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吧,一本书它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被设定好了出身、个性和人生轨迹,虽然你只是个名字都没出现过的背景板,也是有一个初始设定在的。”

    “但跟程序不大一样,你们人出生后会长大,随着成长的经历和选择有了自主意识,长着长着偏离了设定,也是常有的事。”

    “就跟你屋里那个变异蘑菇似的,它本来……”

    “我有一个问题,这蘑菇它为什么要长这么多嘴?前面长一个,后面长一个,顶盖上还长一个,又不会说话,也不能聊天解闷儿。”

    “……喂,你听我说话了吗?”

    桑渺睡梦中听到这个仿佛正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声音,跟个话痨小男孩般逮着她一通输出。

    像是个人,但能听出微弱的电子机械质感,很吵。

    桑渺不跟小孩儿计较,应付似的“嗯嗯”了两声,表示她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具体有没有发出声,她也不知道。

    电子人声把扯远了的话题拉回来,继续说书的事。

    “咳,当然漏洞也是有的,有时候也会发生大点的意外,比如说你……自主意识脱离身体,到了这个鬼地方。”

    “不过你放心哦,那边的你还是在的,勉强……也能算是半个你吧!”

    桑渺想,什么一个半个,她都快冻得跟玻璃一样四分五裂了。

    她,要碎掉了!

    现在是被冻得出现了幻觉?

    她是什么新时代卖火柴的小女孩吗?

    突然降临的极寒持续了数日,变异的动植物死去大半,更不用说人。

    冰冻的世界。

    好消息,丧尸彻底消失了。

    坏消息,往日能抵御极寒天气的房车这次也有点扛不住了,车的内壁能看到冰霜凝结,森冷冷地裹着寒气侵袭进来。

    供暖系统莫名其妙地坏了,尚在修复,只有熬过这些天,她……

    桑渺意识停顿了一下……

    奇怪,她好像不冷了。

    说话声还在继续,桑渺懒得开口问你哪来的,只觉得——

    久违的温暖……

    让人想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

    桑渺睡够了睁开眼,盯着陌生明亮的天花板反应了一秒。

    眼神从荒芜中苏醒,瞬间清明。

    她倏地从沙发上坐起,本能地观察四周环境。

    不大不小的房间,装修华丽。桌椅、沙发上随意放着一些衣物和包,应该不是同个人的。墙边和地上有空的地方都堆着不少东西,看起来像是什么用剩的装饰物。

    屋内东西虽多,不算杂乱,应该是个休息室。

    从窗子里望出去,外头暮色沉沉,四周是个草木茂盛的花园。

    并非一望无际的冰川冻土。

    桑渺想起了那个聒噪的声音,挺好,那不是什么死前的征兆。

    余光瞥见一旁的柜子上有反光材质,她走了过去,里面映出她目前的模样。

    一模一样的五官身量,不同的穿着,原本利落的齐耳短发变成了披肩的灰棕色微卷长发,身上的耳饰与项链是她这些年绝不会有的东西。

    最大的区别是皮肤,眼前的明显要细腻白皙得多,没有被风雪刀枪侵蚀过的痕迹。

    她拉起衣袖,娇生惯养的细嫩胳膊光滑如玉,手臂上原本那些新新旧旧的伤痕都不见了,手指上也只有点写字用笔的薄茧。

    所以她确实如那个声音所说,回到原本生活的现实世界来了。

    说现实也不现实,按照它的意思,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不过内容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就是个充数的npc,造物者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儿。

    而且这是一本恋爱校园文,男女主初登场不过是十几岁的高中生。

    唯一戏份重一点的熟人是她妹妹。

    妹妹……

    她是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

    据说这个角色是个爱作妖的恶毒女配。

    反派也就罢了,特别的是……这个女配她既不是寻常恋爱文中男主的爱慕者,也不是女主的对手,而是少年男主的后妈。

    年纪轻轻地为什么就给人当后妈,具体剧情桑渺还真不清楚,只知道最后闹出事来,妹妹不甘心地离了婚,过得并不好。

    她想回忆一下关于桑瑞的事,可能是身体和意识正在融合,这边的记忆碎片似的在脑子里闪回,乱糟糟地暂时不受她的思绪控制。

    桑渺便随它去了,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

    桑渺一直以为,会在那边待到死去为止。

    她到末世的时候十八岁,一开始关于原生世界的记忆就很弱,每每回忆都像雾里看花。

    就算有记忆,只顾着生存的这些年,原本生活的回忆也不过是沙地上的一串脚印,随着时间流逝,被风沙或掩盖或吹散,慢慢模糊得辨不清。

    恍如隔世。

    这个世界她已经二十五岁,因意外离开了整整七年,如今不知什么原因又回来了。

    什么破世界,没有一个稳定的。

    记忆紊乱间,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桑渺看了一眼屏幕上来电的名字,几秒后接起。

    一道女声传来:“渺渺你去哪儿了?这边快结束了。”

    说话的是她的同事周筠,她毕业后的这两年一直在顶尖时尚杂志《gurfa》工作,今天是杂志一年一度的慈善之夜,娱乐圈最受关注的盛典之一。

    目前所在的地方正是举办活动的酒店,热闹的红毯早已结束,晚宴也接近尾声。作为活动策划方的工作人员,现在仍然不是放松休息的时候。

    搞清楚了状况,桑渺若无其事地回她:“没什么,我马上过来。”

    到一个新环境,观察和尽快适应,以应对时时刻刻的危机,是她多年的本能。

    能苟多久苟多久,这里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危及生命的事,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桑渺回到宴会厅,现场的明星们正准备最后的合影。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衣香鬓影,星光夺目。

    同样的也心思各异,虚情假意,位次等级分明。

    这样的浮华名利场,桑渺看着陌生得很。她往台上扫了一眼,留意到了第二排靠左侧的桑瑞。

    青灰色的礼服,微笑着与人说话,眼波流转间微微透出不耐,很快又掩饰过去。

    “累死我了。”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桑渺听出是刚给她打电话的周筠。

    话音刚落,人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膀。

    周筠借力靠在她身上喘口气,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台上,几秒后,发出一声似模似样的叹息:“娱乐圈可太现实了。”

    桑渺转头看她,不知她为何突发感慨。

    周筠小声又小声:“你知道桑瑞刚进圈的时候吧,豪门千金,那阵势多大啊,刚出道就是一线杂志封面,多少人眼红。可没多久桑家就出事了……”

    “现在参加个时尚活动,这待遇,估计也就跟三线差不多。”语气中不无唏嘘。

    桑渺听在耳中,神色未变,周筠这么说,显然是不知道她也是桑家人。

    也不奇怪,她和桑瑞长得并不像,加上刻意不提,公司里除了主编,就没人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了。

    从刚刚闪现的零碎回忆看来,桑家近年来的情况,不容乐观,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

    桑渺倒不担心自己未来如何,比起末日,至少这里吃穿不愁,不会有丧尸敲你家门,也不会连人带车被大型变异植物吞下去。

    人嘛,活着就行。

    死,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但要是被丧尸吃了,那就是大大的不行。

    断肢残腿、血肉分离,那场面……呕。

    -

    盛典结束后便是私人宴会,品牌高层、邀请的vip客户们,多的是需要交际的人。

    gurfa背靠全球第一大传媒集团,他们的少东家身份不可不言贵,近日人正好在国内,难得和华国区总裁一同出席今天的活动,因此留下来的明星不少。

    桑瑞也不例外。

    她和人共用一间更衣室,好巧不巧是她同期的小花安滢,还有和安滢同公司的新晋小花。

    安滢已经换了身更轻便的礼服,两人见她进来,闲聊也没停止。

    “我看了网上,今天滢姐姐红毯那身可出圈了呢,倒是比规格最高的那几位好看。”

    安滢笑了笑:“比不上人家顶奢的高定,只能图个好看咯。”

    “这品牌今年很火呀,名头上也不比顶奢那几个差多少。”

    “设计是不错,比c家送来的那些要好不少。”

    “c家也是越来越不行,估计以后都要没什么人穿了。”

    桑瑞身上的便是她们口中c家的礼服,这不正好是说给她听的?

    不等桑瑞发作,安滢挽起后辈的胳膊,“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林总他们等着呢。”

    说罢往门外走去,途中对着桑瑞礼节性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敷衍做作肉眼可见。

    外面的人都知道桑家的昀安集团去年出大事了。

    重点投资项目爆雷,大量资金难以回转,陷入债务危机,几个月前就已停牌,至今没有复牌的消息。

    如果仍不能解决资金问题,便只能出售资产,偿还债务。

    她和安滢两人既有过节,又有资源竞争,明面上的客套都懒得维护,有这样奚落她的机会,又怎么会错过。

    若是放在前几年,她还是那些顶奢品牌的vip客户,哪有借高定的道理,直接买就是了。

    从前买的礼服都已经过季,现在穿出去也是笑话,只能借,而且以她新人的咖位借不到什么压场面的高定,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桑瑞脸色沉下来,照理说现在与安滢这种货色计较什么,但心中终究有些气不过。

    她算什么东西就敢踩在她脸上撒野?!

    桑瑞原也以为桑家不过是艘即将沉没的船,即便之后有孟氏出手相助,未来也不过是勉力维持,不至于破产清算而已。

    可她是经历过上一世的人,她知道昀安可以起死回生,更胜从前。

    如今的糟糕境况,不会持续太久了。

    她的礼服款式本就修身不张扬,适合私人宴会场合,因此只补了妆容就出去了。

    宴会还是在酒店内,只不过换了个宴会厅。

    穿过走廊,桑瑞看见前面集团那位法国名流出身的少东家,陪同在侧的是杂志主编和品牌高层,以及那位年轻的三金影后、几位顶流生花。

    几人簇拥着停在vip电梯旁,似是遇见了什么人。

    后面款款而来的几位演员也都缓下脚步,不约而同注意到了人群中身份不同寻常的男人。

    他穿着冷灰调的衬衫、黑色定制西服,挺拔优越,气势锋芒内敛,透着游刃有余的沉稳。

    眉目清贵,衬得这一众顶级星光黯然失色。

    与这边纸醉金迷的氛围不同,男人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助理和下属,一派商务会议式的严谨深沉。

    西方人热情,笑着迎上去与他握手拍肩,说着不算标准的中文,商务礼节之外又多了几分熟稔,“孟,好久没见了。”

    桑瑞怔愣在原地,下意识理了一下头发,随即动作顿住,意识到——

    她已经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