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师兄已经去登机了, 戚远目送着人远去,回头一看时今又一副长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他抬手轻轻推了推时今,“小今?”

    时今同样回神, 偏过头笑了下,戚远双手环抱眼中带笑着凑近正要再打趣些, 突然肩膀上一阵大力袭来,紧接着他整个人被一股极为恐怖且不容抗拒的力道完全带离了原来位置。

    时今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聿, 瞳孔微微张大,

    “你要去哪儿?”

    对方一双手紧紧扣在他的两肩上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捏碎, 五官似乎完全被笼罩巨大情绪中, 声音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传播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东西。

    “你要去哪儿?”秦聿捏在他肩膀上的力度极大, 一双墨色眼瞳深深地望着他, 又重复了一遍。

    还未等时今来得及思考秦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作出这幅样子, 对方已经完全急促地再次下了判断,

    “你又要走是不是?!你又要一声不吭地丢下我一个人跑去美国是不是?!”

    秦聿面容以一个幅度颤抖着,说出口的句子几乎是破碎着从喉间喊出。

    时今已经完全愣住了,他这时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秦聿似乎误会了什么, 双手有些无措地伸出想要抓住秦聿的一侧小臂,嘴唇张了张开口还未来得及解释什么, 下一秒突然被拉着来到一个订立的支撑柱后面, 接着眼前陡然一件大衣盖下来遮住外界视线, 唇上骤然被贴上另一片炙热肌肤。

    “唔——”

    时今的瞳孔骤然放大,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齿关被强硬撬开, 带着浓厚的占有与侵占意味。

    秦聿原本扣在他肩上的手一手下移紧紧扣在他的腰间把人往怀里带,另一手自青年纤薄脊背整个环过以一个不容抗拒的姿势按在柔黑脑后, 时今几乎整个上身被向上提着紧紧贴向另一片滚烫胸膛,双手彻底失去了原来的用途无力虚扶着男人宽阔的肩膀,整个人以一个被迫打开的姿势被拥抱着。

    如果此刻有人能一丝瞥见大衣下的光景,就会发现那是怎样一个严丝合缝到惊人的亲密无间的姿势。

    眼前光线昏暗模糊,视力受阻下其余感官部位似乎格外敏感起来,时今只觉得自己像被贴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上,头脑开始慢慢灌入浆糊,世界开始变得重影,眼前一切似乎都如潮水远去。

    空间狭小而密闭,剧烈交唤所取下近乎缺氧,时今虚环着秦聿的手开始用力,求生本能般克制不住地想要分开逃离。

    对方似乎察觉到怀中人想要离开的意图,下一秒箍在时今腰上的手臂愈发钢铁一样环的更紧,时今推拒般无业着想要别过头,下一秒被掐住下颌脖颈被迫高高仰起,他努力地想要再合紧齿关,碰撞间不知道谁唇内的软肉被咬破,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对方再次近入,一大口空气终于被恩赐般渡入。

    时今本能可求地贴上去,却被掐着腰亲的更深。

    直到最后时今终于要彻底喘不过气,才被松开双唇,但腰间依旧被一只大手牢牢箍着。

    大衣依旧罩着他的整个头部和肩部,秦聿右手几乎是托在他的整个下颌和面颊,狭小空间中看不清对方脸上神色,他只知道彼此额头依旧在紧贴中,优越鼻骨碰撞交缠着炙热的呼吸。

    时今眨了眨眼缓缓控制着回神,秦聿的大衣质量极好遮光性极强,这里实在太暗了,他刚想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谈,突然间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鼻尖上。

    时今一时完全怔住了,冰凉的、水滴状的,带着压抑的经年呼啸流淌,他听到秦聿开口问他,

    “能不能不走。”

    昔日最衣着体面,低沉悠扬到大提琴般的嗓音此刻极度干涩紧粝,仿佛声带刚刚被什么极重极狠地残忍划破,时今突然喉头一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那边的戚远已经完全瞠目结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原本好好地说着话结果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一边,然后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疯了一样扯过时今就开始亲。

    不过好在是偏厅经过的人少,而对方的廉耻心似乎还没完全丧失知道拿件衣服遮一遮,不然真是光天化日之下

    时今握在秦聿手臂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喉结滚了滚,突然想到很多年前那个追来机场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当时身边林家的保镖围出去的少年。

    他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告别,他甚至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再回头看他一眼。

    “我不走。”时今轻微地摇了摇头,“今天是来机场送一个师兄的不是我走。”

    然而出乎意料地,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让秦聿放下警惕,腰间的手反而箍得更紧。

    时今忍着男人扣在腰间过重的力气,上身再次展开以一个近乎柔软的姿势拥抱住秦聿。

    他其实并不矮,但秦聿身量远高于一般成年男性,身量体型差距过大的原因,他此刻面颊正好埋在了对方的颈窝处。

    时今鬼使神差却又无师自通般地用面颊轻轻蹭了蹭他,那是一个极度安抚的姿势,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昏暗中视觉感官被模糊,但时今依旧能感受到正落在自己面容上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感觉到秦聿有注视了他良久良久,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真实性,最后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周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了下来。

    时今松了口气,对方掐在他腰上的力度实在有点重,此刻如果危险已经解除,他脚尖不自觉地向上微微点起想要以此稍微逃离一点,却又在下一秒被男人极敏锐地察觉到然后扣着腰一下带回来。

    时今小小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突然秦聿从这里一侧中抽身自被衣服盖住来到了外面,时今伸了伸手想要同样扯下还盖住自己的大衣,手刚伸到半空清瘦手腕又被秦聿攥住,接着扣住他的手臂揽过腰就着那样一个姿势开始带着他往外走。

    时今视线受阻被遮挡着眼前影影绰绰,因而行走时不自觉地格外贴近秦聿,秦聿一路揽着他,在路过戚远时脚步微微一停,狭长眉眼冷冽锋芒一眼扫过。

    那是一个某种凶性未消的大型猛兽,在捕获猎物得胜归去的途中,对可能潜在威胁的外来者明晃晃的警告与示威。

    戚远猝不及防下被那一眼震住,下一秒反应过来心里克制不住地骂了一声。

    不是,戚远站在原地,盯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眉心轻微地皱了皱,小今这个男友的状态,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对啊。

    而另一边,机场门口。

    李森有些焦灼地等在车内,刚刚过来的时候老板的脸色几乎淬了寒冰,一路空气仿佛凝成风暴车速更是开到了最快,到了地方后更是一路冲了上去

    李森用力捏了捏手掌,也不知道秦董和时少爷怎么样了。

    视线中突然出现两个身影,李森浑身一震紧接着立马下车打开后面车门侍立在一侧。

    秦聿步幅极大,时今要走很快才能跟上,最开始还顾忌着机场里的别人,到后面走出来人愈少秦聿几乎是在半抱着替他走。

    青年身形削瘦,整个头肩背兜头罩住从外人角度只能间或看到一点尖尖的雪白下颌,下一秒又被身后的男人更严实地遮挡住抱得更深,紧接着是一个极度严厉警告的眼神。

    李森打了个颤连忙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垂首不再多看。

    秦聿先是矮身进了车门后座,紧接长臂一用力,时今就同样整个人被带了进来一下坐过来,整个动作期间两人的双手甚至未曾有过片刻分离。

    前后座隔板被隐秘地升起,空间再度隔离出一方小小天地,布茨威格的后座极为宽敞,秦聿坐在车最后方,就那么让时今斜着坐在了自己腿上。

    时今几乎整个人完全被他抱在了怀里,男人青筋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正以一个完全不可抗拒的力气按在青年单薄的背上,时今左侧面颊紧紧贴在对方坚硬挺括的胸膛上。

    秦聿的大衣依旧牢牢罩着他的面容和半个上身,他整个人被完全笼罩在另一个人的气息之中,秦聿托着他,下巴抵在青年柔软发梢,车内一时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分明是一头凶恶巨龙,在守着自己最珍惜的宝物。

    李森极有眼色地一句话没多问,握紧方向盘一路开往碧溪湾。

    到达别墅后李森刚刚把车停稳,秦聿扔下一句让他回去就拉开车门将时今抱了出去。

    第42章 第42章

    别墅里静悄悄的, 男人大步流星抱着他一路上楼踹开房门,进来时脚一勾整个房门砰地一下关上,紧接着下一秒时今就被连着后背整个抵在了房门上, 无法抗拒的炙热气息铺面而来,青年纤长脆弱的脖颈被迫高高仰起。

    秦聿实在太高了, 成年男性自上而下整个笼罩下来身高几乎一米九三,常年健身□□魄极其强健, 接触间时今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用力下贲张勃发的肌肉。

    男人问的越来越用例,到后面他整个人都被秦聿报起来几乎半悬在空中, 后背被强硬第在门上, 全身纸剩下有秦聿的手臂一个之称点, 悬在空中害怕掉下的本能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帖进秦聿以期能得到更稳定的支撑, 却又被七压着用力芹入地更申。

    太过洶很的所要和陡然被高度次几的感官之下,时今几乎视网膜开始都一阵阵发白模糊, 所有川息被尽数屯沿, 他扣在秦聿背后的十指用力到指尖几乎泛出透明的白,又陡然失下力来。

    空间似乎被无限压缩挤压,一切都化作虚影渺渺逝去,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眼前相帖处彼此滚唐的体温。

    之后发生了什么时今已经记不清了,一切似乎都混乱颠倒起来, 白日所有冷淡的、伪装的、口是心非的被全然打破消磨了界限, 时今到后面几乎克制不住地聚猎静挛传西着推拒, 却又被一双大掌拽回来侬的更申。

    时今再有意识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又是暮色的昏昏了。

    头脑依旧有些昏涨,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却在翻身动作间不经意牵扯到身后痛处动作顿在一半。

    嘶——

    时今手指克制不住地蜷了蜷,脊背微微弓起。

    昨日记忆缓缓回隆, 他昨天是和戚远一起去送一个师兄,然后秦聿不知道怎么来机场了,然后,

    时今的瞳孔缩了缩,下一秒宏意噌地一下蔓上面颊。

    他怎么会,怎么会时今睫毛颤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抬头环顾了一圈,房间内温度温暖适宜,却明显没有另一个人的踪影。

    时今抿了抿唇,掀开身上薄被,身上已经被换了新的睡衣,周身也都是被沐浴过的干爽,但动作间还残留着的异样感实在太明显,他挣扎着支起身想要从床上下来。

    大抵是睡太久或者昨晚实在太凶的缘故,脚刚刚接触地面就要站立时突然腿一软一下支撑不住竟要摔倒在地上。

    时今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迎接着将要到来的疼痛,整个身体却又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秒跌入另一个怀抱。

    紧接着身上骤然一轻,他竟是又被人单手抱起,时今还有些后遗症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头脑晕晕又飘飘的。

    秦聿避开他身后的伤处极小心地将人放在床上,又在他腰后垫了一个大小适中的软枕,让青年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半靠在床背上。

    时今还有些愣愣地没回过神,顺着对方的意思被摆弄着,等一切做好之后秦聿又短暂起身,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杯水。

    秦聿坐下在他的床边,将水杯靠近他的面颊。

    时今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男人却极轻巧一移避开时今的动作,接着将水杯的边缘抵在时今唇边,

    “先喝点水。”

    时今愣愣地盯着递到嘴边的水杯,又抬头看向秦聿,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秦聿这是要喂他喝吗?

    身高差原因此刻秦聿低头看他,明明没有表现出什么,可动作就是莫名透着一股不容抗拒。

    但他也确实渴了,时今顿了顿,随即也不再纠结,就那样就着秦聿的动作去喝水。

    秦聿一手虚揽过时今肩膀 ,另一手随着时今喝水的速度微微抬高倾斜角度,但到底还是借于他人之手,时今到后面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扶杯子,最后又换成扶着秦聿的手,以至于最后结束的时候,他的两只手还捧着按在秦聿线条分明的小臂上。

    时今脸上红意更甚,像被烫到了一般收回手,而秦聿甚至还在揽着他,目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餍意。

    时今抓了抓被角直觉地想要再说什么,而身边秦聿已经转身在床头柜上放下杯子,手里拿了另一样东西。

    “张嘴。”

    时今愣了一下,这才看到那是一根细长型的温度计。

    时今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而那温度计的一端已经抵到了他的唇边,骤然贴上的玻璃的冰凉触感激地他只微微分开唇瓣,下一秒下颌就被人捏住头部被迫微微仰起,柔软面颊被男人指腹按得微微凹下一个小小的浅窝,紧接着三分之二的细长物体就被塞了进来。

    “含住。”秦聿看了下时间,确定时今已经含好温度计了,大手才终于抽离。

    三分钟后,秦聿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微微皱了皱眉。

    纵使昨晚他到后面已经很小心和克制了,最后等人彻底昏过去之后也抱着人去浴室很仔细地做了清理,今天早上的时候时今依旧显出了发烧的痕迹。

    当时是早上七点,秦聿常年健身精力旺盛,良好规律作息下太阳升起时准时睁眼,还未来得及回味昨晚,就先感受到怀中爱人略高于往日的体温。

    他轻轻伸手在时今额头上试了一下,果然滚烫一片。

    卞轩被一个电话叫过来,火急火燎地拎着医药箱上楼,在伸手想要触碰查看时今情况时被秦聿冷冷拦住,卞轩都沉默了,最后又让秦聿帮着量的体温。

    所幸只是平常的烧热并没有大的问题,卞轩开过药后刚说完最后的医嘱可以捂一捂或者将人先抱出来拿湿毛巾擦拭身体,秦聿就眼刀扫过来神情里的驱赶意味再明显不过。

    卞轩心里骂了一声,但想到对方每年开的天价薪资和极优厚的福利待遇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背起医药箱气冲冲离开房间。

    而当时距离夜里结束才不过刚过去三个多小时,秦聿喂他吃药时时今仍处于极度困倦中不愿醒来,下意识地躲避药碗又循着本能往秦聿怀里靠。

    时今性子冷平日里极少主动靠近,秦聿本来就对他心怀愧疚觉得心疼,此刻被人这么一缠更是心都快化了,连着被子将人一块抱进怀里,也不管人有没有意识听不听得到地哄着亲着。

    但时今实在不愿意喝药,可烧不退又没法,最后秦聿先把药含进嘴里,再一口一口喂给他。

    期间青年下意识的小声的哼咽被尽数吞下,喝完药后一双红唇愈发水光淋漓。

    此时已经快九点了,秦聿不忍心再弄醒他,低头在人眉心处落下一个吻,然后替人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掖了掖被角。

    而现在秦聿看着温度计,三十七度二,还是有点低烧。

    秦聿再伸手探了探时今的体温,青年面容白,皮肤又薄,一点点红意都格外明显,此刻尚有些懵懂没回过神地看着他,一双眼乌黑澄澈仿佛被水洗过。

    手下肌肤细腻温热,触感犹如上好的绸缎,秦聿留恋了一下收回手,“先吃点饭,然后喝药。”

    一碗鲜茸鸡丝粥炖的鲜香软糯,上面飘着的几点翠绿葱花更显颜□□人,而秦聿一手托着碗底另一手竟要去拿瓷勺,时今心中一跳赶忙先握住那柄瓷勺,“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而秦聿挑了挑眉,动作也缓下来,并未多作反驳,只是依旧托着碗底抬到一个合适的高度,松手将瓷勺递了过去。

    时今不敢再去看他,胃中空落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秦聿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一手轻轻捋过随着时今低头的动作而垂落在面颊两侧的发丝别在耳后,青年身上的睡衣宽松柔软,动作间颈口处领口开合,从秦聿这个角度正好看到青年一截细白脖颈,深陷锁骨上齿印鲜明,再往下,是更多更深的、鲜艳的、密密麻麻的吻痕。

    而青年对此还一无所知,被那样对待后依旧毫无防备地柔软倚靠在他的怀里,似乎全然亲密的信任模样,秦聿喉结滚了滚,嗓音低低地发哑,

    “医生说最近最好吃些清淡的,曾姨那边已经交代过了,昨晚是我力气重了,医院那边已经请过假了,今天在家好好休息。”

    时今舀着勺子的动作一僵,下一秒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秦聿皱了皱眉移开粥碗,扯过面纸替时今细细擦过脸上米粒,一只温热大手地拍上脊背,一下一下地顺着,宽容又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时今推开秦聿擦在他面上的手别过脸,侧面耳根烧的通红。

    什么啊,什么叫他昨晚力气重了,还有又交代了曾姨什么啊,别墅里的佣人都知道了吗,怎么和医院请的假呀。

    还有就是,时今陡然回想起来,昨晚他是被秦聿一路抱进来的,那他们在车上,李森岂不全看见了。

    后知后觉地耻意上涌,时今几乎连脚趾都要蜷起来,面容像是飞上红霞,睫毛颤地不成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脊背微微坐直,拒绝了秦聿想要再喂他一些的动作,努力正下脸色,“我吃好了。”

    秦聿看了看还剩三分之一的碗里,最后也没有再强求。

    暂时失去的理智渐渐回笼,房间里一时重新静谧下来,时今捏了捏指尖,让大脑清明过来。

    从醒来之后,他好像就一直在被秦聿带着走,对方动作行为如此自然理所应当,让他恍然生出他们真的是一对温存的爱侣。

    可是为什么呢,他七年前那样冷漠地离开,再见秦聿不应该讨厌他的吗?

    线条凌乱纷纷杂杂,时今掐了掐指心,重逢以来桩桩件件再次划过脑海,一切不言不喻似乎在指向另一条可能。

    时今深呼吸了一口,眼前一时要再次泛酸,但一切又太过突然,他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努力为眼前这些找一个借口,“是因为我们还在协议期限内吗?”

    说完那句话他便停下来,室内温暖暧昧的空气陡然开始冷滞。

    有一瞬间秦聿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冷酷,他极其仔细地看过时今,一寸寸扫过他脸上每一处表情。

    最后拿来药杯,“先喝药吧。”

    当晚八点。

    秦聿手里拿着两份纸质协议书,再次推开了卧室房门。

    下午吃完饭后时今就又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一直到晚上七点才又醒来吃了点饭。

    身上酸痛又有点恹恹地,秦聿进来的时候他正倚在床背上借着灯光看书。

    时今看到秦聿进来明显有些惊讶,迟疑了一下缓缓合上手中书页。

    秦聿走到他身边坐下,言简意赅,

    “我们之间的协议,需要作出一些改动。”

    在时今微微愕然地眼神中,将手中一份新的协议拿出递给他,

    “距年底还有一个月,在公司的年终会上,我会携伴侣参加。”

    “届时洛市整个政商名流和无数媒体都会在现场,为了不出差错,需要重新调整一下协议的内容。”

    秦聿修长食指在打印纸上某处点了点,时今顺着看过去:

    补充条约:

    1、双方须每晚都均回共同住处,特殊情况须提前发信息告知

    2、双方每月至少共同约会三次,约会时间、地点据实际情况调整

    3、双方须对外表现恩爱,并履行夫妻义务

    4、

    时今往后翻了翻,心里跳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们以后不仅需要在有人在时,在没有人的地方,”也需要真的像夫夫一样相处?

    秦聿面色不改,“往后需要共同出席的场合还有很多,无数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再谨慎也会有没注意到的细节,为了从根本上减少失误,平时就需要养成习惯。”

    “作为奥泰现任董事长,我的婚姻状况同样是奥泰能力评估的一个方面,如果短时间内婚姻结束或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都会对奥泰的股价造成影响。”

    时今敛神,市场云波诡谲,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某集团老总出轨曝光出来导致当日股价大跌元气大伤的先例,秦聿刚上任不过一年,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当时我们约定这场婚姻存续时间是两年,现在,这份期限要被延长到十年。”

    时今捏着被角的手紧了紧,喉间一时有些干涩,

    十年,他在心里念了下,一股奇怪的清流自心底流出,时今克制住微微紊乱的呼吸,

    未来十年,他都会和秦聿捆绑在一起,任何人提起他们,都会认为是从少年时就相爱的伴侣。

    而那边秦聿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以为他是不愿,微微眯了眯眼正打算采取别的办法,却听见时今开口,“好。”

    青年这时缓缓抬起头,目中像是盈了醉人的水色,“我签了。”

    片刻后。

    时今手里握着秦聿刚找过来的笔,翻到了协议书的最后一页。

    秦聿看着灯光下翻看协议书的时今,心想,

    他是喜欢我的。

    那是一种最深处近乎直觉的本能,他在心里毫不怀疑地肯定这一点。

    那双手臂在少年时就曾那样柔软地搂过他的脖颈,他分明那样依赖和需要着他。

    虽然他不知道时今七年前要分开的那番话是真是假,以及对方现在到底在别扭和不安什么,但他们注定会成为彼此的伴侣。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为了书写方便,时今将刚刚看的书垫在纸稿下面,微微弯下腰身手臂顺着书写的动作轻抬,笔尖落在纸面上又突然一抖,第一笔竖就那样在半路斜划了出去。

    时今睫毛剧烈颤了颤,一时间不知道是羞恼还是耻意,大概是昨晚到后面实在太过分了,也是这时他才感觉到,除了腰以下的部位酸涨一片,连肩背处再用力时都显出隐隐地发抖来,刚刚一时没掌控好,竟就那样由着笔划向一边。

    时今抿了抿唇,避开秦聿看过来的探寻的视线,垂眼一笔一划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直到颤着落完最后一笔,时今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意识到,刚刚秦聿为什么要喂他喝水,又要替他端着粥碗。

    如果自己捧着的话,长时间绝对会捧不住手抖着要将碗里的粥米都洒出来的。

    时今轻咳了下掩饰过去,而秦聿已经将他手里的协议书抽走,重新放回了床边抽屉里,又坐在了他的床边。

    男人本就身量极高,便是此刻坐下了也极有压迫感,此刻回过身慢条斯理地看过来,莫名让人心头一颤。

    “还有一件事,”秦聿手里还握着时今刚刚签过字的钢笔,语音缓缓开口,

    “你知道的吧,协议期间,双方须与外人保持距离,不能传出不利于婚姻的传言。”

    时今有些疑惑地看他,似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秦聿注视着光线下人愈发莹白的皮肤,舌尖隐秘地顶了顶上颚,“奥泰的公关部能力不养闲人,为免万一,在之后作出回应前不犯基本信息上的失误,我需要知道,”

    “你在国外的时候,有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

    秦聿面容五官轮廓极为深刻,眉骨高深鼻梁挺直,是极具有攻击侵略性的长相,不笑时便显得尤为冷峻。

    比如说此刻,尽管秦聿语气并未显出与平常不同的起伏,但时今注意到秦聿在说这句话时眉眼处低低压下,对危险的敏锐和想要规避风险的本能,时今几乎在下一刻就做出来回答,

    “没有。”

    也是在这时,那股刚刚升腾起的似有似无的隐约压迫感才渐渐散去,看得出来秦聿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再次俯下身在青年光洁前额上印下一吻,

    “好好休息,我就在旁边书房办公。”

    那天之后时今完完整整地在房间里待了一天,好在后来到了晚上烧也退了,期间秦聿隔两个小时就会再为他量次体温,第二天体温彻底正常时时今拒绝了秦聿要他再在家里休息两天的要求坚持要回医院上班,最后在对方沉沉目光中推门出去。

    最后秦聿退而求其次,通知早上会议推迟一个小时开车送他上班,临到医院门口时停下车,洛市的冬天一向还是很寒冷的,他又伸手围了围出门时强行要求时今带上的围巾。

    时今低头看了看时间,准备推门下车前突然另一个人的滚烫体温靠近,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接着眼皮上一热,

    ——秦聿看向他,“早安吻。”

    一直到进了科室的门,时今的心里都还乱乱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昨天醒来到现在,秦聿好像格外喜欢和他有一些肢体接触。

    他坐在工位上一边扣着袖口上的扣子一边胡乱想着,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时医,时医?”

    他猛地回神,施永涛正站在他的桌旁,面上满是担忧,“你还好吗,刚刚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回应"

    其实他从时今一进来坐下就过来了,只是对方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施永涛这么一想心里更有些担心,"烧退了吗?”

    方茴此刻也看了过来,他们都是一个科室的,工位也都在一处。

    时今将脑中情绪赶走,抬头微微一笑,“已经都好了。”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施永涛一面点头一面嘴里又嘀咕着,“你说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发起了烧,之前也没见怎么发过烧啊。”

    时今扣扣子的动作一顿,难得有些躲避地眉眼躲闪开轻咳了一声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而那边方茴开口道,“大概是最近天气冷没保暖好就容易着凉,时哥你平日也该穿厚点”她这么说着目光从电脑屏幕上随意一移,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时今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高龄毛衣。

    寻常人穿白色总是容易显黑,但时今却完全不是如此,这件毛衣反倒更加衬得他面容如冰如雪,脖颈线条修长优美。

    但是时哥平时是,不穿高领衣服的啊。

    一丝奇怪的感觉闪过心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被很快压下,方茴重新有些担忧地看向时今。

    而时今已经别开眼恢复成惯常的冷静模样,拿起手边的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嗯,一时没注意好昨天麻烦你们了。”

    “唉,”施永涛摆了摆手,“时医你平时也帮了我们很多忙,但是昨天打电话过来替你请假的人的声音好像还挺耳熟的,是你哥哥吗?”

    刚喝进来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又因主人情绪过于波动呛咳开来,时今握着水杯的手一下收紧,也是这时他才想起来,秦聿其实在之前和施永涛在天恒见过。

    他不知为何变得有点紧张,而那边施永涛见他咳嗽手快地先扯了几张面巾纸给他,“时医?”

    时今放下水杯手背遮住下半张脸又后遗地咳了两声,停下来后整个眼尾都泛了薄薄的红。

    他接过施永涛递来的面纸,缓和下来之后没有说话。

    其实说起来,秦聿好像确实比他大几个月。

    他心里胡乱想着,而那边施永涛已经完全默认了对方的身份,“你别说,你哥声音还挺好听,就跟那个声优似的但之前还没听你讲过你有个哥哥呢。”

    时今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奇怪,眉眼间却又漾开一点笑意,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哥哥,平时话比较少。”

    施永涛“嗯?”了一声有些惊讶,“是吗?昨天电话里他话还挺多的呢。”

    时今愣了一下,却是没有想到,心里没由来地紧张,“他还说了什么?”

    施永涛却摇了摇头,“他是跟主任打的电话,我是正好去主任办公室交值班表听到了一段,交完就出来了。”

    “应该是一些关心的话吧,你哥哥对你真好。”

    时今坐在位置上后背贴了贴椅背,抿了抿唇睫毛低垂着。

    而施永涛对他这微妙的反应没有察觉,依旧乐颠颠的,“再说,既然是你哥,你回去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时今缓慢地哦了一声,上班的点也快到了,施永涛看了眼时间,“那我先走了啊时医,中午见!”

    “中午见。”

    一整个上午时今都有些心不在焉,身上依旧残留的未消退干净的异样感与腰间偶尔动作不当牵扯到传来的隐隐阵痛明晃晃地昭示着曾经被多么剧烈的存在过,他好几次做着做着就会出神。

    时今闭了闭眼将脑中杂念甩出,深吸一口气专心工作起来。

    晚上七点,时今脱下身上的制服叠好放进柜子里,拿出手机时才发现秦聿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好几条信息。

    医院忙起来一向身不由己,经常是手机就放在一边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他划开界面从最上面读了起来。

    最先一条是三点十七,秦聿问他身上还痛不痛。

    下一条是五点零三,秦聿问他下班了吗。

    最后一条是一个多小时前,秦聿说在楼下等他。

    时今握紧手里的手机,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鼓动起来,他突然一下合上了柜子门从地上站起来,下一秒朝着电梯口跑去。

    电梯按钮被按下,从镜面反光中映出他有些凌乱的面孔。

    秦聿秦聿那么忙,他平时连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电梯上数字跳转,最后叮——地一声停在了一楼。

    时今迈出电梯大步向门口走去,医院大理石色的地砖映出顶上白色的灯光。

    这个点换班的人已经换完了,前厅只有很少的人还在穿梭着,他四处搜寻着,突然一下停住目光。

    医院门外上长长的支撑柱旁,寒风中男人一身黑色大衣斜斜依靠身量修长,寒风吹过愈发显得身形料峭,侧面露出的眉眼深邃俊朗。

    第43章 第43章

    时今脚步缓缓停下, 而秦聿好像也注意到了他,长腿一迈向这边走来。

    外面夜色其实已经很暗了,医院内的灯光透过一层玻璃斜斜映在前阶石板上, 莫名显出几分温凉。

    时今垂下眼睫,

    “我下午没看见信息等很久了吗。”

    秦聿摇了摇头, 眼里带了点笑意,“没有多久。”

    时今低声嗯了一声, 视线看着秦聿上衣的下摆,“下次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的”

    他顿了一下, 说出这句话又觉得不妥, 像是期待着笃定了会有下一次一样。

    而秦聿却极其自然地接过话, “怕打电话会打扰到你工作, 下次我早上提前问好你时间。”

    时今眨了眨眼,“噢。”

    夜色微冷, 时今拢了拢围巾, 和秦聿并排走着。

    医院门口到停车的地方并不远,不过几分钟就走到了。

    秦聿先发动了车,又开起暖气, 车内温度升高着,冷气在车窗外凝成模糊的白色的雾。

    时今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看着车外一排排出现又呼啸闪过的斑斓的霓虹灯。

    洛市一向繁华, 夜景更显出国际都市的气息。

    车流在马路上行驶穿梭着, 时今有些迟钝地察觉到,这好像不是回碧溪湾的路。

    秦聿见他看过来笑了下,握着方向盘的姿势随意又掌控, “先带你去吃饭。”

    并不是一个豪华的西式餐厅,秦聿最后将车停在了一处阁楼之下。

    进门处小塘里游鱼摆动, 进出旋转间屏风巧妙遮挡,是极为风流雅致的布局,侍者恭敬地将他们引到楼上一处包间内,添置摆好餐具后侧身离场。

    大概是之前做过预定,菜意外地上的很快,样式清淡却热气腾腾,很能抚慰空劳一天的肠胃。

    有一样才是甜黏的,期间时今吃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些在嘴边,他正要抽纸巾去擦,秦聿却先伸手过来,温热指腹一抹,将那点甜粒擦掉。

    时今一愣,面上不显,耳尖却悄悄红了。

    吃完饭后下楼,转角处突然遇到一个侍应生正推着餐车也往这边走,过道并不宽眼看着要撞上,秦聿抖一伸手将时今拉了过来。

    对方连连躬身道歉,时今示意没事让他走,短暂交涉过后要继续往外走,这才发现他和秦聿两个人贴的很近,手还牵着。

    秦聿似乎也没有察觉,冬天衣袖长,两个人就这么在衣服下牵着手,走上了车。

    时今坐上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后却并没有见车子发动,他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秦聿也在看他。

    那其实是幅极美的画面,时今肤色白,夜色下更像某种白玉,莹莹泛着一层光,在冬夜寒凉静谧空气下,双眼乌黑澄澈。

    秦聿看着他,突然从驾驶位上探身过来,把时今压在了座椅上,唇上一热,椅子被向后调了些,时今眨了眨眼半躺着,仰着脸被他亲。

    真要说来,这其实是重逢以来他们清醒时接的第一个吻。

    彼此感情尚且朦胧,但又好像不需要再说太多,秦聿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先是轻轻贴了贴微凉的唇瓣,然后一点点向内探索。

    时今伸手虚虚扶着他,最后被秦聿挪了下变成半勾着他的脖颈,两个人上身再次贴近,鼻尖时不时一触即分地蹭磨着。

    一直到好几分钟后,秦聿才慢慢从他唇瓣里退开,却并没有立即退回去,两人维持着一上一下的姿势,距离近到时今的整个视线都被秦聿占据。

    “小今,”秦聿专注地注视着他,“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想说,你所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你七年前为什么要走,可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去问。”

    “但我想让你知道,”秦聿轻轻贴了贴怀中青年的额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不要推开我,好么。”

    时今看着他,突然想起了高中时的秦聿。

    那时是高三第二次月考刚结束,班主任让每个人写下自己的目标大学贴在后面黑板上来激励自己,教室里同学一般嫌弃这个办法土,一般又忍不住地和周围人讨论那个忐忑又憧憬的未来。

    当时秦聿好像刚从睡觉状态中醒来,听到后懒洋洋地用手肘碰了碰时今,问他以后想去哪儿读大学。

    时今当时正忙着解试卷上最后一题答案,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去怎样,只随口报了一个地名。

    具体报的哪里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后来秦聿看了他两秒,然后哗哗在便利贴上写上那个地方,“那我也去那儿。”

    时今闭了闭眼,只觉得胸口都泛起了细细麻麻的疼。

    等回到碧溪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秦聿好像还有公司的事没有处理完,时今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秦聿正带着蓝牙耳机跟电脑那边的人说着什么,见他出来目光移了一下,最后简短交代了几句就合上了笔记本,向他拍了拍床边空地。

    时今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缓缓走到了床边。

    青年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热水蒸后的暖意与氤氲,睡衣宽松,行走间显出影绰清瘦身形。

    秦聿看着他,

    “衣服脱了。”

    时今动作一愣,像是不敢相信秦聿说了什么。

    秦聿指了指手中的药膏,

    “给你擦药。”

    这时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秦聿只要一伸手就能拉过他,屋内热气开的很足,时今脸上被蒸出几分红意,磕磕巴巴地问他,“擦什么药?”

    秦聿像是也有些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昨天把你腰上掐青了,早上看还有点瘀血,擦点药揉一揉好的快。”

    他又指了指床上空地,语气轻描淡写,

    “趴在这里。”

    时今定定地注视了他几秒,最后深吸了口气脱掉拖鞋,顺着趴了上去。

    上衣下摆被轻轻掀起,露出一截细腻莹白的腰肢,青年身形清瘦,腰更是细的一把就能掐过来,此刻陷在床上的姿势缘故轻轻塌下去一点,再往下又隆起另一个圆润挺翘的弧度。

    只是此刻那细白腰侧上青紫指印鲜明,光洁的背上更是齿痕与吻痕,一天多过去并没有多消退多少,反而显得更有几分触目惊心起来。

    秦聿轻轻皱了皱眉,心下有些后悔。

    他打开药盖,挖了两指在手上,药膏在空气中泛着微微的凉意,秦聿并没有第一时间往人身上抹,而是先在掌心揉开揉热了,才贴上人腰处。

    时今趴在床上,双臂交叉着把脸埋在里面,黑发乌黑柔软,露在外面的耳朵小巧白皙。

    这个药膏是秦聿特意让人从知名中医拿的,活血化瘀效果极好,就是揉的时候需要用力些,把药膏都揉进去。

    秦聿低声道,“可能会有些疼,忍着些。”

    时今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小声嗯了一声。

    秦聿的手法其实极好,按起来有力气却又不至于重的让人受不了,时今放在面颊两侧的手微微攥紧承受着。

    但腰上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实在太过明显,时今身体轻轻绷着,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克制不住地想要往旁边躲,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掌不轻不重地压住,

    “趴好。”

    时今全身一颤,突然想起来昨晚他到后面受不了的颤着要逃开,对方也是这样包容又不容抗拒地按着他的腰把他拖回来重新摆好姿势。

    他重新交叉双臂将脸埋进怀里,“噢。”

    这场药擦了快半个小时,直到后面两个人都有些收不住,秦聿才意犹未尽地堪堪收了手。

    他去合上药膏盖子放在一边,回过头突然发现时今还趴在那里。

    秦聿皱了皱眉,将人从床上捞起来,也是这时他才看到,青年几乎整个脸和脖子都红透了,此刻骤然被他捞起来睫毛乱颤着一点不敢看他,秦聿正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时今先一步推开,青年游鱼一般滑进被子里飞速一裹,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睡觉了!”

    许是昨晚秦聿揉的起了效果,时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腰间真的缓解了很多。

    他挣扎着关掉早七点的闹钟,睁开眼时,发现秦聿已经完全穿戴整齐在扣最后的袖扣。

    时今眨了眨眼从被子里坐起来,他每日工作的缘故已经醒的很早了,但秦聿似乎更辛苦,之前常常是他醒来时对方就已经出门,或者晚上他睡下了对方才回来,今天已经算出门迟的了。

    男人一身高定西装,面容深邃优越,袖扣间那颗蓝宝石丝毫不显得人高调,反而生出一种他本该就被如此陪饰的想法。

    此刻见他醒来,秦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长腿迈开走到他身边,就那样在床边微微弯下腰,整张俊朗面庞骤然放大,时今感受到一只温热大掌抚上他的后脑,然后像是在安抚某种柔软的小动物一样很轻柔地揉了揉,“小今,”

    “今晚可能回来的比较晚,自己在家好好吃饭,我忙完就回来,嗯?”

    时今还有些刚醒的没回过神,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接着眉心一热,亲吻触感一触即分,

    “曾姨在楼下做了早饭,吃了再去医院。”

    秦聿似乎真的很忙,只这一会儿功夫手机消息和电话就来了好几个,秦聿摁灭手机后最后感受了下手中黑发柔软触感,接着转身离开。

    今晚果然像秦聿早上说的那样,时今八点多到家时还冷寂一片。

    见他回来,曾姨连忙把他往餐桌上引,又从厨房端出一蛊鲜笋老鸭汤,“少爷,您尝尝。”

    汤底乳白清亮,盛出来的时候几粒葱花点缀在上面,看的出是炖了很多功夫的。

    时今顺着坐在餐桌旁,舀起一小勺。

    曾姨一边满脸笑容的看着他喝,一边又说,“家主也爱喝这个汤,早年他应酬完都是煲一蛊第二天起来喝。”

    “就是之后家主越来越忙,连带着也没时间在这边多留,常常也是三餐不定点,不知道这么冷的夜里”

    时今听着曾姨絮絮叨叨的念叨,低头看着勺里舀起来的清亮的汤,突然心里一动。

    四十分钟后,奥泰大厦正门。

    时今攥了攥手中保温盒里的手柄,看着眼前拔地而起高耸的大厦,这时才有些反应过来的觉得不妥。

    他就这么没和秦聿说一声的过来,前台会让他进去吗。

    再说对方那么大一个老板想喝什么没有,他怎么一时脑热就已经到这儿了

    但事已至此,时今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地,时今走到前台正思考着要怎么说时,坐班的小姐看见他先一步站了起来,又连忙从桌台里绕出来站到他面前,“时少爷。”

    时今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那个姑娘微微一笑,“您上次来过公司后,李总把您的照片给我们都看了一遍,说以后您来公司时就直接让您坐专乘电梯上去。”

    李总就是李森,平日里跟在秦聿身边做特助,但其天子近臣秦聿给他的隐性权力之大,外面的人见了都是要恭称一声李总的。

    时今轻轻垂下眼睫,那个小姐一路引着他来到电梯旁,又贴心地为他摁好电梯按钮。

    被一个年轻女生陡然这么敬着对待,时今一时有些不适应,而对方只是依旧面带微笑,做足了一个专业前台该有的样子。

    电梯门缓缓合上,巨力带动下缓缓上升。

    时今微微抬头看着电子屏幕上数字一层层跳跃,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紧张。

    直到叮——的一声,顶层到了

    第44章

    与此同时, 奥泰大厦顶层办公室。

    奥泰大厦处在洛市市中心,从整片落地玻璃窗看下可以俯视到整片洛市整片繁华的夜景,远处绵延灯流如同长龙, 盘旋着这座繁华不夜的国际都市。

    方若明坐在另一侧高椅上,一手斜斜支在扶手处, 另一手拿着秘书处刚打印出送过来的策划书低头看着,半晌才从中抬起头, 看向一侧实木办公桌内的人,

    “你这是真的决心对崔家下手了?崔家的体量构不成多大威胁, 但贸然出手也是要耗点力气的。”

    秦聿靠在老板椅上, 双手自然交叠身量修长优雅, 顶光打下时轮廓雕刻般深邃下, 闻言只是轻微摇了摇头,语气轻描淡写,

    “算不上什么出手, 只是给他们一点小教训而已。”

    方若明皱眉,两天前,秦聿突然找他, 提出由奥泰提供充足资金,供方氏朗梵酒店开辟洛市市场份额。

    洛市身为国内最大的国际都市之一, 其常住和流动人口均是一个极大的数量, 但原本的市场份额已定, 如果朗梵想扩张,那必定有哪家的份额要被吞掉收缩。

    方若明曲起的右指轻轻敲了敲椅背,常笑的眉眼收起弧度, 阴影下显出几分商人重利的冷酷来。

    作为同样老牌家族之一,方家确实是以酒店和地产为基业, 近年来也一直在伺机扩张,如今有这么优厚的条件送上来,他不可能没有心动。

    但这样一通操作下来,崔氏酒店就算不元气大伤,要想恢复到原先光景也至少得再修养一阵子了。

    他与秦聿沉沉对视几眼,两人作为彼此少见的能长期合作的商业伙伴和说得上的朋友,他清楚对方是个多果决逐利的人。

    最后方若明笑开,气氛又恢复到松快流动,“行啊。”

    他随手翻了翻手上的策划书又理好,多了几分闲扯说笑的心思,

    “不过崔家那个老二到底做什么得罪你了,让你要把人下到西风惰那边做半年的服务生,还不许叫他家里让人关照。”

    崔家那个二世祖他也有听过,据说不学无术大学毕了业就成天混迹声色,平时爱玩些嫩模和小男生,玩进医院的也不少有,但后来都被崔家又压下去了

    西风惰算是洛市的一个大酒吧,平日进出的哪行业的人都有,其客人出了名的混杂和难相与,就照着崔协山那个混账的样子方若明脑里想了一遭,没有明说出来。

    而秦聿依旧高坐在那个真皮的老板椅上,闻言眼神敛下晦暗中看不出面部神色,半晌后开口,

    “他咎由自取,我只是让他偿还该偿还的。”

    从当年崔协山推开少年时今的那扇门,和后来崔家颠倒黑白用钱权施压向林家而迫使时今拖着带伤的病体孤身远走时,就注定会将来有一天会亲自知道这恶果的滋味。

    “好吧。”方若明见秦聿不想说也没多问,转口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听说你最近开始给林家那边有意无意地放订单啊,但我可是听到说,林成峰那个人做的并不太干净啊。”

    家居装修行业最易造假,虚高报价,以次充好,“他现在还只是偷偷摸摸掺一点次料,但长此以往难免会养大了他的胃口,到时候你和时今那边,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方若明皱了皱眉,商场最难断家务事,就照着上次秦聿表现出的那个在意劲儿,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了。

    而秦聿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林成峰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事从他第一次那么做时底下的经理就诚惶诚恐地汇报了上来,毕竟名义上还是老板的岳父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处理怎么处理,

    秦聿垂下眼睫掩住目中情绪“不会有让小今难做的那一天的。”

    方若明闻言愣了下,倒是没想到对方会给出这么个回答,随即又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对时今还真是,好的诚心诚意。”

    方若明说出时只当是随意调笑的一句话,却见有一瞬间秦聿的脸色变得很晦暗莫名,他有些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带点无措地摸住椅子扶手,室内空气无声地静默,一直到很半晌之后,秦聿才微微摇了摇头,“不,”语气中带着极度干涩像是磨砺出的极隐秘的难言的沙哑,

    “是我在需要他。”

    他此时匆匆再去看秦聿,对方深骨雕刻般的眉眼间像是蕴了深深的、深深的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太过浓烈以至于让一侧旁观者下意识地感到心惊。

    方若明心里一跳,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他还未来不及多想又转瞬溜走,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时,这时房门被陡然敲响。

    他条件反射地去看房门处,转过头刚想问秦聿他公司谁这么没眼色在谈事的时候来打扰,却见刚刚还仿佛要淹溺在某种巨大情绪里的人此刻已经完全抽身又恢复了一开始那个凡事从容冷静没有丝毫波动的样子。

    秦聿也皱了皱眉看向门口处,出口音调沉沉言简意赅,

    “进。”

    门把手轻轻旋转被扭开,紧接着推门进来了另一个人。

    青年面容冷淡精致,白色外衣下身形削瘦挺直。

    方若明愕然,而秦聿却已经站起了身,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先一步接下了对方手中重物。

    时今见有人在也微微一怔,随即手上一轻,抬头时正撞进一双望过来的眼里。

    秦聿瞳色偏浅,眉眼轮廓深刻,灯光下竟泛出几分温情。

    时今视线只一对上又向一边躲闪开,不知为何竟一时有点脸热。

    他轻轻咳了一下,低声开口,“曾姨炖了点汤,正好叫我晚上送过来。”

    其实话都是假的,不消细想就能戳破其中漏洞,但秦总此刻已经明显有点飘飘的方若明顿了下,觉得这个词和秦聿联系起来有点怪,但至少刚刚他和对方从开始到结束谈了快两个小时对方周身气压就没高起来过。

    此刻他也回过味儿来,知道这是小夫妻正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他要是还留在这儿倒显得不是了。

    秦聿将保温盒放到桌子上,侧过身与时今肩靠肩,微微低头解释道,

    “方若明,朗梵的执行总裁。”

    又看向方若明,“时今,我的妻子。”

    时今猝不及防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自持,“方总。”

    方若明在时今说这句话时他身上一抖,心想我可当不起你这声总,嘴上却依旧笑眯眯的,“嫂子。”

    时今周身一僵,秦聿眼底低低溢出几丝笑意,伸手将时今揽过在怀里,冲方若明微微颔首,“那今天就先这样,后续细节之后再联系。”

    方若明点点头,反正事情也已经商量完了,顺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搭在小臂上,正想说行时看见时今正偏头看向秦聿的一截侧脸。

    他脚上迈步的动作慢了慢,接着微微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上次在酒吧灯光昏暗没有看清,但刚刚,方若明顿了顿,他竟莫名觉得时今长得有些眼熟。

    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下一秒就暗笑自己最近真是昏了,他又没去过岩城也没和林家有过什么交集,怎么可能会觉得和时今见过呢。

    房门推开又被合上,整个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

    灯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空气静谧无声地流淌着。

    时今眼睫轻轻颤了颤,秦聿一手还揽在他的腰上,对方体温略略高于常人,滚烫触感似乎要透过隔着的衣服烧到皮肤上。

    他轻轻推了推秦聿的胳膊,觉得一个小时前从碧溪湾出发的自己真的好蠢。

    秦聿也顺从地收手,带着他转过身走到桌边,一边打开保温盒的盖子,

    “曾姨做的?”

    时今点了点头。

    盖子被掀开,保温盒保温效果极好,一路带过来此刻拿出来,蒸腾热气犹如刚刚被从高锅里盛出。

    考虑到两个人,曾姨还很贴心地配了双人份的瓷勺和小碗。

    秦聿要将汤盛到小碗里,在盛第二碗时手突然被按住,

    时今摇了摇头,

    … “我不喝了…”

    时今手指纤长指甲圆润,手心贴上来时触感柔滑细腻,手背肉薄,又在腕骨处收拢,线条骨感削瘦。

    秦聿视线看过去,片刻后又似有若无地移开,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外面太冷了,喝一点暖和一下。”

    他将盛好的一小碗放在桌子上,又长臂一伸拉过方若明刚刚坐的那椅子与自己的椅子并排,示意时今先坐下来。

    其实是很静谧的一处氛围,这时正是洛市最冷的时节,时今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碗里的汤,突然看到窗外有什么剔透的晶莹在夜空中微微泛着一闪亮光。

    啊时今心里轻轻呀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了整扇落地窗前。

    纯白轻绒般雪花纷纷扬扬,在整座夜色繁华的洛市里下的悄静又飘扬。

    时今上身倾着手脸颊贴近窗户,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上了难掩的小小雀跃,

    “秦聿,下雪了。”

    而那边秦聿也放下了手中的碗勺走过来,长身而立在落地窗前。

    窗外雪花飘落,有小部分落在外边窗台,又片刻后洇成小小水迹。

    时今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指腹轻轻按在玻璃上,再离开时水汽留下一个小小的,晕开的痕迹。

    他似乎又明显对这个感到兴趣,站在那边小幅动作地玩的乐此不疲。

    秦聿在旁边安静地着他,半晌靠近过去,从他的背后揽抱住他的腰,在对方愕然回头时低头印上了那两片唇瓣。

    而时今按在窗上的手失力沿着窗边滑下,长睫颤了颤,最后轻轻闭上了眼。

    远处,细雪依旧在下着。

    第45章

    一直到很久之后, 秦聿才微微分开了相贴的唇。

    时今的姿势也已经从最开始的背对着转向靠在玻璃窗而面向秦聿,雪夜中静谧无声地对视着。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移开了视线,时今偏了偏头,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秦聿突然开口,

    “你今天来, 我很高兴。”

    时今怔了下,还未等他仔细思考其中含义, 对方大手附上他的脑后揉了揉, 随即先一步放开了他,

    “回家吧。”

    等到再回到碧溪湾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

    秦聿把车停好,地上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夜色中微微发着一点白色的亮光, 脚踩上去的时候,发出细微棉屑剥落的声音。

    两个人都没带伞,等到进门时身上都落了细雪。

    此刻进了室内, 温热干燥的气息铺面而来,时今脱下身上外衣, 揉了揉在外面有点被冻僵的脸颊。

    而那边秦聿顺手将他的外衣接过连同自己的一起挂在衣立上, 看了下时今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皱眉。

    但这个时间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 一楼只有玄关和客厅这里的灯开着,秦聿望了望厨房,

    “我去做一点姜汤, 喝了再睡。”

    时今小声抗议,“今天已经喝了够多的汤了”

    秦聿难得没有松口, “晚上天气冷,你又下着雪出来,寒气入体会感冒的。”

    青年精致眉眼弯了弯,“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又不是什么脆的琉璃做的。”

    此刻已经进来一会儿了,些许瓢散落在青年纤长的眼睫的细雪被热气一蒸,濡湿后印下些微水痕,愈发衬得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水晶般剔透蕴着亮光。

    秦聿怔神了一下,垂下眼睑没有和他争辩,心想你不就是琉璃做出来的人吗。

    最后那碗热乎乎的姜汤还是进了时今的肚子,时今喝完之后连连摇头表示自己这段时间都不想再喝汤这类东西了。

    之后的日子过的飞快,中间戚远又给他打了次电话问从机场回去后他和秦聿又怎么样了。

    时今当时正在上班的中间短暂休息,接到电话时又一下被拉到了那个晚上,找借口搪塞了几句说没事,还好隔着电话线戚远看不到他已经泛红的耳尖,不然对方肯定又要惊奇大叫地问到底。

    其实戚远的的声音是真的有些担心的,他应该还想再问几句细节,却又好像突然被什么人发现,一时电话被拿远,隔着不太清楚的滋滋电磁声,对方好像是在推开和骂什么东西,又怕电话那头的人听清而不敢大声,几秒后又传来重物相碰的声音。

    时今看了眼依旧显示在通话的界面,安静地等待着。

    一直到一分多钟之后,电话那头才又传来戚远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又问了一句确定了时今确实没有哪里出问题,就匆匆挂了电话,

    留下时今看着变暗的通话界面,微微挑了挑眉。

    戚远看着玩性重,其实是个很有底线分寸的人,每次都是风度仪表翩翩的出现,这也是第一次这么失态。

    应该没事吧,但对方也没有明说,时今想了想,一时有些犹疑,最后决定还是之后找个时间约出来看看好了。

    那天正好是一周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时今忙完了一天的医院工作终于要准备下班,临走时同一值班的同事突然将包着糖的小礼袋放到他桌上,笑眯眯地跟他说预祝新年快乐。

    也是这时时今才看了日历发现今天竟然已经是十二月的最后几天了,正好连上周末休假。

    他先是收下了对方的糖袋同样回了一句新年快乐,觉得自己这些天真是忙忘了连放假都不记得,又想起来秦聿早上出门前停在玄关处问他今天几点下班。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时今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下,他好像当时正忙着吃完早饭去上班,头也没抬就说今天加班晚。

    时今站起身来最后整理了整理桌子,脱下制服走出门去。

    惯例地下电梯,走过长廊,带着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的情绪,直到看到前厅休息区坐着的那个人。

    时今心里猛地一跳,心口像是被用人锤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连带起前胸都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意。

    而对方也很快发现了他,敲了两下蓝牙耳机收起支着的平板电脑,起身朝他走来。

    秦聿来前似乎换过外衣,不同于出门前西装革履,此刻外面是一件黑色长大衣,少了几分工作场合的严肃,却又愈发衬得人身高腿长。

    只这一会儿功夫,时今就察觉到周身行走的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过来,秦聿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了,那刚刚他是不是也被人看了那么久?

    思绪飘飞也只是几秒钟,秦聿几步就从休息区走到了他面前,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时今低头看了下,条件反射性地把手递过去接着被秦聿握住拉近,手臂肩部相贴着走出了医院。

    外面高杆的路灯照着,时今盯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有些状况外地想,他和秦聿肢体接触最近越来越频繁和自然了,比如偶尔掉落的早安和晚安吻,和刚刚他都没再想一下就递过去的手。

    “你明天也放假吗?”

    时今看着地上被月亮拉的长长的两个人的影子,开口问他。

    毕竟秦聿真的很忙,平时周末都很少见他休。

    秦聿脚步慢了慢,侧身转过头看他,“明天是奥泰的年会。”

    啊时今的瞳孔微微扩大,对方继续往下说,“可能要你和我一起出席。”

    “到时候可能人会多一点,奥泰的中高层优秀员工,常合作的几家企业,秦家那边几个亲戚也来。”

    时今愣愣地看着他,秦聿似乎被他这幅样子笑了下,伸手在时今面颊上勾了一下,“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那天的宴会确实如秦聿所说来的人很多,举办地点最后定在了一处半山别墅,来赴宴的车在公路上排成长流。

    时今中午刚过就被叫去开始做造型做服饰,折腾了三个小时堪堪赶着六点的点结束。

    秦聿也在这里,不过他那边似乎要快一些,时今推门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换好了坐在等候室的软椅上,边上李森正跟他做着最后的汇报。

    此刻见他出来,李森说了一半的话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他的老板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面容精致不似凡人的青年前。

    时今本身一米八已经不算矮,但秦聿还比他高上许多,平日坐着不显但站到人身前时总会带来微妙的压迫感,此刻正低头专注地注视着他。

    时今被他看的有点脸热,视线偏了偏看向秦聿的衣服,发现对方身上的西服和他的设计极像,连扣的宝石胸针都一蓝一红地配套。

    时今眼睫颤了颤,所幸李森及时过来,委婉地提醒该出发了,时今这才松了口气。

    车辆缓缓行驶着,入目之处视野渐渐开阔,要下车时秦聿扶了他一下,金碧辉煌灯光映照下向他递过手臂。

    时今抿了抿唇,伸手搭在他臂上,那是一个极标准贴切的伴礼,两个人礼节又亲密地揽着,出现在正厅时再一对璧人登对不过。

    这样的宴会,开始前都是要致开场辞的,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赞颂过去一年的业绩与成就,

    “下面有请,奥泰集团董事长秦聿秦董致辞——”

    台下一阵热烈掌声响起,瞩目之中,秦聿一身深色西装走上高台正中,言谈张弛又不失风度,语气不紧不缓,沉稳中透着无可比拟的让人信服的力量。

    聚光灯自厅顶打下,宴会厅里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

    那是天生的领导者。

    最后时今也不记得致辞什么什么时候结束的,大厅内响起一阵热烈掌声,接下来就是秦聿一手揽着他众人开始你来我往地交际。

    其实做到秦聿这个地位,需要他作陪的人极少,大多都是争着想在他面前露个脸说句话,或者就是一些合作方来敬酒。

    方若明也受邀来了,他穿着一身湛蓝西装头发打了发胶瞧起来风度翩翩,身后的是他的母亲和方父。

    秦聿举着酒杯上前,向方父点头致意,“伯父,伯母。”

    来参加之前时今看过资料,朗梵与奥泰近年合作良多,董事长方定柏更是在秦聿刚起家时就为他提供过诸多帮助,如今水涨船高秦聿还愿意叫他一声伯父,方定柏脸上的笑意难免更深了些,应了好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他身边的时今,语气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惊讶,“这是”

    时今感觉到秦聿把他又往他那边揽了揽,男人沉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是时今,我的妻子,藤校博士毕业,现在在一院做医生。”

    秦聿又侧着微微低头看向他,“小今,这是朗梵的方总,方夫人。”

    时今身体微微向前,“方伯父,伯母。”

    方定柏应好,秦家遗嘱的事他也听过几分,虽不知传的那个故事的真假,但看着秦聿这样郑重正式地把人带出来介绍,想必是有几分真情谊在的。

    方定柏又说了几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妻子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他有些疑惑地低头看过去,“凝芝?”

    其实从刚刚见到时今的第一眼,方夫人的动作就完全顿住了,有一瞬间方夫人眼底闪过深深的惊诧与狐疑,仿佛见到了什么极震骇的东西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时今,嘴唇隐秘不可控制地哆嗦着,但眉宇间又带着几分恍惚,仿佛陷入到了某种巨大的遥远的回忆里。

    此刻被人一叫才像是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视线却又落到时今脸上。

    时今被她看的有些奇怪,碍于对方长辈又不好意思闪开,抿着唇就那么站在原地。

    方定柏许是也察觉到什么,伸手环过自己夫人的肩扶了扶,面上带了点歉意,“不要意思,我夫人大概是累了,就先带她到一边休息一下。”

    方夫人本名聂凝芝,在洛大商学院任教,今年年过五十却依旧保养得当,据说早年生方若明的时候伤过身子,后来也很少出席这种宴会活动,今天来也是看在两家合作交好的情面上。

    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秦聿礼貌地点了点头,几人最后寒暄客气了几句,就各自分开。

    正厅到底还是人太多,长待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跟着秦聿把需要露面的人都见了一遍,时今就低声说想去外面透口气。

    秦聿看着他,思考了一下替人拢了拢袖口,

    “别走太远,有人找茬告诉我,我的手机随时接通。”

    时今被他这么弄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开口,“我知道了,哪有那么多事情”

    秦聿笑了下没有反驳他,时今丢下一句“你接着和他们谈吧。”就起身走出去了。

    一直到走出宴会大厅来到外面,冬夜寒凉空气扑来,时今这才觉得被室内热气蒸的的头脑有几分清醒过来。

    这座别墅建的极为豪华,宴厅后面是一片花园,园中虽是冬日草木不盛,但胜在布局巧妙,时今一级级走下台阶,打算沿着铺就得石子路走一会儿。

    秦家当真势大,小小一处景也能建出别的心思来,时今轻步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传来隐约交谈人声。

    时今皱了皱眉,声音是从前方一处亭子里传来的,此处恰巧被一层灌木遮蔽挡住相方视线,他无意窥听别人话语,想悄然离开时突然又在止住了脚步。

    “爸!我们到底还要忍秦聿多久,东城那个项目就那么叫他拿了,不是说了”

    是个年纪尚轻的男声,纵使压着声音也遮不住话中的几分恼怒。

    而那个被他叫爸的人语气沉沉,“上次我们把人是插进去了,哄的好听是个正职,其实根本就没接触到项目的核心,到头来又叫他耍了一顿。”

    时今眉间皱了皱,这时他已经听出了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是秦聿的堂兄秦宇博,另一个就是秦聿的二伯秦永霖,两个人这是宴会上没讨到好,跑到这儿来商量了。

    秦宇博声音明显有些恨恨,“再照这么下去,公司里我们的人就全被拔光了!我们秦家百年基业,最后全落到他一个人手里!”

    “当初他爸妈出车祸死了的时候,就该把他一块儿掐死在医院里!”

    秦永霖喝了他一声,“慎言!”,说着又谨慎地看了看周围。

    秦宇博冷冷一笑,“爸你怕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他妈勾的三叔私奔,又到临产的时候出了车祸,要我说,他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爹妈,现在又来克我们!”

    秦宇博越说越激动,“这样一个天杀的贱种,谁!”

    时今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脚下不知何时踩断了一根枯树枝发出响声。

    秦永霖这时也注意到,面色明显有些不好看,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向这边逼近,秦宇博正要上前扒开时,突然见一个人先走了出来。

    青年身形比例极好精致面容如霜冰寒,望过来的目光直直地锋利。

    对方一愣,接着显然认出了他是谁,嘴唇开合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到底还是秦永霖见事多脸上挤出笑刚要开口,下一秒一个响亮的巴掌就甩在了秦宇博脸上。

    秦宇博猝不及防下被一打正中,当即就红了眼捏紧拳头要冲上去,秦永霖一下伸手狠狠反拽住他,

    “小时,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今慢条斯理地收回手,

    “教训一下不长嘴的东西而已。”

    秦宇博眼中怒色更甚,秦永霖眉间带了明显的阴沉,

    “小时,话可不能乱说,你这么对堂兄动手,传到秦聿那边,怕是不好说吧?”

    时今看着他,突然眼中显出了凉凉的意味,秦永霖眉心下意识一跳,下一秒就听到对方手机里传出了刚刚对话的声音,

    “上次我们的人是插进去了”

    秦宇博脸色当即大变就要去抢,时今却更快一步侧身轻飘飘闪过,

    “已经保存到云端了,想必二伯也清楚,这段录音要是传出去”

    秦永霖脸色几度变化,最后还是紧紧咬住了牙关。

    时今微微一笑,“二位以后应当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对么。”

    这场短暂的交锋最后以秦永霖父子愤恨又压抑着不甘离开收尾,时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直到夜风吹得脸发僵,才缓缓呼了口气打算回去。

    只刚刚一转身,身形就立马僵立在原处。

    不远处台阶上,秦聿一身黑色西装,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

    第46章

    夜风已经微凉了, 吹到身上泛起淡淡的冷意。

    秦聿迈下石阶一步步走来,最后在距离他不到半米处站定。

    时今看着他一时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下一秒肩上一重,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

    一个微凉的吻印在他的额头, “外面冷,先回去吧。”

    秦聿带着他一路往回走, 却没有先去大厅,而是到了一处洗手间。

    时今看着他有些疑惑, 这里地方偏, 客人们都在大厅, 来这儿做什么?

    秦聿带着他到洗手台前, 垂在身侧的手被向前,下一秒有水龙头里骤然出水, 哗啦啦冲了满手。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都是暖水, 在外面冻僵了的指尖骤然接触到热意反射性地缩了缩想蜷起来,下一秒被一双大掌覆上来长指一伸插入又强行分展开来,时今愣愣地看着他, 却见秦聿一根一根洗的极为仔细,打出洗手液泡沫厚厚涂了满手, 然后又重新放到水流下一点点冲洗干净, 全程薄唇紧抿, 长睫遮落下看不清眼中神色。

    青年身上瘦,手上也没多少肉,薄薄一层动作时掌骨纤细优雅, 真真指如削葱根,连指甲上都泛着莹莹的光泽。

    秦聿没有说话, 神情却极为认真,洗手台按着正常身高建的对他来说有些微矮,此刻却这样俯身为他洗手,鬓边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从时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垂下的纯黑眼睫,和更加优越的鼻骨线条。

    秦聿足足为他洗了有两分钟,才关上水流,又从一旁抽来面纸,替他擦干了手上残留的水分。

    时今一直注视着他,瞳孔深处澄澈一片。

    秦聿似乎也察觉到,低头看向他,“下次遇到他们,直接来找我就好。”

    “不要脏了你的手。”

    时今听他说着,突然心里一酸,

    “那你呢?”

    当时花园里即使知道秦二也只能逞逞嘴上威风,但在秦博宇那样说秦聿时有一瞬间时今内心深处依旧无法克制涌出的怒火。

    他知道对方如今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权势,有人想要讨好他自然也有人不啬于最恶意地揣测,现在尚且如此,那秦聿七年前,和他小时候这些风言风语又听了多久?

    时今嘴唇紧紧抿着,眉眼间有几不可查的颤抖。

    秦聿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低低叹了口气,俊美无俦的面容靠近了点,“你不害怕吗?”

    “我的父母大学恋爱,父亲因为不满家族联姻安排带着母亲离开,躲藏了几个月后被我的祖父找到,逃离过程中出了车祸,父亲为了保护母亲殒命当场,母亲被送到医院后勉力生下了我,也就此撒手人寰。”

    时今静静地听着,眼底深处群山湖泊般宁静。

    几秒钟后,秦聿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等什么时候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伯父伯母吧。”

    秦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那天的宴会最后还是平稳的度过了,时今回去之后好好睡了一觉便把它抛之脑后,出乎意料地是没过几天朗梵方总的秘书突然联系到他,说方夫人想和他见一面。

    时今收到信息时是有些惊讶地,毕竟他与方夫人仅仅一面之缘,虽然对方那晚的表现确实有点不自然,但是他们如此萍水交集,对方为何指明要见他?

    纵使有些疑惑,但秉持着礼貌的原则时今还是答应了,在约定的下午打了辆车,来到了方夫人所约定的地方。

    是一处私家咖啡馆,环境并不在闹市中,周边绿化做的很好,一进门就有侍应生迎上来,在时今低低说了名字后,一路将他领到了楼上一处小包厢内。

    方夫人今天一身月白素色衣衫,气色看上去比宴会初见那天好了点,但眉梢处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疲态。

    此刻见时今进来面上神色一动,脸上显出几分笑容连连向他招手。

    时今顺着她的示意对面坐下,“方伯母。”

    聂凝芝哎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真开口时又有些踟躇。

    时今并不催促,温和又安静地等待着。

    聂凝芝看着面前青年干净清冽的双眼,半晌叹了一口气,拿过放在一旁椅子上的小包,短暂翻找后从中抽出了一张相片。

    时今看着她小心珍惜的动作,一股奇怪又隐约模糊的预感逐渐从心里升起。

    方夫人将那张相片抽出后拿在手里最后犹豫了一下,然后将它平放在桌子上,两指并拢抵住其上侧平行着从桌子上推到了时今眼前。

    时今心里那股隐约的预感随着相片的推进越来越强,直到他彻底看清相片上的两张人脸,瞬间僵在了当场。

    照片上的方夫人明显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一身蓝白条纹病服面容上还未像后来这般留下岁月的痕迹,怀里的婴儿咬着小手正酣睡着,她看上去有些疲累,但整个人周身又散发出一股让人心软的温馨和幸福感,而方夫人身边的那个年轻女生

    时今瞳孔骤然收缩,竟与自己面容有九分相似!

    他愕然抬头,却见方夫人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似乎想笑的好看些,但这些年愈发衰减的精力却让她有些力不从心。

    聂凝芝温声开口,“小今或许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今天这么仓促把你叫出来,希望你不要怪我贸然才好。”

    时今轻轻摇了摇头,聂凝芝见状又笑了下,“其实这件事情,在我心里压了很久了,那天宴会上又见到你,我就觉得是冥冥中自有旨意。”

    聂凝芝示意他再去看相片,“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身体不大好,二十八年前,我正好怀了若明,那时候也正是定柏拼事业最忙的时候,这个孩子来得晚,我们都很珍惜,前面几个月都小心养着,到后来月份大了,我那天突然说想出去走走,”

    聂凝芝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当时跟着的助理去给我买吃的了,我说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走过去,没想到下人行道转弯的时候突然一辆电瓶冲出来,我当时就要被撞到了地上肚子剧痛流了一片血,”

    聂凝芝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似乎对那天的事现在还心有余悸,但又看了看时今,语气再次软了下去,“是小云,正好在旁边拉了我一把,扶着我替我紧急处理又一路陪我上了医院。”

    “后来的医生说,要不是小云那一下处理的及时又赶紧送了医院,可能”聂凝芝嘴唇哆嗦了下眼里隐有湿意,“可能我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时今心里一震从桌旁抽了几张面巾纸递过去,方夫人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后来小云就也常来看我,她当时年纪小,还在上大学,听说读的商科,学院里成绩一直排前面。”

    方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面色温柔,“小云是个好孩子,每次来都陪我好久的说话,看着瘦瘦的说话慢声细语,但我看的出她是个很要强的孩子。”

    “这张照片,就是若明从保温箱里出来彻底醒了安全那天,我让护士给我们一起拍的。”

    “但后来小云突然连着两个星期没来,我托人去学校问,给我传回消息说小云已经退学了。”

    “我当时就让定柏去找,好好读着书怎么说退就退了?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是怀孕了!但我当时实在是身体还没好完力不从心,等断断续续小半年后出院时,小云已经大海捞针彻底不见了。”

    “有人说她回了老家,但她是个孤儿啊,她能回哪里呢?”

    “我心里一直惦着这事,直到那天宴会上看见你…”

    方夫人看向他声音颤抖着,“小今,我一眼认出来你是她的孩子。”

    跟方夫人告别从咖啡馆出来后,时今都一直处于有点恍惚的状态,天色刚刚擦擦黑,时今有些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随便逛了一会儿。

    记忆中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记之甚少了,时云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刚五岁。

    从小听到的和不知哪里的零碎的记忆的拼凑,他只知道前三四年一直是时云带着他在外面,又在五岁的时候才到了林家。

    时云后面似乎生了病,身形瘦的不成样子剧烈咳嗽着,到了林家没几个月就去世了。

    后面就是时今记忆中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要将人溺毙的幼年和少年期。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和方夫人有过这样一段交集。

    等到时今最后回碧溪湾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秦聿当时正坐在饭桌旁低头在电脑上处理着文件,见时今进来合上电脑,外面更深露重青年身上都带着凉气。

    他站起身刚想说要不要洗个热水澡先暖一下,却见时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第47章

    秦聿吃了一惊, 下意识地反手回抱住他,这时他才感受到时今身上竟是在微微的颤抖。

    一直到很久后,时今才缓缓松开他, 向他露了一个苍白又无力的笑容。

    也许是心里藏着事的原因,那晚时今睡得并不安稳,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

    一会儿梦到那间阁楼里,一身白裙身形瘦地仿佛随时会折断的女人坐在窗边桌旁的椅子上, 外面被遮挡过的昏暗天光从窗外窥进来,女人周身边缘灰化到发虚看不清面容, 梦中他虚空地站在房间一侧又仿佛俯视全局, 冷漠地看着门边那个膝盖上青青紫紫脸上脏兮兮地想要伸出手的孩童。

    一会儿又梦到穿着洛市三小统一的小学生制服的他拿着单词默写全对奖励的水彩笔想给那个和自己说过几次话的女佣姐姐看时, 被年长做工更久的佣人冰冷的告诉她已经走了。

    那其实是很奇怪的, 九岁的时今明明低落地垂下了头,而站在空气中身量抽成青年的时今却清晰看到了她眼底嘲讽与怜悯的冷光。

    恍惚中时今只觉得世界开始悬挂, 在嘲讽什么呢, 嘲讽他五岁就被遗弃在这个他只拥有最背阴的一间原本是杂物间的房间的房子里,嘲讽陈凉意把丈夫出轨的愤怒发泄到他身上冷虐待逼走和他讲话的年轻女佣让长达十数年里这栋别墅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让他的少年时代始终处在尖锐与冰冷的笼罩之下, 他想冲过去抓住那个女佣的肩大声质问,却又发现那一瞬间那个女佣的脸突然变成了照片上时云的脸。

    年轻的、光滑的、苍白又深深凹陷的脸。

    恨意向毒蛇冰凉地攀附上心脏, 时今张了张嘴想要大喊些什么, 舌尖却先尝到了咸涩的液体。

    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是我?

    恍惚中一切又开始远去, 种种光怪陆离的画面犹如闪烁着光芒的鱼群,从自己的身侧纷纷而过,向头顶的水面哗然飞去。

    突然画面再次切换, 他站到了某处楼房的楼顶上,再远处是一片低矮成群的建筑群。

    晚上凉风吹到他的脸上, 他有些茫然地眨眼,看着远处正在喧嚣的人群。

    竟然是陈哲赵焱和另一帮男生,几个人围着地上吃了一地的炸鸡汉堡的袋子和手套,旁边还放着一箱啤酒,现在正闹哄哄地抢着最后一口肉。

    突然脸边一冰,他看见秦聿突然到他身边,夜色中笑意盈盈,冲他晃了晃手上的啤酒瓶。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时的秦聿明显比现在锋锐许多,眉眼间还有遮不住的少年气,身上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右胸上印着岩城十三中的校徽。

    对方凑近他,“怎么,后悔跟着我们出来了?不然元旦跨年放你一个人在宿舍多不好,这里是离学校最近的楼里最高的,观景特别好,待会儿还会放烟花呢。”

    接着秦聿动作又一转,就那么仰着靠在楼台上,喝光了易拉罐里最后一口啤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所以,你想好去哪儿了吗,——别拿刚开学时说的那个来糊弄我。”

    不知道几岁的时今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句话都拼不出来。

    秦聿等了几秒,似乎也没想听他的回答,改了个方向改为面向楼台上,从时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过于优越的下颌线。

    突然间时今感到很难过,一切都过眼云烟漂浮不定,晦暗叵测之中他和秦聿又能维持多久呢。

    然而夜风将秦聿额边的碎发吹得向后扬起,他两手支在楼台上看着远处的建筑,空气将他的声音传的很远又很近,

    “那我们就一起去北市吧!”

    远处烟火突然炸开,鎏金碎银纷纷洒洒耀亮了整个天空,他看着漫天夜色中被映得同样斑斓的年轻男生的侧脸,时空久久远远中此刻和机场中对方孤掷绝望的脸仿佛交替着再次重叠,他突然想,啊,原来我是想过的。

    原来也曾有人珍重地把我放在心上吗?原来我的未来也是有人可依的吗?

    原来我是想过,想过和眼前这个人有一个未来的吗?

    “小今,小今?”

    时今感受着被推了下,有些恍惚地睁眼,看到的是秦聿俊美的脸。

    思绪回笼,视线缓缓聚焦,他张了张口,发现脸上一片咸湿。

    秦聿看着他回神眉头却并没有放松,刚刚睡着时他突然感到时今的身体在细微地痉挛,顿感不对猛地惊醒将时今捞过来时,却发现对方的泪水已经将枕巾打湿了一小片,唇缝微张着看上去急促呼气仿佛陷在了某场梦境里。

    他顾不得多想先摇醒时今,可青年眉间紧皱着却怎么也不醒,直到刚刚时今终于睁开眼,长睫上还带着濡湿后的水意。

    时今有些茫然地看着秦聿焦急的脸,伸出垂在身侧的左手缓缓抚上秦聿的面颊,手掌冰凉指节纤长,又一点点抚上秦聿的眉心想将那皱起来的抚平。

    秦聿没有躲,顺着他的动作舒展开眉心,时今笑了一下手要收回,下一秒被秦聿抓住纤细手腕,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手。

    时今瑟缩了下要躲,又被男人轻易捏住手腕滞留在半空视线看下来,时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睫,小声说,“痒”

    秦聿昨天没有刮胡子,此刻唇边的下巴上冒着微微的胡渣,和刚刚有些干燥的唇吻上来时,有种发痒的糙感。

    秦聿笑了下,捏在时今手腕的大手上移分开他微微蜷起的手掌,又低头故意用那点粗糙的胡渣去蹭青年细嫩的掌心。

    时今被磨的发痒,克制不住地想躲,一边笑一边往秦聿怀里埋得更深。

    他也是这时才看到自己现在和秦聿的姿势极暧昧,秦聿本来就为了叫醒他又怕惊了他把他抱在怀里,隔着一层单薄睡衣两个人身体紧贴着,秦聿一只手还牢牢放在他的腰上。

    两个人那么闹了一会儿,秦聿仔细看了时今发现没了刚醒时似乎马上要碎在空气中的那种另人心慌的感觉,才缓缓舒了口气,不再强拉着他的手,又将人往怀里抱了抱。

    时今被他抱着摸索着拿到枕边的手机按下开键,被骤然亮起的屏幕光刺的眯了眯眼,凌晨四点十八。

    秦聿也看到了时间,带着他重新躺下来,又将被子妥帖地拉高确保人不会着凉,贴在人单薄背上的手安抚地轻拍着,又低头在青年眉心印下一吻,

    “再睡一会儿吧,我就在这里。”

    时今被他揽着贴近胸膛,另一个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点一点传到耳边,其实他是醒了之后就很难再睡着的,但那时周身置在一种另人灵魂都会觉到安心的温暖之中,眼皮渐渐沉重,他竟那样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时今再次睁眼的时候,大亮的天光已经透过深色厚重的窗帘缝隙照了进来。

    他眨了眨眼,手肘缓缓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翻出手机一看,已经九点了。

    时今惊了一下,他居然又睡了那么久吗。

    身边被子里另一边已经空了下去,秦聿是去公司了吗。

    他掀开被子下床,推开房门却骤然看到客厅里秦聿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桌上摆着打开的电脑,旁边放着一杯煮好的咖啡。

    秦聿见他来敲键盘的手停了下,然后微微一笑,“醒了?”

    时今点了点头,想到昨晚的事又有些窘迫,这么大了做梦居然做哭了,秦聿还那样抱着哄他,耳尖隐秘地红了红,一时都没顾得上问秦聿怎么这个时间了还不去公司,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洗漱。”就又离开。

    留下秦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时今走到洗手间拿出牙杯开始刷牙洗漱,捧起最后一捧水到脸上,又由着水一点点顺着下颌流下。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

    时云是个十成十的美人,据说就是林成峰受邀作为洛大优秀企业家出席讲座时看到了台下的时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展开了长达两个月的追求。

    时今试着扯出一个笑,却发现又是那么讽刺和陌生。

    咚咚。洗手间门突然敲响,时今猛地寻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秦聿。

    秦聿走进来,面色如常,“我想起来,我早上忘记刮胡子了。”

    时今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哦了一声慢半拍地侧身给他让出一节洗手台。

    秦聿看着他,却并不先动,时今有些疑惑时,突然身上一轻,下一秒他已经整个人被转了个向被抱到了洗手台上,后背贴上了冰凉的镜子。

    秦聿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剃须膏和刀,放到时今手上,

    “帮我刮。”

    这个距离其实是极近的,动作原因时今的腿被迫分开向两侧,而秦聿正好卡进其中,而男人身量过于优越即使时今已经坐在了台上,秦聿依旧要比他高一点,此刻时今要是想为他刮,就需要微微仰一点头才能够到。

    时今看着手里的东西抿了抿唇,最后就那样一点一点地给秦聿弄了起来。

    青年脖颈线条极为纤长优美,家居服柔软而能从领口看到深陷的一截锁骨,而数日前,他曾亲口在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而时今对此毫无察觉,几乎以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姿势在他面前,秦聿舌尖隐秘地抵了抵上腭,暗自无声地忍耐着。

    终于几分钟后,青年放下工具在一边,被他盯地身体往后退了退眨了眨眼,

    “刮好了。”

    怎么这么乖。

    秦聿凑上去,就那么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一直到好久之后秦聿终于把他放开,时今推拒着他往一边,又打开水龙头漱掉嘴里泡沫的怪味。

    秦聿看着他皱成一团的雪白小脸发笑,想再亲亲又被时今抵着下巴挡开,最后揉了揉青年柔软的后脑勺,

    “我去公司了。”

    一直到秦聿从房间走出去后时今才松了口气,转身也要出去吃早饭,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上面是一串不明号码发来的信息,

    拍到了。

    第48章

    时今进到这家私房菜馆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

    身穿制服衣着修身的侍应生一路将他引到一间包厢门前,又恭敬地为他推开厢门。

    见门终于被推开人走进来,林成峰当即就想厉声呵斥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了下来, 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

    “小今, 怎么现在才来?”

    今晚他和时今约的六点半,顾念着自己长辈的身份林成峰特意施施然晚了一刻钟, 却不想对方竟是一点不顾忌,竟是一声招呼没打地让他在这儿干等了半个多小时!

    时今外穿白色大衣, 随手拉开一张就近的椅子坐下, “临时来了个病人加班。”

    林成峰听了这个回答几欲一口血沤在心头, 临时加班?你不是六点就换班了轮得到你去接诊?但想到一会儿要说的事, 最后还是强挤出个笑容,

    “这样这样啊, 我说呢一直不来, 还以为你不愿意来呢哈哈”

    时今罕见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微微颔首,“久等了。”

    林成峰愣了一下, 随即心中暗骂面上依旧作出理解的样子,“哈哈哈, 不久不久, ”

    “我知道的, 你们年轻人工作起来就是忙。”

    “来,爸爸已经点好菜了。”

    虽然只有他和时今两个人,但林成峰依旧满满当当点了一桌子的菜, 冷菜热菜前点羹汤,一样不少。

    时今微微瞥了一眼收回目光, 而林成峰已经换了公筷夹起一样,“来,之前就听过了,他们家这个香煎小牛肉,香而不油,肥而不腻,”林成峰伸长手臂将其放到时今这边的碗里,眼里含着催促的笑意,“快尝尝。”

    那肉片在灯光下纹理可见光泽红艳,单从外表上看就知道一定煎得火候适中不老不柴,连一同带过来作配菜的青椒和洋葱都显得多汁可口。

    时今仅一眼又移开视线,

    他从来不吃洋葱的,严重到闻到味道都不可以,所以在碧溪湾连带着两个月各种菜系变换的餐桌上没出现过和洋葱有关的菜样,哪怕有也都被曾姨事先替换掉了。

    “说吧,”时今微微往长椅背上靠了靠,目光随意低垂着并不聚焦在某个点上,“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林成峰看他作出这幅样子面色一变,暗恨攀到秦家不过两个月,就敢在他老子面前摆这种谱了。

    他又想到了七年前,少年面容那样混乱悲伤激烈反抗后不还是被他送出了国。

    林成峰心里暗笑了两声,似乎又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到了一点可供慰藉的和自信,因而面前暂时的屈辱也显得可以忍受起来。

    过去一个月,诚然是因为他明里暗里地放出风声和秦家那位家主的姻亲关系,又加之奥泰近来来往的合作颇多,一时间靠着这么个关系林家水涨船高,连多月下跌的营业额都上涨了不少。

    这似乎又构成了他此刻暂时向时今低头的一个原由,因此他罕见地没有变得激怒起来,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闲聊般冷静,

    “下周五呢,正好是我们林氏信达二十周年的周年庆,你怎么也算林家的一份子,家里面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来呢?”

    时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面前瓷质的碗勺,并不接话。

    林成峰心里不快,又继续往下讲,“现在你也成家了,就正好带着秦董一起来看看吧。”

    时今手指动作一顿,这时才有些直起身,眼皮倏地一掀冷冷看过来。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林成峰被他看的陡一激灵,青年面容坚冰般冷白,望过来的眼神犹如锋亮雪刃直直刺穿人心底,有一瞬间林成峰几乎觉得他这么多年来蝇营狗苟和耍的所有小心思在此刻全部无所遁形,他所有的阴暗虚以都暴露无遗。

    林成峰咬了咬牙下一秒更深沉的暴怒涌起,

    和他那个妈一样!

    永远都冷冷高人一等的样子,容不下一点沙子,好像他这样的人就永远只配被她踩在脚下,所有人都被她俯视。

    林成峰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皮肉隐秘地抽搐扭曲着。

    时云最后不还是乖乖给他生了孩子,而她的孩子,也得继续为了林家壮大去发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林成峰听见自己又紧张的心跳,

    如果时今真的不答应怎么办?

    然而时今定定看了他数秒,突然语气一松,面上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微笑的来,

    “好啊。”

    啊啊?林成峰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时今扯过桌上一张面纸擦了擦手指,“下周五是吗,我会带他来的。”

    语气轻描淡写,林成峰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主意,毕竟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费一番口舌的准备,但对方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好像一切早有预料似的。

    他心下疑惑,而面上不显,沉声道,

    “那我就等着你们来。”

    秦聿自身居高位以来,除了商界峰会和顶级大亨,几乎从不接受任何邀请也不在公开宴会上露面,但如果他出席了林家的这次庆会林成峰眼底闪过一抹巨大的贪色,

    那这无疑于向外界释放出一个再鲜明不过的信号,林家是真的攀上了奥泰这棵大树,之后会有多少人蜂拥而至想和林氏合作,林氏会怎样再上一个台阶,这份家业会如何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林成峰不可抑制地幻想着,呼吸都因过于激动而生理性地急促了起来。

    时今擦手指的动作顿了下,又扔垃圾一样将那面纸随手丢在桌上,顶光投下时通瞳色因过于深黑而显出一种无机质的森然冷光。

    那就等着吧。

    秦聿这几天依旧是早出晚归,不过对方似乎有意拖晚了出门时间和提早了回来时间,甚至隐隐有向着他的作息靠拢的趋势。

    起初时今以为是最近,但对方的忙碌似乎实际上未减少半分,时今好几次看见他早上对着电脑回复邮件和在晚上处理工作。

    对此时今有表示疑惑,而秦聿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然后又乘机把他拉到怀里亲揉了一会儿。

    也是后来时今从曾姨每餐少量增加的几样清毒安神的菜样中隐隐约约地察觉到,秦聿每晚陪着自己睡和早上看着他醒了再走,可能是有被那天他在梦中的泪水和魇吓到的缘故。

    对此时今有些无奈,他想说自己只是那天白天和方夫人谈多了话晚上才会梦到小时候的事,平日里也不会平白魇住,而这些话又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就依旧在曾姨心疼的眼神和秦聿的我行我素中每天一睁眼看到靠在床边的秦聿,和准时准点的食膳。

    不过肉眼可见地是整个人面色红润了起来,不再像刚回洛市那会儿仿佛被经年重压下纵使肩背依旧挺直却又让人生出会不会下一秒就折断的忧心感。

    一周时间过得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林氏信达周年庆的日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时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今晚医院加班晚回来,让秦聿不要等他。

    而秦聿当时正在打领带,听到时往这边看了一下,那一眼时今恍然心惊下以为对方知晓他今晚实际要做什么,而秦聿下一秒就收回视线,像往常所有的早上那样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早点回来。”

    晚八点,金凤台。

    洛市顶级酒店,下面随便停的一辆车都豪车百万,来往名流络绎,也是林氏信达二十周年庆的举办场所。

    林成峰包下了其中一整层大厅,足以见他对这次庆会多么重视。

    时今走进去的时候林文远正站在那层大厅门口,充当暂时的代言者和前来的宾客谈笑交流。

    见他来,林文远先是一喜,接着左右往后看了发现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脸色显得不太好看,

    “秦董呢?”

    时今心下冷笑,面上不显,“他公司有会,开完就过来。”

    林文远心下依旧怀疑,然而他在前面宾客来往都得他去招待,虽然还想再问也只得住口。

    转念一想秦聿这样的大人物总得有点脾性的,肯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自然不求他能从头到尾地出现。

    不过,林文远又顿了下,这次宴会上,林成峰是要向所有人宣布,他将进入信达核心总部,将来正式接替总经理一职的。

    一想到这,林文远就又笑了起来,变得信誓旦旦,秦聿来了更好,实在不来,也改变不了他是林氏下一任董事长这个事实。

    宴会开始,一切进行的顺利,林文远在高台上大讲这二十年来信达如何一路风雨,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底下的陈凉意母子看着,眼里一副胜券在握。

    林成峰握着手中话筒,说到艰难处几度哽咽,底下宾客纵使知道有夸张成分,也还是感叹一句不容易。

    “其中,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妻子,”林成峰温情眼神投向台下,“感谢她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支持、陪伴,让我能够毫无顾忌地奋斗事业,又将我们的儿子教育成了这么好的样子。”

    众人视线注意过去,陈凉意从座位上站起身,接过话筒抚了抚长卷发正要说什么事,突然一个尖锐女声传来,

    “林成峰!你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全场一愣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只见女人一身素色长裙,竟是不知何时走到了大厅前面。

    关秀云无视一众人震愕眼神,几步走上高台,要去夺话筒。

    而林成峰这时也反应过来,他看着眼前女人的脸暴怒大喊,

    “保安!保安!把这个不明人士拖出去!!”

    迅速有安保人员进场,而关秀云却极有准备的样子迅速将手中话筒连接扩音器,

    “林成峰!我妹妹从小性子好,你和在酒吧里人谈合作看我妹妹长的好,骗我妹妹跟了你,她不同意,你就故意灌她酒带她去开房!”

    “我妹妹今年才十九啊!你怎么就畜牲下得去手!”

    全场一片哗然,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事并不少有,但这样上一秒还在温情感动地和妻子诉说爱意下一秒就被祸害的人女孩姐姐指着鼻子骂这件事确实少有。

    林成峰脸都气红了,

    “污蔑!你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我不认识你那个什么妹妹!赶紧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关秀云冷笑一声,接着数百张照片突然纷纷落落雪花般散开,众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低头去捡,接着全都睁大了双眼。

    照片上,皆是林成峰和不同女人在酒店、商场进进出出,有几张拍到了林成峰在车里就和人激吻,甚至更有极为露骨的几张照片上两个人衣服都脱了。

    全场顿时像沸水滴进了油锅炸了开来,陈凉意几乎要昏过去林文远赶忙扶住她,而林成峰已经完全气疯了。

    这次宴会本来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精心着手准备,从选期到布局都是花了大力气,更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邀请的政商名流,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他死活保证说秦聿会来对方才给的面子,本意是为了林家之后和林文远进入上流视线造势,却不想此刻竟是要被一个女人全毁了。

    关秀云也终于被赶来的安保人员控制住从高台上抢话筒往下拽,但关秀云死死攥着手里的话筒几乎是在用喊破嗓子的声音,

    “林成峰害我妹妹怀孕又打了胎现在还在医院!过去他害了多少女孩!这种老狗!败类!…”

    话筒消音,下一秒关秀云彻底被从高台上拽了下来,林成峰暴跳着上台接上话筒,然而照片铁证如山已经撒的到处都是,他几乎来不及思考这场需要邀请函的庆会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弄来了这么多照片还撒的满场都是,两眼一黑也要昏过去。

    仅剩的暴怒支持着他,林成峰几步走到关秀云面前,女人长发凌乱被钳住双手,一双眼睛却直直死死地盯着他,见他靠近先啐了口吐沫朝他脸上吐。

    林成峰仅剩的理智瞬间断裂抬手就要打,下一秒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那手极为纤长肤色冷白,用力原因手背上掌骨根根凸起,明明看上去是极具美感的一只手此刻林成峰竟被抓得动弹不得。

    他朝着手的主人看去,

    …——时今!

    霎那间电光火石林成峰猛地明白了一切,怪不得那天答应的那么痛快,怪不得早早就来了,原来是早等着他把所有人邀请过来然后给他送这么一份大礼!

    什么秦聿会来,什么合作,都是幌子,骗子!

    林成峰眼球充血目眦欲裂,抬起身旁另一只左手高高向后拉起掌风就要扇过来,照这个速度时今一手挡着的情况下绝不能躲过,就在那掌风要落在时今脸上的前一刻,陡然另一只手半空横过直接握住了林成峰的手腕。

    受到压迫大力之下林成峰下意识惨叫了一声,下一秒时今腰上一紧整个人撞入另一个怀抱,他愕然抬头看去,竟是秦聿坚冰般冷冽的脸。

    第49章

    ——秦, 秦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成峰一下子愣住,挥起的左手还因为被大力握住的剧痛面庞涨紫扭曲着,半干不尬地悬停在半空。

    时今下意识地手一松垂落在身侧, 整个人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聿,

    他怎么来了, 不是应该在公司工作吗,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他发现自己说的加班是在骗他了

    时今睫毛颤着抿了抿唇,一时间心乱如麻。

    林成峰只觉得脸上像被人当众抽了一巴掌, 胸膛像被拉坏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剧烈起伏, 脸上整张面皮都被哆嗦起来。

    下一秒秦聿手猛地一放, 因为力气而大而显出像是将人甩出去的样子, 林成峰重力作用下连着手臂整个人腾腾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扶住一旁圆桌边缘站稳。

    而在场所有人一瞬间鸦雀无声, 刚刚还沸反盈天的局面又转瞬安静下来, 距离太远听不见交谈声音,但明里暗里无数或打量或嗤嘲或跃跃欲试的视线都纷纷看了过来。

    秦聿一身黑色长款大衣,来的匆匆周身还带着外面寒冷气息, 身高俯视原因下面部线条愈发凌厉,

    “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惹得岳父动这么大的肝火?”

    男人眉眼间冰粹冷戾凝聚, 视线分明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偏偏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来。

    林成峰死死咬住牙扶住一边桌沿稳住身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哈, 哈哈,有一点小误会哈哈, 小误会,小误会。”

    “哦?”秦聿长眉一挑,微微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今今,不开心么。”

    秦聿一手还揽在他的腰际两个人肩背相接着,此刻动作原因男人唇边贴的他极近,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时莫名带上了几分缱绻的意味,外人看来竟有些耳鬓厮磨的味道。

    林成峰本来已经如遭天崩塌,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张嘴,这么大的丑闻和照片传出去,且不说他原本打算结交的,便是原先来往的如不如林家的都会免不了遭讥讽白眼落井下石,他之后要如何再去和人谈合作,他们林氏在洛市商圈又会元气大伤举步维艰。

    但此刻看着时今,他突然又升腾起希望,怎么说时今也是林家亲儿子,如果时今,如果时今这个关节上肯帮他说两句,那现在秦聿出手,以秦家的地位,这件事还是能压下去的!

    林成峰扶在桌边的手指发紫地捏紧一双眼死死盯过去,若是目光有实质那时今身上必会被他焦迫地烧穿一个窟窿出来。

    而青年面容瓷白,上身精工白色衬衣腰处陡然收拢,愈发显得身形单薄清瘦,此刻长睫轻垂着安静站在一侧,抿着唇不言语的模样与这场喧嚣宴会看上去格格不入,仿佛当真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到了。

    此刻被人问到,青年低垂的眼睫颤了颤,抬头去看秦聿,一双如墨眼瞳中仿佛映着万千情愫,复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只留下侧边一小片柔和面颊,和秦聿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的,轻皱的眉心。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林成峰看到他这副模样几乎一口血要沤出来,果然下一秒他就看着秦聿凌厉眼刀扫过来,周身愈发如凝雷暴低压。

    林成峰冷汗都要下来了,后背逐渐被濡湿。

    而另一边的关秀云从刚刚秦聿一出场就警惕注意了过去,生物直觉本能下她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双眼闪着犹疑的光芒,又看了看此刻被秦聿揽在怀里眉眼低垂明显有些状况外地时今,谨慎地没有第一时间讲话。

    秦聿就那么冰冷注视着他,就在林成峰要和盘托出时下一秒,突然转了视线,看向一旁站着的关秀云,眼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讶然,

    “这位是?”

    霎那间福至心灵,关秀云一口“呸!”就骂了出来。

    女人声音响亮又振聋,

    “老不要脸亏你说得出口,仗着有几个破铜烂铁哄骗我妹妹,前前后后害了多少女孩,我今天来就是要让大家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比唱的好听,扣比买个表都不愿意买还爱装!”

    “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这么个装比男,自己不照照镜子看看!”

    林成峰当即回落的心脏又要爆裂开来,想要破口让安保把她拖下去又顾念着在场,就那么硬生生紫涨着一张脸被指着鼻子骂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保安!保安!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又是一阵纷杂混乱,人声叫嚷声怒骂声交织在一起,一切恍惚又纷杂远去。

    人影憧憧中秦聿面容格外俊美,深黑眼瞳低头专注看向他,“我们回去吧。”

    室外的风还是很冷的,一出门就被寒气铺了个满鼻。

    时今皱了下眉正要说快走吧,突然身后一个女声传来,

    “等一下!”

    两人下意识回头看去,竟是关秀云。

    女人身量高,外面披上了件长大衣,面容已不像方才宴会上那般歇里斯底,而露出面容本来的素静温和,眉宇间却又无可避免地透露出几分疲惫。

    她看向时今,半晌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谢谢。”

    她们家两个女儿,父母年纪大了,妹妹最后怀孕退学瞒不下去哭在不到三平米的出租屋被找到那天两老人家心都要碎了,她当时就火气直冲天灵盖要一个说法,几番逼问若云都不说直到她去找了她当时要好的舍友,才知道对方可能是洛市的一个大老板。

    上流底蕴,家产丰厚,出入玩一个陪酒的对他们来说再寻常不过,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支持,找上门也充其量是只赔一笔损失费打发走。

    可若要诉诸法律,且不说当时酒品时间监控早已证据全无,其间耗时耗力和金钱耗费,无论哪一项都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能耗的起的。

    难道她的妹妹就这么白白被人欺负去了吗?

    她就算再要强,也只是一个刚进社会不过三年的人,甚至如果时今提前打好了安排,她连金凤台的前厅都进不去。

    关秀云看着他,又缓缓吐了口气,顾忌到一旁还有人而避重就轻,“谢谢今晚你挡了林成峰要打我那一下,不然,”关秀云冲他眨了眨眼,作出几分活跃的姿态来,“不然我这张脸就要糟了呢。”

    纵使宴会上看到了那人是如何维护时今,但身为儿子派私人侦探暗下搜集自己父亲的情史还帮助一个外人这样打他的脸毕竟是一件说出前需要谨慎缄口的事。

    时今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歉意,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我该做的。”

    关秀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之后应该就带着若云回申州了,至少未来几年是不会到洛市了。”

    时今有些惊讶,“你要走了?”

    关秀云笑了下,“明天中午的高铁。”

    “今天算了了这件事也算来向你告个别。”

    她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青年,突然又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她正一边带着若云上医院一边安慰年老的父母心中含仇焦头烂额,被联系说有办法让那个人身败名裂一次时她抱着将信将疑地态度推开咖啡馆的门,直到时今将那些照片放到她的面前。

    照片上日期密密麻麻,竟是早从一年前到现在,难以想象主人是怀着多大的恨意和对林成峰为人秉性多深的了解,雇佣侦探拍下又洗出了这些照片。

    由他提供证据和其余安排,她则需要在众目睽睽下将这些全部曝光出来其实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但左右林家手伸得再长也有不能及的地方,不过是离开这个伤心地重新开始。

    短暂犹豫后她便一口应下,商量好细节要分开时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而当时青年指尖握着手里的咖啡杯沉默良久,半晌缓缓开口说,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被他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过。”

    当时时间已过半午,侧边窗外冬日阳光碎金般落在青年纤长眼睫瞳孔,有一瞬间竟显出近乎透明的色泽,青年是在抬头看她,却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时光深处另一个人。

    夜风裹挟着冬日的气息呼啸而过,远处城市霓虹灯七彩斑斓,时今看着眼前显出几分疲惫的女人,上前伸手拥抱了她一下。

    那是个极浅的拥抱,前后接触不过一秒就分开,青年瞳孔被灯光映得澄澈,

    “一路平安。”

    等到再回到碧溪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很晚了。

    秦聿下了车后罕见地没有与他说话走在前面,时今跟在他后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进门后,男人脱下身上大衣挂在衣立处,时今同样脱下外衣要往屋内走,突然发现秦聿还直直立在原处。

    时今看着他,突然心下一动,衣袖下伸出两根素白手指,拽了拽他的衣袖。

    不动。

    时今抿了抿唇,又试着拽了下,低着头小声开口,“我今天原本确实是要加班的,但是下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还有这样一场宴会,想着没提前说你在工作应该抽不出时间,我就直接自己去了。”

    “原本打算在那儿待一会儿就走,谁知道中间突然出了事”时今顿了一下语气状似自然,“本来就是林成峰不对,我看他还要打人就拦了一下,谁知道他突然发疯还要对我出手”

    时今觑着秦聿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竟是轻的要散在空气中。

    他一时心里也有些后悔,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太着急了。

    秦聿的视线似乎落在他的头顶,半晌后时今听到他低低叹了口气,

    “有时间。”

    时今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有些没反应过来地抬头看他。

    “如果你来找我,任何时候我都有时间。”

    时今眨了眨眼,正要说什么时却见秦聿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小今,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并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时今愣了下,不知道秦聿怎么跳转到这个话题上,而且,他什么时候不信赖秦聿了?

    他一时有些着急,秦聿定定地看着他等不到回答,下一秒将他整个正面揽进怀里,接着头一低,就那样埋在了他的颈窝处。

    时今下意识地抬手环抱住他,感受着颈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也会觉得很挫败的…”

    男人身高腿长,此刻却这样宁肯不太舒服的屈身也要贴着他,埋在他的颈窝与他说话。

    这种感觉实在稀奇,秦聿几乎从未对他如此示弱,此刻整个人粘在他的身上,又是这样的语气,仿佛,

    仿佛他就是秦聿的一切似的。

    时今被这个念头激的心里一跳,却又无可抑制地生出几分甜蜜来,他磕磕巴巴地开口,

    “不会的,不会的…”

    “我相信你,特别相信你,我没有不和你说,”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秦聿抱着他的腰整个人往他这边靠,被话语吸引走了大部分注意力以至于让时今都忽视了秦聿这个力道其实是在把他往墙上抵。

    第50章

    男人身量极高, 隔着单薄衬衣时今甚至可以感觉到其下贲张的肌肉,

    成年男性肩膀极宽,时今双手环抱甚至无法在他身后合拢, “我没有的,秦聿, 我和你讲,我以后都和你讲”

    秦聿从他的侧颈处看他, 目光直直热眼瞳深黑如黑色宝石,时今话到一半卡了壳, 被灼热目光看得往旁边偏了偏头,

    “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我们慢慢来, 好嘛”

    半晌, 秦聿才松了松钳制,在青年嘴边亲了亲。

    一周后, 奥泰大厦。

    林成峰站在会客室里, 不知道是第几次看手机上的时间,有些焦躁不安地站起来来回走着。

    从他进来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小时了,一开始只是说秦聿再开会让等一下, 但中间除了有个实习秘书来换过几次热茶连个别的人影都没见到,每次他问都是再等等, 偏偏对方微笑礼貌言辞有礼, 让他想发火都找寻不到由头。

    等候室挂着的表上时针分针滴答转动, 林成峰也从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渐渐地犹疑怀疑,又到后来烦闷的焦躁, 以及他不愿意去想但内心深处依旧无可抑制涌出的不安。

    屋漏偏逢连夜雨,若说在宴会上那些艳照还只是让他颜面尽失, 但前两天接连爆出的林氏家具质量问题,和原本对他中间克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合作商突然严厉苛刻,彻查后甚至要将他以经济欺诈罪告上法庭!

    货款回不来资金就周转不起来,又偏偏摊上这一身官司,最近几天他简直焦头烂额急的嘴边都起了泡,他都怀疑背后是不是谁在故意搞他,但无论如何眼下关键的是如何让林氏度过难关。

    尽管那日宴会上秦聿走了之后现场一片喧乱,但想到这是唯一一个能救林氏的几乎,最后他还是舔着脸咬咬牙来找了秦聿。

    一直到林成峰情绪要在暴走前一刻,李森终于推开了门,告诉他可以去见秦总了。

    林成峰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往外走,他刚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现在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秦聿的办公室极大,他迫切焦躁地推门进去,却见秦聿正背身立在落地窗前,一手插在裤袋里,目光注视着远处繁华都市下灯火如流车水马龙。

    见他进来秦聿身形并不动作,片刻后缓缓转身,下颌微扬意指一旁的座椅开口简洁,“坐。”

    林成峰咽了口吐沫,过大变故使他无从思考秦聿突然冷淡的态度,属于上一级命令一般的压迫下,他本能听从地哎了一声坐下,这时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看着他,多年积累的直觉下,一股比林氏此次危机更大的、让人汗毛悚然直立的更大的疑虑不安笼罩了他。

    他试着攥紧手,

    秦聿同样先长腿迈开,身形一顿直坐在长桌背后的老板椅上,后背微靠双手自然交叠,蓝宝石袖口边缘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的寒光。

    上位者看过来的目光极具威慑性,林成峰掐住手心记住自己此行的目的,纵使提前打过无数草稿真在如此震慑压力下说出来仍磕巴停顿。

    等到林成峰终于这段话说完,还未及松一口气,却发现秦聿从他开口到现在一句话没说,室内一时寂静地可怖,未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林成峰看向他尾音发颤,

    “秦,秦总。”

    秦聿掀了掀眼皮,目光中不含丝毫感情“所以,你是希望秦氏注资信达,同时向那些合作商施压,补上资金后销掉账本,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林成峰把手心上的汗往裤侧边蹭了蹭,听见自己微微因紧张而沙哑的声音,“这次实在是市场瞬息万变不虞之祸,如果秦总肯出手”

    林成峰咬咬牙又开口道,“如果秦总肯出手,这次危机度过后,我愿意让出林家百分之五的股权给奥泰!我”

    突然林成峰声音戛然而止,双眼死死盯着桌上被递过来的纸册,

    ——那分明是林氏信达这所有超高利润贱买高卖以及如何以次充好私做假账的全部账本!

    其中桩桩件件,涉及来往账目之细范围之广,甚至有更隐秘更久远乃至从他刚接手信达时小试小摸的那几笔都被翻了出来!

    林成峰几乎呼吸都停滞了,秦聿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为什么账目细节会这么详细,那些事他都知道了多少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林成峰肺箱呼哧呼哧喘着,一时脑子都嗡嗡响。

    而秦聿同时也看向他,眼里多少带了玩味的笑容,

    “阴阳合同,假账漏税,以次充好”秦聿每念一个字,林成峰的脸上就仿佛被抽了一个巴掌,嘴唇哆嗦着整张脸以极快的速度涨红涨紫起来。

    “任何人一项,都够信达在行业里名声彻底坏了,而你,”

    林成峰双手打颤着,半晌就着强行找回的理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尝试着开口,

    “秦总,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做生意哪有”

    而秦聿听着,微微挑了挑眉,接着摇了摇头。

    林成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底气骤足,“秦总,秦总,我们前几个月合作,那几批货都是从奥泰交出去的,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信达被查出了事,您也会受影响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来之前信誓旦旦,秦聿一定会出手帮他的原因。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秦聿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讽刺的笑,深刻眉眼愈发极具攻击性,

    “谁说,我交出去的就是你的那批货?”

    林成峰瞪大了双眼,那个从迈进候客室等待始就隐隐升起的不安此刻达到了顶峰,他注视着秦聿因居高而显得有些怜悯的眼神,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完全笼罩了上来,“你是故意的。”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故意的!”林成峰几乎是吼着大叫出了这句,“是你一开始让经理诱惑我做了最开始的小笔生意,我后面才会放了手去做!”

    秦聿看着他,“我只是提供了这么个口子,如果你心智够坚定,哪怕你的头脑你清醒点贪心少那么一点,都不会落到如今这幅境地。”

    林成峰已经完全气得发抖了,他手指剧烈抖动着眼球充血,声音简直像认识到了极残酷的真相般暴怒,“这么对待岳父,你就不怕糟报应吗!”

    “报应,”秦聿冷笑一声声音骤然拔高惊雷一般炸下,“你二十六年前哄骗时云的时候,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遭报应吗!”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林成峰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出口声音干涩,林成峰站在冰凉地板上,瞳孔收缩着,“是时今告诉你的对不对,是时今要你整我的对不对!”

    秦聿高坐在桌子之后,微微眯眼并不说话。

    林成峰已经完全陷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那你为什么之前还做出很扶持林氏的样子,为什么之前从来不点破,之前的宴会上

    中年男性脸上一片癫狂的丑态,“你有种怎么不一块儿把照片和账本一块儿曝出来,啊?不是想让我身败名裂吗?不是想让我一辈子翻不了身吗?”

    林成峰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秒双眼几乎暴凸,喉咙滞涩干结,“你是为了时今。”

    秦聿终于又看向他,语气在夜色中透着凉意。

    “我是很想收拾你,但就算我再想割舍,在外人看来,时今依旧是林家的儿子,为子者向父亲露出尖锐刀锋,无论哪朝哪代,都会引起别人的非议。”

    “尽管他的父亲,是个人兽不如的畜生。”

    林成峰犹如当众给人扇了一巴掌,面皮抽搐着。

    他突然意识到,从他半个月前还是在金凤台包下一整层的林总到现在债务成山过街老鼠般的如戏剧中,时今的身影从未在台上出现过。

    是关秀云最开始撒了他的照片发疯,又是他自己一步步做错了账被各处合作方逼问讨要。

    整个过程中,陈凉意和林文远都前后奔走四处露脸,而时今从一开始就像这个家的一处影子,甚至提到时都要想一下才会想起林家这个儿子,外人看来,他们是完全没起过冲突的!

    林成峰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秦聿终于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豪门秘辛,破产跌落,私生子逆袭反杀亲爹,经久不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再牵扯一桩多年前可怜的桃色绯闻,一段时间内众人免不了拿来谈笑嘲讥教育取乐,其中凄惨处或许还会赚上几个多情的长舌妇的眼泪

    纵使主人公品德无毁并不是众人攻讦的对象,但每一句对恶人的批判,都同样回弹到他身上,就意味着从出生到长大时今所有经历都要被再被扒出来一遍,让那段痛苦的、挣扎的,都全然赤裸着暴露在所有人视线里供他们肆意点评!

    秦聿深吸一口气,胸口心脏剧烈抽痛几乎要碎裂开来,眼底流露出罕见的温柔。

    而他的爱人已经受了够多的苦楚,那些建立在自己认知之上本身就带着居高评判意味的谈论,无论是声讨、嘲讽还是怜悯,都不应该再由他来承受了。

    他重新看向林成峰,

    “从外人来看,是你,为夫不忠私生活混乱滥交,为商不义表里克扣不一,被爆出来后狗急跳墙四处攀咬。”

    “你追求了一辈子的名利,现在,以及之后,都会背负上几辈子还不起的债务,一切都化为云烟乌有。”

    林成峰此刻已经完全瘫倒在地上了,瞳孔虚焦着,仿佛预见到了自己如暮日坠落的未来。

    桌上账本砸下,纸张锋利边缘刮破林成峰面上皮肤,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多年前,另一个少年巨大哀戚悲望的脸。

    秦聿冷冷看向他,“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个,我把这些证据交上去,从此你和时今桥归桥路归路,洛市不会再有林氏信达这个名字,你的资产全部没收妻儿下半身永远活在债务中。”

    “另一个,我们来做笔交易。”

    林成峰颤抖着,一旁的落地窗映出了他恐惧颤抖的脸。

    秦聿俯视着他,“你进去后,我替你偿清债务,并送林文远离开洛市。“

    “条件是,把七年前时今到底为什么突然退学转学,以及他被你们带走后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洛市一院。

    屋外大雨滂沱,噼啪雨水似乎要浇彻底天地,路上行人的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匆匆往室内赶着。

    “时医生,时医生?”

    时今猛地回神,这时才看到旁边那个护士已经叫了他好几声了。

    他勉强笑了下,将开好的药单递过去,又与人交代了其中事项。

    一直到与护士对接完,室内再次空落下来,时今才重新坐会座位上,肩背靠在椅背上抬眼直直望着房顶白炽的灯光,良久将手背放到眼睛上,缓缓吐了口气。

    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一切喧嚣人声远去,滂沱大雨穿过时空,要将一切冲刷发出震撼巨响。

    “抓住他!抓住他!”

    十八岁的时今被追上来的两个黑衣壮汉一下抓住反剪住双手在背后,成年男性腿部重迫下他被直直压着跪在地上,膝盖与冰冷地板发出剧烈碰撞后另人牙酸的巨响,他剧烈喘息着,身上衣服上还带着从二楼滚落下来地上沾到的灰尘泥土。

    豆大的汗水从少年破了的额角沿着下颌滴滴滴落,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擦得锃亮乌黑的皮鞋,被汗水和痛楚模糊的视野中,时今顺着男人西装裤脚往上看。

    林成峰一身西装革履,平光镜片边缘处森利冷光。

    这已经是这短短七天的第十二次了,从时今一开始被抓回来后打晕送饭的人,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尝试跳楼到现在拆了空调通风处从直径不到半米的洞里爬出来。

    如果不是提前无死角装了监控24小时蹲守,这次真的要被他逃出去了!

    林成峰视线看过来带着明显的阴郁戾气,“也真是奇了,之前十八年从没谁在你眼里有过区别,怎么现在为了个男人,能要死要活成这样?”

    “他已经和你分手了,你费尽心思巴巴跑过去,不是贱吗?”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缘故,时今衣衫划破掀起处隐约可见底下肌肤上触目惊心地青紫痕迹,——那是这些天尝试逃跑后,被抓回来时保镖打的。

    此刻少年剧烈喘息着,声音因为缺水而显得沙哑,但看过来的目光中却又莫名透着让人心惊的意味,——那是体力完全透支,精神还极度亢盛不达目的绝不停止的光芒,

    “我要他亲口和我说。”

    林成峰嘲讽一笑,眉眼间是毫不掩饰地讥诮,“亲口和你说?他现在是秦家高高在上的少爷,你现在过去连见都见不上他一面。”

    随即不愿再多言,对着那两个压着他的保镖示意,“把他带回房里去,今天一天不用给饭,明天一早扔飞机上送出国。”

    黑衣男人点头应是,手臂改压为钳死死箍在少年清瘦小臂上,不顾那里的皮肤已经被怎样压迫住了血液流动。

    少年面容低垂着被抓着往上走,就在要上楼的拐角处,时今腿部骤然发力一个横扫直直踢中右边那个保镖的膝腕,那人当即大叫一声手上力道下意识一松,左边男人迅速反应要将时今扭过,时今却更快侧身一躲,自由了的右手抓住一旁台柜上的大瓷花瓶往锋锐坚硬处狠狠一砸,下一秒清脆响声爆裂开来,寒光一闪,一处森寒碎片已经抵在了时今脖颈大动脉处。

    那个保镖已经完全看呆在原地,他们只是奉命来替人看守,但并不是真的想弄出人命!

    “放我走。”

    时今站在楼梯台阶上,眼间一片决绝。

    林成峰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烈成这个样子,冷汗洇湿后背,这些天为了不让出事窗户封死连送进去的餐盘都是不锈钢的,没想到这样还能出差错,他看着时今有些颤抖着开口,“你先把瓷片放下。”

    时今丝毫不为所动,手上用力最头尖利处已经刺破了颈间脆弱皮肤,鲜红血液瞬间流下染在雪白领口处,少年过于精致惊人的面容此刻瑰丽地近乎心惊,

    “放我走。”

    他又重复了一遍,眉眼间风霜不凛于变色。

    林成峰看着他,陡然无边的巨大爆裂怒气升腾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在怒吼,

    “时今!!你疯了吗!!”

    “你以为为什么!你以为是我恶心有个喜欢男人的儿子阻止你!是秦家那边发了话!”

    “如果你们还不断了,秦家重怒之下,不止是你,整个林家都会因为你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

    时今一句话不说,甚至连最微小的表情都未有丝毫变化。

    林成峰看着他,连说了三个好好好,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最原始的扭曲的恶意,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林家,那秦聿呢?”

    林成峰眼里带了近乎刀割般残忍的冷漠,“秦聿从11岁被从洛市本家流放到岩城来待了7年,如今好不容易老爷子记起他有了重新回去一争家产的机会,在秦家那样古板苛刻的家庭,你觉得他会容忍一个是同性恋的继承人?”

    “还是你以为秦征业老了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亲孙子?他是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帮他平衡和震慑高悬秦家小辈头上的刀刃。”

    “如果他觉得秦聿用的顺手,就会容忍他留下来,如果不顺手失去了秦征业的庇护,父母早亡一无根基又成为了各房眼中钉,你以为秦聿之后是什么日子?”

    林成峰明明站在平地上,那视线却分明有着居高临下的残忍和怜悯,

    “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超出他承受范围的痛苦和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