胡,“端王何在!”
唐乐筠道:“县太爷来的时候,王爷也走了。”
他一个正三品带不走的人,被一个正七品带走了。
蓝铎气得七窍生烟,大手一挥,吼道:“把她给我带走!”
唐乐筠知道,蓝铎和纪霈之有仇,此番亲自前来,就是憋了一肚子火,打定主意让纪霈之难堪。
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拿起挂在门内侧的锁头,闪身出门,关门锁门,一整套动作下来,负责拿她的两名亲卫将将走到门口。
唐乐筠身形一晃绕过他们,利落地下了台阶,问道:“蓝将军,我们去哪儿!”
她身形虽高,可脸蛋稚嫩,在一群糙汉中显得格外柔弱。
原本想推搡她的士兵不免畏手畏脚,有人还悄悄退后了一步。
蓝铎上前两步,又停下了,握着刀把的大手因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
隔了两息,他到底与唐乐筠擦肩而过,往镇子里面去了。
唐乐筠心里一笑,他还不算糊涂,知道亲自对一个听话的小姑娘动手必定会丢脸。
另外,纪霈之再怎么也是龙子凤孙,他就是气死也不敢太过分。
……
菜市场里聚集了不少老百姓,至少一二百人。
纪霈之也在,他裹着厚重的月白色斗篷,身姿挺拔地站在手握长剑的白管家和手持火把的元宝中间,表情冷酷,与一干惶恐不安的老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
唐乐筠在闪烁的火光中仔细辨认片刻,在后排找到了田家荣父子——田婶子和几个孩子都没来。
这说明蓝铎虽笨,但没有疯,她和街坊们的处境就不至于太艰难。
县令鲁千山说道:“蓝将军,临街住户都已请到,无一疏漏。”
蓝铎颔首,给一旁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出列,大声喝道:“不许讲话,都闭嘴!”
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蓝铎道:“现在,本将军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答好了就可以回去睡觉,答不好,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问啥啊,咱们啥也不知道啊!”
“就是!”
“将军,怎么叫答好了,怎么叫答不好呢!”
……
人们骚动了起来。
衙役和亲卫们一起出声压制:“肃静,肃静!”
蓝铎的脸色更难看了,待老百姓安静后,他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这几日,有没有可疑的江湖人出现在生云镇!”
唐乐筠有些担心,一旦有人在此时爆出她卖金疮药给江湖人,以及杨晞在她铺子买药的事实,她就被动了。
不过,街坊们很谨慎,站在前排的几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第一个出声。
蓝铎质问:“怎么,需要本将军挨个问吗,黄里长何在!”
黄里长躲在人群后面,不得不钻了进来,作揖道:“将军,草民昨天串亲戚,傍晚才赶回来,至于江湖人嘛……”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向一位中年男子,“升云客栈的高掌柜,想必比草民更清楚。”
那高掌柜是纪霈之的人,三十多岁,目露精光,极为精干。
他拱手道:“启禀将军,这里是官道,草民的酒楼每天都在接待外地客人,江湖人和商旅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小人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对对对,我家也这样。”
“将军,每天都有江湖人,昨天有、今天有,单独的、成群的啥样都有。”
“这样说的话,我觉得今天和往天比,没什么不同。”
“会不会根本就没往镇上来,那边不是还有庄子吗!”
“是啊是啊。”
……
蓝铎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看向纪霈之,见后者眼神轻蔑,一股火又蹿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他吼了一声,“太子遇刺,凶手犯下了灭九族的大罪。本将军奉劝你们,最好把看到的可疑之人说出来,否则你们都是帮凶!”
太子遇刺,灭九族的大罪!
老百姓被吓到了,他们面色如土,面面相觑……
菜市场内安静得可怕。
唐乐筠默默关注着每一个站在前排的街坊,并做好了被某人重点关照的心里准备。
“蓝将军。”纪霈之毫无预兆地开了口,“站在这里的大多是正经生意人,每天忙忙碌碌,做的都是琐碎且重复的活计,只要没人打架斗殴,客人就都是客人,没人知道哪个可疑,哪个不可疑。只有特殊的事,他们才会有所关注,本王举个例子,如果本王问,福安医馆昨天有没有被砸,是谁砸的,不出三息就会有结果。”
元宝转过身,问一个老年男子,“你知道福安医馆被砸了吗,哪个砸的!”
老年男子惊慌失措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道:“你看,他虽然不敢说,但指向非常明显,对,就是本王干的。福安医馆为难有间药铺,就是与我端王为敌,我便亲自带人砸了它,黄里长,你明白吗!”
黄里长冒汗了,“草民明明明白。”
蓝铎怒道:“王爷,太子被刺,你却借这个时辰为你的女人立威,你居心何在!”
“我只是想请蓝将军认清一个现实,生云镇来来往往都是客,只要客人不闹幺蛾子,没人会记得他们。同样道理,想杀太子的人心虚,他们绝不会在镇上闹市,甚至不会在这里露脸。”纪霈之轻咳两声,“大家说是不是啊!”
“王爷说的是。”
“我们只认钱,不认人。”
“就是,一天天那么多活儿,上哪儿记得客人去!”
……
老百姓纷纷附和起来,声音比刚才大多了。
鲁千山盯着纪霈之看,喉结耸动一下,到底低下了头。
唐乐筠微微松了口气,但她知道,官府肯定还会私下调查,她接待过江湖客的事瞒不住,她总要想法子面对。
蓝铎脸色铁青,正要拔刀,就听见官道上有杂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一名亲卫跑出去,很快又回来了,禀报道:“将军,去各个庄子搜查的人回来了。”
蓝铎有了台阶下,整个人精神几分,踱着步子等待各个庄子带回来的人。
唐乐筠看看纪霈之,纪霈之略一点头,她便凑了过去。
纪霈之道:“鲁千山老奸巨猾,一定会建议单独调查,等杨晞到了,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以免被动。”
唐乐筠点点头,“多谢王爷指点。”
纪霈之道:“本王吃你两顿饭,替你操一操心也没什么。”
唐乐筠道:“我更希望王爷能照顾照顾小店的生意。”
纪霈之冷哼一声,略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本王不怕死,但现在还不能死,明白吗!”
二人距离很近,唐乐筠又恰好微微扬头,她能清晰地看到两个黝黑的瞳仁里模糊的自己。
这样子太暧昧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如果王爷不想死,更应该试试我的药。”
卖药是治病的第一步,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想尝试一下。
元宝闻言,讥讽地笑笑,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唐乐筠的侧脸上——唐乐筠的侧脸非常美,细腻的皮肤在火光中同样莹白润泽——他一时间看呆了。
纪霈之无动于衷,他淡漠地挪开了视线,“谢谢,不必了。”
唐乐筠第一次试探失败。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不急着死,难受的亦不是她,她便不用上赶着讨嫌。
几辆马车接连驶了进来,杨晞的马车排在第三,两边各有一队士兵,显然是重点防范对象。
唐乐筠的心情有点复杂。
皇上、皇后、太子都死有余辜,作为读者,她并不想看到杨晞一家被人斩草除根,眼下剧情发生了重大改变,不知他们会不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杨晞下车了,身边跟着一个女子。
该女子二十左右,容貌秀美,身形娇小,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极为可爱。
唐乐筠弯了弯唇,原来状元郎喜欢这个类型的,难怪对唐乐音不感兴趣呢。
蓝铎道:“诸位,打扰了。太子遇刺,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个中年男子道:“蓝将军客气,出了这么大的事,再怎么折腾咱们也不敢有怨言。”
“多谢体量。”蓝铎满意地捋捋胡子,认真地听取了属下的汇报,便把目光落到了杨晞身上。
他问:“小杨大人何时来的生云镇!”
杨晞道:“下午,不知道几点,但我在杂货铺和药铺都买过东西,他们想必是知道的吧。”
赵记杂货铺的老板说道:“应该在申时左右。”
唐乐筠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对,我也想起来了,那时我还卖了一瓶金疮药。”
蓝铎阴恻恻的问道:“金疮药!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唐乐筠道:“蓝将军问的是可疑的江湖人。那位买药的只有一个人,又只买一瓶,民女并不觉得可疑。但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将军禀报一下,我怀疑太子殿下来过我的铺子。他们一行三人,带着十几个护卫,说是要找端王,端王当时不在我家,他们就羞辱我一番走了。”
她话音一落,田家荣也出声了,“对,那些人我们也看见了。他们没进铺子,说两句就上了车,往生云山的方向去了。”
“我也看见了。”
“我的天,那就是太子啊!”
“太可惜了!”
……
关注有间药铺的人果然不少,他们没有立刻供出唐乐筠,也算有情有义了。
蓝铎问纪霈之,“端王那时在哪里!”
纪霈之道:“我在去福安医馆的路上。”
鲁千山附和道:“下官问过了,王爷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去的福安医馆。”
蓝铎无法,只好暂时放过纪霈之,“小杨大人,你为何来生云镇。”
杨晞道:“春暖花开,我带表姐来庄子踏青。”
蓝铎冷笑:“真的是踏青吗!”
那姑娘用袖子掩了脸。
杨晞道:“其他的是我个人私事,与将军无关,将军无权过问。”
蓝铎道:“是不是你的私事,查了才知道。”
杨晞很平静,“下官只是个书生,可谓手无缚鸡之力,蓝将军只管去查,正好还我一个清白。”
鲁千山问:“唐掌柜,太子殿下和小杨大人谁先到的铺子!”
唐乐筠道:“太子殿下。”
鲁千山又问:“相隔多久!”
唐乐筠道:“没太注意,大概不到一刻钟的样子。”
其实,从秦国公府和皇家的仇恨来看,杨晞跟着太子而来的可能性不小。
鲁千山问这个时间节点,也是为了提醒蓝铎注意。
无论如何,只要有杨晞和纪霈之,他们这一宿就没白忙活。
蓝铎明白这一点,他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王爷,在此案没有侦破之前,请您留在生云镇,以免错过圣旨。至于小杨大人,你跟本将军回一趟京城吧。”
杨晞道:“蓝将军,下官不是很明白,大家都在各自的庄子里安睡,为什么我就要回京城。按照唐掌柜所说,太子一行至少二十人左右,我一个带着女眷的文弱书生能做什么!”
这个问题蓝铎无法解答,他总不能说,因为皇上强了你嫂子,你怀恨在心,所以就杀了太子。
他看向了鲁千山。
鲁千山小声道:“下官以为,天亮后就会有主持大局的大人们来到生云镇,不如先把他们放到升云客栈统一看管,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蓝铎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当然想早早回京表功,但他也觉得,光是凭着杨晞离出事现场不远,就断定他刺杀了太子,这绝对说不过去。
到时候,势必把皇上做的那点不光彩的事情端到台面上来,一个搞不好,他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他觉得鲁千山说的没错,天一亮就有人来了,他犯不着贪功冒进。
他说道:“就照你说的办,带他们去云升客栈,等候皇上的旨意。”
……
唐乐筠和田家父子一起回了家,刚到药铺门口,就见纪霈之由鲁千山陪着过来了。
鲁千山道:“王爷,下官就送到这里了,告辞。”
纪霈之没搭理他,自顾自上了台阶,朝唐乐筠扬了扬下巴,“还不开门!”
田家荣父子惊讶地看着唐乐筠。
唐乐筠解释道:“王爷是君子,只是暂住。”
田老爷子叹息一声,拉着田家荣往自家去了。
唐乐筠朝鲁千山福了福,快步上了台阶。
纪霈之道:“本王从不是君子。”
唐乐筠:“那你……”
纪霈之压低声音道:“你想的没错,本王就是小人!”
唐乐筠蹙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纪霈之靠近了她,“一男一女在一起,你说我想干什么!”
唐乐筠的余光看到了始终未动的鲁千山,有点猜到纪霈之的用意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用胯部撞了他一下。
第32章
一关上门,纪霈之便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不过是做戏而已,你明白吗!”
唐乐筠把锁匙挂在老地方,顺口接道:“当然,谁认真谁就输了。”
纪霈之脚下一顿,抬手摸摸滚烫的脸颊,转身看向唐乐筠。
铺子里光线极暗,他只能看清唐乐筠的身形,但后者拿门栓、插门栓的动作利落准确,没有丝毫赘余。
纪霈之明白了,她也在做戏,而且丝毫不走心,刚刚撞他的一下在她看来也许就是兄弟间的小打小闹。
脸上的热度迅速下降……
他说道:“你我的事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你在外面一定要谨言慎行。”
唐乐筠走了过来,“你我的事是你强加给我的。我本可以嫁一个普通男人,过平凡幸福的日子,可现在全被王爷毁了,我以为,王爷没资格要求我什么。”
普通和平凡,是大多数人与生俱来的品质,却是纪霈之怎么求都求不到的。
他没有反驳,静静地立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一甩袖子走了。
“唐掌柜这是往我家王爷心窝子上扎呢。”元宝不满地小声嘀咕一句,匆匆跟上去了。
老古董,小病娇。
唐乐筠微微一笑,摸黑在书案后坐下了。
官道上有士兵来回走动的声音,应该是蓝铎派来监视纪霈之的,不足为虑。
她现在担心的是,蓝皇后会不会借刀杀人,强行让纪霈之为太子的死负责。
一旦如此,纪霈之就白忍了这一遭,她也会因此牵连进来。
还有秦国公府,杨晞本可以不露面,为什么要在这里出现
临场指挥不用他,只有出现意外情况才会用到他。
所以,他很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来的。
以他的聪明,既然敢来,就应该有所安排吧
算了,盘算这些没有用,见招拆招,谁的命谁负责吧。
唐乐筠从抽屉里取出一卷两寸宽的纱布,掀起群裾,把袖子里藏的匕首缠在了大腿上。
回到二进院时,西次间的灯依然亮着,但里面已然悄无声息,连元宝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看样子是睡了。
唐乐筠知道,纪霈之不喜欢黑,且有失眠症,只要被吵醒,必定大发雷霆。
本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原则,她踮着脚尖走到东次间,压着门轴开了门……
和衣睡了小半宿,照例鸡鸣时分起床打坐。
等窗纸白了,唐乐筠便出了房间,去厨房烧上开水,拿着两只小铜盆上街了。
快到官道时,田婶子喊住了她。
唐乐筠回身等她,“婶子也买早点么!”
田婶子小跑过来,“不买,就是出来看看。”
自打唐乐筠发出乱世警告,田家就很少买早点了。
唐乐筠道:“你们没事,放心吧。”
田婶子也这么觉得,“倒是你,唉,怎么就惹上那位了呢!”
二人说着话,到了官道上。
官道上的烟火气还在。
馄饨摊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秦记小面馆的门开着,里面坐着几个食客。
包子铺的大包子刚出锅,老板正在翻翻捡捡,等待着客人上门。
多好啊。
人祸比天灾幸运多了。
唐乐筠在心里感慨一句,说道:“婶子放心,太子的死影响不到咱小老百姓,我是例外。”
“那倒是。”田婶子叹息一声,“行了,婶子回去做饭,你自己小心点。”
……
纪霈之吃饭不怎么挑,干净卫生就行,二人各自吃完,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
唐乐筠收拾好碗筷,去杂物房抱上一捆新买的干竹竿下了地。
这个春季风调雨顺,地里绿油油的一大片,各种草药长势极好。
唐乐筠先把杂草拔了,再更换地头上的栅栏。
她力气大,速度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长方形的一条长边。
地头离矮山更近,适合赏花。
唐乐筠欣赏良久,这才返回去拿竹竿。
将要到路边,纪霈之和元宝就来了,后面还跟着鲁千山并两个衙役。
纪霈之朝官道扬了扬下巴。
唐乐筠明白,一定是大官们到了生云镇,要他们过去和其他人一同受审。
她把竹竿抱起来,放到药铺里,与纪霈之汇合,肩并肩往升云客栈走。
纪霈之瞥了下鲁千山,后者很识趣,距离他们有三四丈之遥。
他说道:“跟随太子的总共十五人,但只留下了十四具尸体。”
唐乐筠颔首。
这说明有一个人逃了,而且大抵是此人与同伙里应外合,刺杀了太子。
有此人背锅,杨晞的嫌疑也许会轻那么一点。
她说道:“不错。”
纪霈之看着她的侧脸,“你今年多大!”
唐乐筠道:“十六。”
“这么小。”纪霈之刻薄地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三十六。”
唐乐筠:“……”
这是什么话,我长得很老相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元宝噗嗤一声笑了,“唐姑娘确实少年老成。”
唐乐筠:“……”
在末世中成长的孩子大多像她这样,如果不是,那便早早死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对。
……
升云客栈被布置成了临时大堂,高坐上位的是风尘仆仆、一脸倦意的邵昌文,次座刑部尚书,再次便是唐锐安和蓝铎了。
邵昌文大约五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微黄,长脸形,眼睛细长且有神,虽不英俊,但极儒雅,书卷气十足。
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竟能养出邵明诚那样的败家儿子。
纪霈之一进门,邵昌文就看见了,示意下属在侧面给他加了个座位。
唐乐筠便站到了他的身后。
大堂里的人主要是住在各个温泉庄子的主家,其次是官道两侧店铺的掌柜或东家。
三四十人挤挤挨挨地站着,但只听得到某些人紧张的喘/息声。
这就是大炎第一权臣的排面了。
唐乐筠左右环顾,权衡了一下,她认为自己击杀邵昌文,安全逃脱此地的几率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这么一想,第一权臣的光辉便在她心里缩小了不少。
反倒是唐锐安,锐利的视线如有实质,始终在研判着她。
唐乐筠故意不看他——唐乐音赶原主出来,是其咎由自取,她没意见,但他在唐乐音的授意下,写信让唐门将唐悦白除名,说明他心胸狭窄,没有担当,她很不佩服,毫无打交道的欲望。
“诸位。”邵昌文开口了,“太子遇刺,二十三人身死,这是我大炎开国以来第一大案,事情的严重性无须老夫赘言。所以,咱们长话短说,凡提供有效线索者,或加官进爵,或赏银千万;凡有意隐瞒不报者,与犯案者同罪,诛三族,望所有人明晰。”
他这边一停,那边的刑部尚书就接上了他的话茬:“大家都说说吧,小杨大人,你先说。”
“是。”杨晞躬身一礼,“诸位大人,下官既提供不了有效线索,也没什么可以隐瞒不报的,下官只做以下几点说明。”
“第一,下官和太子并没有遇上,如果所料不差,他们一直走在下官前面;第二,太子遇刺时,下官还在镇上,对此毫不知情;第三,如果此案与下官有关,那么下官可以不来生云镇,即便来了,也不该在镇上露面。”
“以上几点,请首辅大人、尚书大人酌情考虑。”
他的表达条理清楚,声音稳定,不卑不亢,很有说服力。
邵昌文道:“小杨大人莫多心,现在只是了解情况,是不是与杨家有关,我们会用证据说话。”
这话看似安慰,其实威胁意味十足。
“多谢首辅大人!”杨晞再次行礼,“首辅大人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太子一案定能早日告破。”
邵昌文没有理会他,转而看向纪霈之,“听说王爷昨日也在镇上,不知对此案有何看法啊!”
纪霈之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京城中,谁人不知道我与太子的关系我的看法是,诸位大人若认为是我派人下的手,未免太蠢了些。”
这话犀利,且奇臭无比。
尚书李大人、唐锐安齐齐蹙了眉头,只有邵昌文依旧和颜悦色。
邵昌文道:“王爷所言极是,那么,王爷可有建议呀!”
纪霈之轻咳几声,“没有。只要你们不烦我,便与我无关,怎么着都成。”
他摆出的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邵昌文无法,让鲁千山和蓝铎对温泉庄子的主人,以及生云镇临街店铺的所有人进行询问。
鲁千山喊的第一个就是唐乐筠。
他说道:“我听说,小杨大人在你的铺子里坐了许久,为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很熟吗他为什么不在京城买药,非要到生云镇来!”
几个老奸巨猾的人一起盯住了唐乐筠的脸。
唐乐筠不好表现得太镇定,她垂下头,对着地上的青砖说道:“回鲁大人的话,上个月十五,汝阳郡主在来温泉庄子的路上病重,碰巧为民女所救。小杨大人来此买药,一是因为药铺刚开张,他想支持民女一下;二是,民女的药药效好,童叟无欺;三是,民女略通医术,小杨大人与民女交流汝阳郡主的病情。”
“你救了汝阳郡主你的药药效好”鲁千山重点重复了这两点,又问出和纪霈之一样的问题,“你今年多大!”
唐乐筠道:“十六。”
李尚书道:“据我所知,汝阳郡主得的是心疾,御医们束手无策。”
邵昌文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忽然问杨晞:“她是如何救的汝阳郡主!”
杨晞迟疑着看向唐乐筠,“这个……还是请唐掌柜自己说吧。”
邵昌文道:“老夫想听小杨大人说。”
杨晞只好朝唐乐筠拱了拱手,“在下要对不住唐掌柜了。”
一屋子人的焦点都在唐乐筠身上,他们大多秉持同一个看法——十六岁的姑娘能有多好的医术,怎么可能救下罹患心疾多年的汝阳郡主,肯定是撒谎!
唐乐筠耸肩摊手,姿态和表情都很怪异,但清晰地表达了她的无奈和无所谓。
“呵~”纪霈之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杨晞道:“唐掌柜救人的方式很独特,她先是按压家母的心脏部位,再向家母嘴里吹气,如此反复多次,才把家母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唐掌柜不但救人特别,用药也与众不同,赵医女和太医都觉得那是虎狼之药,建议下官停了,但下官坚信唐掌柜不会害家母,家母的病情才彻底有了好转。唐掌柜诡异的救人方式只有在下知道,虎狼药的事,赵医女和王御医都能证明。”
唐乐筠新奇的救人方式镇住了在场的每个人,大堂里鸦雀无声。
邵昌文问道:“唐掌柜,敢问救人的道理何在啊。”
唐乐筠道:“道理很简单,用外力按压的方式帮助心脏恢复跳动,用人工呼吸代替自主呼吸,虽然不会每次都奏效,但汝阳郡主很幸运。”
邵昌文又问:“只能是将死之人吗!”
唐乐筠福了福:“大人明鉴,死透了就救不了了。”
邵昌文又道:“这个方法可以让太医院研究一下吗!”
唐乐筠道:“当然,医者父母心,只要可以救人,谁学民女都教。”
邵昌文表示很满意。
在唐乐筠之后,鲁千山又重点问了她家附近的几个铺子。
最终一无所获。
……
从升云客栈出来,唐乐筠把地头的栅栏装好了,安安稳稳地守了铺子一整天。
唐锐安和鲁千山都没有骚扰她,纪霈之也没有了踪影。
镇子看似恢复了平静,其实不然。
身穿玄色曳撒的玄衣卫三三两两地晃在官道上,只要看到陌生面孔就会抓走盘问一番。
镇子上的客人少了不少,各家买卖都很萧条,有间药铺更是如此。
唐乐筠没敢让唐悦白去崔家读书,他继续和田家两兄弟呆在一起,不是习武,就是偷偷回家吃饭,练大字。
邓翠翠重新上了门,帮唐乐筠守铺子,做药。
一连三天过去,不但纪霈之没有消息,怡王的媒人也始终没有上门。
唐乐筠认为,她和纪霈之的婚事很可能就这么黄了。
不过,黄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纪霈之若被皇帝和邵昌文当成太子一案的替罪羔羊,她便也活不成了。
就在她寝食难安的时候,白管家忽然来了。
他一进门就打发了邓翠翠,说道:“太子一案迄今毫无进展,王爷被软禁,秦国公被找了个理由罢官降爵了。”
唐乐筠问:“王爷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没有。”白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这是王爷让在下给唐姑娘的,总共十二亩荒地,就在王爷庄子的前面,右边的峡谷也是唐姑娘的,那里虽然没有遮风挡雨之处,但土质适合种草药。”
纪霈之居然旅行诺言了。
唐乐筠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我还以为王爷忘了呢。”
白管家道:“王爷记性很好,从不忘事,只是在下一时没找到合适地块,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唐乐筠福了福,“谢谢白管家。”
白管家道:“不客气,王爷让我给唐姑娘带句话。”
唐乐筠有些意外,“什么话!”
白管家道:“王爷说,唐姑娘编瞎话好歹编得像一些,去京城城隍庙进药时最好背着些人,或者多去山里采几回药,问梅山上的野生药材就有不少。”
唐乐筠:“……”
白管家见她不说话,又道:“我家王爷还说,如果唐姑娘真想卖好药,他可以找人提供货源,保证货真价实。”
唐乐筠:“……”
这人把生意做到她的头上来了,难怪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
白管家追问:“唐姑娘意下如何!”
唐乐筠道:“成交!”
白管家满意地点点头,他家王爷肯出手照顾这么小的铺子,已经是看在挂名夫妻的份上格外开恩了,如果她拒绝,就真的是不知好歹了。
第33章
白管家走后,生云镇的管控更加严格了,不但人身自由受限,货物进出也受到阻碍。
衣食住行不便,老百姓怨声载道,但官府始终充耳不闻。
时间进入四月,各地散发的流民相继抵达京郊附近。
朝廷意识到,控制生云镇已经不再是给帝后和死去的太子的交代,保证京城不乱才是,便撤了玄衣卫,放了生云镇一马。
恢复通行的第一天,唐乐筠让唐悦白和邓翠翠看铺子,自己带着大黄小黄去了汤县。
汤县县城外,聚集了上千流民。
鲁千山还算有点能力,在城外架起了十口大锅,口口冒白烟,淡淡的米粥香很远就能闻到。
唐乐筠路过时看了灾民的粥碗一眼,米粥不算稠,也不是清汤寡水。
鲁大人较好地平衡了官府的能力和灾民的忍耐力。
大家的情绪都很稳定。
南街的几家粮店生意红火,门前都在排长队,秫米价格涨到一两四一石,粟米和稻米更是到了一两八。
唐乐筠逛了一圈,发现中间一家排队的人最少,便拴了马车,挤了上去。
她深知,从此后,三五年内,粮价只涨不跌,所以今天至少要买到多半车粮。
粮铺的工具笨重,称重和装车都麻烦,轮到唐乐筠时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出来嚷嚷道:“稻米还有八石,粟米十石,大后面的明日请早,不要再排啦。”
商家都不傻,今天卖的多,明天就赔的多,限购是必要手段。
这是唐乐筠赶着进城的主要原因。
唐乐筠道:“我要稻米一石,玉米一石,秫米一石。”
那伙计道:“总共四两二,兄弟们称重啦。”
唐乐筠从碎银中捡出合适的银块,拿上找回来的三百个大钱,看着伙计们把粮食装上了车。
……
从南城门出来,走半柱香功夫,就到了田婶子介绍的刘家镇,镇上肉铺、杂货铺都有,价格比城里实惠得多。
唐乐筠在刘家镇备齐调料,又买了猪后腿、排骨,以及五花肉若干,顺便还抓了八只小母鸡,准备带回家养大。
小黄喜欢这些鸡,它趴在车厢板上,专心致志地守着它们。
快到生云镇时,后面追上来一队车马,速度很快,卷起好大一片烟尘。
唐乐筠戴上面巾,挠了挠小黄的小狗头,“古代就这点不好,到处尘土飞扬。”
“呜呜!”小黄歪着小脑袋点了点。
唐乐筠笑了,“好像你真懂似的。”
“呜呜!”小黄又认真地呜咽了两声,意思是我懂我很懂。
太可爱了!
唐乐筠把木系异能凝在右手,奖励地搓了搓它的脑袋。
马车进了镇子。
唐乐筠敏锐地感觉到,镇上比往日热闹了几分,许多掌柜和伙计站在店门口,对着升云酒楼的方向指指点点。
马车迅速靠近酒楼,视线越过两棵繁茂的老柳树,唐乐筠看到了刚刚那队车马……
一干穿着劲装的俊男靓女正站在酒楼门口叽叽喳喳,鲜亮、高级的衣饰瞬间活跃了小镇的气氛,就连沿街叫卖的挑夫声调都比往日响亮了几分。
“顾大哥,这家饭菜好不好吃!”
“当然,以前我们常来常往。”
“我们是谁!”
“常来温泉庄子玩的人。”
“楚大哥来过这边吗!”
“来过一两次。”
……
唐乐筠听了几耳朵,目光在几个男子身上一扫而过。
顾大哥,江湖人,会不会是顾时那位身形挺拔、剑眉星目、鹤立鸡群的,就很符合男主的特征。
楚大哥,则可能是磨剑山庄的楚飞远,原身上辈子所嫁之人,该男子在书里戏份少,描述不多,她看不出来到底是谁。
待马车渐行渐远时,一个男子说道:“你们先点菜,我买一点东西,去去就来。”
有女子问:“楚大哥,镇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急,不如回京城再说。”
“当然有,听说这里有家‘有间药铺’,金疮药极好,我去多买几瓶,如果店家没有,及早预定也是好的。”
总算有识货的了!
唐乐筠窃喜,回头去看,就见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带着一个小厮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原来他就是楚飞远,中等偏上的长相,眉眼清澈,笑容干净,男子汉气概十足。
唐乐筠心道,原身眼力不错,此人下盘稳健,目光沉着,一看就是那种可以托付终身的老实人。
盏茶的功夫后,马车拐了弯,钻进胡同,在自家大门停了下来。
“姐,你可算回来了!”唐乐筠还没下车,唐悦白就打开大门迎了出来。
唐乐筠道:“路上有点事,稍微耽搁了一下。”
唐悦白紧张兮兮地抓住她的袖子,“不要紧吧。”
“不要紧。”唐乐筠扒拉开他,把车拉到车棚,将大黄卸下去,吩咐跟过来的唐悦白,“你去舀些不太凉的水给它喝,顺便看着点人,我把粮食送下去。”
唐悦白答应一声,拎上水桶往墙边的储水大缸走了过去。
唐乐筠打开地窖入口,单手一甩,大袋粮食便上了肩膀,手上再拎一袋,上下三五趟,粮食就搬下去了。
挡好入口,唐悦白把水放在大黄前面,又倒了些饲料在食槽里。
……
伺候完大黄吃喝,二人拎着猪肉和小鸡仔去了厨房。
唐悦白负责清洗,唐乐筠去前面看铺子。
刚要进后门,就见邓翠翠探出了半个身子,见到是她,兴奋地招了招手:“筠筠,来贵客了,说想见你,正在里面等着呢。”
唐乐筠心里咯噔一下,要求见她的人多半与唐乐音有关,也不知道唐乐音和顾时的婚事怎么样了。
她说道:“什么人,我认识吗!”
邓翠翠有点懵,正想说‘不知道’,就见唐乐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唐乐筠没想让她回答,只是提醒来客:他们不熟。
她进了铺子,目光往长椅上一扫,就见两个男子站了起来,一个是楚飞远,另外一个便是顾时。
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唐乐筠走上前,抱拳道:“二位贵客,有何指教!”
顾时还礼:“唐掌柜,在下顾时,家父武定侯。”
楚飞远也道:“唐掌柜,久仰大名,在下磨剑山庄楚飞远,慕名而来。”
他二人说完了,那女子矜持地起了身,审视地看着唐乐筠,“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竹子姑娘。”
她在向两位男子卖弄她对唐乐筠的了解。
原来是楚飞远的官配,慕容秀秀,她大抵是听唐乐音说过什么,来这里耀武扬威了。
唐乐筠唇角微勾,精致的脸上有了浅淡的笑容,寡淡因此减弱几分,整个人便灵动了些许。
她说道:“不知三位有何见教!”
“这……”顾时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听说唐掌柜的金疮药好,大家又是熟人,我们特地过来打个招呼。”
唐乐筠不接他的话茬,只道:“金疮药的确好,三两银子一瓶。”
楚飞远道:“我要十瓶。”
“楚大哥!”慕容秀秀叫了他一声,“寻常的金疮药才一两银子。”
慕容家也是江湖世家,慕容秀秀二十岁,擅长梅花针,因长相美艳,绰号称梅花女侠。
唐乐筠懒得解释,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一瓶金疮药。
顾时跟着过来,打开瓶塞闻了闻,“味道确实稍浓一些。”
“秀秀不必担忧,我家有人用过了,小伤口抹上后迅速结痂,止血效果极好。”楚飞远也走了过来,“唐掌柜莫要吝啬,在下要十瓶。”
唐乐筠看了慕容秀秀一眼,后者垂着眼帘站在原地,显然颇感为难堪。
顾时道:“慕容姑娘不如也买上一瓶,若不好用,找楚大公子算账便是。”
不愧是男主,这话很有些意思了。
唐乐筠道:“慕容姑娘与我更熟,不如来找我,不好用我退款。”
慕容秀秀顿时来了精神,“好啊,既然这么好,那我就买一瓶好了。”
阴谋像下水道里的臭气般扑鼻而来。
唐乐筠道:“但我要提醒一下慕容姑娘,一旦退了,我们铺子将不会再卖任何药品给慕容姑娘。”
这是她临时加的条款,以应对慕容秀秀这样的客人。
慕容秀秀道:“没关系,如果不好用,我也不会再来了不是毕竟,我们慕容家不如唐门有钱,唐门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所以才养不相干的人好几年。”
唐乐筠道:“我记得我去唐指挥使家时,我爹是给了银子的。我弟弟从七岁开始,就在唐门做各种内务,怎么到了慕容姑娘口里,我们就成被唐门豢养的米虫了呢!”
慕容秀秀无言以对。
铺子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顾时适时开口:“唐掌柜莫要动气,外人不知内情,误会也是有的。”
唐乐筠道:“所以,她可以误会我,但我不可以动气,对吗!”
顾时:“……”
“诸位,既然话不投机,不如各退一步,咱就是买个金疮药而已。”楚飞远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小面额银票,又让小厮拿了几两碎银,“唐掌柜,十一瓶的银钱在这里了。”
唐乐筠莞尔,“还是楚大公子爽快,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邓翠翠拿出一只带拎手的布袋子,撑开,她数出十一瓶装了进去。
“银货两讫。”唐乐筠递给楚飞远,“其中一瓶是慕容姑娘的,如果她来退货,本店将不再卖任何药品给她,还请楚大公子做个见证。”
楚飞远拱手,“唐掌柜放心,慕容是江湖儿女,向来一言九鼎。”
那就好。
唐乐筠做了个请的姿势,“诸位玩得开心点,恕不远送。”
慕容秀秀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楚飞远追了上去。
顾时若有所思,抱了抱拳,跟着出去了。
第34章
慕容秀秀下了台阶,对楚飞远说道:“楚大哥,你上当啦。竹子姑娘在唐家从未经手过药材,只读过几本医书。而且,我听说她家药材就是在庙前街进的货,此事为唐家的管家亲眼所见。她卖那么高的价格,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
楚飞远并不争辩,“秀秀,没关系,唐掌柜不是说了,药可以退吗!”
顾时道:“庄子里的下人干粗活居多,时不时就会有人受伤,药好不好一用便知。大家都是熟人,唐掌柜不会耍赖。”
楚飞远眉头微蹙,不赞同地看了顾时一眼。
顾时注意到了,不由微微一笑。
他承认自己没安好心,暗戳戳地为难一个姑娘家,但是没办法,他就是觉得竹子姑娘与他打听到的大不相同,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顾时等人走后,唐乐筠盘算了一下:顾时对唐乐音并非一见钟情,二人的结合,始于唐乐音的盘算和瑞王的推动——前者认为跟着顾时她和唐家前途大好,后者是为了拉拢唐锐安,那么联姻关系最是可靠。
基于此,顾时为难她应该不是为了唐乐音,而是为了深入了解端王的女人。
想到端王,唐乐筠便想起了那块山地,她决定尽快走一趟,好及早搭建一个临时避难所。
邓翠翠凑了过来,“筠筠,她要是真的来退,会不会影响铺子的名头!”
唐乐筠道:“不会,她只会影响她自己。”
“啊”邓翠翠没反应过来,“为啥呢!”
唐乐筠道:“当然是因为我们的药好。”
“哦……”邓翠翠无条件信任唐乐筠,“对,对对,她今天退了,以后就不能买药了。”
唐乐筠把塞在柜台下面的几个布袋子拿出来,点了点,总共还剩七个。
她说道:“翠翠姐,你若有精力,可以帮我做几个袋子,带简单刺绣的十二文,大的八文,小的五文,布料和针线我出。”
邓翠翠的胎坐稳了,别说做点手工,就是下地干活也没什么问题。
她说道:“我手艺一般,不要钱,你要多少我就做多少。”
唐乐筠关上铺子的小门,插好,往后门走了过去,“这种袋子还要什么手艺,只要缝结实就成。今天粮食又涨价了,秫米一两四,还会再涨,保不齐你的家人和婆家会找上门来,到时你若于心不忍,还能帮扶帮扶。”
“呵呵~”邓翠翠冷笑两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的话唐乐筠根本不信,但唐乐筠又懒得废话,遂道:“将来孩子出生了,花销肯定比现在大,你手里有了钱,做什么都有底气。”
“这倒是。”这话打动了邓翠翠,“是这个理儿,筠筠……”
她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出口,但秀气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唐乐筠道:“走吧,我买了不少肉,咱们收拾一下,多存一些,以免过些日子想吃吃不上。”
邓翠翠扶着腰,喜滋滋地跟了上去,“筠筠你知道吗,我在老马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捞到一两块肥肉片子。”
唐乐筠心道,那也没什么,至少食物质量没问题,我在末世时,经常吃发霉的面包和变质的罐头。
两人进了二进院,唐悦白从厨房探出头来,“姐,我正要找你呢,肉洗完了,还做什么!”
唐乐筠道:“你烧火就行。”
“好嘞。”唐悦白一转身坐到灶台前,把一块木头塞进灶坑里,“姐,谁找你,卖药了吗!”
唐乐筠道:“卖了十一瓶金疮药,下午咱们再做一些。”
“太好了!”唐悦白喜出望外,“什么人买了这么多!”
唐乐筠道:“磨剑山庄少主,楚飞远。”
邓翠翠卷袖子,开始切排骨,“原来还是个少主,那人不错,说话和气,不像……”
她大概想说纪霈之,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
“天,磨剑山庄啊!”唐悦白托着腮,神情向往,“姐,听说磨剑山庄的剑特别贵,极好的要五六百两银呢。”
说起这个,唐乐筠也颇为意动。
太子已死,几个皇子肯定蠢蠢欲动,朝廷官员忙着站队,大炎国库空虚,各地老百姓春耕和口粮问题无法解决,流民进城的进城,进京的进京,乱象已然来了。
他们姐弟也该在安全上多想想了。
养狗费粮食,机关、陷阱和兵器性价比更高。
不过,磨剑山庄的剑他们买不起,唐门的机关不太会,但没关系,在末世成长起来的她会炼一点钢铁,懂一点武器,做几个连发弓/弩完全没有问题。
镇上就有铁匠铺,届时租用几个晚上,搞一搞便是。
“姐。”唐悦白叫了她一声,“楚飞远是专门来买金疮药的吗!”
唐乐筠回过神,“对,太子出事那天来的那个江湖客,可能是他家里的人。”
唐悦白吃了一惊,“这……没什么关联吧。”
锅里的水开了,唐乐筠把排骨丢下去焯水,“如果有,楚飞远不会明目张胆地来,应该是赶巧了。”
唐悦白松一口气,“听说太子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眉目呢,好可怜啊。”
唐乐筠用笊篱搅动排骨,“那你觉得流民可不可怜被流民抢劫的普通老百姓可不可怜!”
邓翠翠和唐悦白惊讶地看着她。
说太子该死,是大不敬,一旦被玄衣卫听到,会被抓走杀头的。
唐乐筠辩解道:“我的意思是,大炎风雨飘摇,大家都很可怜。”
邓翠翠切完五花肉,开始切肥油,“筠筠的意思我明白,要说可怜,还是咱小老百姓可怜。我听老一辈说过,流民吃不上饭就会到处抢。他们拉帮结伙,杀人抢劫,城里的好一些,有士兵守着闯不进去,像咱这样的城边子就难说了。”
唐悦白将手里的火钩子转了两圈,“翠翠姐,你别怕,我保护你们。”
邓翠翠笑了,“对,翠翠姐不怕。”
三人边聊边干,白白的猪油熬了,排骨红烧了,大块的肉也腌在了半人高的小缸里。
吃完饭,唐乐筠打发邓翠翠回家睡觉,唐悦白看铺子,她自己去了菜市场,跟做豆腐的大娘定上二十块老豆腐,又买了一斤千张、三十个鸡蛋和一捆小葱。
春日的下午,暖阳微醺,草木新绿,空气格外清香。
木系异能者比一般人更能感觉到这个季节勃发的生机。
唐乐筠心情好,她轻易地原谅了孙胖子骤然翻起的大白眼,笑着跟布庄老板娘打招呼。
“袁婶子好,等会儿我送来两块布,您给我家小弟做两套夏裳吧。”
“好啊,你让他自己来。我给他做大点儿,他这个年纪身体长得快。”
“那行,麻烦您了。”
“不麻烦。”
袁婶子来客人了,摆摆手进屋去了。
唐乐筠继续往前走,才走几步,田小霜就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筠筠姐,御医来了,白哥哥和一个小姐吵起来了。”
小丫头慌里慌张,绣花鞋都跑掉了。
慕容秀秀沉不住气,她这时候发难很正常
唐乐筠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御医亲自到了生云镇。
她给小霜穿上鞋子,牵着她的小手往回走,心道,这么礼贤下士,莫不是有什么幺蛾子吧。
铺子门前停了三辆马车,若干匹马,小厮长随一大群。
楚飞远站在铺子门口,焦急地望着唐乐筠来的方向,一看到她本人,便快步迎了上来,“唐掌柜,秀秀太执拗,给你添麻烦了。”
唐乐筠让小霜先回家,说道:“阁下也来退金疮药!”
楚飞远抱拳,“在下绝无此意。”
唐乐筠颔首,“那就好。”
楚飞远尴尬地笑笑,“还请唐掌柜包容一二,唐掌柜和令弟的兵器,磨剑山庄包了。”
唐乐筠与他擦肩而过,“楚大公子不必为别人的错误道歉,我不接受。”
“……”楚飞远无言以对,只好默默跟了上来。
铺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药瓶是我家的,药绝对不是我家的。”
“我刚在你家买的,怎么就不是你家的了!”
“我家的药,比瓶子里的味儿大。”
“焉知你会不会以次充好。”
“你……”
“小弟,给慕容姑娘退了便是,吵什么”唐乐筠扬声说道,“三两银而已。”
“姐,她说她不要银子,她让我们当着两位御医和镇上人的面,给她道歉。”汤余额白说得又快又响,显然气急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想法。
唐乐筠觉得,她低估了慕容秀秀的心机和无耻。
她扫视一圈——升云酒楼门前的俊男靓女们都在,顾时靠窗而站,姿态闲适,仿佛对此事漠不关心。
唐乐筠收回目光,看向了慕容秀秀,“道歉可以。”
慕容秀秀道:“你们看,她心虚了,我就知道!”
“但我可以发誓,如果我卖给慕容姑娘的药以次充好,我弟弟生儿子没**,我爹娘不得托生,永居十八层地狱。”唐乐筠举着三根手指走到慕容秀秀的面前,“慕容姑娘,你敢像我这样发誓吗只要你敢发,我就道歉,决不食言。”
慕容秀秀愣住了。
药铺里像是刮过一股寒流,冻住了所有人。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唐乐筠。
后者穿着月白色劲装,乌发被一根同色发带扎住,束成马尾垂在脑后,整个人清爽秀丽,英姿勃发,比慕容秀秀还要美上几分。
慕容秀秀是江湖儿女,不太怕发毒誓这种无稽之谈,但楚飞远和顾时都在,他俩都很清楚,她就是为唐家出气,故意来找茬的,一旦发了,后果不堪设想。
唐乐筠的毒誓张口就来,慕容秀秀则一言不发。
其他人就明白得差不多了,除了两个四五十岁的御医,其他年轻人脚底抹油溜了。
慕容秀秀红着脸,“你不要太得意。”
唐乐筠接过唐悦白递过来的三两银,塞到慕容秀秀的腰带里,“药送你了,以后不要来我的铺子,好走不送。”
“谁稀罕!”慕容秀秀转身就走,“你给我等着。”
唐乐筠没理她,朝两位御医拱拱手,“二位大人好,见笑了。”
其中一位御医面色极为严肃:“金疮药而已,唐掌柜的药确实贵了些。”
另一位御医笑眯眯地打圆场:“老王你这是何必唐掌柜敢卖那么贵,必然有贵的道理。老百姓买不起,自然就去买便宜的了。”
唐乐筠道:“大人所言极是。”
王御医道:“老郑,医者父母心,唐掌柜这么干,于理不合。”
唐乐筠蹙起了眉头,但没有反驳。
郑御医也不太高兴,但他修养不错,直接岔开了话题,“听闻唐掌柜有起死回生之术,老夫此来便是想讨教一番,不知唐掌柜能否不吝赐教。”
“不敢当。郑大人太客气了,二位请随民女到后面稍坐。”唐乐筠往后门走了两步,又吩咐唐悦白,“小弟关上铺门,去泡壶好茶来。”
唐悦白见唐乐筠兵不血刃地化解了危急,心里佩服至极,脆快地答应一声,蹦跳着插门去了。
唐乐筠领着客人到了小客厅,一起在次座上落了座。
她说道:“二位大人,心肺复苏法不难,一学就会,适用的病人也相当广泛,所以,我把不适用的情况主要说一下,以免因此造成不必要的……”
王御医打断了她,“唐掌柜,我想,你应该先证明一下,你所谓的心肺复苏是否真实有效。”
唐乐筠笑了,“王大人,这心肺复苏的秘法,民女并非一定要传给太医院。”
郑御医也道:“老王,我听说福安医馆的老马与你有旧,你不妨去他那里走走”
唐乐筠明白了,原来此人不单单是汝阳郡主的主治大夫,还与福安医馆有关。
王御医被点明心思,恼羞成怒:“老郑你这是何意,她一个闺中女子,何来那等骇人听闻的救人之法我让她证明自己,也是为了你我的名头,以免将来被人耻笑,说咱们一把年纪了,还被毛丫头哄骗了去。”
郑御医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忽然起身,拱手道:“唐掌柜,打扰了,老夫告辞。”
王御医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登时有些无措,“老郑,我只是把丑话说在了前面,你何至于此!”
郑御医没理会他,大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唐乐筠道:“王御医请。”
王御医无法,只好愤愤然跟了上去。
待唐悦白端茶出来,两位老御医已经登上马车走人了。
他惊讶道:“姐,这俩人也是老捣乱的吗!”
唐乐筠接过他递过来的清茶,闻了闻,“一个是,另一个不是。”
唐悦白在她对面坐下,感慨道:“姐,我在唐门时,经常有人说其慕容家如何行侠仗义,没想到呀……不过如此。”
唐乐筠正要说话,就见两个男子搀扶着一个用手巾捂脸的年轻姑娘下了马车。
她站了起来,“小弟,又有生意上门了。”
唐悦白道:“姐,那不是生意,那是病人!”
第35章
对药铺而言,病人就是生意。
不做生意的药铺是慈善机构——唐乐筠没有做慈善的资本,更没有那个习惯。
她不紧不慢地迎到门口,恰好迎到了一起进来的三个人。
一个男子拱了拱手:“唐掌柜,内子流鼻血,情况严重,劳烦您给看看。”
知道掌柜姓唐,且直接让她看病,足以说明此人了解有间药铺的基本情况。
但唐乐筠还是说道:“本店问诊免费,药价很贵,贵客了解吗!”
那男子道:“了解。在下马东山,在崔先生的私塾里求学。”
“原来还是师兄。”唐悦白过来了,上赶着打了一躬,“师兄好。”
“先看病人吧,这边请。”唐乐筠往回走,抬手朝书案前的椅子一指,“坐吧。”
病人坐下了。
唐乐筠认真地观察一番。
她面色发红,眼睛发赤,捂在口鼻上的毛巾浸满了血,春风拂过,就有一股淡腥味扑面而来。
唐乐筠问:“是外伤造成的吗!”
病人摆手。
马东山道:“唐掌柜,不瞒你说,这个病我们在福安医馆看过几次了,凉血和止血的药吃过不少,但都不见效,还是月月出,而且最近还增加了新病症,心悸,目赤,又热又痛等。”
居然月月出,这是什么病
唐乐筠有点懵,但面色如常,她又问:“还有其他症状吗!”
女子动了动腿。
马东山想起来了,“对,她脚底凉,两只膝盖疼。”
“哦……”唐乐筠还在典籍库苦苦查询,言语上不免怠慢了些。
女子见她发呆,不安地看向马东山。
马东山道:“唐掌柜也没见过这种病症吧,您这边有什么建议吗!”
唐悦白紧紧张张地看看自己姐姐,看看病患家属,又看看门外,生怕有谁过来瞧他家的笑话。
唐乐筠用上了精神力,寻找速度加快,更加无暇理会他的问题。
唐悦白有些尴尬,解围道:“确实是奇症。师兄,我姐常说她医术一般,这事是真的,我们能救下崔老先生只是个意外……不瞒你说,我家的药才是一等一的好。”
“那……”马东山和另一个男子对视一眼,“不然就给我们开几副止血的药在汤县开的方子我们带来了。”
唐悦白推推唐乐筠的胳膊,“姐……”
唐乐筠道:“不着急,我先摸摸脉。”她大抵有了些眉目,现在需要确定一下。
病人一听,眼里顿时有了希望,赶紧把手放到脉枕上。
唐乐筠叩住寸关尺,认真感受,片刻后松开手,又道:“我看看舌头,你小便多吗!”
她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医案,写道:脉大,无规律,寸部尤盛,芤脉。
病人点点头,伸出舌头。
唐乐筠看一眼,继续写:舌红无胎,尿多,双膝冷痛,面红……完全符合倒经衄血的症状,火不归原,因前期误用凉血之药,应在引火汤外加油桂五分。
她拿出一张草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方子,“如果觉得我家药贵,可只买一副,其他两副药去福安医馆补齐,我在上面写了两种剂量,多的那个是其他医馆药铺的,少的是我家的,我说明白了吗!”
马东山道:“唐掌柜,既然来你家了,就买你家的药,贵也没关系,止血就成!”
唐乐筠起了身,吹了吹墨迹,交给唐悦白,“如果都买我家的药,两副就够了。”
马东山喜出望外,“那就更好了,谢谢唐掌柜,肯定见效,对吗!”
唐乐筠道:“一副便止,二副巩固。但有一件事你们要知晓,如果退药,本店将不再卖任何药给你们。”
据她所知,崔先生收取的学费不低,这位马同学衣着朴素,家境想必不太好。
如果他这会儿只买一副,第二副就可以便宜从事了,省得大家犯口舌,影响唐悦白在私塾的人缘。
马东山犹豫片刻,与另一个男子商议道:“要不然先买一副!”
另一个男子点点头。
唐乐筠和唐悦白就一起到了药柜前,一个抓,一个包,很快就搞定了一副药。
把人送走,唐悦白负责上账,唐乐筠则在告示牌的红纸上加上一行话:拒绝退货者再次光临本店。
她写完了,唐悦白也记好了。
小家伙凑过来,左左右右看了片刻,“姐,你写的字进步好大呀,而且特别工整,怎么做到的呢!”
唐乐筠心道,毛笔字的关键在于控笔,她之前写不好是因为练得少,审美一般,但她是精神力异能者,学习这些其实很小儿科。
但话不能这么说。
她说道:“我年纪大,开窍比你快。不用跟我比,跟你自己比就好了。”
唐悦白在习武上常常被唐乐筠打击,人早就皮了,这点小事更不在话下。
他美滋滋地说道:“那我也进步了,姐你看看我写的。”
……
有间药铺发生的事情,当天傍晚就通过白管家的嘴传到了纪霈之的耳朵里。
纪霈之在梅庄——梅庄在距离生云镇不到五里的问梅山下。
太子纪霄之死后,永宁帝只难过了不到两天,但蓝皇后确实疯了。
她逼着永宁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夺了秦国公府的丹书铁券,罢了秦国公一家老小的官。
同时,派永昌伯府豢养的死士刺杀纪霈之,但都被纪霈之的暗卫一一击溃了。
这几天,太子一案有了新进展,蓝皇后才停止了攻击——案发现场少的那具护卫尸首,在京城北郊的小树林中出现了,死亡时间在太子被害的前两天。
由此可以推断,有人易容假冒该护卫,联合外人对太子进行了刺杀。
蓝皇后与百花门关系密切,她从江湖上得知,百花门的宿敌,蓝海剑派的几个中层骨干曾在京城附近出现过。
蓝海剑派的剑法以快著称,剑身短而窄,与那名护卫身上的伤口丝毫不差。
以此可以推断,太子的死很可能和蓝海剑派相关。
蓝皇后立刻派人赶去幽兰州,秦国公府和纪霈之便松了口气。
秦国公府正在举家搬迁,纪霈之也可以带着小尾巴自由活动了。(小尾巴,监视之人)
白管家禀报完,纪霈之手里的核桃哗啦哗啦地转了几圈,这种声音通常说明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心情不错,另一种则是不耐烦了。
白管家和元宝疑惑地对视一眼,显然对他的心情没有了拿捏。
“一间小药铺而已,戏码还不少,唐家、慕容家轮番上阵,未免太小家子气。”纪霈之下了地,“还有顾时,如果他想阻止,慕容秀秀根本闹不起来。”
薛焕道:“所以,表弟认为顾时有意为之!”
纪霈之略一颔首,冷笑道:“明日他一定会来,白管家就说本王身体不适,不见。”
薛焕提醒道:“目前,瑞王入主东宫的呼声很高。”
纪霈之乜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薛焕换了话题,“如果唐掌柜的药真有那么好,你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了!”
纪霈之道:“我的药都是各地草药汇集之后挑选出来的精品。”
“这倒也是。”薛焕道,“看来,她很擅长制作金疮药。”
纪霈之点头,“白管家,明日派人去一趟有间药铺,多订几瓶,备用。”
薛焕道:“替我买两瓶。”
“是,三表少爷。”白管家拱手,退出去了。
纪霈之坐在炉火旁,手心里的核桃转得飞快,披着薄斗篷,弯腰弓背,从后面看,简直就是个年近古稀、命不久矣的老太爷。
薛焕知道,这样的纪霈之是在思考,但他从不知道后者在思考什么。
尽管他二人相交多年,但他很少能猜到纪霈之的真正想法。
就像,世人都以为,太皇太后和他们薛家庇佑了纪霈之,让他在身中奇毒的情况下,安然活到现在。
其实不然,若非有纪霈之的经济支援,他们薛家早就成了京城的破落户。
至于太皇太后,即便她活着的时候,纪霈之也没少遭到蓝皇后的暗杀,可他不仅活了下来,杀手还一一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因此,世人还以为,纪霈之不死,一是因为阎王不收,二是有江湖高手暗中护卫。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纪霈之的脑子有多聪慧,警惕性有多高,内力有多浑厚。
聪慧是与生俱来的,警惕性是环境造就的,内力却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二十三的人拥有百岁老人才能的内力,这件事太过蹊跷,但只要纪霈之不说,外人就无从得知。
有人觉得,帝后不杀纪霈之,是养虎为患。
但他很想告诉他们,不是不想杀,而是已然晚了,尾大不掉杀不了了——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地看着母亲自尽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拿捏不了他——这也是永宁帝放任他们魏国公府苟活到现在的根本原因。
“三表哥。”纪霈之忽然开了口,“如果你入仕,也会支持瑞王,对吗!”
薛焕道:“如果没有表弟你,我谁都不支持。”
纪霈之哂笑,“你觉得我适合当皇帝!”
这话看似玩笑,其实不然。
薛焕当然不会上当,他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位适合吗如果你当,最起码大炎的经济比现在好百倍千倍万倍。”
“有道理。”纪霈之伸出右手,放在火盆上方,苍白的皮肤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了血色,沉静的目光似乎也鲜活了起来。
薛焕起了身,在他对面坐下,“你想争一争!”
“嘁~”纪霈之笑了,“如果我想争,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太可怕了。
薛焕情商高,向来油滑。
他笑着说道:“当然是用你的方式了,怎样我都支持你。”
纪霈之很满意,核桃无声地转了两圈,亲自倒了两杯茶水。
薛焕还要再说,白管家敲门进来了,禀报道:“王爷,唐家姐弟摸黑来问梅山了。”
第36章
天一黑,唐家姐弟就出发了。
五里地,不到三千米,盏茶功夫就到。
四月初三,月牙如钩,星河灿烂,但山地被问梅山的巨大阴影所覆盖,光线极其黯淡。
姐弟俩站在地头的大石头上,四目所及,草色弥漫,一片荒凉。
唐悦白一屁股坐了下去,幽幽道:“姐,你怎么要了这么一块破地。”
唐乐筠道:“云生镇的周围基本都是皇庄,若不是地不好,根本轮不到你我。另外,这种土壤最适合种草药,离王爷的庄子也近,等同于在他的羽翼之下,白管家费心了。”
提起端王,唐悦白来了精神,指着小树林那边、影影绰绰的二层小楼问道:“姐,就是那里吧!”
唐乐筠看过去,眉头微蹙,“应该是。”
“果然有雾气,姐,温泉水是不是很烫!”
“你想洗吗!”
“有点想,我想尝试一下。”
“等姐有能力了,咱也买一个温泉庄子。”
“真的!”
“当然真的,咱们可以开个度假山庄,就叫新唐山庄。”
“新唐,新唐门!”
“我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好,太好了,就叫新唐山庄!”
小少年笑声清脆,在这暗夜里格外响亮。
“噗……”
暗夜静寂,这一声轻笑连唐悦白都听见了,他手腕一转,一把小弩便出现在了手中,“什么人!”
唐乐筠仔细倾听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出来了,一个普通人,一个会武功的普通人,还有高手若干,应该是端王在附近。”
唐悦白有点不高兴,“这么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明明是你们姐弟俩鬼鬼祟祟,天黑才来,怎么就成我家王爷鬼鬼祟祟了呢”元宝不服气地接了一句。
“地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唐乐筠反驳他一句,又道,“王爷听壁角听得开心吗!”
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五个黑影钻出了小树林。
中间那人身材高,体积大,一看就是披着玄色披风的纪霈之。
他说道:“新唐山庄,名字不错,本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倒要看看你这庄子买不买得成。”
“唐掌柜,度假,就是去你家庄子吃住玩耍的意思吗”另一个黑影问道。
唐乐筠道:“薛三爷猜得没错。”
薛焕实话实说:“位置好的温泉地基本都被权贵占去了,我薛家也就梅庄这么一小个,你想买难了。”
唐乐筠挑了下眉,没错,梅庄是纪霈之买的,但记在薛家名下,这样,他就低调了不少。
说话间,五个人到了近前,林子重新安静了下去。
唐乐筠从石头上跳下来,拱了拱手,就算见了礼。
唐悦白不大高兴,“那就不买了呗。”
唐乐筠道:“傻小子,又不是只有京城有温泉,外地很多的,到时咱们选一处风景秀丽的地界,更有利于度假山庄发展。”
唐悦白又高兴了,“对啊,还是姐姐的想法灵活。”
纪霈之道:“想法不错,等你们存够了银钱,可以告诉我,包管你们满意。”
元宝嘿笑了一声。
唐悦白道:“你小子笑什么!”
元宝道:“流民四起,日后想赚钱难喽。”
唐悦白冷哼一声,“流民怎么了,有了流民,老百姓就不买药了吗!”
元宝道:“唐小少爷等着瞧吧,汤县已经有了,生云镇也安生不了几天了。”
唐悦白一句不肯让,“等着就等着。”
纪霈之轻咳一声,问:“这地怎么样!”
唐乐筠在地上踹了一脚,“不错,沙质土,符合某些药材的土质要求。”
纪霈之略一颔首,朝山脚下走了过去,“山谷里有不少萱草,想必环境合适它生长,你不妨扩大种植。”
唐乐筠朝唐悦白招招手,“王爷所言极是。”
唐悦白跳到她身边,“姐,我知道萱草,也叫忘忧草,不如我们就管这里叫忘忧谷吧,到时候我就是忘忧谷谷主啦。”
薛焕笑道:“恐怕小白要失望了,山小,峡谷也小,总共五六十米长,你这个忘忧谷谷主一点都不气派啊。”
唐悦白不在乎,“那又什么关系,反正也是虚名。”
薛焕道:“那倒也是。”
纪霈之身材高大,步幅长,走路速度快,一行人跟着他,很快就进了山谷。
这里大约十七八米宽,散落的大石头一块接着一块,看不到小路,也没有踩踏的痕迹,可见这片地至少从去年开始就荒着了。
隔壁的山也不高,怪石颇多,植被稀少。
唐悦白左看右看,“姐,为什么叫问梅山,有梅树吗!”
“有的。”唐乐筠精准地指向一棵枝干遒劲的老树,“估计是哪个文人墨客留下的。”
薛焕赞道:“唐掌柜好眼力。”
“还行。”唐乐筠微微一笑,“萱草确实不少。小弟,等过了夏,我们就有黄花菜吃了。”
薛焕道:“唐掌柜,听者有份哟。”
唐悦白抢先道:“没问题,我家地里还种了不少呢。”
纪霈之莞尔,瞥了唐乐筠一眼。
唐乐筠只当没看见,解释道:“傻弟弟,如果流民来了镇上,咱们能保住的只有房子和人,外面别说吃的东西,估计连药材都剩不下。”
流民也是老百姓。
唐悦白不相信流民有那么可恶,但他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反驳自家姐姐,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跟着大家出了山谷,到了山南。
山南的地块只有很窄的一条,土质和山北差不多。
一条尺许宽的小溪从地头流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有山有水,相当不错的地方!
唐乐筠满意极了,心情大好。
一行人顺着原路返回。
走到山谷中央时,唐乐筠音乐听到了隐约的兵器敲击的乒乒乓乓声。
她略一思索,到底叫住了纪霈之,“王爷,如果所料不错,应该是有人来杀你了。”
薛焕“啊”了一声,“杀手在哪里!”
唐乐筠道:“小树林吧。”
纪霈之停下来,狐疑地看着她。
唐乐筠不想解释,始终保持沉默的白管家忽然施展轻功,几个起落赶到了山谷入口。
他在那里张望片刻,以更快的速度返了回来,“王爷,情况属实,而且人数不少。”
纪霈之道:“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
薛焕问:“表弟,庄子里的人怎么办!”
纪霈之不慌不忙:“我不在,吕游他们就会且战且退。杀手找不到我,就不会跟着吕游他们离开梅庄,而此时梅庄的人听到动静已经躲起来了,他们终将一无所获。”
薛焕在唐悦白肩上一拍,“来得好啊,来得好。”
唐家姐弟不来,他和纪霈之就不会出来凑这个热闹。
他俩不出来,这就是一场死战。
唐乐筠问:“他们今晚找不到人,明晚还会再来,王爷打算怎么办!”
“蓝贱人没有了太子,做事越发没有顾忌了。”纪霈之所答非所问,“白管家,放鸽子,知会魏国公府放弃府邸,下半夜就按既定计划离开。”
唐悦白拉住了唐乐筠的手。
他小手冰凉,显然吓到了。
唐乐筠安抚地握了握,示意他不要怕,有她在呢。
薛焕的声音有些抖,“有这么严重吗!”
纪霈之没有回答他的话,对唐乐筠说道:“你们跟我走。”
唐乐筠道:“王爷认为蓝皇后会对付我!”
纪霈之朝山南走了过去,“你现在还不在她的眼里,带你走是不想泄露我目前的行藏。”
唐乐筠道:“你既然有能力,为何不杀了帝后”她的声音清透,寒凉,且毫无感情波动,明明是要置帝王于死地,却说得如同杀鸡取卵一般简单。
“姐!”唐悦白使劲拉了她一把。
唐乐筠道:“怕什么,又没有旁人。”
她看书的时候,一直有这种疑问,但作者始终没有交代清楚。书里以感情线为主,只说唐乐音如何与纪霈之相交,如何在两个月后救了薛焕和纪霈之,并以此说服纪霈之辅佐瑞王,谋逆小团伙正式成立。
从她掌握的线索来看,纪霈之若以死相搏,一命换一命,未必不是皇上及其护卫的对手。
薛焕见纪霈之沉默不语,警告道:“唐掌柜慎言。”
纪霈之率先出了峡谷,往西边去了,“你猜,你若猜对了,我卖给你的药材可以减一成利润。”
他还有心思玩猜猜猜。
唐乐筠心里松了松,“皇上还有对付王爷的后手!”
纪霈之不置可否。
那就是不对。
唐乐筠把书里的大致内容盘一遍,便想起了邵昌文。邵昌文把持朝政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纪霈之扳不倒他。
她说道:“王爷不想把大炎拱手让给邵昌文。”
纪霈之和薛家在官场上人脉不够雄厚,金钱买不来武将的忠诚,在这一点上,齐王和瑞王都比他优势。
薛焕道:“倒是我小看唐掌柜了。”
纪霈之也道:“减少一成,白管家知会下去。”
白管家在后面应了一声。
唐乐筠不关心进货价格,毕竟她的卖价远高于进价,她现在关心的是,如果纪霈之不杀帝后,她这个挂了名的‘未婚妻’该怎么办。
生云镇,是不是还能回去,药铺是不是还能开。
薛焕善解人意,替他们姐弟问出了这个问题,“表弟,万一蓝皇后丧心病狂……”
纪霈之道:“蓝贱人丧心病狂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她和老畜生都很清楚我的身体状况,我和唐掌柜不会有任何私情。否则,他们姐弟不会如此安然地呆在生云镇,带他们走,才是真正的害了他们。”
薛焕道:“万一……”
纪霈之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揣测:“没有万一。”
……
大约一刻钟后,他们进入另一条山谷,在这里,唐乐筠听到了吕游的声音。
可见纪霈之应对刺杀确实有了相当完整的策略,如何进,如何退,以及如何汇合,都有缜密的章程可循。
在这里,唐乐筠和纪霈之等人分开,一名蒙面人护送他们姐弟回到有间药铺,确认铺子安全后不见了踪影。
第37章
姐弟俩经了这一遭,都有些魂不守舍,练功便不大成了。
唐乐筠拉着唐悦白进了厨房,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吩咐道:“你把小灶点着,我做点夜宵。”
“汪汪!”小黄跳过门槛,进了门。
唐乐筠蹲下来,在它头顶摸了摸,“小黄乖,家里有陌生人来过吗!”
小黄顶顶她的手,摇摇小脑袋,表示没有。
唐乐筠心里便有了数,干活的动作也轻快了起来,洗手、舀面,拌疙瘩……
唐悦白把火生了起来,问道:“姐,蓝皇后真的不会对付咱们吗!”
对于他而言,蓝皇后是一个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唐乐筠道:“如果蓝皇后把你我放在眼里了,她应该先想办法拿下你我,再去对付纪霈之,但她没有。”
唐悦白点点头,又问:“那她肯定把魏国公府放在眼里了,她为什么不先杀薛家人!”
唐乐筠道:“如果薛家人真没死,那就是另外一个原因——只要纪霈之死了,薛家什么时候杀都行。纪霈之在薛家不可能不安排人手,于她来说,不打草惊蛇也很重要。”
唐悦白稚嫩漂亮的小脸上有了些许释然,“所以,她真的不会来对付我们,是吗!”
唐乐筠打了两只鸡蛋,“不会的。”
书中提到过这位蓝皇后,智商、武功和野心都很了得,且心狠手辣,这也是已故太皇太后一直压制她的根本原因。
聪明人,往往想得比普通人多,纪霈之越给她脸,蓝皇后越相信她就是烟幕弹。
现下,纪霈之一走了之,把他们姐弟抛在这里,便足以证明了一切。
但以上分析代表不了现实,所以,唐乐筠做好了带着弟弟杀出去的心理准备。
唐悦白往灶坑里添了根柴,“姐,我还是不明白,太子被杀之前,他明明打算带我们走来着。”
“如果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监视他,而他又亲手杀了太子,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必须带我们走。”唐乐筠道,“他现在走,几乎等同于谋逆,你我跟着走了,少不了一个同谋的罪名。若你我有自保能力,不如在生云镇安生度日。”
唐悦白道:“流民就要来了,我们不能安生度日呢!”
唐乐筠笑了,“傻弟弟,那是你我的问题,不是端王的。你不会以为他真的喜欢我,想照顾我们姐弟吧!他那人行事只凭喜好,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给地、压低药价,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
无独有偶。
唐乐筠说的话,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纪霈之的口里说了出来。
他哂笑一声,“你知道我的身体状况,能不动情就不动情,能不破身就不破身,童子功才能更有效地对抗剧毒。对唐掌柜有情,这样的事情只有生云镇的普通老百姓相信。我虽然只是一时兴起,但也不曾对不起他们姐弟。地价多少银钱你知道,持续的低价供药又值多少,至于他们姐弟能不能活下来,那不是我的事。而且,唐掌柜有那等耳力,连我都不如,你还怕她活不下来吗!”
道理是这样,但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冷酷,无情!
但薛焕认识纪霈之不是一两天,早就放弃了说服教育感化的念头。
他拿起剪刀,剪掉正在“噼啪”的灯花,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纪霈之道:“忍耐几日,我送你们离京。”
薛焕道:“你呢,不走吗!”
纪霈之摇头,“不走。”京城才是核心,一旦脱离,许多大事便不能及时掌控,他必须留下。
薛焕默了片刻,“那我也不走,不用想着说服我,到了如今,薛家已然深陷其中,既然没有了顾忌,我必须留下来帮你。”
纪霈之道:“那样也好。”
薛焕心思一定,这才有心思打量这间书房,房间不大,陈列不错,一整套的酸枝木家具,多宝阁上摆着十几个摆件,瓷器、古董青铜器、漆器、玉石等,件件都是精品。
院落坐落在汤县以南、刘家镇上的胡同里,明面上属于一家五口,但此五人都是纪霈之的人。
位置不起眼,交通便捷,便于居中指挥。
但这里快马到京城要两个多时辰,一样的远水接不了近渴……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薛焕不可遏止地想起了家人,“不知家里是不是顺利。”
纪霈之道:“蓝贱人不会打草惊蛇,鸽子一定先于杀手把消息递回去,我们有时间。如果三表哥实在没有可以担心的了,不如替我想想,京城哪里最隐蔽,适合屯兵。”
提到屯兵,薛焕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纪霈之笑了笑,“三表哥觉得我们走到了哪一步!”
薛焕道:“举兵起事。”
纪霈之道:“暂时没有,但未来一定有。”
薛焕“嗐”了一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表弟干吧。”
……
唐悦白睡不着,吵着要跟唐乐筠呆在一个屋里,唐乐筠让他来了,上床不到一刻钟就睡过去了,而且睡得极死,怎么扒拉都不醒。
值夜是指望不上他了。
唐乐筠索性不睡,盘膝修炼内功。
这一练就是一宿。
公鸡将一打鸣,唐悦白的生物钟便起作用了,小少年睁开眼,第一句就问:“姐,没人来吧。”
唐乐筠道:“没有,如果白天也没有,我们就没事了。”
唐悦白“嘿嘿”了两声,“蓝皇后还算讲道理嘛。”
唐乐筠道:“即便杀死你我,也换不来纪霈之的自投罗网,她不像无能狂怒之人。别琢磨了,赶紧洗漱练功去。”
“对,我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唐悦白晃晃拳头,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跳下床,去厨房打洗脸水去了。
……
后门一开,田家兄妹就进来了。
“白白哥。”田小霜甜甜地喊了一声。
“看我黑虎掏心。”田江蔚朝唐悦白当胸一拳。
“打不着。”唐悦白身形一晃,从哥俩中间穿过去,关上了院门。
田江蔚道:“小白,你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唐悦白道:“那是,我今天早上格外有精神。”
唐乐筠暗道,被危机感逼着长大的孩子就是斗志昂扬。
她拍拍手,“老规矩,先跑十圈,蛙跳一圈。”
田家兄妹都是本分人,习武从不叫苦,指哪儿打哪儿。
田小霜尤其认真,尽管小胳膊小腿跟不上,但模仿能力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唐乐筠喜欢他们,教得格外用心。
唐悦白六岁开始习武,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唐门的基础武功滚瓜烂熟,但高等剑法还没等学,就被唐乐筠叫回来了。
所以,唐乐筠要补上这一课。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虽然没有高深的武学,但唐乐筠精神力出众,她从拿得动武器开始,就一直在跟丧尸和坏人做生死搏斗,搏杀技巧极其优异。
整合现有资源,提纯一套新剑法,对她来说并非不能尝试。
每天早上与唐悦白的对战,就是她编练剑法的基础。
热身完毕,唐乐筠把考虑成熟的第一式练了出来:双脚与肩同宽,单手提剑,剑尖自然向下,后撤步,提剑格挡,弓步前刺……
因着她有意放慢速度,这一式极长,全部练完,足足用了三四十个自然呼吸。
唐悦白有些傻眼,“姐,你管这叫一招!”
田江蔚也道:“筠筠姐,剑法不是很好看的吗!”
唐乐筠道:“好看的剑法不能杀人。”
田江蔚白了脸。
唐悦白道:“姐,这剑法确实不好看。”
唐乐筠懒得废话,岔开双腿,倒提木棍,“你来攻击我。”
“好嘞。”唐悦白挺着烧火棍朝她直刺过来。
唐乐筠后撤,格挡,推开唐悦白的剑后,弓步前刺,“我这一式剑法,包含十三种变化,每种变化都应对敌手可能使出的剑招,演练熟练之后,对方一出手,你便了然于心,应对起来得心应手,迅捷无比。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快’的基础。”
唐悦白明白了,“姐,所以这是你通过与我对打自创出来的,对吗!”
唐乐筠颔首。
“我要学。”唐悦白佩服得五体投地,“姐,这套剑法叫什么!”
唐乐筠没想过名字,但他既然问了,就随便起了一个,“就叫务实剑法吧,至于多少式,看情况再说。”
田江蔚笑道:“筠筠姐真挺务实的。”
“当然,只有务实才能准备充分,才能在关键时刻保命,不然练它做什么,睡觉不好吗”唐乐筠板着脸,“我再练三遍,然后让小白教你们。”
唐悦白和田家三个收起嬉笑,一起应了声“是”。
……
为了安心,唐乐筠去街上逛了一圈。
今天的生云镇很安静,做早点生意的像是一起罢了工,只有有豆腐铺、包子铺和小面馆还在经营。
买早点的人极少,零星几个,买完就做贼似的跑胡同里去了。
唐乐筠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豆腐铺的老板娘,“大娘,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老板娘反问:“唐掌柜没去抢米吗!”
唐乐筠明白了,这个时候再不捂紧钱口袋,过些日子就得饿死了。
老板娘又道:“家里老人说,流民不会总是待在县城的,唐掌柜不妨小心些。”
唐乐筠谢过,带着二十块豆腐回了家。
这么多豆腐肯定吃不了,唐乐筠要把它们做成腐乳,这样日后就有下饭菜了。
邓翠翠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照例在早餐时间来到唐家,和姐弟俩一起用了饭。
饭后,她主动收拾了碗筷,又和唐乐筠一起做豆腐乳。
做好一坛子的时候,负责看店的唐悦白前来报信:
一是,昨天来过的御医又来了。
二是,他的便宜师兄也出现在了门外,但人在街对面徘徊,要进来又不进来的样子十分可疑。
第38章
唐乐筠到药铺时,郑御医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像个普通的等待大夫看病的人。
唐乐筠尊敬这样不喜欢摆架子的前辈。
她吩咐唐悦白去找马东山,自己快走两步,拱手道:“不知郑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郑大人起了身:“唐掌柜客气,是老夫不请自来。”
两句话的功夫,唐悦白和马东山进来了。
唐乐筠道:“郑大人稍坐,来的这位是病患家属,不知他因何而来,待晚辈问上一二,再来与您叙话。”
郑大人坐了回去,“唐掌柜请自便。”
马东山见唐乐筠口称大人,便在门口停住脚步,长揖一礼道:“唐掌柜,内子的血一副药就止住了,在下感激不尽。”
“既是如此,为何……”话说到一半,唐乐筠就明白马东山的心理了,“你觉得应该再吃一副,可现在粮价上涨,药这么贵,你舍不得买,想去福安医馆,又觉得对不起我,是吗!”
马东山红了脸,“唐掌柜心思敏捷,一料既中,在下确实是这么想的。”
唐悦白“嗐”了一声,“那有什么,我姐昨天就说了,去福安医馆按照分量多的方子抓,你就去嘛。”
唐乐筠道:“舍弟心直口快,却也是我本意,马公子请自便。”
马东山又是一礼,“多谢唐掌柜,既是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唐乐筠道:“马公子不忙,我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马东山脸上有了些许释然,“唐掌柜请讲。”
唐乐筠道:“舍弟一直要念书,一直耽搁着,想请马公子买药回来后带他走上一趟。”
马东山笑得灿烂,“这有何难,我买了药和菜就来,烦请多等一下。”
唐乐筠道:“没问题,小弟你去送一送马师兄。”
唐悦白送他出去了,唐乐筠继续招呼郑御医。
郑御医问:“一剂而愈,唐掌柜,不知是何病症啊!”
唐乐筠道:“倒经衄血,晚辈用了引火汤加油桂。”
郑御医惊讶极了:“这个病症可不常见,唐掌柜好见识……一剂而愈,唐掌柜的药有奇效啊。”
这话看似五分玩笑,五分试探,但郑御医表情郑重,显然当真了——倒不是他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而是他来的时候遇到了马东山,他看了大半辈子病,太懂马东山脸上的矛盾挣扎了,绝不可能是做戏。
唐乐筠淡淡笑着:“郑御医不妨当成特产带回去一些。”
“特产!”郑御医也笑了起来,“老夫正有此意。”
这时,唐悦白进来了。
唐乐筠把他叫了过来,“郑大人此来想必是为了起死回生一事,晚辈让小弟充当一下病人,把方法与大人细说一遍。”
郑御医拱手,“唐掌柜菩萨心肠,老夫代天下医者感谢唐掌柜厚赐。”
唐乐筠还礼,“郑大人言重了,天下医者不骂我有伤风化就不错了。”
郑御医有些莫名,谨慎地说道:“唐掌柜多虑了。”
很快,他就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谨慎,按压胸膛也就罢了,还要往嘴里吹气
成何体统啊!
“……而且,大力按压可能会导致患者骨折,尤其是老年人,需要慎重。”唐乐筠站了起来,“怎么样,郑御医,是不是有伤风化不过,心肺复苏难度不大,如果有大夫指导,由家人进行按压,就没有那些问题了,您说是不是!”
郑御医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大松了口气,“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命重要,还是风化重要。”唐乐筠问唐悦白,“小弟,如果姐姐要死了,需要你嘴对嘴给我吹气,你要不要吹!”
唐悦白明显愣了一下,但回答的时候不假思索:“我不要姐姐死,必须吹。”
唐乐筠道:“很好。”
唐悦白被夸奖了,小胸脯挺的老高。
郑御医若有所思。
唐乐筠回到书案后,取出墨锭,研了墨,把操作流程详细写一遍,吹一吹,交给了郑御医。
郑御医感激不尽,抓了二十两银子的常用药以示感激,大包小包地登上马车,朝京城的方向去了。
送走他,唐乐筠正要回去,余光便扫到了站在街对面、拄着拐杖的孙胖子。
他这个时候过来,无非是想替王御医和马大夫瞧一瞧,郑御医是不是学到了应该学的东西。
她懒得理他,权当没看见,继续往台阶上走。
唐悦白咽不下这口气,他朝孙胖子做了个鬼脸,“看什么看,御医也要跟我姐学习,马大夫就是个屁!”
马大夫是屁,孙胖子就是屁的徒弟。
他勃然大怒,“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你家看完病还不是要来我家买药!”
唐悦白道:“我不在乎,你一个屁徒弟能把我怎么样!”
孙胖子脸气红了,“我们要是屁,你们姐弟更是,一天开不了一张,铺子迟早黄,走着瞧吧。”
唐乐筠拍唐悦白一下,“你搭理他做什么,还不去收拾书箱!”
唐悦白“呸”了一声,“你们铺子黄了,我们的也不会黄。”说完他嘻嘻一笑,屁股着火似的跑了。
唐乐筠不管孙胖子,不紧不慢地往自家走。
“吁~”一辆青帷油车停了下来,门帘一掀,跳下来一位穿着苍色直缀,长相清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子。
唐乐筠问:“你好,买药还是看病!”
中年男子举止斯文,声音冷硬,“买药。”
买药就成。
唐乐筠不在乎客人的态度,右手一划拉,“贵客里面请。”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迈着四方步上了台阶。
一个街坊对孙胖子说道:“胖子,还是别看了吧。你一来,人家铺子就进人,反正不是一个路数,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何必生闲气。”
孙胖子怒道:“我看看怎么了,还不是那小子最贱,不说人话!”
另一个街坊也劝:“你跟一孩子置气干什么,回吧。”
孙健见没人帮他说话,懒得多说,拄着拐杖“咚咚咚”地走了。
唐乐筠转到了柜台里,“贵客要什么药!”
中年男子道:“金疮药,如果你把那个狗屁起死回生的法子教我,我就在你这儿买上二百瓶金疮药。”
二百瓶,就是六百两银子!
唐乐筠的嘴角不可遏制地翘了起来,“狗屁”二字也不那么刺耳了,“眼下没那么多现货,我不要定金,咱们可以约定一个交货时间吗!”
“保长升的银票,六百两。”中年男子扔过来一沓银票,“不要定金,你就不怕我盗走你的起死回生之术吗!”
唐乐筠道:“我的药不愁卖,至于起死回生,多救一个人,我就多攒一份功德,无所谓。”
她猜到此人是谁了。
脾气大,颌下无须,眉眼清秀,再加上金疮药和心肺复苏,很大可能是神医李无病。
李无病哂笑一声,“唐掌柜还挺高尚,既然如此,烦请喊个人来,好好地教我一教。”
恰好,邓翠翠从后门而入,“筠筠,我都弄好了,你看……”说到这里她看到了客人,便自觉住了嘴。
唐乐筠道:“翠翠姐,你过来躺这里,我在你身体上比划一下,给这位贵客展示一下如何救人。”
邓翠翠犹豫片刻,到底走过来,在长椅上躺了下去。
唐乐筠一边做,一遍把适用范围,技巧,以及可能造成的危害,如此这般地解说了一番。
李无病越听眉头蹙的越紧。
他来之前认为此乃无稽之谈,刚刚听唐乐筠说什么功德,更觉得她在哗众取宠。
但如今小丫头讲得头头是道,根本无从反驳,这才认真了起来。
他问道:“唐掌柜便是这样救了汝阳郡主!”
唐乐筠点头。
他又问:“身中剧毒者,毒血攻心后,有效吗!”
他这个问题确定了他的身份。
唐乐筠道:“元气耗空,脏器衰竭,无效。”
李无病叹息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唐乐筠让邓翠翠取出三十瓶金疮药,装在布口袋里,亲自送了出去。
李无病接过袋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压低声音道:“这是一千两,唐掌柜收好。”
唐乐筠没接,“前辈这是何意!”
李无病道:“学费,拿着吧。但不要多买粮食,小心树大招风!”
还挺讲究,比御医大方多了。
唐乐筠接了过来,顺势劝道:“前辈,小店药好……”
“够了!”李无病跳上马车,“你我的药来自同一处,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
唐乐筠:“……”
马车走远了。
唐乐筠回到铺子里,关上了店门,对邓翠翠说道:“翠翠姐,做腐乳需要素油,我去趟县城,你看会儿家吧。”
邓翠翠道:“我听房东说,流民正往这边走呢,你自己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没事。”唐乐筠摆摆手,“我中午回来,你辛苦一下,把中饭做一做。”
她说着话,转眼就不见人了人影。
邓翠翠从柜台下找出一个做半截的布口袋,自语道:“做饭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小丫头家家跑那么远。”
……
做金疮药的药材不够,唐乐筠停下马车,让小黄看着,独自进了升云客栈。
从内堂过来的高掌柜一眼认出了她,“唐掌柜,有事吗!”
他这一声不算高,但大堂安静,里面唯二的客人之一立刻看了过来。
唐乐筠下意识地回望,看到了一张易过容,但依然有些熟悉的面孔。
此人应是薛焕,那么他旁边那位、背对着她、脱掉了披风的高瘦身形,就属于纪霈之了吧。
第39章
薛焕贴了八字胡,脸色黑了一度,眉毛加粗了。
普通人轻易分辨不出来,但唐乐筠看到眼睛就知道了——他的眼神里有着异于常人的平和,很好认。
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唐乐筠神情漠然,毫无波动,她转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白管家过来,请把这张单子转交给他,谢谢。”
白管家告诉过她,药材供给由高掌柜负责中间环节,她给出数量后,三天内可到货。
高掌柜接了过去,略一扫量,便放进了袖袋里,“唐掌柜客气,还有其他吩咐吗!”
唐乐筠当然没有,道过谢,离开了升云客栈。
高掌柜送到门口,目送唐乐筠往汤县的方向去了,这才回到大堂,如此这般禀报一番。
薛焕道:“应该是买粮去了,这丫头也真是胆大。”
纪霈之不以为然,“蓝贱人忙着找你找我,哪有时间理会她。”
薛焕倒了两杯茶,自己捏起一杯嘬了一口,“只靠她的人肯定不够,不知蓝铎会不会参与进来。”
纪霈之道:“他们的消息没咱们快,早一点在中午,迟一点就是晚上,蓝铎一定会来生云镇。”
薛焕有些担心,“唐掌柜不会有事吧。”
纪霈之道:“七成不会,三成留给蓝贱人会不会丧心病狂。”
薛焕问:“如果她丧心病狂怎么办!”
“那他们姐弟就只能随我一起谋逆了,呵~”纪霈之轻笑一声,“军中缺军医,即便是女大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焕:“……”
……
皇城,凤栖宫。
蓝皇后正在用早餐。
她今年四十岁,因为常年习武,且养尊处优,时光仿佛在她脸上停滞了,依稀还是三十左右的样貌。
娥眉淡扫,瑞凤含情,把宫里大多数宫妃比了下去。
用完牛乳,蓝皇后用绢帕按了按唇角,便有大宫女捧来茶水和痰盂,伺候她漱了口。
换一张新绢帕擦干红唇上的残水,她开了口:“赵嬷嬷,你回伯府一趟,让伯爷立刻通知蓝铎,让他以搜捕刺嫌犯为名,对生云镇及周边进行挨家挨户地盘查。”
赵嬷嬷躬身应是,倒退两步,出宫去了。
侍立一旁的魏嬷嬷问:“娘娘,薛家怎么办!”
蓝皇后抬起右手,看了看豆蔻染红的长指甲,“一个看着自己母亲自尽的人,又岂会在乎薛家人的死活。魏嬷嬷,你那个贱种还不够了解,只要本宫和皇上不死,他就舍不得死,我就算屠尽天下人,那贱种也一样无动于衷。”
她声音柔婉,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口里说的只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魏嬷嬷道:“娘娘,那贱种肯为那个唐家女子说话,是不是……”
“哈哈哈……”蓝皇后笑得花枝烂颤,“本宫打听过了,那女子在生云寺扑过那贱种,当时就被小厮踢到放生池里去了,你说那女子在他心里能有什么地位不过是拿来跟皇上掰一拜手腕罢了。”
“这……”魏嬷嬷释然了,“原来还有这一节。”
“是啊。”蓝皇后起了身,“本宫倒是理解她。寄人篱下,想嫁个好人家,以为王爷是个好归宿,岂料……罢了罢了,若非本宫年幼无知,本宫又怎会嫁到这宫里来太子又何至于曝尸荒野呜呜呜……”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了起来,哭声极大,涕泪横流,优雅和风情没有了,就像狂风暴雨后的残花败柳,说不出的狼狈。
蓝皇后哭了好一大通,洗完脸,眼睛已然又红又肿,她靠在贵妃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恨我的娘家兄弟,没一个中用的,如今大权旁落,我空有野心,却毫无抓手,连个贬为庶民的秦国公都按不死,只能靠追杀那贱种出出怨气了。”
魏嬷嬷道:“娘娘,流民四起,国库空虚,边疆告急,大炎稳当不几天了,伯府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蓝皇后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嬷嬷说得是,无论如何都该做准备了,那贱种逃了,不会不对付伯府和百花门,嬷嬷亲自走一趟,替我把伯爷请过来。”
魏嬷嬷躬身行礼,也退了出去。
……
尽管米价还在疯涨,但唐乐筠接受李无病的建议,比昨天买的还少——马车走土路,货越多,车辙越深,掩饰不了的痕迹一定会留下祸根。
从汤县前往生云镇的路上,确实多了不少流民。
他们中的一小部分端着盆或碗,见人就伸手,不给不让走。
但这个时候敢外出的人,基本上拉帮结伙,只要态度强硬,就不会出乱子。
唐乐筠带着小黄,小黄大概很懂她,流民将一靠近,小家伙就叫得相当狂躁。
流民目前还不够饥饿,胆子自然也不够大,有狗的要不着,找没狗的就是。
归程走了一半,始终无惊无险。
快到杨家洼附近时,前面路上传出一声男子的惨叫,瞌睡状态的唐乐筠顿时被惊醒了。
“吁吁……”跟在她后面的几辆马车同时刹住了车。
“怎么回事!”
“要不要去看看!”
“是不是谁从车上掉下来了!”
“看看吧,咱人多,万一是谁亲戚呢!”
……
彼此距离不远,唐乐筠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她也让大黄停下了,拿出短剑放在身侧,以备不时之需。
前面是个S弯,有密林隔着,看不清什么情况——也就是说,这一处非常适合抢劫,被一伙儿聪明胆大的流民率先占领了。
四个男子拿着拳头粗的棍子朝前面去了。
唐乐筠从口袋里取出四颗松子糖,一颗放自己嘴里,一颗给小黄,两颗给了大黄。
二黄很高兴,两毛茸茸的长尾巴一起扫动了起来。
“抢劫啦!抢劫啦!”
“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啊,呜呜呜呜……”一个男子绝望地哭喊起来。
又一拨车马过来了。
路过唐乐筠时,有人叫她一声,“唐掌柜!”
唐乐筠看过去,就见赵记杂货铺的小伙计兼老板娘的大儿子赵大毛正殷殷地朝自己笑。
他和赵老板在一起,同行的还有两辆骡车,但车主她都没有见过。
唐乐筠略一颔首,“赵小哥,前面出事了。”
“是啊,我也听见了。”赵大毛停了下来,“唐掌柜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小白呢!”
唐乐筠答:“他有事,在家呢。”
赵老板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自语道:“看来这汤县以后是来不了了。”
他话音刚落,刚刚的四个男子便带着两个大汉和一辆车转了出来。
其中一个大汉受了伤,胳膊上鲜血淋漓,那声惨叫估计就这样发出来的。
赵老板问:“咋,流民杀人啦!”
一个男子道:“没杀,可抢走了粮食也和杀人差不多了!他娘的,好日子到头了!”
赵大毛也问:“现在能走不!”
另一个男子道:“能走了。谁有纱布,给这位大哥包一下。”
赵家父子就看向了唐乐筠。
唐乐筠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药铺老板,已经被人赋予了救死扶伤的义务。
她从带在身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小卷白布,扔了过去。
一个男子接住,给伤者包扎起来。
片刻后,一行人一起进入这段视野上比较隐蔽的官道。
大家左看右看。
但除了树林就是丘陵,什么都没有。
赵老板感慨道:“家在城里的有福了。”
他的同伴附和道:“我今天打听过,城里的租金涨了,要是有想法,还得请早。”
赵老板摇摇头,“租金加上好几口人的嚼用,花销太大,不知道粮价还要涨到什么时候去,这个决定不好做。”
“是啊是啊。”
“城里我是去不起,我想好了,就拼命吧,谁要抢我,我就杀谁。”
受伤的大汉黯然说道:“我也那么想的,但抢我的流民会点武艺,人数还多,一个照面就把我的柴刀卸了。”
“这么厉害!”
“完了完了。”
“太难了!”
……
一进生云镇,唐乐筠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家家户户店门紧闭,官道上一个行人没有。
赵老板也感觉出来了,狠狠在骡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骡子吃痛,狂奔起来。
其他人也不傻,钻胡同的钻胡同,下车的下车,七八辆车转眼就不见了。
唐乐筠猜测,眼下的情况可能和蓝皇后有关。
如果她想躲,此刻就该离开生云镇,而不是回家自投罗网。
但家里还有亲弟弟,囤积的粮食都在,只要不到生死关头,她就不该舍弃现成的基地。
那样并不明智。
唐乐筠不紧不慢地沿着官道到了最前面,拐进了自家胡同。
停车后,唐悦白没有接出来,后院没有人声,只听得见马棚里的小鸡崽的叽叽喳喳声。
不会出事了吧
唐乐筠的心里一紧,赶紧推门。
门开了,药池里的草药郁郁葱葱,空地上没有脚印,完全没有来过大兵的痕迹。
唐乐筠轻轻吐口气,牵大黄进马棚,大门也插好了。
她这次没有先卸车,而是先进了前院。
前院很安静,邓翠翠也不在。
唐乐筠蹙起眉毛,又去了一进院。
刚要进药铺,唐悦白便跑了出来,抓着她的胳膊说道:“姐,你总算回来了,出事了!”
唐乐筠看着他。
唐悦白自动往下说:“姐,那个蓝将军又来了,说生云镇有嫌犯,正挨家挨户搜呢,我怕连累翠翠姐,把她赶回家去了。”
唐乐筠问:“她不是自己走的!”
唐悦白拉着她往后面走,“当然,她的菜还没下锅呢。”
唐乐筠释然:“那就好,你跟我过去,把米面油放地窖里去,顺便把大黄喂喂,刷洗刷洗。”
唐悦白搂住她胳膊:“姐,买好吃的了吗!”
“姐买了烧鸡、松子糖,还有瓜子花生。”唐乐筠道,“你在私塾呆了多久,先生和同窗都怎么样!”
唐悦白道:“先生挺好的,同窗大多也还行。”
大多还行,就是有不行的。
唐乐筠问:“估计是福安医馆的亲戚,或黄里长的家属。你不用惯着他们,欺负你就打回去,出了事姐兜着!”
“好嘞!”唐悦白脆快地应了一声,“姐,幸好我没走,还是跟你在一起痛快。”
唐门规矩大,他年纪小,师父的话他得听,师兄的话他还得听,哪像在家里,除了姐姐他最大。
唐乐筠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痛快有什么用,好好活着才是正经,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唐悦白点点头。
姐弟俩一起收拾了车马,刚给大黄小黄喂了水,后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开门开门!”
“不开门砸了啊!”
“来了!”唐乐筠给唐悦白使了个眼色。
唐悦白收到信号,高抬腿轻落步,悄无声息地到了院墙之下,壁虎似的爬上去,便没了人影。
“来了,谁啊!”唐乐筠拎着木桶打开门,看到气势汹汹的蓝铎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原来是蓝将军,有什么事吗!”
第40章
蓝将军腆着肚子,一摆大手,一干士兵跑步进门,直奔前院去了。
很快,前面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
唐乐筠明白,蓝将军不是来搜查的,而是公报私仇来了。
蓝将军一手塞在镶金佩玉的宽腰带里,另一手握着腰刀的把,涎着脸,盯着她的眼睛问道:“端王呢,最近没来这里睡!”
唐乐筠回视他,精神力外放,并放缓了语速,“自打太子出事,端王就没来过生云镇,蓝将军,端王是不是出事了!”
蓝将军眨了眨眼,“人家是郡王,能出什么事本将军只是随便问问。”他的语速也慢了下来,说到这里,忽然朝后面的亲卫一摆手,“走吧。”
那亲卫吹了声口哨,在前院翻找的士兵便呼啦啦跑了回来。
“还开药铺呢,真他娘穷,一个铜板没找到。”
“我听镇上人说了,他家基本不开张,银子你就甭惦记了。”
“嘁,这买卖做的。”
“一个弱女子而已……”
一干人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蓝铎上了马,出胡同,往京城的方向走,快到菜市场时精神还有些恍惚。
他不太明白,自己明明打算为难那女子一下,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想到这里,他勒住缰绳停下来,回头看了过去。
亲卫问:“将军,有什么吩咐吗!”
蓝铎道:“算了,没什么。”既然已经离开,再回去找别扭,只会影响他的威信,毫无意义。
……
唐悦白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姐,你没事吧。”
唐乐筠道:“除了心疼,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唐悦白安慰道:“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也该换换了。”
唐乐筠深吸一口气,再看看满院子的绿意,心头的郁郁散了不少。
她说道:“你去看看都损失了什么,能不买的东西暂时不买,必须买的,姐去城里买。”
姐弟俩一边说一边回了前院,一个盘点损失,一个去厨房做菜。
大概是没来得及,厨房未遭到任何破坏,还是邓翠翠离开时的样子。
一块白白的豆腐躺在大海碗里,砧板上的小葱洗干净了,豆腐用开水烫烫,小葱切碎拌一拌即可。
唐乐筠买了烧鸡,肉拆开就能吃了。
搞定豆腐,唐乐筠刚拿起烧鸡,小黄就跳了进来,坐在一边狂流口水,滴滴答答,如倾盆大雨。
唐乐筠不忍心,到底把鸡胸肉给了好几块。
小黄不贪心,吃到了就心满意足,小尾巴讨好地摇几圈,去后院找小鸡崽和大黄玩去了。
饭摆上桌,唐悦白和邓翠翠一起进来了。
邓翠翠面有惭色,“筠筠,你们都没事吧。”
唐乐筠道:“能有什么事,洗手吃饭吧。”
“我刚才洗完了。”唐悦白在八仙桌旁坐下来,“姐,问题不大,家具倒了不少,但都没坏。瓷器碎的多,梅瓶两只,茶具一套,砚台也打了,花盆无一幸免,幸好家里备的花盆多,我刚才重新栽上了,就差地面没打扫了。”
邓翠翠洗完手,“幸好没进厨房,不然……”
“刺客向东逃了,快追!”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邓翠翠的话。
她吓了一大跳,干手巾落到水盆里,瞬间打湿了。
唐悦白站了起来,“又出事了,姐,我出去看看。”
唐乐筠道:“你吃饭,我去。”
邓翠翠顾不上捞手巾,甩着手往门口走了过去,“还是我去,你们姐俩太惹眼了。”
唐乐筠拦住她,“我上房,不用出去。”
邓翠翠一拍脑门,“对对对,还能上房。”
三人关上东厢的门,一起进了一进院。
唐乐筠走到东边墙下,单脚一蹬,身子飘然而起,右手在墙顶轻按,人就上了药铺房顶。
总共用了不到一息时间,且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邓翠翠骇然,“原来筠筠这么厉害呢。”
唐悦白道:“这算什么,要不是害怕蹿太高暴露身形,姐姐可以更快。”
唐乐筠闻言微微一笑,附身趴在了屋脊上。
步兵从京城方向过来,潮水一般地涌向赵记杂货铺和秦记小面馆的两条胡同里……
脚步声嘈杂,没有兵器相击的声音,说明杀手撤退路线明晰,速度足够快。
三四百名士兵进去了,观察到后面没人了,唐乐筠离开屋脊,从房顶跳了下来,落地时轻如鸿毛。
唐悦白羡慕地说道:“姐,光是这一手,你就比我师父厉害多了。”
唐乐筠玩笑道:“我只在这方面比你师父厉害吗!”
唐悦白道:“那当然不是。”
他觉得,他姐让他师父一只手,他师父也未必能打过他姐。
他姐的速度无敌了。
邓翠翠崇拜极了,“我要是有筠筠这本事,何至于被婆家和娘家欺负啊!”
唐乐筠问:“如果你有我的本事,还会要那样的婆家吗!”
邓翠翠“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肯定不会要了。”
……
下午,唐乐筠睡了一觉,太阳落到山顶时出了门。
官道两旁的铺子都开门了,田婶子站在赵记杂货铺门口,和几个老板娘聊得火热。
唐乐筠有事,没跟她们打招呼,径直往前面去了。
铁匠铺在镇子边缘,要穿过一整个主街方到。
唐乐筠敲敲虚掩的木门,见无人应,便推门进去了……
“嘎吱”,木门沉重,门轴转动的声音极大。
她在门后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一块颇有厚度的铁板。
铺子里没人,但火炉还有余温,屋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多了。
锻造台上摆着十几件刀具坯子,从光泽度来看,都不是精品。
“有人吗”唐乐筠绕过锻造台,到了后门,“史掌柜在吗!”
一个脸上挂着泪痕的老妇人从二门探出头来,“你有什么事!”
唐乐筠道:“我有笔买卖想找史掌柜谈谈。”
那老妇人道:“唐掌柜,我家老头子刚被官兵打折了腿,眼下什么活儿都接不了了。”
唐乐筠想了想,“史大娘,我懂些医术,需要帮忙吗!”
“我们刚从福安医馆回来,马大夫说骨头碎了,接不了了。”史大娘的眼泪成双成对地掉了下来,“我家老头子脾气太倔,怎么说都不听,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唐乐筠上前两步,“大娘,既然涉及到了营生,不如让我看看,我不要钱,反正也看不坏,对不对!”
不要钱,还看不坏。
史大娘动心了,到底说道:“那就麻烦唐掌柜了,里边请。”
唐乐筠跟着她进了正房东次间。
史老爷子脸色发青地躺在床上,嘴里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
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分别侍立两边,面色都很难看。
史大娘道:“老头子,唐掌柜来看你了,她说她想上上手,看看是不是能治。”
史老爷子睁开眼,瞥了瞥唐乐筠,后者穿着苍色短打,梳着马尾辫,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怒道:“马大夫都没办法,她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瞎胡闹!”
“行吧,既然老爷子乐意瘸着过下半辈子,我当然不会强求。”唐乐筠表情淡漠,“老爷子,我来是想租你的铺子一用,自己打点兵器,铁疙瘩按实际使用分量收,三个晚上,租金二两怎么样!”
史老爷子的一个儿子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成交!”
老爷子却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有办法!”
唐乐筠正色道:“我确实有办法,但还要看看骨折情况。”
老夫妇的另外一个儿子说道:“爹,她能有什么办法!不如把铺子租她,三个晚上二两银,咱自己添点,能再买一石粮。”
“滚!”史老爷子怒不可遏,拿起了一旁的痰盂,“都给我滚出去。”
痰盂里又是水又是痰,两个儿子吓得够呛,各自拉着媳妇跑了出去。
“唉……”史大娘叹气,“都说养儿防老,我看我是养了两个孽障。”
史老爷子道:“下次不要让他们进门,不孝的东西,养猪养狗都比养他们强。”
史大娘不答应,还是叹气。
史老爷子不再理她,对唐乐筠说道:“只要你能治好我的腿,铺子随便用,铁疙瘩随便拿。”
唐乐筠微微一笑,“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吧。”
史老爷子道:“说定了,说定了,赶紧的,总这么躺着我可躺不住。”
说是史老爷子,其实也就五十出头,因为常年打铁,肌肉健壮,脸色黑红,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多了。
史大娘道:“唐掌柜,你需要老婆子干什么”
唐乐筠卷了卷袖子,“您什么也不用干,史大爷不是穿着裤子呢吗!”
“穿着呢。”史老爷子自己把被子掀开了,“老头子污了姑娘的名头,可没法子啊,我是真不想瘸。”
他穿的是府绸长裤,面料贴腿型,可以很直观地看到右腿小腿中上部位有严重变形。
史老爷子别过头,史大娘又哭了起来。
唐乐筠道:“大娘别哭了,您上床,抱住老爷子,让他别动,我摸一摸,可能会比较疼。”
史大娘用袖子擦了泪,脱掉鞋,坐到史老爷子身后,把人抱在了怀里。
“您忍着点。”唐乐筠把裤腿卷上去,露出伤口,就外伤的走向判断了一下外力作用的方式,从而对骨头折断的形态有了初步推断。
她说道:“您还算幸运,只是腓骨骨折,动脉没受到威胁,但确实碎了,不太好处理。”
史大娘满怀希望地问:“还能治吗!”
“我试试。”唐乐筠道,“您忍着点儿。”
史老爷子咬牙切齿:“你尽管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唐乐筠忽然握住他的大腿和脚踝,狠狠一扯,再一放。
史老爷子闷哼一声。
史大娘道:“你这是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