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家里大家都最愿意听你的话,你去说一说。”陆家在这上海留下来,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那都是多少血泪换来的,没道理给了这些骗子骗了去。
是该去说,但是宋雁西想到外祖父和舅舅那满脸的高兴幸福,若是现在晓得了真相,舅舅尚且还好,可是祖父身体本就不好,哪里经得起这大悲大喜的刺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于是摇着头,“二哥,这事急不得,更何况今日是大哥的大婚喜日。”且不说这满堂宾客,便是对方是妖是骗子,都不能在今天揭开。
当然,宋雁西更多地还是顾忌着陆相城的身体状况。
但是陆知棠是个急性子,哪里等得了?可如今也不得不听宋雁西的话,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正此刻,外面有下人来寻,“二少爷在这里么?”
宋雁西听罢,心说估计是前堂那边客人招待不过来,所以打发人来找他了,便连忙劝道:“二哥你先过去,这事儿我会查个清楚,你也不用太担心,倘若真是骗子,我也不会饶了她。”
陆知棠听了她这话,点了点头,“那我先去忙,你先休息,晚些再找你。”
宋雁西目送他出去,将厅门给关了,这才疑惑起来,“陆家上下,我都是设下了法阵的,这妖怪居然能来去自如,倒是有些本事。”
这个时候宋雁西不免是怀念去小塔在的时候,有小塔在,这会儿已经摸上楼去了。
而且她是个小娃娃,跑去闹新房,并不会让人生疑。
转头打量了十六岁的嘲风,个头都比自己高了,不妥。
小银这十七八的样子,在大家看来,也是大姑娘了,更指望不上,只能摘下厅中的绿化叶,折了只小鹤去新房探一探。
只是小鹤去了半个小时左右,什么消息都没有,那边也没什么声音,这让宋雁西尤为疑惑,太诡异了。
那他们虽是中式婚礼,但是房中也陪同的喜娘和丫鬟,怎么大家都不吱声?而且听说新娘子的姐妹也陪着。
这么多人,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明显就不对劲。
嘲风提议道:“要不,姐姐带着三头魇去看看。”
宋雁西也只能这样了,让他们俩暂时上楼休息,自己去看看就回来。
三头魇不情不愿地出来,刚要抱怨,就被宋雁西塞了一把喜糖,顿时高高兴兴地隐身,跟着宋雁西去了安置在隔壁那栋楼上的新房中。
果然宋雁西没看错,越是靠近这新房,甚至是这一栋洋楼,妖气都十分重。
相比起前堂席间的热闹非凡,这里显得格外的宁静,仆人们也很少,等宋雁西到了楼上,只见新房的房门是半掩着的,里面好几个人影,而且还在说话。
这倒是奇怪了,她的小鹤刚才怎么任何声音都没有?
她疑惑中,借着这半掩的门大大咧咧地走进去。
婚礼虽然是中式的,但新房却是洋房布置的,所以很是宽敞,还连带着洗浴室,还有一两个大大的阳台。
宋雁西原本是要朝着阳台上的美人榻上坐下去的,但生怕让被她们察觉,最终在那梨花硬木椅子上坐下来。
这会儿也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新娘柏慧珠,皮肤雪白,说是吹弹可破一点都不夸张,只是这姣好的面容下面,宋雁西还看到了一株柏树。
她是柏树精?
喜娘和丫鬟都在隔壁的小厅里吃着茶点果子,这屋子里陪着她的则是和她一样的柏树精,皮囊也很漂亮,而且各有千秋。
应该是她的姐妹们。知道是柏树精,也懒得去看她们的真面目了,反正柏树都长一个样子。
果不其然,只见她旁边那个相貌偏娇俏可爱些的柏树精叹气道:“姐,你说那陆知棠是不是有病?我人都要跌在他怀里了,他居然就躲开了。”难道是她不够漂亮么?
而柏慧珠听到她妹妹柏慧珊的话,神色凝重,“这陆知棠性格是有些怪异,我看还是算了,要不那陆若卿?他是个大夫,性格比你们大姐夫要和蔼,而且又十分顾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陆知棠一直对自己都充满了敌意。
但是一旁穿着黄色洋装的柏小鱼不同意了,“堂姐,你之前不是说那陆若卿归我的吗?”怎么转头她自己的亲妹妹觉得那陆知棠不好,便又要这陆若卿,搞得自己就只能捡他们姐妹不要的一样。
虽然她也没打算去勾引那陆若卿,她总觉得,自己在等人,只是等谁她也不知道,反正很玄乎。不过总被她们姐妹这样一闹,自己心里就很不舒服。
额,宋雁西愣住了,所以这不几人不是亲姐妹啊。
不过倒是奇了,怎么就一定要盯着自己这几个哥哥呢?当然自己这几个表哥都十分优秀,但是这大上海什么英才俊杰没有?何必专门盯着陆家?
就在宋雁西疑惑的时候,那穿着黄色的洋装的柏小鱼忽然起身缓缓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大有要坐她这张椅子的趋势,宋雁西连忙带着三头魇起身离开。
果然,这柏小鱼坐下来,开始叹气,“还是慧珠姐的运气好,直接入梦,说是前世的因缘,他就信了。可惜了,我要是再用这样的手段,只怕陆三少爷是不信的。”
宋雁西恍然,原来大哥忽然和这柏慧珠结婚,竟然是这柏慧珠耍了手段。偏偏大哥又是那种最具有责任感的人,只怕真以为自己是前世欠了她的,所以现在便将她娶了,以此作为弥补上一辈子的亏欠。
柏慧珠的亲妹妹,柏慧珊因为刚才想放弃那陆知棠,听她大姐的劝说找上这陆若卿,偏偏又被这堂姐柏小鱼给说了,所以对这柏小鱼很是不满,听到她说这话,就只觉得有些阴阳怪气的,“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姐和陆大少爷现在的真心相爱是假的么?”
柏小鱼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起来,感觉就是莫名其妙的。一面附和着,“是是是。”心想毕竟今天是柏慧珠大喜的日子,自己跟柏慧珊争辩什么呢?不过她有些担心,听说那宋雁西已经来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察觉出大家的身份,所以她不想冒险,她又没有愿意冒死保护她的陆禀言。
所以便朝柏慧珊道:“要不,咱们先回去,那宋小姐已经来了。”
“来了就来了,她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反正现在我姐姐是她的大嫂了,难道她还能对自己的嫂子下手么?”柏慧珊丝毫不担心,反正她听姐姐说,姐夫已经知道她们不是人的事情,而且还说不论种族,只要是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好。
柏小鱼见此,也不勉强她,“你随你,我先回去了。”她反正是怕死。说着,便起身离开。
柏慧珊见她真走了,那假笑也没继续再维持下去,气愤道:“姐,你干嘛总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柏慧珠看着气急败坏的妹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的确和那贤良淑德很是靠边,“慧珊,你这个脾气真要改一改?人家都说要不喜于色,这样下去你迟早是要吃亏的。”
“我不怕,反正姐姐你现在是陆家的媳妇,陆家和宋雁西什么关系,不管是玄门中人还是咱们妖族,都知道的。他们要是敢动我,那就是打宋雁西的脸!我敢说现在我就去杀人,那些玄门中人也不敢把我如何。”
宋雁西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柏慧珊说着这些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脸有这么大么?还有这位柏小姐哪里来的底气?认为别人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任由她为非作歹?
而因为听到这柏慧珊的话,也忍不住看起对方的过往,第一个画面便看到还是本体树形,还没化形的她,用树枝猎杀了进山祭拜先祖的一家老小,吸取他们的生气,然后慢慢有了人样。
后来又继续屠杀了半个村子,方有了此刻现在她这副娇俏的皮囊。
都这样了,后面的宋雁西也懒得再看了。
将目光放到那柏慧珠的身上,这柏慧珠倒是兢兢业业地老实修炼,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化形,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沾惹因果。
瞧着倒是没有半点问题,和她这个妹妹简直是天差地别。
然就这时,宋雁西看到她柏慧珠拿走了柏小鱼的东西,甚至将柏小鱼的一段记忆直接抽走。
这让宋雁西有些好奇,她抽走的是什么记忆?只是可惜这记忆不是柏慧珠的,宋雁西根本就看不到,不过倒是看到了她拿走的一个小金锁。
虽然不知道这金锁有什么用,但是现在她倒是可以肯定,这个柏慧珠和她妹妹柏慧珊应该是一丘之貉了,两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人,刚刚自己给她定义太快了,还以为她是出淤泥而不染呢。
正要继续往下看,那柏慧珠忽然警觉起来,“慧珊,你有没有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道行还不低,居然感觉到了。宋雁西收回目光,倒也不担心被她发现,毕竟她没那本事,而是打量起这房间里的布置。
只觉得房间的布置有些奇怪,一面又听着姐妹俩说了一会儿的话,大概晓得这柏慧珠为什么找上大哥了,大概是想求个长期护身符。
就像是她妹妹柏慧珊说的那样,竟然还真是看中了自己在玄门中的地位。
宋雁西觉得有些好笑,听到门外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应该是大哥回来了,所以便带着三头魇一起出去。
果然,在过道里和大哥擦肩而过。
不过他这个时候看不见自己罢了。
她回到自己常住的这一栋洋楼,只见小银在厅里坐着,“嘲风呢?”
“刚才出来了一个女妖,他跟过去了。”小银回着,一面担心地看着宋雁西,“姐姐,我看妖气还在,难道不止一个女妖?”
“嗯,他跟去了也好,我正想看那女妖被我这位大嫂取走的记忆是什么呢。”等嘲风找到了她的位置,自己再去见她。
又见时间还早,而她在船上的时候几乎都是休息,便打算去换件衣服,然后见一见夏姬。
可是刚到房间,就见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就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见着对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没好气道:“你这脾气该改一改了,你自己没有么?每次来都老动我的东西。”
夏姬丝毫不在意她的话,笑嘻嘻地起身朝床上躺下去,“人家还说家花比野花香呢,自己的怎么能比得上别人的?”说到这里,目光朝着窗外看过去,正好是陆禀言新房的那栋洋楼,“陆家现在倒是热闹,你说这陆禀言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娶回来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她既然来了,宋雁西也不用换衣裳了,也在床铺另外一边空位上躺下来,“我觉得是知道的,此前我听舅舅说,大哥十分看重这柏树精,还亲自布置新房,我刚才去他们新房转了一圈,我留的法器什么的,房间里一件没有,不但如此,常规的物件,也都给避开了。”就好像是怕伤害到那柏树精,特意给拿走了一样。
别说,还真是用心良苦了。
反正觉得大哥的性子,不该是那柏树精授意,除非他被迷了心智,但是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才和他擦肩而过,并没有发现他有被迷惑的迹象。
所以宋雁西就很头疼了,撇开这柏慧珠从柏小鱼那里拿的金锁有什么用,又将柏小鱼的那段记忆抽走不说,就凭着她亲妹妹柏慧珊的那些话,这桩婚事就不该存在。
她们的目的太明显了。
宋雁西虽然不知道玄门中人和这些妖魔鬼怪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是想借着她的名胡作非为,是不可能的。
夏姬闻言,侧过身来单手枕着脑袋,“这样说来,你大哥和这柏树精中间的还有一段不为人知,且又荡气回肠的爱情。”
“我看玄乎,没准带着欺骗性的,我之前听说是这柏慧珠入梦,骗了我大哥说什么前世姻缘。”反正现在就算是陆知棠不管了,她也会去查清楚的。
说着,又问起夏姬,“你和苏灿怎样?”
不提还好,一提夏姬就叹气,“能如何?那地魔一日不除,我就不能离开。”不然的话,上一次苏灿去秦家的时候,她就想跟着去的。
而现在听说苏灿父亲打算给他找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们结婚了。
而且苏灿似乎已经答应,她看到报纸了。
她是生气的,可是又能如何?她不是人,本来也不可能和苏灿长相厮守这一辈子。
所以只能换个心情,想着其实看到他娶妻生子,平安过完这一生,也还好。
不过这些话她没和宋雁西说,而是同宋雁西说道:“其实,我还是想回邯郸。”和苏灿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一种再续前缘的感觉,但总觉得不真实。
现在苏灿要结婚了,不就正好印证了么?他就算对自己动心过那么一瞬间,但是终究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想回到老家。
“就吧,反正谢兰舟不回来,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当然,还有一个可能,这上海的人都搬走,那自己就立马能把这地魔残魂给封印了。
但是可能么?宋雁西也忍不住叹气。
夏姬没再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等宋雁西想要再和她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夏姬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走了。
她看了看窗外,天竟然已经彻底黑了,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子,下楼去。
嘲风正好小银在说着什么,见到她连忙迎上来,说了那柏小鱼此刻所在的地方。
柏小鱼和柏慧珠姐妹俩并未住在陆知棠所说租的那公馆里,而是在一处老式的酒馆旁边。
“她好像在等谁,回去后就一直在那酒馆里坐着,然后频繁地朝窗外河面的桥上看去。”嘲风觉得怪异得很。
宋雁西听罢,想到今晚也不可能去打扰大哥的洞房花烛,索性就带着他们俩偷偷从后门出去。
拦了黄包车到嘲风所说的老式酒馆,果然远远的便看到了酒馆窗前坐着的妩媚身影。
和宋雁西在新房里看到的那个柏小鱼不一样,此刻的她满脸哀伤,手中捧着酒,呆呆地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小姐,要报纸么?”宋雁西正下车,有小报童递了今天的晚报。
宋雁西随意看了一眼,给了钱,便直径带着他们俩也上楼去,要了一个也临窗的空位,然后装模作样拿起报纸看。
她本意是用来挡住自己的脸,毕竟这柏家三姐妹既然能找上陆家,显然对自己是有些了解的,没准还见过自己的照片呢。
但是她一抬眼,就看到报纸上醒目的一串大字,“洪门少爷与某织造大亨千金喜结良缘,大婚在近。”
这标题倒是没叫她怎样,洪门少爷太多了。而是看到下面的配图照片,宋雁西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难怪今天夏姬说想要回邯郸,原来这苏灿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可是……
她看了看照片,上面的苏灿笑得满脸幸福,就好像他对跟夏姬的那些日子,就从来都是逢场作戏一样。
宋雁西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下就很生气,愤怒地将报纸扔在桌上。
小银和嘲风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见她这忽然愤怒扔报的举动引来旁桌的关注,生怕那柏小鱼发现她,所以嘲风忙起身,将柏小鱼的视线挡住。
便听得酒馆里的客人们窃窃私语起来,只说近来这酒馆奇了,先是来了柏小鱼那么一位电影明星一般的漂亮小姐,而且还是天天来,直至坐到深夜打烊。
现在又来了宋雁西这样一位高贵优雅的小姐。
而柏小鱼同样听到了这些窃窃私语,所以回过头来搜寻宋雁西的身影,不过被一个小少年挡住了,她也不好多看,而是扭过头继续盯着桥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等谁,反正她就是觉得,有一个人会来找自己,而且会从这个方向走过来,经过窗外这座小桥。
往日里也来,像是这样漫无目的地等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就尤为烦躁,已经喝了一壶酒,仍旧觉得不解忧,甚至有种那个人,应该不会再来了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病了,怎么会认为有人回来找自己呢?
想到这里,将手中的酒又倒入喉咙中。
美人醉酒,又是独身一人,少不得是要引得那些胆大且又自以为是的男青年。只见一个男青年起身朝她走过去,往她空了的酒杯中添了酒,“小姐,深夜买醉不寂寞么?不如鄙人陪小姐喝一杯?”他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准备和柏小鱼碰杯。
柏小鱼一口将酒饮尽,但是却没理那男人。
不免是让男人觉得有些丢了颜面,有些不悦起来,正要发作,忽然柏小鱼一下起身,美眸里满是震惊地盯着窗外。
目光里除了惊讶之外,更多是难以置信,嘴里更是喃喃念道:“不,这不可能啊!”可是她‘砰砰’跳动的心,又似在提醒自己,要等的人,就是他。
宋雁西还在为报纸上苏灿结婚的消息生气,压根没留意这边,直至这会儿柏小鱼忽然起身,小银才连忙喊她,“姐姐,她的表情不对劲。”而且还看着窗外。
宋雁西这才收回那替夏姬愤怒的思绪,朝着窗外看去,然后她也愣住了。
只见原本今晚该在新房中陪着新娘子,享受那洞房花烛之乐的陆禀言此刻就站在桥上,仰着头,单手扶着鼻梁上的镜框,正看着这酒馆。
所看的方向,正是柏小鱼所在的那个窗口。
邪门了?宋雁西的脑子里已经恶补了一出情节跌宕起伏的大戏。可就在这时候,那柏小鱼却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惊慌失措地跑了。
宋雁西还以为她是飞奔去找桥上的大哥,毕竟他二人两两相望了这么久,不知情还以为两人是之间是许诺了什么山盟海誓,彼此看得如此情深意重。
哪里晓得柏小鱼却是朝着反方向的地方跑了。
“去抓回来。”宋雁西连忙向嘲风吩咐,她刚才顾着气,忘记去看柏小鱼被柏慧珠抽走的记忆是什么了。
嘲风得了话,连忙朝着柏小鱼追上来。
还在楼梯口遇到了嘲风,以至于陆禀言上来,看到宋雁西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那种被抓奸的尴尬。
反而大大方方地朝她走过来,“雁西,我正好有事找你帮忙。”
“嗯?”宋雁西疑惑,心里还在想大哥是不是有渣男属性?一面跟那柏慧珠结婚,似乎又和这柏小鱼剪不断理还乱。
陆禀言似乎很着急,一贯沉稳的他此刻已经在宋雁西的对面坐了下来,“你已经知道你大嫂是树妖,对不对?”
“额,大哥原来也知道啊。”虽然宋雁西从新房布置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一二,但是现在见陆禀言这一脸坦然地问自己,还是有些吃惊的。
陆禀言似乎并没有觉得和妖结婚有什么问题,不过他看起来也没一点新婚快乐的感觉,“我前一阵子,总是做梦,梦到我在一片火海里,无论我怎么求都没人救我,后来窗外的一株柏树把树枝伸进来,我抱着树枝逃了出去,只是那树枝却被烧断的房梁砸中。”
虽然最后也收回来了,只是半个树枝已经被烧成了枯枝。
“梦里,我怕那柏树会死,后来每日都悉心照料,总算是活了下来,只是被烧毁的那一边,满目疮痍。”
而每次看到那柏树被烧伤的地方,总让他想起那天险些被烧死的恐惧,所以格外爱护这柏树。
后来他成家了,搬到了城里,哪怕是大家觉得房前种柏树影响阳宅风水,但他还是将那因为被大火所烧,而长得奇形怪状的柏树移栽到城里的院子。
照常像是从前一样爱护着。
到他晚年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忽然梦到一个姑娘哭着朝他抱怨,就因为他,她毁了容,以后嫁不出去了。
而且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挡了两次刺杀。
“我也才知道,为什么那树我如此悉心照料,却怎样都不成大材,还多了几道刀痕。”陆禀言说到这里,苦苦一笑,“我临终之前,也不知道怎么犯了一个糊涂,往树枝上挂了一个金锁,许诺了下一世若是能遇到,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娶她。”
这种前世今生的故事,听起来实在是可笑。若是他道给别人听的话,只怕会引来一阵哄然大笑。
不过幸好他诉说的对象是宋雁西。
但还是有些担心宋雁西不相信,特别强调道:“兴许是梦,可是那梦是从我年幼到临终,这株柏树都一直陪伴着我,不管是我贫穷落魄时,还是名扬天下举世无双,她都见证了,也救了我无数次。”他不知道梦里那个朝他哭诉埋怨的小姑娘是不是柏树,反正她又在自己的梦里出现很多次。
以至于到后来,他真的希望那柏树就是那个小女孩。他的后半生都处于位高权重的状态中,因为站得越高,听到的真话就越少,待他真心的人更是难寻。
唯有这柏树,一直不改本心陪着他。
所以他前世才会在临终之前往柏树身上挂了那个小金锁,许下那有些荒唐的来世之约。
“你在柏慧珠身上看到了小金锁?”宋雁西挑眉,她可是记得这小金锁是从柏小鱼身上拿走的,不但如此,柏慧珠还抽出了柏小鱼的一段记忆。
莫不是,那段记忆就是这一段?
向来沉稳的陆禀言听到她的话,眼里掩不住的激动,“对。”可是这激动过后,却也没有他所预想的那种幸福。
因为他对于柏慧珠,压根就没有像是梦里的那种亲近感觉,反而是这只有两面之缘的柏小鱼。
甚至是今天,要跟柏慧珠喝交杯酒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好像有人在等自己。
然后他便想起来,自己临死的那一刹那,他好像看到小柏树来找自己了,她挡住那被烧伤的半张脸说,“我在春熙酒馆里等你,我就坐在窗前,你从南方走过来,我就能认出你了。”
可这上海没有春熙酒馆,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这里,然后桥对面有一家小酒馆。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上面正往下看来的柏小鱼。
那一刻他忽然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迎面袭来。
可是等他匆匆找上来,没见着柏小鱼,反而见着表妹。
现在陆禀言也快疯了,不知道到底现在是现实,又或者是梦里,反正脑子里一片混乱。
宋雁西见他现在这状态相当不对,连忙喊跑堂的给了一壶茶,给倒了一杯递过去:“你先冷静一下,我想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陆禀言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放下手中的茶水,想去倒酒。
他觉得,他现在更需要的是酒,而不是茶水。
宋雁西伸手把酒壶抢过去,递给小银收起来,然后示意小银,“你用我教你的推衍方法给大哥推算一下,就推他刚才说的那个梦。”她可还记得,柏慧珠找上大哥,是入梦骗他什么前世姻缘。
所以不排除大哥这个梦本身就是柏慧珠设计的,所以还是觉得推衍一下,稳当一些。
但自己的亲表哥,肯定不能自己动手。
小银连连点头,因为第一次实践操作,所以显得有些紧张,试了几下才成功,然后朝宋雁西点了点头,“大哥前世位极人臣,院子里的确有株柏树。”丑不拉几的,满身伤痕,估计是长废了,难以成材。
听到这个答案,陆禀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出心中的疑惑:“可为何,我看到慧珠,并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时候宋雁西接过他的话,“但是看到柏小鱼,就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现在确定了大哥这个梦就是他的前世,那么宋雁西其实已经猜到,可能是柏慧珠抢了柏小鱼的记忆。
这种抢别人东西的事情,从古至今,层出不穷,莫说是堂姐妹之间,就算是亲姐妹之间也有不。所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陆禀言点头,想到柏小鱼算是妻子柏慧珠的堂妹,到底是觉得有些尴尬,他不是常年混迹大舞厅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所以没有办法去正视此刻自己的这份感情。
然就在这时候,嘲风回来了,身后跟着那瑟瑟发抖的柏小鱼。
柏小鱼在看到陆禀言也在这里后,就更紧张了,心里那种感觉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她怎么都拦不住。当然她知道这样不对,不管怎么说,陆禀言也算是自己的堂姐夫了,她不该对陆禀言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就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有种自己和他早就认识了的错觉。
也正是因为陆禀言在这里,以至于她暂时忘记了对宋雁西的恐惧。不想这时候只听宋雁西朝她说道:“先坐下来吧。”
她这才收回那不该有的思绪,不安地朝桌前的走过去。
只是扫视了一圈,小银和嘲风坐在一条凳子上,宋雁西和陆禀言面对面,各占了一条,而另外一处则放着酒壶。
她不想跟陆禀言坐一起,但是更不敢跟宋雁西挨着坐,于是最终摇了摇头,“我,我还是站着吧。”
没想到陆禀言竟然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站起身来,主动将凳子让给她,“你坐吧。”
“我,我不坐,大少爷您坐。”柏小鱼坚决地摇着头拒绝。
宋雁西这时候已经将这桌子四周设下了法阵,以免让外面的客人察觉此处的异样,见他们俩如此谦让,便道:“你俩都坐下。”
陆禀言先坐下来,然后一双俊眸盯着迟迟不入座的柏小鱼。
柏小鱼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眼神,总给自己一种深情望着自己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对不起柏慧珠。然后不安地在长凳边坐下来,不敢去看陆禀言。
正是尴尬之际,听得宋雁西的声音响起,“我看看柏慧珠从你这里抽走的记忆是什么。”
她听到宋雁西提起大堂姐,连忙抬起头,正好见着桌子上空的房顶上,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喝多了的她蜷缩在山洞里,那柏慧珠来摘下她身上的金锁,还顺便抽走了她的一段记忆。她见此,惊呼着捂着小嘴,紧接着看到自己被抽走的那片记忆。
记忆里她被种在一处坟前,而她的另外一边,则是这坟主人的儿子所住的茅草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的家。
小男孩给村里的乡绅老爷家放牛,闲时就坐在柏树下看书,有一日却是被村里几个顽皮孩子推进水塘,为此感染了风寒,正好那两天气候也偏冷,呼啸的北风吹个不止。
小男孩便在家里生火取暖,却因身体难受睡过头去,火塘里的火苗被这破败茅屋外面灌进来的风越吹越大,然后就惹上旁边的柴火。
到后来火就越来越大了,小男孩被围在火苗中,不停地喊着救命,还是小柏树的她便随着风把树枝伸了进去,将小男孩给救了出来,只是她的树枝却被房梁压住。
不过最后她也得救了,只是烧伤了,长了许多年树上都坑坑洼洼的,十分难看。
小男孩出息了,一边放牛一边看书,偷偷在学堂外面听课,还考上了秀才,他们族里和乡绅都争相为他父母修坟,族长还将侄女嫁给了他,一个比他大五岁的粗鲁女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几年后,他得了乡绅的资助,又中了状元,他来到坟前,把自己挖出来,带到了遥远的京城,种在了他的书房前。
为此还和夫人吵了一架。
但是当天夜里他就被赶到书房休息,没想到也是这一晚就有人来刺杀出息了的小男孩,她借着风,用树枝把那刺客从屋顶上打下来,惊动了府里的护卫。
刺客逃了,没成功,可是她的身上却留下了刀伤。
她很难过,小男孩居然没发现,因为他的夫人死了。
不久后,相爷家里来人,要挟他如果不做丞相家的女婿,便治罪,连带他一族流放。她在书房外面听得清清楚楚的,她有些可怜小男孩,心想这还过得不如放牛的时候呢。
可是小男孩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全族的性命都在他的身上背负着。
所以最终他成了相爷的女婿,许多年后,他也成了相爷。
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喜欢在书房里念道经,她听得多了,也逐渐悟了,然后偷偷跑到他的梦里去。
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
他们两的这一生,很快便到了终点。
柏小鱼还仍旧是颗又丑又歪的柏树,小男孩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临终前许下了来世之约,赠出金锁为凭证。
那金锁,正是小男孩父母留下的遗物,是小男孩平生最珍贵之物,可惜他的每一任妻子,都是被迫而娶的,他可以敬她们,却没有办法爱她们,所以一直没有送出去。
小男孩去世了,他的儿女都不成器,他一走就将他的家产一分而光,宅子也给卖了。
这时候乡绅老爷家的孙子来了京城,把她挖出来,带回了当初小男孩父母的坟前。
这是小男孩生前的嘱托,因他当时进京是得乡绅老爷的资助,所以位极人臣后,也与之来往,大限将至,早就料想到没人会愿意把这长得奇奇怪怪的柏树留下这样一座华贵的大院子里,所以便托付他们给移栽回父母的墓前。
她也就在那里修炼,而她的堂姐妹们,彼时已经是一株株茁壮成长的大树了。
“原来是你……”陆禀言不知道该形容此刻的心情,此刻他只想将柏小鱼抱在怀里,这是他前世最想做的事情,他一辈子似乎就注定了孑孓一生,所有的温暖都是来自这还没成精的柏小鱼。
柏小鱼也没想到,柏慧珠说入梦,说前世今生,居然都是真的,只是和陆禀言有着这来世之约的,是自己。
难怪她看到陆禀言,会觉得熟悉,会觉得难过。
难怪她看到这家小酒馆后,就总想上来,往那南方看去。
原来她是在等陆禀言。
可是很快,她便想起自己真实的样子,丑陋不堪,这副妩媚又漂亮的皮囊,不过是她画上去的而已。
所以她连忙推开陆禀言,“不,我是妖,你是人。”说着,便要仓惶逃走。
不过宋雁西在这四周设下法阵,所以她被弹回来了。
“我不管你是人,还是什么,我只记得,我欠你一辈子,别走,好不好?”陆禀言慢慢地朝她走过去,心中头一次有种说不上来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