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的九千岁[重生] > 10、自命清高
    五彩斑斓的多宝树立在御案上,微风一吹,金玉相扣,发出悦耳声响。

    那声音落在郑文耳中宛若丧钟,他跪在地上,衣袖下的手微微发颤。

    “这么说,没人去接淮安侯公子,倒怪本督没提前吩咐了?”

    郑文连忙叩首,一叠声地说着不敢。

    凤明不听他辩解,略一抬手,两侧的锦衣卫各出列一人,一个将郑文架起,一个捂嘴。

    “拖出去。”凤明淡淡道。

    郑文瞪大双眼,吓得竟是连发抖都止住了。

    殿内众人都屏息听着,看这位厂督是否真想要了郑文的命。

    “杖三十。”

    郑文瘫软下来,他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好歹命是保住了。

    锦衣卫知凤明没有要命的意思,拖了郑文出门,剥了郑文公服,只留着里衣压在长条凳上,郑文不敢挣扎,咬紧口中布条。

    廷杖由栗木制成,一端削成槌状,包着带着倒钩的铁皮,郑文在印绶监,少与这煞神接触,挨打挨得少了,这一棒击下去,哀嚎出声,险些要了老命。

    两个行刑侍卫见锦衣卫脚尖张开,知这回是“着实打”,廷杖起落间直上直下,没用倒钩撕扯郑文皮肉。

    这廷杖分“用心打”和“着实打”,监刑官脚尖张开为“着实打”,就是是留一命的意思;而若脚尖闭合,就是要“用心打”,侍卫手不留情,受刑者必死无疑。

    然而郑文跋扈,媚上欺下,侍卫早看他不顺眼,虽没拉扯,但杖杖均是冲着腰、股而去,三十廷杖打完,郑文已气息微弱,早晕了过去。

    锦衣卫一盆冷水将郑文泼醒,拖着郑文向凤明复命。

    凤明嫌血腥味浓,头也不抬:“送回去。”

    *

    入夜,淮安侯府。

    凤明才落入小院,谢停便戒备地起身,从客房翻出,见是凤明,跪地行礼。

    凤明止了他问安,微微皱眉:“你怎没同他在一处?”

    谢停道:“公子说男男授受不亲,不叫我贴身候着。”

    凤明:“......”倒像是景恒说的话。

    谢停这几日的事同凤明报过,又说经过几日探查,淮安侯府尚且安全,未见可疑人员。

    凤明微微颔首:“想他们也不敢在京城动手。”

    谢停垂首称是。

    “守着罢。”凤明说完便走。

    谢停:“......”来都来了,这就走了?他还没来得及说景恒跟害了病似的,茶饭不思。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话,说了死得更快。

    他站起身,扭了扭脖子,一回头,窗缝里露出半张幽怨的脸。

    谢停:“!!!”

    他手中滑出暗器,终于在出手前认出那是景恒。

    景恒推开窗:“你在和谁说话?”

    谢停:“没谁。”

    “他来了是吗?”

    景恒想学着翻身出窗,失败,把腿从窗户上拿下来,绕到门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檐下的八角灯轻轻晃动。景恒坐到梧桐树下的矮榻上,仰头看满天星斗,半弦新月挂在空中,洒下冷冷银辉。

    定是月色不够美,才留不下他。

    【永元五年,兰月初一,景恒伫立中宵,遥望星月,天明乃还。】

    -------出自谢停无常簿

    *

    自郑文挨了打,朝廷上好像终于想起来景恒这人来,第二日册封世子的圣旨就到了府,各路官员你来我往。

    一时间淮安侯府门庭若市。

    景恒成日里同这个‘张大人’那个‘林御史’虚与委蛇,假笑的脸都僵了。

    他一忙起来,再没时间想彩宝,只能先与各位大人吃酒聊天,几日下来连轴转,人认识了不少,事也打听清了许多。

    淮安到底是离京城远,许多事情皆为谣传,俱是不准。比如景俞白虽尚未亲政,但朝政由先帝信任的六位大臣组成内阁,朝政大多由内阁打理,内阁又有御史、锦衣卫督查,凤明很少过问。

    只有大事、或内阁拿不定主意的事,才送到凤明那里去,由凤明定音。

    也正是这一部分,颇有争议,凤明算是个武官,领兵打仗厉害,朝政的事情并不擅长,内阁都拿不定的主意,硬要他定,也着实为难。

    于是凤明之下,内阁之上又有个‘议事堂’,专为凤明出主意。

    议事堂组成人员有:司礼监掌印凤明、司礼监秉笔太监汪钺、锦衣卫同知严笙迟、怀王景沉、内阁首辅甄岐、太师李纪仁、户部尚书邱赡。

    怀王作为其中唯一的皇亲,却是没有实权,对凤明极为谄媚。

    甄岐、李纪仁、邱赡三位俱是文臣,总是吵不过汪钺和严笙迟。汪钺能哭,每次说不过就哭,好像他们仗着读书多欺负人一样。文人议事,都是谁有道理听谁的,同凤明议事,确实谁哭声大听谁的。

    凤明的议事堂因此而被诟病,‘阉人篡权’的说法也因此而来。

    景恒夹了粒花生:“我原以为九千岁会事事插手,如今听来也不尽然。”

    “管不过来啊,每日折子都几千上万的,又事儿的写折子,没事的也来问安,一个人,神仙也看不过来,有内阁呐。内阁做不了主的、有关皇室、藩王的才找他。”

    冯尚书摆摆手,又抿了口酒,抖了抖,哈了一声,一副酒蒙子模样。

    冯尚书饮尽了酒,下人提壶为他斟满,这下人的手骨节很大,像是个习武之人,景恒一看,方圆脸、眼窝很深,鼻梁高挺。

    景恒问:“这不是中原人吧?”

    冯尚书抬起眼皮:“外族的......哪个族来着?”

    那下人躬身,说汉话,音不大准,但能听懂:“突厥。”

    “西燕的?”

    那人当即跪在地上,给景恒看手臂上的烙奴印:“不是西燕......是古盟的。”

    中原人最恨西燕,尤其是北方,要是让人当做西燕人,被当街杀了都没人管。

    景恒看着那人手上的烙疤,心里不大舒服:“你起来吧。”

    是从西北抓来的奴隶。

    燕云十六州被收回后,外族与中原的攻守地位发生变化,许多外族因生活困难、或被抓到中原做了奴隶,人贩会给他们烙上奴印,表明这名奴隶并非来自西燕,是‘良奴’。

    外族到中原,若是商人之流,走的是正当的路子,有户籍路引为凭;若是来大齐学习的贵族,也有官府印信凭证;奴隶身份无凭,被当做西燕余孽打杀了都没处喊冤,于是屈辱的奴印成为他们活下去的依仗。

    景恒不是第一次接触到奴隶,金豆的卖身契也在候府,但这感觉很不一样。

    血淋淋的,叫人心中堵得慌。

    冯尚书带着醉意:“外族的,便宜、结实,您要想买就去西四牌楼,多得是,运气好还能买着绿眼睛的,猫儿似的,怪渗人的。”

    绿眼睛的,真是挑猫挑狗吗?景恒握了握拳,怒意翻涌,又不知该怪什么,他现在就在这样一个时代、在一个封建王朝里,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西燕势强时,外族也会抓中原人做奴隶。这是历史的必经阶段,不是一个人、一件事就能改变的。

    冯尚书混不在意,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九千岁办事利索、直接,把事情吩咐下去......办不好的......杀。”

    冯尚书掌管吏部,对凤明选人用人很是了解,他手下的侍郎小声解释:“做的不好的,都杀了,惨;做的好的,一步登天了,又成了阉党,也不好听。”

    景恒:“‘阉党’这个词,是可以说的吗?”

    席上众人都笑了:“你们南方人胆子就是小,那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能现在就提着刀来杀你不成”

    景恒也跟着笑:“那他心胸还很宽广嘛,若是你们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定是要记恨的。”

    众人又笑。

    郎中陈川流嗤笑道:“本就是阉人,还不许人说嘛。”

    景恒脸上笑意渐淡,这些人的语气神情轻蔑,好像宦官就不是人,就低人一等。

    外族人瞧不起、宦官也瞧不起,迂腐傲慢,自命清高。

    又饮过几轮,景恒见众人醉得紧,趁机打听:“你们知不知道,有个内监叫做彩宝的,后来改名了。”

    不出所料,席间之人皆答不知。

    这几日下来,景恒几番询问都不得果,难道真得去宫里查金册?

    他又问:“那你们知不知道,有谁和太监要好?”

    景恒问得隐晦,却仍有人听懂了。

    有人身出小指:“您说这个?”

    景恒应了声。

    那人小声在耳边景恒说:“玩儿太监的,还真少,这太监在宫里,旁人想摸也摸不到,您还有这兴趣呢?”

    他看景恒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变态。

    景恒:“......你细说说。”

    “要喜欢走旱路,我带您去小南楼,这......这内监......您不要命了。”那人四处看看:“这儿没法说啊。”

    景恒了然,知道这想必是涉及辛密,不是骂句‘阉党’这么轻的事儿,那人不敢说。他一点头:“您哪位,我改日单请您。”

    那人笑笑:“景旬。”

    一听姓景,景恒来了几分兴致:“亲戚啊。”

    景旬又笑:“不敢,我是怀王的庶弟,哪里算是您的亲戚。”

    论起来,怀王算是景恒的堂兄,那景旬自然也算是景恒的堂兄弟。然而大齐嫡庶尊卑有序,崇尚正统,嫡子可将庶子当做下人使唤,不得嫡子喜欢的庶子,过的可能连下人都不如。

    皇室更是如此,庶出的孩子不上玉牒。

    景旬若不是占个皇家庶子名头,连和他们同席的机会也无。席间,众人对景旬并不尊重,景恒才没看出来席上还坐着位皇亲国戚。

    景恒看这些人委实可笑,外族瞧不上、太监瞧不上,连皇室庶子都瞧不上了。

    一群酒囊饭袋还挺有优越感。

    心中厌烦,推了酒杯:“回府了。”

    众人醉醺醺地拉扯他:“别走啊。”

    “接着喝,一会儿还有好去处。”

    景恒扔下锭银子:“酒钱我请了。你们去吧,我懒得去。”

    圆溜溜的银子打着滚落在酒席上。

    这淮安侯世子是真阔,有些张狂,众人看在钱上不与他计较,听说他随手就送郑文一株多宝金树,被郑文呈给九千岁,现下还摆在九千岁案头呢。

    “留步、留步,”陈川流起身,扶着景恒:“闻鸳客栈有诗会,百花开得正好,世子爷不去看看?”

    大齐祖宗规矩官员禁止狎妓,闻鸳客栈明面上是办诗会的客栈,实际上就是个妓院。早些年锦衣卫查的严,官员去也是偷着去。凤明掌权后,倒不大管,他不管,锦衣卫也懒得查,他们自己还去呢。

    官员们自此明目张胆,甚至敢聚众玩乐。

    景恒推开陈川流,他没收力,好险给陈川流搡个跟头。

    景恒抖脏东西似的甩甩手,说了句:“不去,脏。”

    也不知道在说谁。

    走出酒楼,谢停扶着景恒:“一身酒气。”

    景恒已经习惯谢停神出鬼没:“藏哪儿去了,不跟我进去吃酒。”

    谢停道:“我得看着你。”

    景恒喝的手软脚软,被风迎头一吹,酒更上头,他嘟囔:“没意思。”

    谢停没听清:“什么?”

    “没意思!”景恒大喊一声,震得谢停耳朵生疼:“谢星驰,我想回家了。”

    谢停不跟醉鬼计较:“好好好,回回回。”

    金豆从马车上跳下来:“怎生醉成这样。”

    谢停耸耸肩。

    金豆连推带拽,也没把景恒弄上马车,金豆只好跪在地上,充作人凳。世子虽然不喜欢这个,但反正他醉了,等他醒了也不会记得。

    谁知他刚跪到地上,肩膀还没放平,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

    金豆被景恒拽在手里。

    景恒皱眉怒道:“你干嘛呢?!”

    金豆从未见过景恒发怒,一时呆住了:“我......我扶世子上车啊。”

    “你怎跪下了!”景恒愈发生气:“我说没说过,不!许!跪!”

    景恒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人频频侧首。

    谢停头大如斗,丢不起这个人:“你喊什么,小厮向来是这么服侍主子的。”

    景恒推开谢停,后退几步,大怒道:“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1”

    谢停:“......”

    金豆:“......”

    金豆扶着景恒,景恒个高,他哪儿扶得住,被带着打秋千。

    他死命拉着景恒:“世子,你别乱走了,小心掉河里。”

    景恒双手扶着金豆的肩膀,用力摇晃:“河?都是历史长河中的尘埃,谁比谁高一等。金豆你醒一醒。”

    金豆被晃得直晕,欲哭无泪。

    到底是谁该醒一醒。

    “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景恒捧着金豆的脸,认真地看着他:“觉醒吧!金豆!”

    金豆:“........”

    谢停仰天长叹:谁来救救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