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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兴元帝的梦22

    是夜。

    男生宿舍里。

    电商三班班长江昌义正在看自己的评论。

    今天晚上他要去表白的时候, 特意叫人给自己拍视频,本来是想记录下来这美好的画面,没成想, 却记录下了另外一幅画面。

    画面里的男人穿着高定西装, 带着昂贵手表, 更别提他身后的车了,每一个都是他这辈子都买不到、甚至都想象不到的价钱。

    而柳烟黛,就坐在这样的车里,陪着这样的男人。

    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男人, 柳烟黛拒绝了他!

    当时那么多人,他简直丢尽脸面!

    江昌义回来之后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生气, 这个男的不就是有点钱吗?要不是这男的有钱,怎么可能竞争的过他啊?他是他们整个班级的班长, 才大一就能竞选学生会的副主席, 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柳烟黛这种短视的女人, 为了一点钱, 去和那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在一起,有什么用?

    他十年寒窗, 干的就是三代从商!

    江昌义最后为了发泄,将这件事发到了网上,将自己描述成了一个被抛弃的舔狗。

    没想到,这个视频转瞬间就获得了两万多的点赞,后台的评论和私信疯狂的涌进来, 一眼根本看不完,很多人都在骂柳烟黛,顺带安慰江昌义。

    这种被人支持、被人关注、被人安慰的感觉太美好了, 让江昌义十分享受。

    他借机又发了一些掐头去尾的和柳烟黛的聊天记录,以及一些伤感文字,每一条视频发出去都会引来巨大的反响,这让江昌义觉得特别爽。

    这就是柳烟黛背弃他,去选择富二代的代价!

    柳烟黛并没有在抖音注册,但是柳烟黛在微博上有注册,很多人都跑去柳烟黛的微博去冲柳烟黛。

    这些评论全部都是站江昌义这一头的。

    “你放弃了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去做了资本的走狗,你以后会后悔的。”

    “抵制捞女!抵制脚踏两条船的劣迹艺人!”

    那些评论看一眼,都让江昌义觉得爽,他拿出手机,把自己的简介改成:莫欺少年穷。

    他后台的粉丝还蹭蹭的长,不过转瞬间就涨成了小三千粉丝,甚至直接变成一个小网红了,一晚上过去,说不准能涨超过一万粉丝呢。

    他正美滋滋的想着呢,□□上突然弹出来消息,他点开一看,是他的舍友传给他的微博。

    “你看看,柳烟黛的经济公司要告你。”

    江昌义听见“告你”这两个字,就觉得心头一颤,赶忙点开,就看到柳烟黛的经纪公司发了微博,说是江昌义污蔑柳烟黛,并且已经在搜集证据准备告人。

    在微博上,经纪公司还放出了证据。

    柳烟黛与江昌义的所有聊天记录都被整理好,被放在了微博上,所有聊天记录可以清晰的看出来,柳烟黛没有过多的搭理过江昌义,只是回复了一些日常的签到、改换班级、交填报表的消息,别的一些吃饭的邀约都没有答应。

    [我司艺人从没有与江某有过多来往,但江某却造谣我司艺人“脚踏两条船”,影响我司艺人的名誉,我司将拿起法律手段维护艺人的清白。]

    一张张图片被放下来,原本还在为江昌义冲锋陷阵的人全都哑口无言。

    [这哪里是两个人暧昧啊?纯是男的单聊啊!]

    [人家女明星也没搭理啊!]

    [表白失败不太正常了……人家根本就没看上啊!]

    [搞得跟失恋被甩了一样,弄这么大阵仗,结果就是单相思,太招笑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你喜欢别人,别人就是你的了?这样说我还追过坦克呢,咋的,坦克就归我家了?]

    [美女配帅哥好吧?纯种癞蛤蟆跳走啊!]

    甚至,还有一大群人开始骂江昌义。

    流量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之前江昌义利用流量帮自己,现在这些流量也会反噬回来,很多人都开始骂江昌义“癞蛤蟆”。

    江昌义受不了这群人骂他,气的跟一群人对线。

    “她都跟我说话了,肯定是对我有意思啊!对我没意思干嘛跟我说话啊。”

    “呵呵,女明星就金贵吗?在我眼里她也就那样,她真的很装。”

    “拍过戏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她高考成绩我都知道,她很笨的,就是一个破大专生而已高贵什么?”

    他一个人跟粉丝对线,吵了大半个晚上,因为闹得太大了,抖音上又冒出来了不少别的爆料来。

    大部分对柳烟黛的爆料都是柳烟黛高中时候的事情,说柳烟黛高中时候安静,不说话,成绩一般但是很听话,没有什么可说的,反倒是对江昌义的曝光很多。

    一些大学里面的同学,爆料江昌义四处找女同学撩骚,还有各种证据,这些证据一被发上来,顿时引来了更多的人骂江昌义。

    江昌义气的注销了抖音号。

    ——

    但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

    柳烟黛家的客厅里,陈锋抱着柳烟黛躺在沙发上,道:“等法院那边走过程序,会有律师去给江昌义送律师函。”

    顿了顿,陈锋转过头,亲了一下柳烟黛的额头,问道:“现在好受点了吗?”

    柳烟黛还是不好受。

    江昌义打了她一下,她很痛,陈锋现在打了江昌义,江昌义也很痛,可是她的痛并不因为江昌义的痛而减少,她就是痛。

    痛到不想说话,只钻到陈锋怀里闷闷的不说话。

    陈锋低头抱她的时候,正听见她小肚子里“咕咕咕”的叫了三声。

    柳烟黛红着脸捂肚子的时候,陈锋了然:“累到了,要吃点东西?”

    他折腾她这么久,也确实辛苦。

    柳烟黛没好意思说“十五分钟有什么累的”,但陈锋已经站起来了。

    “我去弄点吃的。”他道:“你继续看着那个男的被骂吧。”

    柳烟黛狐疑的问他:“你会弄吃的?”

    陈锋一边将腰上散掉的浴袍重新系好,一边回:“M国没什么合口味的东西,我自己学会做饭了。”

    那时候虽然有保姆,但是保姆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能在,他渐渐就学会了。

    柳烟黛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走到了厨房,下了一把挂面。

    不能说好吃吧,反正能吃,她以“要保持身材”为理由,就稍微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她虽然没吃多少,但是热热的汤顺着她的喉管一路送到胃里,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发了一层少少的汗,舒服多了。

    当天晚上,陈锋是住在柳烟黛家里的。

    柳烟黛家里就只有一个卧室,当然,陈锋好不容易进来了,眼下也不可能住客厅,他们俩就得一起挤在一张床上。

    床上很大,两人挤在一起,陈锋不老实,一双手一直在她身上捏捏这里揉揉那里,柳烟黛不想搭理他,又被他捏的睡不着。

    柳烟黛在想明天应该怎么去上课。

    她不敢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同学,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班长,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觉得恐慌。

    她的不安他都看在眼里,他凑得更近了些,低头一次又一次亲她,两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陈锋就慢悠悠的往下爬,柳烟黛惊得去抓他的头发:“干什么?”

    “嗯?”陈锋慢悠悠的说:“你猜呢。”

    柳烟黛骂他“讨厌”,他当调情听。

    ——

    陈锋生了一条好舌头,长而软,慢悠悠的探进她的心里,轻柔地舔过她的伤口,拉着她进了一场囫囵的梦境。

    她闭上眼,被送上了另一个顶端。

    不过几分钟,陈锋又重新爬上来,贴在她身旁唤她的名字:“好宝宝——”

    柳烟黛眼前发昏。

    “好宝宝。”陈锋又叫她,他声线低沉的说:“不要怕,你不敢去学校,我们就先办理休学,回头再上也是一样的。”

    他其实也不太放心让柳烟黛继续去学校,那个班长看起来就是一副又无能又爱装逼的样子,陈锋在的时候,他不敢上来招惹陈锋,但是要是柳烟黛一个人去上学,这个班长肯定敢去找柳烟黛。

    越是废物的东西,越是这样欺软怕硬。

    这样一个废物,要是突然伤了柳烟黛怎么办?他是光脚的,柳烟黛却是戴王冠的。

    柳烟黛被他说动,噫呜呜噫的点头应下来。

    两人在深夜里拥吻,用体温去温暖另一半。

    ——

    次日,柳烟黛办了休学,开始专心拍戏。

    陈锋将公司放在T市,专门陪柳烟黛。

    娱乐圈很赚钱,陈锋又有脑子,三年之后,柳烟黛拿了第一个奖项。

    柳烟黛拿奖之后的第一个月,陈锋想要和柳烟黛结婚。

    可是这个时候正是柳烟黛拍戏的上升期,她的片约一个接着一个,并不想早早结婚来束缚自己。

    她想要更多的工作机会,想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想要被更多的聚光灯围绕。

    当柳烟黛和陈锋磕磕绊绊的说出自己的要求的时候,陈锋不出意外的生气了。

    他不允许柳烟黛超出他的计划,柳烟黛的反抗让他觉得胸口发堵。

    他不说话,只是坐在原处,用沉甸甸的目光看着柳烟黛。

    柳烟黛只能再找补一些好话,比如,我再拍两部戏就和你结婚,我们还年轻,肯定有时间之类的。

    陈锋比年轻时候多了几分沉稳,就算是生气也不说出口,只沉默的站起身,转身离开。

    柳烟黛手足无措的跟在他身后,很怕他发火,但他没有。

    他只是换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来对付柳烟黛。

    从那天起,陈锋再也没见她,柳烟黛也再也接不到任何一个合作,娱乐圈儿整体把她排除在外,就算是偶尔接到一个小合作,拍到一半儿也会被立刻换人。

    第132章 兴元帝的梦23

    整整一个月, 经纪公司停了她的所有工作不说,她自己出去找的活儿也会被拒绝掉,就像是有一只大手一直笼罩在她的头顶上, 她想要做什么, 那只手就轻轻的扒拉一下, 把她的前路给堵死。

    她喜爱演戏,拍戏让她觉得自己和另一个世界的角色灵魂共鸣,她喜欢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去扮演别人,演戏扩大了她的眼界, 让她看见更远,更大的天地。

    她不想被陈锋断掉自己的演艺生涯,但是在拒绝了陈锋之后, 她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每次被拒绝之后,负责和她合作的导演都会诚惶诚恐的给她道歉, 似乎是害怕她发火, 但是如果问原因, 导演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只会尴尬的陪笑。

    不过,就算是导演不说, 柳烟黛也能明白。

    在娱乐圈中沉沉浮浮这么久,圈儿里的一些规则她也知道,她能被捧起来,就能被压下去。

    陈锋在圈子里远远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但是落到她一个小演员的身上也足够了, 毕竟她的合同还在公司里。

    金钱与公司的力量就像是雪山上飘下来的一片雪花,但是落到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

    这个人跟她较起了劲儿,她不给他打电话, 他就也不出现,像是突然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他消失了就罢了,还不肯给她一条出路,只留下柳烟黛一个被困在一个玻璃匣子里,无处可去。

    又是一天,柳烟黛去试镜之后,才刚刚进去,面试的制片就出来,笑着跟她说“抱歉”。

    “我们的人刚刚招够了。”制片人说。

    这是柳烟黛这个月不知道被拒绝的第几次了,她沉默的坐了一会儿,表示理解,然后从面试的办公室离开。

    制片人怕得罪她,一路笑着送她离开。

    她才刚离开办公室,就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出门的时候直挺挺的向下摔过去,一旁的制片人被吓出尖叫,拖着她就打了120。

    ——

    柳烟黛被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就醒来了,制片人去外面跟医生沟通,她躺在急救室里的时候,微信响了。

    柳烟黛抬手去看微信。

    “你跑到哪里去了?陈总在找你你不知道吗?”

    伴随着这条消息一起过来的,还有经纪人的劝说。

    “你跟陈总置什么气?陈总对你还不够好吗?这么多年,这么多资源砸给你,你还觉得不够吗?”

    “这些机会,别人想要都得不来呢,你得来了,怎么半点都不知道珍惜?”

    “人家要跟你结婚,又不是玩玩你就把你丢了,这种大好事,你干嘛不答应?”

    一连串的质问顺着手机屏幕钻过来,最后,经纪人恨铁不成钢的留下了最后一句:“你赶紧去吧,陈总开了娱乐公司之后可给咱们公司投了不少钱,得罪了陈总,咱们俩都没有饭碗。”

    这些消息落到了柳烟黛的耳朵里,只让柳烟黛觉得难受。

    她好像……一辈子不能摆脱陈锋。

    她忍不住关掉手机,去看向外面的天。

    此时也是夏日,头顶上的太阳静静的照耀,绿阴生昼静,树浓夏夜长。

    窗外蝉鸣树晃,柳烟黛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摇晃的时候,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季。

    她好像从来没有逃出过陈锋的手掌心。

    原来长大了,也是这样的,没有任何的变化。

    可是她不想这样。

    之前跟陈锋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她有时候会以为他们两个在恋爱,以为陈锋很喜欢她,以为他们其实不是那样强制性的关系,以为陈锋那时候所说的“小保姆的女儿”只是他偶尔的自大,因为陈锋有的时候真的对她挺好的。

    他给她很多钱,给她很多名气,从来不让她受欺负,很多高定看不上她的咖位,陈锋出钱去给她买高定穿,她有什么想要的,甚至都不需要去跟陈锋张嘴,只要多看两眼,陈锋就会买来送给她。

    他对她很好很好。

    但是她不能反抗他。

    她在他这里是没有自尊、没有喜好、没有选择的人,他给她什么,她都要高高兴兴的接受,如果她反抗,他将不再给她偏爱。

    他不止,不止不再偏爱她,甚至还会开始“惩罚”她,因为她不听话。

    柳烟黛几乎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无法接受她不听话,在他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陈总,他是陈家唯一继承人,他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钱,国内国外他那里都能去,他这样的身价,屈尊降纡,来跟柳烟黛在一起,柳烟黛不感激涕零就罢了,怎么还能不愿意和他结婚呢?

    他只要勾勾手指头,不知道多少女人扑上来!柳烟黛凭什么不听他的话?

    凭什么呢?

    柳烟黛难堪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白皙,泛着粉,上面没有操劳过的痕迹,只有指甲油的润光,还佩戴着大牌的奢侈品戒指,看上去就很贵很贵。

    可她真的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她不愿意像是一只听话的宠物一样,被人安排,听人说话,一辈子不能开口说自己想说的话,一辈子不能开口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能踉踉跄跄的跟着人走。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提线木偶。

    她呆呆地坐着,这时候,她的手机又一次亮起来。

    柳烟黛看见了,是经纪人的电话,但是她没有接通。

    她将电话挂断了,然后给经纪人回了一句:“姐,我不拍戏了,不用再劝我了。”

    她将电话挂断之后,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呢,外面的制片人匆忙走进来,脸色有点发白的看着柳烟黛。

    “你醒啦?”制片人道。

    “嗯,不好意思。”柳烟黛看到制片人,就准备下床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我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再加上作息不规律,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总之,各种原因加在一起,她昏迷也很正常。

    倒是要感谢这个制片人,如果不是人家特意来帮忙,送她来一趟医院,说不准她还要在原地瘫一会儿呢。

    “你——”制片人看着她,赶忙将她摁住,说道:“你先别下床,刚才你昏迷的时候,人家给你抽了血,你确实是有点低血糖,但是你,你只不知道,你——”

    “我知道什么?”柳烟黛抬起头,脸色微微有点发白道:“我不会是绝症了吧?”

    “那倒不是。”制片人尴尬的笑了一下,递过来一张纸,道:“你怀孕了。”

    柳烟黛震惊的接过那张纸。

    怀孕了?

    ——

    与此同时,陈锋的经纪公司里。

    夏日燥热,柳烟黛的经纪人赵姐犯愁的蹲在娱乐公司的休息室里给柳烟黛打电话,但是不管她怎么打,柳烟黛都不接了。

    赵姐烦的在公司里乱走,偶尔一抬眼,就能看见头顶上亮着的灯。

    娱乐公司昼夜通明,亮色的灯光静静地照着,公司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人的,她人站在这儿,却能听见身后各种文件打印声,喧闹声,吵杂声。

    越听越着急啊!

    柳烟黛不接电话,她回头怎么跟陈锋解释?

    柳烟黛说“不拍戏”了的话,赵姐都不敢拿到陈锋的面前去说,她怕陈锋翻脸。

    她的娱乐公司可不止柳烟黛一个艺人啊!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赵姐正打电话呢,陈锋的秘书敲开了休息室的门,对里面的赵姐说道:“赵姐,我们陈总教您过去呢。”

    赵姐匆忙站起身,脸色有点发白。

    秘书送赵姐到了二楼办公室门口,亲自为赵姐敲响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之中摆着一张大桌,桌上烟雾缭绕,有四五个男人坐在其中抽烟,陈锋坐在最中间,灯也开的通明。

    赵姐进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讲“投资”之类的字眼。

    办公室的门一开,桌上坐着的人都看过来,显然刚才陈锋正在开会。

    赵姐从门口里走进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陈锋。

    陈锋还坐在原位上没有动。

    他当然看到赵姐进来了,但是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拿着手里的烟抽。

    他在生柳烟黛的气,连带着看赵姐也不顺眼,他跟柳烟黛这一回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没说话了。

    就在赵姐迟疑着要不要进来的时候,陈锋道:“出去。”

    赵姐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而这时候,陈锋身边的几个下属已经挨个儿出去了。

    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终于,陈锋按捺不住,问道:“她人在哪里?”

    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了!柳烟黛难道还不知错吗?

    柳烟黛该明白的,只要她不听话,陈锋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柳烟黛想要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混下去,就只能向陈锋低头。

    但是!但是!

    但是柳烟黛这个女人怎么还不过来?

    整整一个月了!

    一旁伺候着的赵姐赔笑说道:“陈总,您别生气啊,小姑娘这不是脸皮薄吗?我在劝她了,一定很快就劝好了。”

    上头神仙打架,下面凡人遭殃,赵姐这个普通的凡人,夹杂在两个人之间,只能这边哄一哄,那边劝一劝,指望着这两个人继续慢腾腾的走下去。

    陈锋越想越恼。

    他抬头看向赵姐,正要发火,却突然听见“叮咚”一声响,赵姐欣喜的说道:“哎呀,这不就回消息了嘛!”

    她拿起手机来一看,脸色又骤然白下去。

    “怎么了?”陈锋压着恼怒问:“她知错了?”

    “不是。”赵姐声线发抖的回:“我一个制片朋友说,柳烟黛怀孕了,现在在打胎呢。”

    第133章 兴元帝的梦24

    下午两点, 私人医院里。

    盛夏的七月燥热难当,医院里开着空调,冷风吹到病房之中, 将四周吹得一片干爽冰凉, 窗口的百合花静静地散发着浓郁的芬芳, 雪白的窗帘在阳光下照出细密的纹理,蝉鸣鸟叫被隔在一层玻璃窗户之外,只能影影绰绰的听到一些。

    病床之上,柳烟黛拿着手术单看了又看, 在手机上找合适的人来给她签字。

    一旁陪护的制片人坐立难安,一直在劝:“要不要再等等?就这么打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柳烟黛不说话,只是一直在看手机。

    她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 朋友几乎没有,亲戚更是早就断了个干净, 这几年来, 她身边除了陈锋以外, 就是经纪公司里的同事。

    几乎没有那一个是能过来给她签字的。

    而这制片人显然也不敢帮她签字, 得知她怀孕了,制片人吓得脸都白了, 一个劲儿说让她考虑考虑。

    制片人既然知道她跟的人是谁,自然也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制片人大概是怕担责任吧。

    柳烟黛在手机上找来找去,心想,不行就雇佣一个人过来给她签字吧, 反正签个字而已,没有什么大事。

    思索间,她抬起头, 跟制片人道:“没事的,感谢您今天送我来医院,这件事还请您为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制片人听见这句话,尴尬的笑了笑,目光不自在的往旁边偏移了一瞬,没有直接答应她,而是转而劝说道:“这么大的事儿……最起码得告诉孩子的父亲吧,这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有的孩子,要处理,肯定要两个人一起来处理。”

    柳烟黛没察觉到制片人语气之中的心虚,只回道:“没事,我自己解决就可以。”

    这些年,她已经攒下了不少钱了,就算是她演戏的路被挖断了,她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顾好。

    就算是不能再走上演绎事业的道路,她以后也可以干点别的,她真的受够了一直仰人鼻息,怕人生气,被人摆布的日子。

    柳烟黛思索之间,已经在手机里找到了一个小姐妹,是她拍戏的时候认识的,还不红,人也很老实,一定会帮她保密的。

    就在她给这个小姐妹发消息的时候,一旁的制片人还在劝说:“这是你的孩子啊,你想想,要是能做个母亲,这得是多幸福啊。”

    柳烟黛发消息的手迟疑了一瞬。

    她其实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自己的感情生活还一团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母亲是什么样子,提到“孩子”,她的心里有一瞬间的温暖,但是更多的却是慌乱。

    她真的能生下这个孩子吗?

    她想跟陈锋分手,她想逃离陈锋,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一个夏天一样,离开泛着潮湿水汽的旧池塘,走向未来的某一处地方。

    天大地大,总有陈锋去不了的河流,她可以飘荡在任何地方,安静的扎根。

    既然要逃离陈锋,那她还能留下陈锋的孩子吗?

    她不知道。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甚至都感受不到里面的孩子,它现在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受精卵吧。

    柳烟黛迟疑着,发呆的时候,一旁的制片人接了个电话,先是掐断,跟柳烟黛说“我去上个厕所”,随后出了病房门,就再也没回来。

    柳烟黛也没在意这个制片人,她还在迟疑着该不该跟朋友说。

    她站在充满迷雾的人生道路中,看着左右两条路,不知道该走上那一条。

    而就在她坐着发呆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房门“嘎吱”一声响,她以为是制片人打完电话回来了,但是她一抬起头来,就看见一道黑色西装的身影从门外猛扑进来。

    正是陈锋。

    看见陈锋的一瞬,柳烟黛下意识的把那张单子藏在身后,牢牢地用屁股坐实了,抓紧了手里的被子道:“你来做什么?”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了,虽然没有当面争吵过,但是彼此都在互相较劲,现在陈锋突然出现,让柳烟黛心里直打鼓。

    陈锋面色铁青。

    他刚从外面赶过来,身上逼出了一层热汗,浸在西装料子中,领口的西装领带紧紧地束缚着他的领口,让他呼吸急促。

    他一边扯掉脖子上的领带,一边从门口走向柳烟黛,进门之后,皮鞋在门板上一踢,那木门便快速向后撞去,轻“砰”一声,门关上了。

    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柳烟黛一双眼定定地看着逼过来的陈锋,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缩,一边缩一边问:“你、你——”

    她很想放点狠话,但是大脑有点短路,眼睁睁的看着陈锋爆冲过来,听着他皮鞋踩在地面上的清脆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的性格有点像是回避型,出现各种问题的时候,她不会迎难而上,而是会先往后缩一下,试图把自己缩起来,希望来找麻烦的人没看见她,就这么躲过去。

    哪怕她知道可能躲不过去,但是也要先躲一下看看,这种“侥幸心理”几乎伴随了她的一生。

    所以陈锋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往后缩一下,抿着唇不说话,看上去很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陈锋刚把领带扯下来,就看见柳烟黛一脸怂样儿的坐在床上,一副逆来顺受老实巴交的模样,好像谁来都能给她一巴掌似得。

    但每一次,每一次!她碰上他都会莫名其妙变得很难搞!不听话就罢了,还总冒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陈锋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满意!

    有点能耐全他妈使他身上了!

    现在更了不得了,都敢自己堕胎了!

    陈锋一冲过来,再一看她这怂样,陈锋都气笑了。

    “我来做什么?”他问:“你来这又做什么?你是为什么昏倒?”

    柳烟黛语无伦次的回:“我,我,我就是这几天太累了没好好休息,有点低血糖就昏倒了,被人送到医院里来——啊!”

    她话才说到一半,陈锋突然抓着她手腕把她往前一拖,她整个人被拖得往前一窜,屁股后面坐着的纸就漏出来,她连回手去抽都没来得及,直接被陈锋一把抓到了手里。

    柳烟黛吓坏了。

    她下意识的去抢陈锋手里的纸,抢了一个空,陈锋一只手拖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那张纸细细的看。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检验结果,一个B超,上面显示柳烟黛刚刚怀了一个孩子,不到四周大,在黑白的B超图上,只能看到一个小胚胎。

    就是这么一个小胚胎,是他们的孩子。

    “这是什么?”陈锋的语气冰冷,他把那张纸送到柳烟黛面前,怼着她的脸问:“这就是你说的低血糖?”

    柳烟黛脸色惨白。

    她不敢看陈锋的脸,只偏过头道:“我们分手了,这个孩子,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跟你没关系。”

    陈锋只觉得胸膛一阵憋闷,他真要被她活生生气死。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这是不是我的孩子?”陈锋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你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要吗?”

    他的咆哮震耳欲聋,其中夹杂了些许掩盖不住的怨气。

    他当然怨。

    他对柳烟黛无可指摘,柳烟黛要资源他给,柳烟黛要钱他给,柳烟黛要什么他都给什么,柳烟黛拍戏甚至都是他去探班,他对柳烟黛的付出远远比柳烟黛对他的付出更多,他为柳烟黛付出了这么多,就算是块石头都应该捂热了,柳烟黛为什么不能听话?

    他只是要让她和他结婚,又不是要她的命!

    柳烟黛被他扯了一下,身子都被扯歪,还没来得及开口,陈锋的一只手已经重重的掐在了她的下颌上,逼着她抬起头来看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陈锋一字一顿的问她:“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这句话他早就想问了!

    “当初你妈妈欠债,你还不起钱,是我给你掏的钱。”陈锋和柳烟黛在一起这么久,他一直记恨着这一点,但是从未问出口,眼下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陈锋忍无可忍,终于对柳烟黛吼道:“你那一次就跑!你到底为什么跑?我到底哪里不好?”

    “三年前,你刚签公司,没有工作,是我来给你当金主,我给你砸这么多钱,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陈锋的咆哮声在整个病房间回荡,震在柳烟黛的耳朵里,将柳烟黛藏在心底里的一些委屈也给震出来了。

    她甩开陈锋的手,从床上爬起来,用比陈锋更高的声音回喊他:“我妈妈欠债要钱的时候,我是拿了你的钱,但是我也给了你我的身子,我平账的!我没欠过你什么,你又什么时候看得起过我?你跟你的朋友聊天,叫我都只叫我[保姆的女儿],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东西你自己知道!”

    “三年前,我为什么签那个公司,你比我清楚!”柳烟黛提起来三年前,她还上大学的时候、第一个寒假签的合同,那时候她对娱乐圈什么都不懂,一脚踏进去,懵懵懂懂的往前走,直到后来很久,她在一些事情总窥探出了端倪,才模糊的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之前在你的书房里,我看过公司的控股合同,那个娱乐公司,一直都是你投资的,来挖我的星探也是你安排的,合同也是你定下后才让我签的,你把我推上了明星这条路,等我被逼的孤立无援,又过来救我,你觉得我该感激你吗?这不过是你控制我的手段,你不过是想让我更听话!”

    “我现在不听话了,你就要废了我的星途,要断了我的生路,你凭什么还要我爱你,对你感激涕零?”

    第134章 兴元帝的梦25

    柳烟黛哽咽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 深深地刺进陈锋的耳中。

    陈锋的呼吸渐渐急促,他赤红着眼看着她说:“我是爱你,才会做这些、才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他如果不爱她, 才不会管她死活!换另外一个女人摆在他面前, 他半个手指头都不会碰一下。

    他为柳烟黛花这么多心思, 都是出自他的爱!就算是某些手段不大光明正大,但那也是因为他爱她!

    得到了他的爱难道还不够吗?

    而柳烟黛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口一阵憋闷,她少见的生气, 大喊道:“放开我!”

    她跟陈锋讲道理,就是对牛弹琴!陈锋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这辈子就没觉得自己错过!他有钱就是有道理, 有权就是没有错,就算是他错了, 他也仍然是正确的。

    她竟然还指望他能做个人!

    柳烟黛甩开陈锋的手, 自己往床下走, 一边走一边喊:“我不爱你, 我不要给你生孩子,我要打掉它!”

    她这一声喊刺痛了陈锋, 在陈锋的心底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越是不能生孩子的男人把孩子看的越重,他有一种自己的贵重物品被别人随便砸坏的感觉,既生气又心疼,既恼怒又悲怆。

    这孩子也没在他自己身体里,但他就觉得身上像是被活生生挖掉了一块肉。

    很疼, 很疼,很疼。

    他不可能纵容柳烟黛把这孩子打了!

    陈锋快步上前,一抬手, 直接从一旁把领带抽过来,顺手把柳烟黛双手捆上,然后俯身柳烟黛公主抱在怀里,牢牢控着、抱着往外走。

    她一走到门口,门外的秘书赶忙把门打开,路边有人被吸引过来,秘书就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夫妻吵架,请避让些,不要围观。”

    陈锋的名牌高定与那张俊美的脸在这时候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长得实在不像是个“当街拐卖”的人,再加上他们确实从同一个病房里出来,其余人就没有上去帮忙。

    柳烟黛就这么被他扛了出去。

    “陈锋!”柳烟黛想喊一声“你放开我”,但陈锋下一刻就把西装糊到了她的脑袋上,用西装袖子塞进了她的嘴里,几乎是暴力的将人从私人医院带出,一路带回到了陈锋的别墅里。

    期间柳烟黛不是没反抗过,但她实在不是陈锋的对手,

    陈锋的别墅坐落在T市闹市区,四周种了一片树,闹中取静,有点像是当初在A市的庄园,柳烟黛被他收了手机,关在别墅中,哪里都去不了。

    别墅里都是他的保镖与保姆,死死的看管着柳烟黛。

    柳烟黛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要被他们看着才行,他们生怕柳烟黛伤害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无时无刻都在被监禁,被看管,不管做什么都不允许,只能坐着发呆。

    这简直就是非法拘禁,除了没上锁链以外,其余的跟那种深山拐卖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一定要说的话,这应该是一种高等级“监禁”,她不会挨打,不会被骂,她有最好的东西吃,她只是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不能有手机和外界联系,时时刻刻被人看管着。

    时间被一点一点放慢,放慢,人好像除了熬时间以外什么都干不了。

    没人能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也没人能接受自己被剥夺人格变成一个动物,憋闷,生气,愤怒,都是人本能会产生的情绪。

    柳烟黛被关了几天,终于抽空从保姆手里偷到了手机,去报了警。

    警察如愿前来,但是警察来了之后,陈锋这边出具了关于她精神有问题的鉴定书,说她是犯了精神病,不能被放出门。

    她早就没有什么父母可言了,断亲了,找都找不到,她跟陈锋之前谈恋爱的时候,虽然没有扯证,但是陈锋和她生活了很长时间,过去都有证据,现在掏出来一看,他们就像是真情侣一样,种种原因,警察这边调查一圈就走了,真以为她是神经病,也没管她。

    柳烟黛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办的这些证明,他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早在背地里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她却还不知道,以为自己能摆脱,直到她试过一次又一次,才明白她早就掉进了罗网里。

    她倔脾气上来了,开始不吃不喝。

    谁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就是憋着不说话。

    她不吃不喝,保姆可吓坏了,柳烟黛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这要是真饿出来个什么事儿,保姆可承担不起,保姆只能匆忙给陈锋打电话。

    陈锋接通电话的时候人还在外面公司忙,他工作很多,听到消息,又匆忙从外面回来。

    他一回来,就看到柳烟黛躺在床上,谁都不理。

    换一个脾气大点的,一天打人、摔凳子、抽嘴巴,都能闹个鸡犬不宁,但柳烟黛不行,她吵吵不过,打打不过,干脆就来消极抵抗,不吃饭,不配合,她要活生生把她自己饿死!

    真是窝囊人生窝囊气。

    陈锋从公司回来,就看到柳烟黛躺在卧室的床上不起来。

    他随意甩掉外套,扯下领带,去掀柳烟黛的被子。

    柳烟黛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当没看见他。

    陈锋早已压上了一肚子的火儿,见到她这般抵抗,阴沉着脸看她,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烟黛不说话,继续死闭着眼躺着。

    陈锋忍了忍,道:“等我们结完婚,生完这个孩子,你可以再出去演戏。”

    柳烟黛还是不说话。

    陈锋被她这个不言不语不回应的态度激到,也是真的生气了,他从外面拿来一碗粥,掰开她的嘴就往里面灌。

    柳烟黛拼命反抗,那碗粥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就是不肯吞下去,陈锋被她逼急了,拿起碗,吞了一口粥,掐着她脖颈就往她口中灌。

    他非要让她吃上一口!

    “让你跟我在一起就这么难为你吗?”陈锋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柳烟黛,你今天不吃,我也不会放你走,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这!”

    被摁下的骨骼战栗,脖颈印下指印,病态的掌控欲。

    柳烟黛被他半强迫的掐着脖子抬起来,下意识的踢打反抗,别看柳烟黛柔弱,但是她下手狠,专门奔着陈锋那八两肉去踢。

    陈锋被她的闷哼一声,抓着她手臂动弹不得,柳烟黛还嫌不够,抬脚又去踢,陈锋踢急了,去抓她的腿,试图把人摁住,结果在扭打翻滚的过程中,柳烟黛一抬头,重重的磕碰到了床头柜上。

    “咣当”一声响,柳烟黛一下子没了动静。

    刚才还精力无限、专门踢裆的人一下子软下去了,像是一根单薄的面条一样,白皙纤细的手臂无力的搭在床上,虚虚的悬空。

    陈锋被她吓到了,他匆忙扑过去,去看柳烟黛。

    柳烟黛已经昏迷过去了,倒在床上不动。

    陈锋匆忙将人抱起来。

    柳烟黛之前当明星时候为了减重,本来就瘦了很多,后来怀了孕,一直在跟陈锋吵架,闹别扭,饭都不好好吃,自然也胖不到哪里去,现在抱起来的时候,就是很小很轻的一团,白白软软,抱起来好像单薄的一张纸,晕过去的时候脸色惨白,唇上都看不到一点血色。

    她晕倒在他的怀里,让陈锋心口抽痛,更让陈锋开始害怕。

    如果柳烟黛死了怎么办?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陈锋匆忙抱着人从别墅跑出来,一路奔向私人医院。

    T市的夏夜落了一场雨,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摩擦,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尖啸,雨水将车棚打的哗哗响,雨刷不断地刮来刮去,透过湿漉漉的玻璃,可以看到前方模糊的红绿灯,车笛发出咆哮,耳蜗轰鸣不止。

    ——

    跑到医院之后,她被送进病房里诊治,陈锋在外面等,等的心焦,又揪着大夫来问是怎么回事。

    大夫把人送到急诊室,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检查心率也正常,看上去这个人好像没事儿的样子,但就是醒不过来,大夫只好采血取样。

    大夫前脚刚走,后脚病床上的柳烟黛就睁眼了。

    急救室就是一楼,临窗,她趁着旁边没人看着她,偷偷从床上爬下来,一路跑到窗户旁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像是猫儿一样顺着窗沿翻出去。

    她没有冒出任何动静,只想从这里跑出去,跑出这个城市。

    刚才从陈锋把她报过来的时候,她偷偷拿走了陈锋的车钥匙。

    从窗户翻下来之后,她连一刻钟都没停下,拿着钥匙小跑往外跑。

    她来过这家私人医院,知道停车场在哪儿。

    今天T市下了一场大雨,盛夏之中也十分冷凉,柳烟黛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睡裙,赤着脚奔跑在暴雨之中。

    没人看见她。

    大雨从天上掉落下来,打在她的脑袋、脖子、雪白的后颈上,有些许痛楚,但是她来不及回头,墨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在身后粘黏成一团,贴着她雪白的脖颈,她不敢听,脚下踩着坚硬的泊油路,一路往前跑。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冲到停车场后,她立刻开了陈锋的车往外走。

    陈锋的车还没熄火呢——他太着急送柳烟黛来医院了。

    柳烟黛开上车之后立刻往外走,她有驾驶证,但是平时很少自己开车,再加上下雨天,难免磕磕绊绊。

    她自己还不认识路,开车还要找导航,正在车载导航上戳戳戳呢,座位上突然响起来一阵手机铃声。

    车载导航与手机连同,她手一颤,在车载导航上把电话给接了。

    “柳烟黛!”陈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柳烟黛听见他阴恻恻的笑:“车上有定位,你能跑到哪儿去?”

    第135章 兴元帝的梦26

    柳烟黛想要挂断他的电话, 但是当时车子已经上了道路,雨夜开车看路已经分掉了柳烟黛的所有注意力,她根本没空腾出手去找哪里挂断。

    她就这么被逼着上了路。

    陈锋追的很快, 他开着保镖的车, 转瞬间就追上了柳烟黛的车, 隔着一个电话,陈锋威胁她:“柳烟黛,现在停车,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柳烟黛的车跑的更快了。

    陈锋转踩下油门去拦她的车。

    两辆车在高架桥上飚速, 陈锋几次想要拦下,可是柳烟黛就是不停速。

    最惊险的一次,是柳烟黛的车在高速上打滑, 险些就这么侧翻,她被吓坏了, 在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尖叫。

    比她更害怕的是陈锋。

    陈锋已经不敢威胁她了, 他换了一个语气, 跟柳烟黛说:“你停车, 我们好好谈谈,下雨地很滑——这样, 我们先不结婚,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给我,别的我都不管,你搬出去住,我不看着你了好不好?”

    柳烟黛死死的咬着唇瓣, 说:“那你停车,不要再追我了。”

    陈锋依言放下车速。

    柳烟黛见他真的停了,才敢在高架桥上慢慢放慢车速。

    她其实也被吓坏了, 开车本来就不熟悉,再一撞上,她更害怕了,现在看陈锋不追了,她果然就慢慢放下了车速。

    柳烟黛的胆量也就针鼻儿那么大点,车子飘移的事儿真把她吓坏了,她放慢车速,把车子放到了一个安全的速度范围里,才刚刚缓一口气,突然!突然!

    一道车影从身后骤然疾驰而来,一个美式截停甩在了她车的面前,她惊叫着刹车,但还是差一点,最后车子还是“砰”的一下撞上了对方的车!

    雨夜之下,两辆车相撞,她的车开不动了!

    柳烟黛惊叫的时候,听见陈锋在电话那头痛快的轻笑:“宝宝,我过来接你。”

    看看,柳烟黛多好骗啊,说不追了她就真的信,就这么点脑子,拿什么跟他玩儿啊。

    见陈锋要过来,柳烟黛就跟走半路上遇到鬼了一样,被吓得满车厢乱爬。

    陈锋却已经从车上下来,甚至还整理了一下他的西装,一边捋直发皱的西装,一边快速接近她的车厢。

    他从左边车门来的,柳烟黛推开右边车门就跑,但是能跑到哪里去呢,夜雨高桥,四周一片无人,柳烟黛跑的时候,听见陈锋在她身后低声说:“宝宝,雨天好冷,你这么跑在地上会感冒。”

    柳烟黛越跑越快,她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叹息。

    “不听话——我有点生气了。”

    陈锋觉得他该给柳烟黛上点真格的了,他踩着皮鞋跟在她身后,语调平和的说:“我记得圈里有一个叫王莺的吧?最近没出现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柳烟黛当然知道了。

    王莺也是被一个老板包养的女明星,因为后来跟圈里的同事又偷偷谈了恋爱,被老板封杀了不说,还离奇的遭遇了一场车祸,腿断了,脸毁容了,再也冒不出头来。

    外人都说是意外,但是圈内人都说,这是来自老板的报复,他可以花五十万,让一个人去撞这小明星,毁掉小明星的一切。

    陈锋此时说这些,让柳烟黛越听越害怕。

    这时候的雨已经渐渐停歇了,路上的两辆车冒着烟,地面湿漉漉的,柳烟黛跑起来的时候,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陈锋还慢悠悠的说:“我从来没这么对过你,烟黛,你不要逼我。”

    “乖乖听我的话不好吗?”

    他的话一直跟在她身后,如影随形,直到某一刻,陈锋终于闭嘴了。

    因为柳烟黛已经爬上了高架桥的边缘。

    “你不要过来。”她白着脸,手指用力的抓着高架桥的围栏横梁,颤声说:“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陈锋终于站在了原地。

    惨白的皮肤,浓翠色的衣裙,墨色一样的头发,湿漉漉的地面,拼凑成一副危险的画面。

    他冷着脸看着柳烟黛,深吸一口气,后道:“知道这高架桥多高吗?十几米的高度,下面是河,你摔下去不一定会死,但是会摔断腿,骨头茬子会从你的身体里刺出来,你再也跑不了,只能像是一个玩偶一样躺在床上,每天都会很痛,每天都会生不如死。”

    柳烟黛本来就害怕,被他一吓,更是浑身发抖。

    “过来。”他放软了语气,说:“刚才是骗你的,我哪里舍得打你,你翻过来,我们谈谈,你要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让你自己住,但你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他放软语调的瞬间,让柳烟黛突然想到了刚才。

    “你骗我。”她哽咽着说:“你一直骗我。”

    她一旦放松警惕,他就会像是蛇一样扑过来,缠绕上她的身体,把她从头到脚吞下去。

    陈锋怕她真的掉下去,语气骤然放软,甚至人还退后了两步,低声说:“好了宝宝,我知道错了,你先翻过来。”

    他根本没有知道错!

    她一旦落到了他的手里,她还会变成之前那样,被他关起来,而且是更严酷的看管,他一定,一定不会再给她逃跑的机会。

    她要被困在这间房子里,给他生孩子,被他困住,没有自由,只有讨好他,才能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与死有什么分别呢?

    柳烟黛含着怨恨,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跟你回去。”

    她恨他,恨自己杀不死他,干脆用这样自毁的方式逃离。

    陈锋脸上的狰狞只浮现出一瞬,随后便是一脸惊恐。

    因为在他面前,柳烟黛松开了桥梁围栏。

    那道纤细的身影骤然向后倒去,陈锋连一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人便猛地向前扑去。

    他随着她一起跳下了高架桥,在半空中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身体。

    两具身影交叠在一起,他就是死,也要跟她融为一体,就算是死,她也不可能逃脱他!

    向下跌时,猛烈的风吹起发丝,失重感裹挟全身,人身撞碎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水雾,似是要撞入混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在二人一同跌入水面的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听见古城檐下急撞的风铃。

    “呼——”

    梦醒了。

    ——

    “啊——!”

    大陈皇宫内,床榻上,帝后二人从床褥之间一同惊醒。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谁问真与假。

    头顶的鎏金花帐静静的悬挂,角落里的熏香已经燃烧到底,房外面的天已经渐渐明朗,天方将亮。

    手掌划过身下的绸缎时,带来一阵真实的触感。

    这是梦啊。

    柳烟黛想,这是梦吗?

    初初醒来的柳烟黛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那些光怪陆离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她难以忘怀,而在她身旁,兴元帝已经挪过来,紧紧地用手臂钳抱住了她。

    “烟黛——”兴元帝凑过来,想要吻她的面。

    柳烟黛回过头,就看到兴元帝那双赤红的眼,讨厌的脸。

    “你——”柳烟黛看着他的脸,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都是梦境中被囚禁的画面,她就知道,陈锋这个人,搁哪儿都不是东西!

    她抬手就去扇他,兴元帝也没躲,挨了她一巴掌,低头又去吻她的手。

    “滚出去。”柳烟黛气的不行,硬生生将床榻间的兴元帝从床上赶下来,赶逼到了门外去。

    “那只是一个梦。”兴元帝被推出门的时候还给自己辩解:“也不是真的。”

    “砰”的一声响,木门狠狠地关上。

    兴元帝被怼出门外,又恼又急,柳烟黛这一闹又得好几天不搭理他!关他什么事儿啊!不过一场大梦而已!

    兴元帝受不了这个委屈,转头去拿下面的人撒气:“谁,谁送上来的香?罚了!”

    一旁的太监赶忙点头应是,兴元帝又记起来什么似得,叫回来道:“等等。”

    “去拿两根。”兴元帝自己过得不好也不愿意让别人过的痛快,转头道:“给镇南王送过去。”

    “是。”太监又应下。

    这两根香就从长安飘出去,远远的送到了南疆去。

    ——

    南疆与长安相距甚远,香走到南疆的时候,这里刚下过一场暴雨。

    艳丽的夫人歪靠在床榻间,听着檐下水流如瀑,潮湿氤氲的水汽扑到面上来,带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息。

    春水碧于天,木窗听雨眠。

    小窗坐榻,侧听檐声。

    她躺着的时候,能听见不远处翻书的声音,她偶尔回过头,就能看见楚珩在她对面,原本该摆屏风的地方摆了一个书案,正在看其上的案卷。

    这段时间,南疆颇为安稳,没有什么大事,镇南王难得的休了一段时间的假休,什么都不做,每日只与秦禅月黏在一起,两人看看书本,练练功夫,折腾折腾床,岁月绵长。

    等兴元帝派来的人送了香来,镇南王随意收了。

    他得了这香,也没太放在心上,长安总是送来各种各样的封赏,他早都看腻歪了,倒是秦禅月得了,特意问了问功效。

    她还以为是什么入梦、镇静之类的香薰呢,却听人说,是能入梦的。

    “能入梦,见另一番天地?”秦禅月觉得有趣,让人测过无毒之后,当夜便拉着楚珩来用。

    她是真想见一见,另一番天地的他们该是什么样子。

    若是他们早早相识,是否会早早相恋相知,一辈子不离开呢?

    楚珩纵容她,随她一起入了榻间,看着那香雾缭绕,临睡之前,低声说道:“换另一番天地,我也一样爱你。”

    厢房静谧,爱意翻涌。

    香炉中吐出一线白色的烟雾,渐渐在四周环绕,拖人如梦。

    第136章 禅月的梦

    深夜, 明月当空,忠义侯府后宅大花园中。

    淡淡的月华穿过抄手长廊,晾挂树梢间, 月下树影斑驳, 微风吹过半圆拱门, 摇晃庭下芭蕉叶、缓缓吹向梨木花窗。

    梨花木窗“嘎吱”一声晃开,女子阵阵轻泣声便随之溢出。

    “哥哥,禅月当真不知两位姐姐对胭脂过敏,更没想到两位姐姐会偷我的胭脂用, 还请哥哥明察——”

    西厢房内。

    一扇翠玉点金屏风隔在后窗前,紫檀香木桌上摆着一支海棠花样式的赤金香炉,缕缕香气自花蕊间溢绕而出, 氤氲缠绵。

    楚珩便隔着这些许烟雾,目光淡漠中夹着几分不喜, 冷眼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削肩细腰, 正站在紫檀香木桌旁, 穿着一身雪色水绸束胸罗裙, 因为在哭,所以她整个人都颤抖着, 丘山剧烈起伏,娇稚的声音哽咽着落下时莫名的带着几丝勾魂的媚气。

    偏生,那张鹅蛋脸又楚楚可怜,山黛远月波横,蹙眉含泪, 像是被人欺负了的猫儿,呜咽着找主人告着状,鼻尖哭的红红的, 杏眼里水光流淌,她抬眸间,窗外的月华落到她身上,为她沁出了一团朦胧的冷色。

    天地间都成了暗淡的底韵,只有她泛着泠泠的光泽,暮云秋影蘸潇湘。

    那柔软的脸蛋,精致的手指,似是都镀了一层银辉,似是江南雨乡才能娇养出的白莲,每一朵花瓣都雪白,柔软,沁着淡淡的幽香,于碧波池塘间,静静的绽放,等着人来品尝她嫩绿的枝丫,娇艳的花蕊,在她的呜咽声中含住她粉嫩的唇瓣,掐着她求救的手——

    “哥哥。”

    又是一声唤,落到了楚珩的耳中,叫楚珩微微拧眉,神色越发冷。

    他看不惯这种妖妖娆娆的做派,想要训斥,却又碍于身份,不好教训的太直白。

    这个自称“禅月”的姑娘,名唤“秦禅月”,是前些时日他父亲新纳的姨娘带进来的外女,若按身份,算是他的庶妹。

    但是这秦禅月到底不是侯府的亲生孩子,没有血缘,他们侯府也算是天潢贵胄,不能引平民贱血入籍贯,乱了血脉,因此,她不能上楚府的牙牌,算不得侯府千金,只能继续姓秦,楚府的人便也只不清不白的唤她一声“秦姑娘”。

    楚珩一向不喜秦禅月,因秦禅月的来路不算清白,叫忠勇侯府蒙羞,可偏生,秦禅月又不是个安分的,来了两日便生了事。

    她采露做胭脂自己用,因做的太好,叫两个庶姐夺了去自己用,偏生那两个庶姐又对此花露过敏,生了一脸的暗疮红疹,因此又去追着秦禅月打砸,引来府内震荡。

    楚珩的母亲去得早,上头没有主母,他父亲忠勇侯又是个花心滥情、宠妻灭妾的性子,从来都是那个美人儿更讨他欢心,他就更偏心谁,所以忠勇侯府的后宅一向乱,没有大小之分,罔顾门第礼节,一群人都不讲理,楚珩又不曾娶妻,一个男人,自然也管不了自己父亲的后院,所以这后院里一旦起了争执,除非忠勇侯在,否则谁都压不下去。

    今日闹得太大了,恰好楚珩下职归来撞上,瞧见三个妹妹打起来太过胡闹,便由着他越俎代庖先来处置,将三个妹妹先分开,单拎着秦禅月去了一间客房,问一问事情经过。

    才问清了来龙去脉,楚珩还未曾道一句话,便瞧见秦禅月向前一步,踉跄着向他跪下了!

    “我们母女来此不易,还请哥哥不要赶我们走,禅月知道错了,日后,禅月会做胭脂送给两位姐姐——”

    楚珩拧眉,冷着脸上前去扶起。

    他一贯中正不偏,纵然不喜秦禅月,但也不会刻意苛待她。

    即是那两个庶妹的错,他便绝不会罚秦禅月半点,但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秦禅月已经踉跄着扑过来、撞进了他的怀中。

    姑娘纤细柔软的身子直贴着他的胸膛发颤,哭红了的脸蛋贴着他的脖颈,潮湿氤氲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声声哭似是带着钩子,一下又一下的勾着楚珩的心,她的手指抬起,勾住他的云袖,哽咽着哭求:“哥哥,不把禅月赶出去好不好?禅月都会听话的。”

    她每颤一下,楚珩的身子便紧一分,而她似是从未察觉一般,紧紧地贴着楚珩,甚至柔软的腰肢顶到了楚珩的腰腹间,楚珩的呼吸一重,下意识的想要松开她,退后,退后——

    “哥哥!”秦禅月似是怕他走,哀求着昂起头来,又一次跪着扑向他。

    楚珩自幼习武,身手不俗,一个小小女子的动作他自是躲得开的,但那一刻,他的筋骨似是生根般牢牢焊在了地上,叫他竟动弹不得。

    他任由她,重重的撞在了他怀抱中。

    隔着女子罗裙与男子锦袍,纤细温热的腰撞上了滚热的男子玉带钩,只这一撞,楚珩便觉得一股酥麻之意窜上后脊,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摁住她单薄的背。

    “秦禅月——”

    一声低喝,楚珩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身着中衣,坐在床榻间,周身带汗的瞧着他面前的景象。

    彼时正是夏日辰时,朝阳将整个东厢房主卧晒得通透明亮,屋内角落摆着冰缸降温,花鸟木屏风挡着窗外的光,点点光芒透过屏风落下来,照映在地板上,映出一朵朵花影。

    床榻间的男子赤着上半身,露出麦色的、大理石般千锤百炼过的坚硬纹理,男子的血热气似是都在空气中飞浮悬转,他的呼吸沉重的落下,一张冷硬端肃的面容微微泛着几丝热汗,似是硬生生逼熬而出的,其处直挺挺的顶着,几乎要将亵裤顶破了!

    梦中的旖旎深夜与现实的夏日和熙撞在一起,给人一种庄周梦蝶难分真假之感。

    楚珩在床榻间僵坐片刻后,低头瞧了一眼亵裤,面色顿沉。

    他又梦到了秦禅月。

    自那一日,秦禅月撞入他怀抱起,他夜夜都会梦到秦禅月与他私下相处的那片刻,每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在他的梦中重演。

    楚珩意识到这里的时候,冷硬的面容上都添了几分恼,闭了闭眼,厌恶的拧起了眉。

    那个贫贱出身,依靠母亲的裙摆钻入侯府里的女子,与她母亲一般!

    那一日晚间,秦禅月一而再再而三的撞上他、扑着他,用娇嫩的身子蹭着他,他便察觉出不对了。

    男女大防,深夜间秦禅月如此行径,怎能说是秦禅月不懂?

    必定是秦禅月心有预谋,引诱于他。

    之前府里那些姨娘都说,秦禅月的母亲李姨娘是个攀龙附凤的女人,为了嫁给他父亲,使了不少手段,分明是个已成婚的他人之妻,却又频频引侯爷入床帐,想方设法进了侯府过好日子。

    那时候,楚珩并不信,只当是女子间的嫉妒之言。

    但偏偏,秦禅月那般行径,叫楚珩不得不信!

    这对母女,荣华富贵都想疯了不成?李姨娘诱他父亲,秦禅月便来诱他!聚麀倒笼,罔顾人伦,何其浪荡下贱!为了点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思及他的梦,楚珩锋锐的眉拧压而下,周身的气势更冷。

    他怎的偏生一直做这个梦!

    一个勾栏样式的女子,不守妇道,他到底在梦什么!

    “来人。”楚珩冷喝道。

    门外的小厮快步走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迎面便被瞧见一条亵裤被丢在了地上,还未曾去捡,便又听楚珩冷声道:“去烧了!”

    小厮讶然抬眸,正见楚珩起身穿衣。

    宽敞的床榻间,楚珩起身来,拿起文人袍自己穿上。

    他挺拔的身形皆为麦色,手臂上有坚硬的肌理,他并不像是寻常武夫一般粗壮,而是身形劲瘦,似松柏林立,肌肉的轮廓匀称漂亮,蕴藏着男人的野性美,转而便被衣袂飘飘、宽大的文人袍掩在其下,窥探不得,只露出来一张严苛厉色的脸来。

    楚珩为侯府大公子,时年二十有三,自幼提刀拿笔文武双全,性子重规守矩君子端方,穿上一身文人袍挺拔出众,一张面容寒漠端肃,瞧着就是个冷硬心肠、刻板重礼的,命令一下,叫人不敢多问。

    因着气势压人,所以不像是弱冠少年郎,反而像是个岁年颇大的老教条。

    “是。”小厮匆匆将亵裤捡起,才惊觉其上黏腻,心中暗道:果然!这几日频频如此,大公子自出仕后一直未曾娶妻,亦不纳通房,不通人事,许是压不住燥了。

    这也算常事,日后娶了大少夫人便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大公子这几日醒来时总是带着火气的,似是被谁惹怒了一般。

    “大公子,方才二公子来了。”小厮几个念头急转间,压下了那些不着调的腹诽,转而道:“二公子去您书房中挑了您的一本诗集走,估摸着是要去诗会上与人斗诗。”

    楚珩当时正在自己穿衣,他自幼习武,不喜人近身,又因性子古板,不喜女子贴身伺候,所以穿衣上簪都是一个人来,听闻此言时,正目光微冷的看向小厮。

    小厮只得勾着腰,抱着亵裤赔笑道:“二公子非要拿,小的们实在是拦不住。”

    京中的人都知道,这忠勇侯府有两个公子,两位公子相差六岁,性子也截然不同,大公子重礼重规,严以律己,二公子却是个混不吝的草包,百无禁忌,性子恶劣。

    二公子为了讨丞相千金欢心,所以一直往诗社跑,却又因为诗词不好,所以天天来偷楚珩的诗词来用。

    第137章 禅月的梦2

    楚珩见不惯自家弟弟这种窃人诗词、冒做他人的做派, 几次管教过,但效果甚微。

    “今日二公子回来后,找几个私兵, 将二公子关起来。”楚珩冷面道:“晚间, 我回来处理。”

    小厮低头, 应了一声“是”,嘴里却有些发苦。

    大公子的“处理”方式,便是将二公子抓来,关在祠堂打上一顿, 打到二公子爬不起来、无法去外面继续招摇,便算是处理好了。

    下次二公子再犯,大公子再打, 循而往复。

    他们大公子自幼便是个重矩重惩的性子,在外任大理寺卿, 常年查案, 故而处事越发冷硬, 在外手腕刚正如铁还好, 左右是外人,但是对二公子如此处理, 难免伤情。

    偏生二公子又是个天生反骨的犟种,死不低头,所以每次场面都会特别——

    但楚珩已经起身离开了。

    他今日尚有一件案子要办,前几日,进京赶考的学子死了一个, 因为是已经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所以闹得颇大,圣上亲自过问, 刑部审完案子之后,将案件移交给了大理寺处置。

    他需要早些去大理寺办案。

    楚珩任大理寺卿不过半载,因年岁太轻,故而常遭人质疑,为能服众,他事必亲躬,一个错漏都不曾出。

    晨间,楚珩从忠勇侯府而出,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人多繁杂,每一桩案件都缠着各种人事,勾心斗角间,整个大理寺就如同一张蜘蛛网,人在其上小心穿行,避免被包裹成茧,脱身不得,成为旁人的肉食。

    直到晚间戌时,楚珩才与晚霞同归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坐落在麒麟街街中端左右,朱门高户壁瓦飞檐,相邻者皆为朝中重臣,门口堆着两个石狮子,踏入门中便是整齐的大理石面地砖,院中手抄游廊,穿行间可瞧见一片百亩大湖,碧波浩荡,行于侯府内,走两刻钟才能到他的雅书院。

    他前脚踏过雅书院的正门门槛,后脚迎上来的小厮便与他说禀告两件事。

    一是二公子回府之后,已经被私兵抓到祠堂去跪着了。

    二是——

    “秦姑娘来了。”

    楚珩步伐一顿,冷眼去看那小厮。

    秦禅月,那个水性杨花,不知检点,在夜间试图引诱他的妹妹。

    一想到他,楚珩便觉得后腰涌起一阵奇异的痒意,使他沉稳的心绪略有些烦躁。

    她来干什么?

    小厮正躬身道:“说是为您做了糕点,谢过您之前替她做主的事情,非要亲手送给您,奴才们只好引秦姑娘入了客房间等候,您瞧着,是您过去一趟,还是小的给打发了?”

    小厮所说的“替她做主”,是上一次另外两个庶女抢了秦禅月的胭脂用,后来又生了疮面,引大夫来查,才知是体质不和,两个庶女去找秦禅月麻烦,正好被楚珩见到的事情。

    也正是那一日晚间,秦禅月在厢房中不断的靠近他。

    楚珩因她的靠近而大发雷霆,当场拂袖走人。

    事后,楚珩罚了那两个庶女一月月钱,又补了秦禅月些赏赐,算是处理了这场庶女们间的闹剧——他性格如此,虽然因与秦禅月私事而厌恶秦禅月,但在行事上也绝对公允。

    因大公子赏罚分明,连带着府内的丫鬟小厮们也不怎的敢在暗里讨论秦禅月了。

    因此,秦禅月来做些糕点谢大公子,也是说的过去的。

    听到秦禅月这两个字的时候,楚珩冷肃的面容顿时沉下去,眉目深拧,似是极恶。

    瞧着楚珩的模样,小厮在心里暗道,大公子果真因为李姨娘的事情而烦厌秦姑娘,想来是不想见的。

    “大公子忙,小的打发了便是了。”见楚珩面色难看,小厮自作聪明道。

    谁料,小厮话音刚落,便见大公子一脚踢来,不轻不重的将他踢开,道:“倒揣摩上我的心思了!”

    小厮哎呦一声,顺着力道退了两步,不疼,只是略有些惊讶的望着大公子——他们大公子最近怎么如此喜怒无常呢?

    楚珩看都不看他一眼,冷面踏入了府内,走向了客房的方向。

    他半点都不想见秦禅月,他这趟过来,只是来告知她,日后收一收那狐媚做派,不要再丢人现眼,犯到他手里一次,他可以压下去,但若是犯到别人手里,砸了他们忠勇侯府本就不多的名声,那便别怪他下重罚了。

    他不是忠勇侯,也最厌忠勇侯沉迷女色的做派!他这一生,最厌那些美色侍人、妖妖艳艳的女子,他绝不可能被秦禅月这种女人蛊惑的。

    思至于此,楚珩的周身都压着几分寒意,穿过游廊,走到西厢客房前,让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下去,随后迈入客房内。

    客房内窗明几净,门户大开,屏风立在窗前挡风,此时已是戌时,夏日晚间,金乌西坠,勾出黏稠的一抹烫金赤红,从窗外泻进来,将整个客房照出了流淌着的水糖色。

    秦禅月正端坐在椅上吃茶。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粉混月白绫线纱丝罗裙,发鬓挽成落蝶鬓,墨色一样的发在夕阳中熠熠生辉,她生的极好,脸美,骨相更美,只瞧着一个白净的后颈与清雅的肩背,便让人觉着是个美人儿。

    她生于乡野,没什么规矩,在外人面前还好,但是自己独坐的时候并不老实,裙钗不动步摇不晃这种事她只能装一会儿,现在自己一个人坐着,她闲得无聊,足下轻轻地摇晃解闷,连带着罗裙也跟着晃。

    罗裙翻飞间,隐隐露出来一小截雪白细腻的腿肉,引着人一直往她身上瞧——她竟不穿宽松的亵裤,而是穿着半透明的绫罗丝袜!勾出了女子纤细的身子!

    她恨不得随时都能叫旁人瞧见她的艳丽!

    这等做派,与青楼女子何异?纵然是在侯府内,亦有来往的仆从男子,这可不是她自个儿的后院!这若是叫人瞧了去——楚珩心口一堵,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恼火盘绕心头。

    他将这种恼火归结为秦禅月不知廉耻,他为兄长,有管家之责,因秦禅月姿态不端而心生怒意也算正常。

    许是因为生了火气,所以楚珩入门时脚步重了些,叫坐在椅上的秦禅月听见了。

    秦禅月立刻起身,匆忙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裙摆都跟着一圈圈的荡漾,回过头来时,她露出一张如雨后青山般脆生生的脸,乖巧的向楚珩行礼。

    “禅月见过哥哥。”秦禅月一开口,娇嫩嫩的声音便在厢房内飘散,落到楚珩的耳朵里,带来一种异样的刮搔感。

    旁人都唤楚珩“大公子”,因着楚珩日后要继承爵位,他们须得尊敬着,唯独秦禅月,一声声“哥哥”喊的没完没了,她像是没骨头一样,那舌头也打着弯儿,旋转着落到人的耳廓中,要让人浑身都跟着发麻才算得了。

    想起昨日的梦,楚珩的面色越发冷,立在门口,也不过去,只寒声道:“秦姑娘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秦禅月拿起一旁的食盒,轻声道:“前些时日,哥哥帮了禅月一回,禅月铭记在心,一直想着为哥哥做些东西,只是妹妹旁的都不精,只会做些糕点——”

    那小白兔一样的姑娘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向楚珩靠近,手里将食盒举起来,似是要捧献给楚珩。

    但是在靠近楚珩的时候,秦禅月故技重施,脚下一崴,便往楚珩身上倒。

    才刚撞上去,秦禅月心中一喜,还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觉得手腕一痛!

    楚珩拧着她的手腕一用力,那纤细的姑娘便狼狈的跪在了他身前,面颊在他的腰腹间撞了一下,随后狼狈的抬起了头。

    她抬头时,便瞧见她那位神色冷肃、端正严明的哥哥一脸厌恶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秦禅月,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斥责与你!投怀送抱这种手段,你要玩几次?”

    “侯府给你荣华富贵,你却依旧不知足,非要如同你母亲一般轻贱,自荐我之枕席,逆反纲常!你以为你母亲受宠,我就不敢对你如何了吗?犯了这等大错,今日之后,我便将你送到庄子中,你此一生,回不得侯府了。”

    眉眼清雅的姑娘形容凄惨的跪在木地板上,裙尾如同白莲般散开,娇嫩的脸蛋在楚珩的腰腹间蹭来蹭去,眼泪从她清澈如水的杏眼中盈盈而落,听见“此一生回不得侯府”这几个字,小姑娘肩背都在抖,瞧着可怜极了。

    似是谁都能来欺负她,将她的脸蛋拧红,将她嫩嫩的腿肉掐痛,让她伏在地上抽泣,她永远学不会反抗,只能颤着脊背求饶。

    “哥哥。”秦禅月哭的直抖:“禅月只是想谢谢哥哥,禅月知错了,哥哥别赶禅月走,娘亲知道这件事会生气的——”

    她似是太痛了,整个人都随着楚珩的手而向后弯着自己的手臂,而她的话还未曾说完,一方锦帕便顺着她被歪折的袖口飘落下来。

    锦帕上绣着翠竹,明显是一方男子的锦帕。

    “啊!”瞧见那方锦帕落地时,秦禅月当即扑过去遮挡,但是已经晚了。

    楚珩已经以足靴一踩,将这手帕勾过来了。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手帕,只是在半个月前,他擦过污渍后便丢了,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却不曾想,这东西竟在秦禅月的手里。

    而这手帕,明显被细心洗熨过,还被她贴身珍藏的收起来了。

    楚珩心中巨震。

    他用过后丢掉的手帕都这般珍藏——楚珩骤然去看秦禅月。

    “你为何偷藏男子手帕?”

    第138章 禅月的梦3

    楚珩这般一问, 秦禅月的耳垂都泛起了红意。

    世间许多话本就词不达意,一个女子的脸红,能胜过大段对白。

    楚珩一眼瞥见, 心底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叫他自己都有些口干舌燥, 攥着秦禅月手腕的手掌越发用力。

    “哥哥……我,我并非贪慕虚荣,侯府给我的,已足够多了, 禅月只是——”

    秦禅月此时似是被他训斥的羞臊极了,不敢再抬头看他,瞧着方寸大乱, 只低着头,哽咽着说:“禅月只是心慕哥哥光风霁月之品格, 想与哥哥亲近。此番都是禅月的错, 哥哥既厌我, 我, 我——”

    听到“心慕哥哥”的时候,楚珩手指一颤, 钳制着她的手便这么松了。

    秦禅月似是被戳穿了心思,觉得羞耻,后面的话也没脸说出去,艰难爬起来,落荒而逃。

    素色罗裙在赤金光芒中荡出一个圈, 消失在了屋内,厢房内的楚珩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过了片刻, 楚珩才听见自己的心凶猛的撞击。

    她不是爱慕虚荣,而是爱慕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与引诱,不过是想要与他亲近一些罢了。

    楚珩一贯冷硬的面容竟有片刻的怔然。

    他们并无血缘,秦禅月入府时间不长,又生于乡野,以前大概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男子,喜爱上他也属常事。

    此虽为背德,但人之喜爱,亦不该被罚。

    少女心思如雨后萌芽,一时难以抑制、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倒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只因对李姨娘的恶感而先入为主,以为秦禅月是想攀附权贵,去呵斥与秦禅月,凭白给了人难堪。

    地上那手帕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烫眼,竟叫他心底里涌起些愧意,连带着胸口还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快的奔腾的东西。

    他迟疑许久,才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手帕。

    ——

    此时,秦禅月已经面容含泪的奔出了厢房。

    门口不远处守着的小厮瞧见她两眼含泪的出来,顿时一惊,赶忙询问道:“秦姑娘,这是怎的了?”

    秦姑娘来了侯府,一向是谨小慎微的,被两个庶女欺负也不敢说话,见谁都扬三分笑脸,对奴婢丫鬟们也极为客气,客气到甚至有些畏惧的地步,瞧着怪招人怜惜的,今日怎么还哭成这般了?

    秦禅月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怯懦了片刻,小声回了一句:“大公子不允我再过来,训斥了我。”

    说完,秦禅月便抹着眼泪离开了。

    小厮听的哀叹了一声。

    瞧瞧,他们大公子就是这般严苛,从不肯怜香惜玉,只要对方稍微有一些逾矩,便要严惩,倒是可怜了秦姑娘。

    侯爷与她娘亲搅和在一起,又怪她什么事儿呢?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凭白因着出身背了大公子的恶感,啧!

    秦姑娘好生可怜啊。

    ——

    戌时中,秦禅月已出了雅书院,行走在抄手游廊、伴着竹林夹景、白墙灰檐,穿过宝瓶门,向后院莲香院而行。

    她走出去时倒是没再哭了,可那双杏眼红彤彤的,一瞧便是落过泪,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

    没过片刻,整个府内的人都知道,秦禅月做了糕点去找大公子,不知为何又惹了大公子发火,被大公子训斥哭了。

    但提起这事,府内的人也不多诧异,因着京中皆知,侯府楚大公子最是厌恶这些出身不洁、不自爱的女子。

    只因楚珩的母亲。

    楚珩的母亲是忠勇侯府的正妻,本是雍容华贵、性情温婉的豪门主母,该一生顺随的,可偏生,忠勇侯府是个性子浪荡的败家子。

    忠勇侯虽有爵位在身,但从未曾考取功名,原先是有荫蔽下来的一门官位的,但因办错了事,也被革职了,被革职了之后,忠勇侯便纵情享乐,四处找女人,纳妾宠奴便不提了,甚至还频频去招惹良家女子。

    楚珩的母亲在忠勇侯府郁郁寡欢,诞下楚珩的弟弟之后,被气的缠绵病榻,便这么去了,临去之前,只有六岁的楚珩日日守在塌前。

    楚珩自幼便见惯了父亲伤害母亲的场面,因此格外厌恶他父亲,更厌恶多情浪荡之男子,因此严以律己,弱冠有三亦无妻妾,循规蹈矩到古板严苛的地步,暖房的丫鬟一概没有,甚至伺候的人都是小厮,从不曾碰过一个女人。

    楚珩后宅如此干净,本该是好事,该引来不少女子喜爱的,可他这个人性子太过古板执拗,又常年泡在大理寺的案子里,瞧着怪渗人的,那些姑娘便都不愿与他多亲近,又没了母亲,故而现在也没个婚事。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喜欢李姨娘和李姨娘带过来的秦禅月——虽然忠勇侯府外面的人都不清楚,但是他们府内的人都知道,那李姨娘跟侯爷好上的时候,还是有夫君的!

    当初,李姨娘还是他妻,便与侯爷勾三搭四,后来,李姨娘丈夫亡故了,李姨娘凭借着枕头风,吹动侯爷带她与秦禅月进了侯府。

    这等做派,比之青楼女子还要遭人唾弃,最起码青楼女子不曾在婚时叛夫——因此,李姨娘在府内很不招大公子待见,连带着秦禅月也抬不起头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两个庶女才敢欺压秦禅月。

    秦禅月在忠勇侯府,是最底下的那一层,虽是小姐,但丫鬟奴婢背地里都瞧不起她。

    ——

    而此时,秦禅月已经穿过两道月拱门,走到了莲香园的边缘。

    这个时辰,李姨娘估计还在祷告,她可以晚点回去。

    忠勇侯府大,假山游廊数不胜数,戌时末,金乌已落了屋檐,明月高悬夜空,银辉落于翠绿的叶脉间,秦禅月行在侯府小路中,脚步渐渐放慢。

    莲香园在最偏远的地方,临近后院墙围,另一头靠近祠堂,鲜少有奴婢小厮路过。

    秦禅月独身一人踏着月光行路,也算自在,她走动时,还伸出手掌,在月下瞧她的左手。

    这只手纤细秀美,指甲粉嫩圆润,瞧着似是玉琢而出,其上有淡淡青筋静美纤覆,瞧着没有半点油脂气,反而透着氤氲的女子清香,唯独白嫩的腕上有一圈红痕。

    是方才楚珩攥出来的。

    当时,她袖子中的锦帕一滑落下来,那位号称正人君子的侯府大公子身子都绷紧了。

    想起来楚珩那张薄情寡恩的脸,秦禅月素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还称正人君子呢——她跪着、脸贴过去的时候,可是硬邦邦的。

    还说将她赶出府呢,秦禅月根本不信,她想,楚珩现在应当还揣着那手帕乱情呢。

    用不了两日,她便能把楚珩那张重礼端方的脸给撕碎掉!

    忠勇侯府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贱。

    秦禅月的手摆弄着她的袖口的手指忍不住用力。

    她想,这锦帽貂裘簇拥着的侯府,其下却是一片腐烂生疮的臭地,又能养出什么样的好人呢?

    恰在此时,秦禅月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眸望过去。

    夜色之下,一个锦衣少年正沿着墙面疾驰,十七岁的模样,俊朗逼人,眉目间带着几分桀骜,正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墙沿上。

    秦禅月一眼看过去,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侯府二公子,楚重,因着自幼没有母亲管教,性子十分跋扈,楚珩越是管教他,他越是逆反胡闹,常年在外惹是生非。

    据说,今日白日间,管家由着楚珩的吩咐,将楚重抓起来押到了祠堂去。

    但瞧着现在这样,楚重应该是自己跑出来了,莲香园地靠偏僻,正好是最外围的墙沿,楚重要翻墙离开,正好碰见回来的秦禅月。

    当时夜色极深了,秦禅月昂面看过去,只瞧见了楚重半张面影。

    但楚重却迎着月光,将秦禅月瞧了个清楚。

    他知道秦禅月,刚进侯府的外来女,旁的他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人儿性子绵软懦弱,谁都能踩一脚。

    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小姑娘鼻尖通红,一脸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儿,不知道又被谁欺负了,发鬓都有些乱,站在原地怯怯的看着他。

    楚重只看了一眼,便不耐烦的收回了视线——嫩生生的,没什么意思,还哭啼啼,他看了就烦。

    他今夜还得去给丞相府千金庆生呢,没时间耽搁,谅她这个懦弱性子也不敢去告状,楚重压根没放在心上,一转身,便下了院墙,不见了。

    秦禅月也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

    她自来了侯府里,对这位性情顽劣的二公子也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回见面。

    瞧着,比他那哥哥蠢多了。

    秦禅月收回目光,继续向莲香院而行,走过一条花路,便瞧见了莲香院。

    莲香院地处虽偏,但却有一片池塘,其上小亭游廊,塘内月色莲花,瞧着景色分外美。

    回到莲香院时,她面上的眼泪已经散了,一张素白的脸蛋上没了泪,也没了在面对楚珩时的畏惧与不安,在月色下顿了片刻,便入了清净的莲香院。

    院内分东西厢房,秦禅月和丫鬟住在西厢房,李姨娘住在东厢房——秦禅月本是有一个丫鬟的,但是都被李姨娘带去诵经了。

    东厢房单独开辟出来了一个佛堂。

    她途径东厢房佛堂时,透过半开的窗柩,能瞧见里面一片烟雾缭绕,李姨娘跪在佛前求子,三个小丫鬟跟她一起念经。

    李姨娘不过三十年岁,臀丰乳肥,眉眼与秦禅月有三分像,也如秦禅月一般,瞧着小家碧玉,但眉眼勾人,似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沾着清晨的露珠,等着被人啃咬一口。

    第139章 禅月的梦4

    此时, 李姨娘正在虔诚的求子,她说,人越多, 事越灵, 肯定能求个儿回来。

    她只要生下一个侯府的男儿, 她便能在这侯府中立足了。

    至于秦禅月,李姨娘是不曾指望的,一个女儿就不提了,还是个旁人的闺女, 在这侯府只有给她拖后腿的份儿,是不可能给她半点助益的。

    她又年老色衰了,原先凭着是他妻的那点良家魅力, 勾着忠勇侯对她恋恋不舍,但真进了侯府的门儿, 忠勇侯又不觉得她哪儿好了, 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得想法子给自己找个后路, 一定要生个孩子, 就算不是男儿,女儿也行。

    李姨娘拜佛的模样越发诚恳真切了, 恰好秦禅月过来,从东厢房走过、叫李姨娘瞧见。

    李姨娘一见了秦禅月,当即拧眉呵斥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一天天只知道出去给我添麻烦!前些日子刚招惹了你两个庶姐,被打没够吗?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笨的东西,还不快进来跟我一起拜!”

    求神拜佛, 就要诚心才是!

    李姨娘现下还不知道秦禅月去给楚珩送吃食,又哭着跑出来、疑似得罪楚珩的事呢,若是她知道, 肯定还要大骂一通。

    跪在李姨娘身后的三个丫鬟都含着些同情的去瞧门外走进来的秦禅月。

    秦姑娘生的好看,似是枝头玉兰香,清雅怡人,就是性子太软糯了些,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大敢反抗,只从门外过来,乖巧的跪下,如她母亲一般,向着佛像祷告。

    佛堂内的燃香极浓,几乎模糊了眼前的佛像,秦禅月跪在地上,望着那晕开的氤氲烟雾,心中想的,却是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所有事。

    在一个月前,她还不是侯府的秦姑娘,而是秦禅月,她的母亲也不是李姨娘,而是秦夫人。

    她的父亲只是个贫穷书生,靠教人读书而赚些束脩,日子贫苦,但也过得下去,但后来,侯爷去山间夜猎,无意间瞧见了她的母亲。

    粗布荆钗的良家妻,比之长安贵妇,可别有一番风味。

    母亲便渐渐地不同了,夜间先是借口与父亲分了房,后又总是神色古怪。

    直到那一夜,她撞见了母亲与侯爷偷欢,侯爷瞧见了她,自觉丢人,骂了一声晦气便要走。

    母亲顾不得她在一旁,扑过去哀求忠勇侯,求忠勇侯带她走,但忠勇侯袖子一甩,道:“你有夫有女,如何能跟我走?你那丈夫虽只是个秀才,但也有功名在身,若他去告本侯,强抢民女这罪名落实,本侯要被弹劾的。”

    说完,忠勇侯便走了,再也没去找过母亲。

    而从那一日起,她的母亲便对她恶语相向,十分厌恶于秦禅月。

    而这件事,也深埋进了秦禅月的心中,秦禅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与父亲说,若是说了,父亲一定会休妻,可若是不说,秦禅月觉得对不起父亲——这样煎熬的日子过了大概几日,一日晚间,母亲突然格外高兴,买了酒肉叫父亲与秦禅月一起吃。

    秦禅月心事重重,吃得少,父亲开怀,吃得多。

    后来,秦禅月与父亲皆昏厥过去——待到后面醒来,秦禅月才知道,饭菜里多了一道野菌菇,有毒,父亲吃得多,人已经去了,她吃得少,苟活下来。

    那道菜是母亲亲手做的,蘑菇也是她亲手采的,但是她一口没动。

    秦禅月没有证据,但她知道,就是母亲。

    可她偏生不能说出来,不会有人相信她,也不会有人帮她。

    若她当真说出母亲与忠勇侯的奸情、说出父亲死因另有其他,那她根本不会有申冤的机会,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给父亲和她下毒这件事,忠勇侯是否直接参与了,但她知道,忠勇侯一定知道她父亲的死不对劲,因为她父亲死后,她曾想向县里的官老爷报案,但她连院门都没出去,父亲便已经被村正带人烧了。

    父亲尸骨全无,只有一捧被烧烂了的灰,所有证据都无从查证。

    那一天,从村正,到村人,每一个人都在无形的帮助母亲善后,也是那时,秦禅月瞧见了权势。

    无须忠勇侯开口吩咐,所有想要讨好他的人,都会替他去做。

    忠勇侯翻翻手指就能弄死她,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孤女,与忠勇侯作对,他们日夜相处的村子人都不能,更何况是旁人?

    所以她浑浑噩噩,充作什么都不知道,蒙混过了所有人。

    再往后,就是父亲匆匆下葬,母亲戴孝,又在热孝间与忠勇侯勾搭在一起,入了忠勇侯府,她没死成,母亲曾想将她匆匆嫁人,但她跪在地上求母亲,说也想过好日子,说一定会听母亲的话。

    她死缠烂打,母亲又不敢做的太过分,怕对她太心狠,引来外人疑惑,恐将杀夫之事败露,便也将她带了进来——带着女儿趁早改嫁,顶多被骂一句薄情,若是把女儿匆匆打发了,自己嫁过去,便容易被人多问上一句:怎的这般狠辣性急,难不成有隐情?

    他们瞻前顾后,秦禅月才有一线生机。

    秦禅月跪在佛堂前,那张清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呆呆木木的跪着,但她垂下眼眸时,眼底里却是翻涌的恨意。

    若天上真有佛祖,秦禅月也不会拜。

    她不信。

    神佛从未曾怜悯过她,她也不会再有佛心。

    她恨李姨娘,恨忠勇侯,她来这,也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她要忠勇侯和李姨娘的命。

    她没有那个本事,一刀把忠勇侯府的人都杀了,但她有她的美貌,她有与李姨娘一脉相承的狠辣,这种狠辣在恨意中氤氲,逐日攀升,让她咬着牙在忠勇侯府待下来。

    她要让李姨娘自咽苦果,要把这忠勇侯府上下全都搅的稀巴烂,才敢给她的父亲上一炷香。

    她是长在仇恨与怨怒中的荼蘼,汲取所有脏的臭的东西生长,以欲情为枝丫,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美里面都是掺着毒的,勾着人来缠绕,吞噬,吮吸仇人的骨髓,吸得滋滋作响。

    那些旧事在烟雾缭绕中被重新记起来,转瞬间,又都被压在心下,片刻后,秦禅月放下祷告的手,递过去了一张药方子,与身前的李姨娘道:“姨娘,女儿这些时日,恰好得来了一方养颜汤,女儿献给您,望您能早些为侯爷诞下子嗣。”

    “什么养颜汤?”李姨娘狐疑道:“可有用?”

    “女儿自己学着调配的。”秦禅月道。

    秦禅月以前在村里,跟着一个药娘学过些土药方,她懂一些简单的药理。

    李姨娘迟疑着收了,神色瞧着还是不信,但也算是对秦禅月顺眼了些,没有继续要她跪着,而是打发她回去,道:“回去吧,日后少去招惹你的两个庶姐。”

    一旁的小丫鬟当时正被烟呛了眼,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向秦禅月,正瞧见秦姑娘面含关切,一张莹润娇俏的鹅蛋脸上蕴着浅浅的萤光,一身素衣缥缥缈缈,像是天上的仙子端坐,浩瀚烟波缠绵。

    小丫鬟想,秦姑娘真是乖巧孝顺,性子也温婉,从不欺负下人,对谁都有礼,这般好的秦姑娘,李姨娘怎么就不喜欢呢?

    而秦禅月似是没察觉到李姨娘的厌烦似得,只恭敬起身离开了。

    她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西厢房窗柩半开,迎面是女子床帐,临窗有一矮塌,左方竖着屏风,屏风后摆放着浴桶,虽不是处处富贵,但比之秦家原先,好了十倍有余。

    秦禅月便跪坐在矮塌上抄书。

    不到片刻后,她的贴身丫鬟也被李姨娘放回来了。

    贴身丫鬟叫小红,原先是伺候院中三姑娘的——侯府孩儿两男两女,大公子楚珩,二公子楚重,以及两个庶姐,三姑娘四姑娘。

    秦禅月按岁数排,应当排第五,但没人唤她五姑娘。

    小红原就是三姑娘的人,被三姑娘的姨娘特意打发来,安插在莲香院,以方便得知些莲香院的消息,所以小红身在曹营心在汉,伺候秦禅月并不算尽心,顶多算是不太糊弄。

    她是三姑娘的眼线,常把莲香院的事儿学给三姑娘听,秦禅月会做胭脂给自己用的事情,便是她告知给三姑娘的,因此才引来三姑娘觊觎抢用,后才生出面上生疮、追着秦禅月打,被楚珩撞上的事。

    秦禅月都清楚,只是从不戳破。

    她还有用得着这吃里扒外的丫鬟和那蠢笨的三姑娘、四姑娘的地方。

    比如现在。

    秦禅月在自己的厢房中冲泡了些茶叶,复又从一些书卷抽出一张纸来,其上写着些诗词,她垂眸来看,渐渐痴了。

    茶香缭绕间,水汽氤氲,娴静的姑娘似是月中仙娥,爱怜的抚着那首诗,柔软的杏眼里满是喜爱,小女儿家情态尽显。

    瞧着那姿态,可不像是仅仅喜爱这首诗词。

    小红远远瞥了眼那诗词,没看懂,她不识字。

    “姑娘,这是什么啊?”小红探头探脑的问。

    自从秦禅月跟三姑娘四姑娘打起来了以后,三姑娘便一直怀恨在心,叫小红仔细盯着秦禅月,有什么事儿都要告知三姑娘,小红自然会追着她问。

    “这是……刘公子的诗。”秦禅月似是随口回道。

    小红悚然一惊,又觉得一阵兴奋。

    这刘公子——可是三姑娘的未婚夫!

    瞧着秦姑娘这架势,难不成是喜欢上了三姑娘的未婚夫?

    这件事,若是报给三姑娘听,定能换来不少打赏,说不准还能从莲香院被调出去,重新回三姑娘身边过好日子呢!

    当时夜色已深,清雅淡丽的姑娘捧着手指的诗词读的认真,浑然没察觉到,身旁的丫鬟眼眸里冒出的荧荧鬼火。

    ——

    有些人啊,总以为自己是猎物,挥舞着镰刀,想要捕下那只吱吱叫着的蝉,嚼着她鲜嫩的身子,吞食她的血肉,却浑然不知,那蝉影如黄莺,立于嫩叶枝丫上,早已等待多时。

    第140章 禅月的梦5

    次日, 清晨。

    秦禅月每日卯时初必要起身,去后宅大花园中采晨露,集花蜜。

    她今日穿了一身绿烟素束胸襦裙, 外罩一层紫烟罗绸外裳, 衣裳算不得名贵, 大户庶女都是如此的打扮,唯独穿在她身上清新淡雅,因着没有什么好首饰,所以只盘了一个花苞头, 上簪了一朵月粉色的花,有一缕墨发顺着花苞落下来,娇俏的顺着花苞转动。

    秦禅月这张脸生的好, 清雅又不失灵动,颜色嫩俏芳华揽, 叫人挪不开眼。

    她拿着团扇, 唤小红端着罐子去采蜜的时候, 正午的阳光打在她面上, 如玉的肌肤泠泠的闪着微光,叫小红瞧着都暗暗生嫉。

    一个娼妇之女, 竟也能跟侯府的千金平起平坐了,还惦记着三姑娘的未婚夫——

    一想起这事,小红心里又不嫉了,只暗暗期待,抱罐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颠儿颠儿的跟在秦禅月身后走。

    她昨夜在秦禅月睡了后,连夜将这件事告知给了三姑娘,三姑娘气愤的摔了杯盏。

    因着昨夜太晚, 三姑娘没敢上门闹上来——那必是要惊动两个院里的姨娘的,到时候事情都由姨娘去插手办了,轮不着三姑娘,所以三姑娘忍下来了。

    三姑娘这门亲事来之不易,那刘公子身份颇高,更要命的是,三姑娘想起来,之前刘公子来府前接她出去游玩,是瞧见过秦禅月的,那时刘公子还随口问过呢。

    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细想,又觉得惊恐。

    她要自己动手好好问问,秦禅月到底是何时见了刘公子,与刘公子间又有了什么苟且,是秦禅月主动的,还是那刘公子主动的。

    这事,必然是私下里才能成的,卯时这时候,院儿里人都少,秦禅月又日日都去院子采露集蜜,所以挑这个时候,把秦禅月堵在花园里审问最好。

    三姑娘与秦禅月之间仇怨不小,秦禅月刚进府时,三姑娘四姑娘便因模样不如她,瞧着不舒坦,暗地里找了不少麻烦,但秦禅月瞧着软软糯糯可可怜怜的,却是半点亏都没吃着,别人不知道,三姑娘清楚得很,秦禅月跟她那个娘一样,坏着呢。

    要是秦禅月真盯上了她的未婚夫,那可不行!

    所以三姑娘整装待发,早已等守在了花园里,等着抓秦禅月一个现行,好好收拾她一顿,秦禅月觊觎她的未婚夫,这件事闹大了,说不还能将秦禅月赶出去呢!

    ——

    夏日,卯时初。

    此时的天儿还没大热起来,花园间因草木葳蕤,上含晨露,所以显得格外凉爽,薄薄的晨曦落在花园间,桃枝以手中团扇拨开树枝,与身后小红道:“小心收集。”

    小红双眸左右扫过,漫不经心的点头,心里却在琢磨着三姑娘什么时候到。

    侯府的花园极大,连通着府内前院后宅,楼台叠翠烟柳画桥,仆从丫鬟时常手捧各种托盘穿梭其中,秦禅月和小红混在其中,并不算是显眼。

    而卯时初,也正是楚珩每日上朝的时辰。

    ——

    永昌三十七年,国泰民安,四海臣服并无战事,政务并不繁忙,永昌帝每三日一朝,今日,正是上朝的时候。

    楚珩昨夜没睡好,今夜起来时,头脑略显昏胀,但他一贯善于隐忍,便也未曾伸张,只是在早时更换亵裤的时候恍惚了一瞬。

    他从未被女子当面剖白过,大陈人都重礼,他又格外严苛,纵然有人想要与他成婚,也只远远瞧上一眼,从未如此过。

    他昨□□迫秦禅月所说的那些话,现下想来,他只记得秦禅月烧红的耳垂。

    被润湿的亵裤,似是昭示着某种隐喻,昨日他又梦了一场,纤美的姑娘折断羽翼,跪伏在他身前——

    那念头只不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被他粗暴的打断了。

    不可想。

    今日还需上朝,不能耽搁。

    他手底下的“秀才案”,现在也该去与圣上回禀一番了。

    楚珩强压下那些念头,起身,穿上绯色官袍,头戴官帽,起身出了雅书院的门,行小径,从花园处出正门,准备行去宫中。

    但他才刚走到花园间,便瞧见了秦禅月。

    说来也怪,这游廊花阁,竹林夹景,远处湖水粼粼,亭前立了两个姑娘,正是秦禅月与三姑娘,秦禅月还背对着他,未曾露出半点容貌,可偏生他一眼过去便瞧见了。

    秦禅月与三姑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瞧着三姑娘似是有些情绪激动。

    夏日晨曦盈盈,秦禅月的发丝、绫罗裙摆与院中的草木花枝一起摇晃,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一笑成痴绝。

    楚珩的眼都被她烫了一瞬。

    自过了昨夜,听了秦禅月一副真切剖白之后,楚珩的心时而在天上飘,时而在苦水里泡。

    秦禅月喜爱他一事,定是行不通的,他们之间身份阻碍太多。

    但这件事怪不得秦禅月,他为兄,秦禅月年岁小,若论罪责,大半责任在他身上,是他疏于管束,不曾想过秦禅月是个外来女,与那些亲妹妹不同,才会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些事,当断则断。

    但瞧着秦禅月昨日对他那般情深重重,也不知现在拒绝还来不来得及。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他时而自责,时而恼怒,时而还有些——

    一颗心被拉扯的七上八下,他本是个宁折不弯百折不挠的钢刀,铁断刚硬不曾有半点容情,现下却硬是被秦禅月扯下了红尘,在他自己都不察觉的时候,沾染了一身烦恼丝,现下再去瞧秦禅月,只觉得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他似是站在悬崖旁边,其下是无尽悬崖,道德伦理束缚着他,一遍遍警告他不能下去,他也心知不能下去,可是那云崖之下云雾翻滚,似是有世间绝景,勾着他看一眼,再看一眼。

    而就在楚珩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的时候,亭前变化突生,三姑娘不知为何推了秦禅月一把,秦禅月“噗通”一声跌下了水!

    楚珩的思绪“呼”的放空了一瞬,秦禅月坠水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放大,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入了水。

    小厮的惊呼声在身后放大,但楚珩已经顾不得了,他如同游龙一般入水,飞快游入亭边,将已经呛水昏迷的秦禅月抱起来,护到了怀中。

    女子夏日衣衫薄,被水一浸,便紧紧贴敷在身上,秦禅月生了一副玉骨冰肌的模样,玲珑曲线毕露,楚珩只能用宽大的官袖尽量遮着她。

    ——

    亭内的三姑娘早在秦禅月被推下水的时候便吓傻了,她分明没用力!

    是秦禅月自己倒下去的,这贱蹄子害她!

    这时候三姑娘还只是有些慌,在瞧见大公子下湖救人时,三姑娘便是怕了。

    此事叫大公子撞见了,那还得了?定是要重罚的。

    三姑娘只得寄希望于早些讲清事情原委,来给自己多些余地。

    毕竟道理都在她这头呢!

    恰好此时,大公子湿淋淋的抱着秦禅月上来了,三姑娘赶忙上前道:“妹妹见过大公子,还请大公子明察,妹妹方才与秦姑娘生了争执,只因为秦姑娘私藏我未婚夫的诗句——”

    三姑娘话音才落下,便瞧见大公子冷眼望来,平日里那双沉稳冷淡的丹凤眼中含着森森杀意,只一眼,便叫三姑娘整个人都打了个颤!

    “诬陷女眷清白,以家法,如何处置?”楚珩声线冷肃,隐隐透着几分刺人的锋锐。

    这等时候,若是慢上半分,定是要被罚在祠堂跪上两个月的!

    三姑娘双膝一软,一叠声的否认,说道:“回大公子的话,妹妹不曾诬陷,是秦姑娘的贴身丫鬟亲口与妹妹说的!”

    一旁的小红见了大公子,心下也怕,“噗通”一声跪下了,颤着声说道:“奴婢不敢欺瞒大公子,昨日秦姑娘确实看个人的诗词看到半夜,诗词本便在莲香院西厢房中。”

    楚珩的面色似腊月寒冰。

    他本是心志坚定之人,每每断案,不见证据,从不会轻信任何人的证词,但是,小红和三姑娘这几句话刺到他耳朵里,只一听便叫他生了恼,似是有人拿刀在他面上划了两刀,让他面颊都火辣辣的疼,心绪也隐隐混乱。

    他本就生了一张冷硬的面庞,此时一寒下面容,将两个小姑娘吓得够呛,都不知晓大公子为何这般动怒。

    而下一刻,大公子已经转而看向了一旁的小厮。

    只一眼,那小厮便明了了楚珩的意思,走到小红身前,道:“带我去瞧一瞧那诗。”

    他们大公子断案一向讲证据,起码要见过那诗才能断定真假错过。

    小红立刻点头,起身带着小厮便走。

    而楚珩转而带着秦禅月便回了最近的雅书院——秦禅月还昏着,浑身湿淋淋的,窝在他怀中,倒是没死,只是被呛晕过去了。

    楚珩抱着她,将人放置到了他的床榻间。

    不知为何——他未曾选客卧,可是将秦禅月放置到了他夜夜都睡的床榻间。

    似是某种他自己死活不肯承认的隐喻,只有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才悄悄泄露出一丝——秦禅月既喜欢他,就该留在他的床榻中,不该去旁的地方。

    秦禅月还昏着,对外间事浑然不知,云鬓堆积,由水沾在雪白的面颊上,芙蓉面含潮红,眉目清雅淡丽,似是枝头玉兰。

    楚珩心里却又紧了几分。

    秦禅月分明昨日才说喜爱他,今日怎么又与刘公子扯上关系了?这——

    他的念头才转到这里,便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复而在门外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