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UTC-3时区的19点37分。

    驾驶舱里。

    “什么动静?”

    正在与PNA通讯的安柏突然开口道。

    驾驶舱里的所有人闻言立刻看向这个alpha局长, 只见安柏俊朗的脸庞上神情坚毅,一双海蓝色眼睛紧紧盯着舷窗外,正在听着在13层甲板的罗伊等人汇报的乔舒亚也抬起头, “局长,什么——”

    乔舒亚的话刚开口, 整个驾驶舱里就猛地摇晃了一下, 站在控制台旁的一个专员没有防备地踉跄了一步,双手扶住设备才稳住身体。

    舱内所有人的脸上在一瞬间不约而同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在有着先进稳定系统的豪华游轮上感受到船舶的摇晃实在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

    不如说,正是这样的摇晃才让众人意识到他们真的是身处一条船舶而非陆地上。

    而也正是在这时,尖锐警报声又突然再度回响在整个舱室里。

    只是这次的警报与十分钟断电前不同,明显级别更高, 机舱组合报警系统的LED灯柱伴随着警笛声开始闪烁, 操纵台的显示屏上也瞬间弹出了数个警告弹窗。

    在令人心慌的刺耳警报声中,站在二副身侧的专员立刻皱着眉质问道:“又发生了什么?”

    然而那个英国人二副却没有回复他。

    安柏与乔舒亚不禁转过身看向这个经验丰富的英国船员,但就是这一眼, 他们几人都怔住了——只见二副宛若僵住了一般,一双紧紧盯着主屏幕的褐色眼睛中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怎么了?”孔嘉欣意识到了事态可能超出一般预期,立刻厉声道。

    而也正是在这时, 安柏已经看见不仅是二副, 尖锐的警报声中, 被绑在蓝色地板上的船长和其他高级船员的脸色都煞白一片, 宛若看见了末日一般的灾难。

    “压载水舱被破坏了, ”二副恍若回神般绝望地叫道,“而且是双层底舱的压载水舱——海水已经倒灌,水舱的液位和压力现在全都失控了!”

    在场的许多专员并不明白船员口中的专业名词代表着什么,乔舒亚强压住眼中的疑虑和惊异,追问道:“冷静点!那会发生什么?”

    二副哆嗦着还没有回答, 所有人的脚底下又再次传来更加剧烈的震动,这次安柏等人都更加明显地感知到了整个船体的摇晃,也在这时不用二副的解说,所有人都发现了舱室地板与水平线之间出现的明显倾斜角度。

    “这艘船会翻?”安柏眼中闪过震惊,他一把拽住了东倒西歪的英国人领子,厉声道:“那现在有什么补救措施?”

    “没有,游轮的应急发电机组也被毁了,主甲板的集控室根本没有办法运作,更不可能手动干预压载水舱系统,”被揪住领子的英国佬几乎都快吓哭了,嘴唇哆嗦道:“而且舵机停车了,我们没办法通过辅助推进装置来维持船舶的稳定——”

    “还有多久?”安柏打断了他。

    英国人一怔,下一秒,只见安柏脸色阴冷地质问道:“还有多久船会翻?”

    二副看了一眼VDR(船舶数据记录仪)上的波动的数据,颤声道:“最多,半小时,不,最好是在20分钟内,我们都必须前往救生甲板,那里有救生艇……”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安柏松开了他的领子,英国人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驾驶舱地板上,刺耳的无法停下的警报声里,每一个专员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强烈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乔舒亚更是看向英国人质问道:

    “可这不是15万吨的游轮吗!怎么可能会倾覆?”

    说着,乔舒亚抬起头看向宽阔的驾驶舱,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这艘犹如钢铁城市的豪华游轮居然会倾覆。

    “压载水舱被爆破后,海水会涌入一侧压载水舱,整个游轮的重心就彻底偏移了,这是船舶能面对的最残酷的灾难之一。”

    被捆在地板上的美国人船长惨白着一张脸解释着,脸上写满了最深的恐惧与惊愕:“老天,究竟是谁会做出这样疯狂事情……”

    听到这里,A队的每一个人脸色都凝固住了——他们都想到了在二十分钟前突然在游轮上出现的第三支队伍,他们至今都无法确定这一支队伍的身份以及目的。

    为什么要清洗掉永生会的雇佣兵,为什么要炸毁发电机组,为什么要彻底毁掉这艘游轮,以及所有专员最关心的——他们对在底层甲板执行任务的劳拉警督和C队成员做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分散在游轮各个角落拼命的AGB专员百思不得其解的巨大谜题,然而未等乔舒亚等人更多思考这一问题,他们通讯耳麦里突然传来了A队罗伊的声音:

    “局长!我们在13层甲板,游轮刚刚的摇晃刺激到了舱室里的贵族们——现在局势又开始失控了!游轮是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听到了罗伊的声音,负责14层甲板的C队诺曼也迅速接入了频道:“14层甲板当前也是一样的情况!而且游轮的倾斜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断电的长廊里要求去停机坪——”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驾驶舱里和耳麦对面的专员都又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

    被捆住双手的船长等人更是无法保持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倒在蓝色的地板上,只能神经质一般地快速喃喃道:“压载水箱失控后会威胁整个船体的结构,我们必须抓紧黄金的半小时逃离,不然后期的大规模倾覆很可能就会在短短几分钟里……”

    安柏一脚踹翻了胆小怕死的船长,一双蓝眼睛里散发出骇人的恐吓意味,他用英文对着面露惊恐的高级船员们一字一句道:

    “就算你们是他妈的国际罪犯,在这种时候也必须给我负起作为船员的职责!普通船员在这种时候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扔进海里——现在都他妈的站起来!”

    在凶神恶煞的AGB局长的威慑下,穿着笔挺深色制服的大副被孔嘉欣从地上薅起来后扑向了控制台,大脑空白了两秒后,才想起了应该做的紧急措施,颤抖着按下了驾驶台的警报装置。

    一瞬间,七短一长声的弃船警报声通过有着独立电源的警报系统席卷了整艘游轮的各个角落。

    彼时正是19点40分-

    与此同时,顶层甲板的员工楼梯里。

    足足一分钟的警笛声结束后,塞缪尔等人都听见了由机械女音播报的要求所有人前往7层的救生甲板通知。

    “一定又是基路伯的人炸的,”浑身是水的蔡司站在楼梯口,他强撑着冷静用英语分析道:“他们的目标中没有AGB,所以齐枫他们很有可能还活着——我们要分头行动。”

    塞缪尔已经站在了漆黑一片的楼梯下方——整艘游轮除了顶层甲板还拥有光明,其他的所有甲板都陷入了断电的黑暗之中。

    劳拉接过卡尔文递来的耳麦,她靠在墙壁上,昏暗的光线掩盖了她的表情,众人只能听见女性alpha警督沉声道:

    “林家的那个孩子一定不会杀了赵洋,他们一定是去13层的停机坪了,我们要抽两路人手出来,一路去找赵洋,还有一路跟着我去底层甲板找C队成员,其他人直接去救生甲板接应A队和C队。”

    蔡司也接过B队成员抛来的耳麦,他立刻斩钉截铁道:“我和范伦丁去找赵洋,塞缪尔你们带着艾德蒙先去救生甲板。”

    劳拉道:“我也只要两个人,汇报给安柏他们吧。”

    不过三十秒,站在楼梯上的精英专员们就迅速安排好了下面的行动,话音落下,蔡司就一边戴上耳麦一边向下走去。

    然而只走了一步,他就停了下来。

    蔡司抬起头,看见被自己拽着的beta停在了光与暗交接处。

    过去的几十分钟犹如一场可怖的噩梦,以至于蔡司内心已经隐约感知到了某种危机,所以他故意没有和徐长嬴说话,只是强硬地拽着beta的手和自己一起逃跑。

    但果然,蔡司明白,有些事情根本无法逃避过去。

    “我就不去了。”

    徐长嬴就这样身形单薄地站在楼梯口的光里,衬衫上与身上的血迹一起被水流冲淡了许多,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干净面孔。

    刚刚疲于奔命,站在楼梯下方的塞缪尔等一行B队专员实际上并不清楚海景会客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来得及知道第三支队伍是基路伯的人,与原有的永生会的emperor们发生了火并。

    至于为什么刚刚为什么没有营救拉尔夫教授,或者说,为什么拉尔夫教授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塞缪尔等人都来不及细问,他们只是察觉到劳拉与蔡司的沉默背后藏着某种更可怕的真相。

    徐长嬴站在蔡司的逆光处,因此蔡司只能看清beta的脸庞轮廓,却看不太清这人眼中的具体情绪,只是听见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

    蔡司只觉得胸口一滞,他紧紧攥住徐长嬴的手,咬牙道:“你回去能做什么?别自以为是了。”

    “我不能让他留在那里。”徐长嬴的手冷得犹如一块握不住的冰,尽管蔡司抓得很紧,但他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绝望。

    徐长嬴望着他的眼睛:“我必须要回去的,蔡司。”

    空气中还回荡着刺耳的警笛声和警报声,脚下的钢铁楼梯伴随着微不可查的重心变换而发出可疑的咯吱声,一切都预示着命运的容错率正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飞速下降。

    蔡司选择收紧手中的力度,愠怒道:“你是蠢货吗?你回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还会让我们的营救行动彻底失败,我凭什么让你回去!你以为我们抽出宝贵的人力是来看你送死的吗!”

    徐长嬴与蔡司说的都是中文,而塞缪尔B队里的许多队员都是北美和欧洲专员,并不熟悉中文,因此只能一脸茫然和紧张地看着这对著名的死对头警督爆发着争执,只是罕见的是beta警督第一次彻底落于下风。

    徐长嬴道:“对不起,我——”

    “这世界上的所有对不起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蔡司愤怒地打断了徐长嬴对自己说的第一个道歉,他怒声道:“现在你能够弥补我们损失的做法只有下来,然后跟着塞缪尔一起去救生甲板,你以为你还是随心所欲的beta警督吗?你别忘了你现在他妈的只是一个犯罪嫌疑人!”

    在最后的生死时刻,北美分局的优性alpha警督终于对最讨厌的beta警督骂出了顺畅的中文脏话,然而徐长嬴这个锱铢必较的小人这次却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定定看着他,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你——”蔡司眼眶滚烫地正要再说什么,但劳拉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劳拉低声道:“我们走吧,艾德蒙已经想好了。”

    蔡司的喉咙被哽住了,他只觉得脸庞仿佛都麻木了,在徐长嬴抽走右手的时候胸腔里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绝望,他突然发现他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他觉得应该是他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他的懦弱让徐长嬴失去了腺体,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比如,他也知道徐长嬴无法说出口的那个秘密是什么,因为他一直都在注视着他,所以才会知道是什么让他会那么痛苦。

    但最终还是来不及说出口。

    蔡司看见徐长嬴在尖锐的警笛声中走了下来,接过了劳拉递来的手枪,最后回过头望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了”。

    “赵洋就拜托你们了。”

    看着那人头也不回的背影,蔡司颤抖地攥紧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左手-

    顶层甲板的单向电梯是唯一一个直达emperor专属停机坪的竖向通道,就在电梯门刚合上后,赵洋就感觉到拽着自己的力气突然消失,他转头看去才发现挟持着自己的黑西装雇佣兵在刚刚已经中枪,此刻正无力地顺着电梯箱壁倒在了地上。

    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电梯的金色镜面,赵洋僵立在昏黄的顶灯下,在那血色的镜子中看见了自己惊愕的眼睛,以及林殊华冷若冰霜的脸庞。

    电梯里只剩下了他与林殊华,以及林殊华仅剩的一个心腹,就连顾铭泽也在刚刚可怖的火并中死亡,但提比略本人还活着已经比屋大维阵营强上了一万倍。

    就在赵洋还没有缓过神的时候,鎏金电梯门就再度开启了,林殊华与另一个黑西装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直接走了出去,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电梯里还有一个死人和活人。

    赵洋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眼睛还未闭上的尸体,又仓惶地看了一眼走在漆黑通道里的两人,咬牙就快步跟了上去。

    通道很狭窄,在黑暗中赵洋感觉很像机场的廊桥,因为鞋子踩在地板的声音很明显是金属的质感,而前面的两人头也不回,感觉也并不在意自己跟着他们。

    大约只走了十几米,赵洋的眼前就出现了光亮,随即下一秒,一股冷冽的海风就迎面吹了上来。

    正是13层甲板的专属直升机停机坪,因为边界灯和瞄准点灯的电力系统都是独立的,所以在断电的游轮上,停机坪的甲板反而成为了最显眼的存在。

    赵洋看见林殊华走在他的前面,在踏出通道的那一刻,海风吹开了他的西装下摆,他就这样在通道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前面的黑西装手下站在不远处甲板上冲他点了点头,林殊华才再度迈开步子。

    赵洋再也按耐不住胸口的情绪,他大声叫了一句“林殊华”就直接阔步向前冲了过去。

    只是话音刚落,就在赵洋三步并两步也要赶到通道口前的那一刻,游轮再度出现了那股诡异的震动,甚至连廊桥也发出了可怕的吱呀声,比之前更加强烈的摇晃感让赵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等到赵洋好不容易站稳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通道口,并也在这一刻看清了整个停机坪的惨状——显然这里也发生过了枪战。

    强光照射下的两架Sikorsky S-92依旧正常停在停机坪上,但在附近的甲板上则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永生会的雇佣兵,足足有20人,赵洋能够认出这些应该还都是屋大维的手下。

    13层甲板通往这里的舱门大敞着,因为断电只能看到里面漆黑一片,但想来里面一路上也应该是被基路伯的人清理掉的雇佣兵尸体。

    整个甲板上安静的可怕,林殊华站在被强光照射的停机坪圈外,看着仅剩的心腹在两架直升机上爬上爬下检查着飞机的状况。

    “林殊华!”赵洋看着无动于衷的男人,一股无言的怒火在他的胸口猛地烧了起来,他跨过血泊中的尸体,冲上前一把揪住了林殊华的领子,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探照灯的强光打在林殊华的脸上,让那张本就白皙冷峻的脸庞更加冷硬,林殊华手中握着枪,冷冷地盯着赵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你现在最好松手。”

    然而赵洋却收紧了手中的力度,他看着林殊华近在咫尺的眼睛,怒声道:“你为什么要当提比略!你他妈的明明什么都有,你一直活得高高在上的犯什么贱?你就一定要去当林光霁那样没人性的畜生吗!”

    “放手,”林殊华用力掰开他的手,语气森冷道:“你没有资格这么问我。”

    “我没有资格?”赵洋双目赤红,怒吼道:“你他妈的林家人害死我老爸我没有资格问你!”

    话音落下,赵洋感觉到对方掰开自己的手猛地停住了,林殊华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什么都知道,你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装成没事人一样和我说话,”赵洋眼眶滚烫地看着林殊华没有血色的脸,咬牙切齿道:“把我当傻逼很有意思吗?”

    “我有的选吗?”

    汹涌的海风里,尖锐的警笛声骤然回荡在甲板上,林殊华神情冷峭地盯着眼眶通红的赵洋,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杀你父亲的不是我,但是我能对你说出口吗?”

    “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林殊华讥讽道,“徐长嬴他不也早就知道你父亲是被冤枉害死的,但是他不也没和你说吗?你怎么不去问他?”

    赵洋揪着林殊华的领子,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徐长嬴他明明是——”

    “这怎么不一样!”林殊华直接打断了赵洋的话,他恶狠狠地盯着赵洋的眼睛,戏谑道:“就因为徐长嬴无论做什么都是有苦衷的,我做恶事就是因为我秉性下等,罪大恶极是吗?”

    赵洋怒道:“这他妈关徐长嬴什么事?你非要提他干什么!”

    “这他妈当然关他的事,”林殊华冷冷盯着赵洋,海风吹散了他额前的头发,衬得林殊华那双眼睛在黑夜中亮的惊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所有人都是假的就好了,但偏偏有一个人是真的。”

    “就算徐长嬴自己去做他那光明坦荡的优性alpha也可以,但为什么他不惜毁掉自己的也要改写夏青的人生?最后结果就是他把所有人的人生也一起毁了。”

    赵洋怔住了,他看见林殊华眼底的痛意和愤怒,听见他缓缓开口道:“明明如果没有夏青,我也可以成为林家一辈子不用接触LEBEN的那个人,更不用当这个所谓的emperor。”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赵洋攥紧了林殊华的胳膊,眼眶通红地质问道:“你拒绝林光霁还能硬逼你当提比略吗?”

    “拒绝?”

    林殊华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自嘲,紧接着下一秒,他的脸上就再度写满了冷意和倨傲,他语气漠然道:

    “对于我来说,人生只有不知道LEBEN和成为提比略两种可能,只要我被纳入LEBEN的圈层之中,我就不可能拒绝,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眼中的所谓正确道路还是错误道路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只是另一个人的棋子罢了。”

    赵洋望着林殊华眼中的残忍和欲望,在这一瞬间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格外陌生和可怕,胸腔里也立刻蔓延开了一股寒意,连带着下意识松开了手。

    然而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的林殊华却笑了,他的脸颊上被溅上了鲜血,此刻在强光下更显生冷和残酷,他自嘲道:

    “你看同样都是emperor,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在你眼中果然还是我更加面目可憎——所以你来问我为什么当提比略简直可笑至极。”

    赵洋闻言脸色骤然发白,但反应过来后,他又再次抓住林殊华的肩膀恼怒道:“林殊华你是傻逼吗?你为什么一定要钻这个牛角尖?”

    “因为你从来没有选过我!”

    林殊华甩开了赵洋的手,他怒声道:“林家人是对不起你,但是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可你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没有选择我。”

    “我其实一开始根本就不在乎你,”林殊华定定地看着赵洋的脸,嗤笑了一声,“因为你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alpha,但是你却总是出现在徐长嬴的身边,明明你们家世天差地别,但你却总是对我不屑一顾,却又和他谈笑风生。”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徐长嬴究竟比我强在哪里?我要怎么做才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赵洋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林殊华眼眶泛红地质问他道:“我对你不好吗?你哪一次来找我,我没有尽全力帮你?就算8年前你走投无路来求我帮你找徐长嬴,我不是也帮你找了吗?”

    “可在你眼里我永远比不上徐长嬴,”林殊华那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睛中此刻燃烧出了从未有过的妒火:“你现在居然怨恨我是害死你父亲的林家人——你忘了当年我知道你父亲去世之后就赶回国来找你,我对你说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你当时亲口答应我要和我一起走,结果呢?”

    林殊华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你刚答应我的那一天晚上就去见了徐长嬴,告诉他你要留下来,徐长嬴他妈的自身难保他能给你什么?让你去读了一个二本警校当一个大腿中枪都拿不到二等功的废物警察?”

    2010年9月,广州。

    凌晨的高架桥上。

    18岁的林殊华静静地站在人行道的另一侧,看着不远处的栏杆旁蹲着的两个少年,看着赵洋背对着自己用手臂不停抹着眼泪,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那是我自己选的,”在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中,赵洋脸色苍白地辩解道,“考警察也是——”

    “我已经明白了,”林殊华打断了他,他眼中满是漠然,戏谑般冷冷道:“你心里不就是这样想的吗?徐长嬴永远是坦荡无暇的优性alpha,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冒牌货。”

    赵洋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下一瞬,他狠狠拽住林殊华的领带,恼怒道:“你他妈的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比?”

    “不是我要和他比,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林殊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恨意:

    “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的选,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样是个普通alpha,就这样没什么烦恼地遵循固有社会规则活下去就行了——”

    “所以你他妈的是个混蛋!”赵洋简直气得发抖,他几乎被林殊华眼中的恶意和厌恶伤得不敢抬头,而也正是在这时,在强光中的停机坪里,那名心腹终于从直升机中跳了下来。

    那个亚裔心腹应该不是中国人,他对林殊华用英文道了一句“第二架可以起飞”,随即就掏出枪指着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警察,脸上写满了警惕。

    “你不能走!”赵洋见状立刻收紧了手中的力气,并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林殊华的肩膀,他哑声道:“我不会让你一错再错下去——劳伦斯说的你忘了吗?你根本入不了境就会被逮捕了。”

    “你以为你是谁?”林殊华冷冷地看着赵洋,下一秒,冰冷的枪口就抵住了赵洋的下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赵洋心里寒意蔓延,但他却还是死死瞪着眼前的林殊华,低吼道:“有种你就开枪,我绝不会放你走!”

    “放开!”林殊华怒了,他见赵洋依旧不放手,便直接解开领带,然而下一秒却被警察出身的赵洋擒住了左手。

    见状,一旁的黑西装心腹立刻上前要用枪托砸开赵洋,但林殊华却猛地扭过头对他用英文吼了一句:“Fire up the engine!”

    赵洋眼见那个雇佣兵朝着飞机走去就要去启动引擎,对着林殊华着急道:“你再逃下去没有意义!”

    林殊华目光森寒道:“我根本没有第二条退路。”

    赵洋闻言眼中终于蒙上了绝望之意,他明白他根本阻止不了林殊华,因为他从来就阻止不了任何人,徐长嬴、夏青——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所有人的命运他都没有办改写。

    “放开我!”林殊华用力地将左手一点点收回,望着赵洋的漆黑眼睛宛若一潭深水,他愤恨道:“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什么都不懂——”

    “砰!”

    林殊华的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骤然在尖锐的警报声中响起——

    赵洋的瞳孔瞬间紧缩,他清晰地看见血花在强光中的停机坪里炸开,“轰”的一声,正要爬上直升机的黑西装打手重重向后栽倒在地面上。

    甲板上有人!

    也正是在这一瞬,林殊华的反应比目睹枪击过程的赵洋更快,他下意识将赵洋推向身后,迅速抽出拿着枪的右手就要指向黑暗里,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瞬,“砰”的一声,子弹贯穿了他的上臂,林殊华闷哼一声枪就掉落在了地面上。

    赵洋迅速扶住林殊华,下意识就要去拿那掉在血泊中的手枪,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

    赵洋动作僵在原地,只能一脸仓皇地抬起脸,眼中满是惊恐地看着正前方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的人。

    是谁?赵洋手心里很快就被林殊华温热的鲜血润湿了,他颤抖地扶着林殊华,心中乱成了一团乱麻——是AGB的人?不,不可能,他们不会直接开枪。

    是基路伯的人?他们还有人留在13层甲板?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哒。”

    皮鞋敲击甲板地板的声音在黑暗中一声声响起,一个人影从停机坪的角落里缓缓走出,当迈过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边界灯的光线先是照亮了一只紧握着手枪的手臂,紧接着就照亮了来者的面孔。

    当看到这个人的脸的一瞬间,赵洋和林殊华的脸上都迸发出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赵洋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但下一瞬他就想到了什么,一股可怕的、惊悚的绝望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不该用你的直升机带我来这个游轮。”

    一个没有感情的,说着中文的男人声音在机械女音的弃船播报声中响起。

    “不然我就没有能力再回到这个停机坪,也不会等到你。”

    话音落下,来者已经彻底站在了光线之中,赵洋望着那张轮廓冷硬的熟悉脸庞,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旭隐?”

    两个多星期未见的男人瘦削了许多,李旭隐依旧穿着一身墨黑的衬衫,手里握着手枪,面无表情地站在海风里,整个人宛若甲板上的一道暗影,闻言抬起头看向满眼惊异的林殊华,平静道:“游轮突然断电了,AGB也涌了进来,所以我就在猜你应该还在船上。”

    直到此刻,赵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李旭隐在乌斯怀亚失踪的事情,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真的是被林殊华亲自带上的游轮,并且能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鲜血顺着林殊华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停机坪上,汇聚成了这个血腥甲板上最不起眼的一幕,林殊华脸色苍白,却望着李旭隐轻笑道:“这是我的失误,等很久了?”

    “不久,”李旭隐举着枪,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浑身却散发着浓厚的戾气,他又向着光中走了两步,漠然道:“十分钟前才出现一拨人将停机坪上的人清理干净,我是那时候到的。”

    “那这一切真是太巧了,”林殊华眼睛漆黑如夜,他缓缓叹道:“早知道我不该心软留你一命的。”

    “林殊华!”赵洋脸色煞白地慌忙喝道。

    李旭隐死死盯着面前的提比略道:“你只是太自大了,我和你说过,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因为疼痛,林殊华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他还是冷冷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哑声道:“我记得和你说过,李嘉玉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以为你会想通。”

    “我也记得。”说话间,李旭隐已经站在了停机坪的强光圈内,空气中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还有甲板上的重物因为船体倾斜发出了咯吱摩擦声,他的枪口也终于对准了林殊华的胸口。

    李旭隐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语气冰冷道:“但是你是导致这一切的源头,如果没有你的助推,他根本就不可能加入LEBEN。”

    “不要,旭隐!”

    望着李旭隐即将扣动扳机的手,赵洋的心脏猛地生出了一股剧烈的抽痛,他艰难扶着中枪的林殊华,一脸仓皇地看着面前熟悉的脸,语无伦次道:“旭隐你千万不要冲动!你不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林殊华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真的!我保证!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毁了!”

    “你明白?”

    李旭隐语气漠然地重复道,似乎真的在考虑赵洋说的话,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你不明白。”

    李旭隐盯着林殊华的脸,一字一句道:“我真的把你当成值得敬佩和信任的师长,兄长,好友,李嘉玉他也是一样,他甚至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怨你,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你供给我,因为他知道我会杀了你。”

    听到这个回答,赵洋满手都是林殊华的温热血液,但心脏却如坠冰窖。

    林殊华抬起他那张凉薄的脸,望着李旭隐指着自己的枪口,寒声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没想过害死他,当时也是他为了你来求我,我才让他加入LEBEN。”

    “对,是那个蠢货自己求你,”李旭隐点了点头,随即又低声喝道:“但你不就是看中这点吗!为了让他做你一个可有可无的线人,你就将他引入了LEBEN,还用glory封住了他的口?”

    林殊华皱眉愠怒道:“让他染上glory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李旭隐怒声道,“什么都不是你做的,但一切都有利于你,这就是你的手段,你只用站在局外看着李畑越让他染上glory,看着李家人买通狱警弄死他,然后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你做的,对吗!”

    说到最后,李旭隐的声音冷得如同结冰,仍是甲板上的狂风也无法吹散其中的恨意,林殊华脸色也变了,只能捂住伤口哑口无言地看着对方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

    而在这时,赵洋颤抖的声音却在尖锐的警笛声中响起了,他扶着林殊华近乎哀求地看着李旭隐道:“我明白!我真的明白的,但是旭隐!你看在他之前没有杀你的份上,把他交给公安,交给法官好不好!不要这样,不要……”

    “你不明白!”

    李旭隐整个人都站在白光之中,因此赵洋能够清晰看到他木然的脸庞上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睛中涌动着仇恨的火焰,那道火焰是那样的灼热汹涌,以至于赵洋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2个小时,”李旭隐攥紧了手中的枪,双目赤红地咬牙切齿道:“那个蠢货拿着把破塑料叉磨了整整2小时才把手腕磨开,又因为害怕查房前死不了,所以就用牙把伤口重新撕开,直到站在停尸房里了我都不敢相信李嘉玉他居然这么有种。”

    甲板的倾斜角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肉眼可察觉的程度,整艘巨轮的船体发出的恐怖吱呀声回荡在耳边,站在停机坪上的赵洋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变得无比苍白无力,再也说不下去。

    “你说你明白,你们怎么会明白我怎么想?”

    “我要是早知道这个胆小鬼是这种死法,”探照强光中,眼泪顺着李旭隐硬朗的脸庞缓缓滑落,他盯着赵洋声音嘶哑地沉声道:“我就应该在他被警方抓走前亲手掐死他。”

    赵洋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无措地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林殊华,又看向被仇恨包裹着的李旭隐,颤声道:“不要,旭隐,对不起……”

    赵洋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胸腔几乎要被痛苦和恐惧撕裂了,他什么都不明白,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想到了同样痛苦流泪的徐长嬴,他想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一个人的夏青,他想到了很久之前就死掉的叶新和赵修奕。

    所有的痛苦就这样在赵洋看着漆黑枪口的这一刻爆发了,以至于等到他反应过来后,他才意识到李旭隐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生生止住了开枪的动作。

    李旭隐道:“你为什么哭?”

    赵洋怔住了,他缓缓伸出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手的冰冷潮湿,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一旁的林殊华闻言也脸色苍白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染上了一抹惊异和不解。

    下一秒,李旭隐没有情绪的声音又冷冷响起:“你刚刚还恨他入骨,但你现在又为什么哭呢?”

    话音落下,还未反应过来的赵洋看见紧紧盯着自己的林殊华僵住了,下一瞬,后者那因为疼痛而没有血色的脸庞就浮现出了一抹鲜亮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赵洋望着林殊华那双泛红的眼睛,下意识哑声道:“我——”

    然而,也正是在林殊华那双冷淡灰败的眸子涌出灼热的光亮的这一刻,一旁的李旭隐面无表情地对林殊华点了点头,淡声道:“对,你现在就明白我的感受了。”

    说完,他就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子弹瞬间贯穿了林殊华的胸口,血花瞬间溅在了赵洋的脸上。

    赵洋的眼睛瞬间睁大,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怀中的人突然变得很重,他只能不受控制地搂着林殊华滑坐在甲板上。

    现实的死亡来得是那么的快,根本容不下人说出哪怕一句完整临终的话语,强光中,赵洋只看见林殊华溢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揪住了自己的战术马甲,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颊。

    “我,没有,”在赵洋颤抖着用手想要按住他胸口涓涓涌出鲜血的伤口时,林殊华口中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

    没有,没有什么?

    赵洋没有等到下文,也永远等不到下文,他看见林殊华眼角的眼泪滑下来了,眼中的光亮也熄灭了。

    可胸膛和他手中的血还是热的。

    我知道他罪大恶极,我知道他罪有应得。

    我知道的,赵洋坐在血泊中,手紧紧按在林殊华不在跳动的心脏上,茫然地想到,但是他不能死。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人一旦死了就回不来了。

    “Drop your weapon——”

    “赵洋!”

    不知过了过久,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三分钟,听到枪声而拼命赶过来的蔡司和范伦丁站在舱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啪。”李旭隐一脸漠然地将手中的枪扔在了甲板上。

    站在暗处的蔡司望着白光下的停机坪,缓缓地一步步走了过去,最终走到了宛若舞台中央的血泊前,闭了闭眼。

    一旁的范伦丁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蹲下查看了一下赵洋怀里的人,随即,他后退一步,最后按住耳麦低声用英语道了一句:

    “Tiberius, confirmed dead.”

    提比略,确认死亡。

    话音落下,赵洋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不知为何终于想起了一切都没开始的故事开头-

    2004年,10月,广州。

    “把课本抱好吧。”

    教导处的老师弯腰在地上找到了最后一本地理课本,将其“啪”的一声放在赵洋怀里的一摞书上,拍了拍手,“现在是大课间,你们班主任不在,我带你去A班。”

    “咚咚,”门突然被敲响了,力道恰到好处,清脆有力。

    “请进。”

    “啊,是你啊。”

    赵洋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听着被中途打断的老师与那个学生有来有往的交谈,手中的书也越来越沉,心中不免有些烦躁,正当他想将书的另一半不动声色搁在桌面上借力之时,那个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度。

    “对了,殊华,你帮我把这个新同学带到初一A班吧,我这边给你处理这个表。”

    “好的。”

    那一道温和的声音落下,赵洋怀里的重量突然减了一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他手里的书堆抱走了一半。

    赵洋下意识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极为清亮、好看的眼睛。

    教导老师站在一旁笑眯眯道:“赵同学,这是你们二年级的林殊华学长,初中部学生会主席,也是A班的,让他带你去班级吧。”

    夏日的长廊里闷热的没有一丝风,刺眼的阳光将长廊阴影之外的水泥地面烤成了融融的白色,赵洋慢身边的男生一步,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这人挺拔的背影和白皙的耳廓。

    长廊很安静,而且总感觉怎么都走不完,直到不知多久后,远处的操场的一声哨声悠悠传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赵同学,你为什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突然,那人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

    “我,”正一直盯着这个学长后背的赵洋被问得猝不及防,脸上烧起了一阵热度,道:“我觉得这个学校还可以。”

    一个极其无聊和愚蠢的回答,赵洋说出口后都有点汗颜,但是走在他前方的男生却扭过头看向他,认真道:“为什么会觉得还可以?”

    赵洋望着那张清俊的脸庞,张了张口,低声道:“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beta可以当学生会主席的学校。”

    那个学长闻言怔住了,而话说出口后,赵洋才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唐突,正要慌忙解释时,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

    林殊华当时并没有解释,或者来不及解释,因为正当赵洋局促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脸庞上盈盈的笑意之时,长廊上终于涌入了一群学生,并且伴随而来的是嘈杂的、汹涌的信息素。

    “殊华学长好。”“林殊华学长,你怎么在这?”

    每一个学生都热情地和这个“beta”学生会主席打招呼,他们似乎是要去上体育课的班级,直到林殊华开口这是你们班新的同学,站在身后的赵洋才知道这原来就是他要去的一年级A班。

    “我带你去吧。”

    一个轻快的,洒脱的声音响起,赵洋抬起眼,看见了一个信息素等级极高的男生。

    长廊里,徐长嬴接过了林殊华手中的书,扭过头笑着看了一眼赵洋。

    赵洋立刻下意识上前,进入了晚香玉气息的信息素场中,背着书包和这个帅气的alpha并排走进了烈日之中。

    “我叫徐长嬴,同学你叫什么?”

    男生蔫蔫的声音传过来:“赵洋。”

    站在长廊的林殊华扭过头,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两个身影,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刺耳的警笛声还回荡在海风中,甲板倾斜的角度也越来越大,范伦丁望着僵坐在停机坪的赵洋,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不熟练的中文低声道:“我们走吧,没有时间了。”

    赵洋却依旧呆呆地低头看着已经没有呼吸的林殊华,正当范伦丁要再叫一次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北美专员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长官对他摇了摇头。

    蔡司踩在血泊之中,按着耳麦平静地用中文道了一句:“重复一遍。”

    紧接着,蔡司就将自己的耳麦摘下,弯腰戴在了赵洋的耳朵上。

    “长官,”赵洋听见频道另一端的一个专员顿了一下,接着就在滋啦的电流声中用中文汇报道:“我们在第六层甲板上发现了失踪的C队队员,全员都在——还有失踪的实验儿童也都在那里。”

    终于,赵洋的眼睛眨了眨,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矗立在强光和海风中的蔡司。

    蔡司冲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突然,甲板上的风更大了一些,几人的头顶上方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范伦丁下意识抬起头,待看清那直升机的型号后,立刻睁大了眼睛,“是PNA到了!”

    赵洋又开口道:“徐长嬴呢?”

    军用直升机的探照灯直直扫射着交火过的甲板,蔡司站在强光里,并没有回答-

    UTC-3时区的19点45分。

    顶层甲板,海景会客厅。

    积水在走廊处继续蔓延,但水位降了许多,只是堪堪漫过脚面,由于走廊中的应急灯光熄灭了一盏,所以会客厅里的光线更暗了一半。

    徐长嬴一步步踩进冷水里,鼻腔中全是血腥味和海水的咸涩味道,周遭突然安静的可怕,他就这样缓缓走进了一片狼藉的会客厅。

    会客厅和一小时前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区别,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中,被子弹打得粉碎的家具和吊灯都泡在水中,再也看不出原本豪华奢侈的模样。

    巨大的空间里除了警笛声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匍匐在黑暗中的尸体,基路伯的佣兵和AGB专员全都不见了,冷冽的海风从落地窗原本的位置灌进了整个舱室里,增添了最后的衰败气息。

    但还有一个人在。

    那个人静静坐在空无一物的落地窗前,准确来说,是坐在徐长嬴受刑的铁质椅子上。

    徐长嬴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几乎要刻进他身体里的背影,看着那人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战术马甲下被鲜血染透的衬衫,脚步不自觉地停滞下来了。

    也正是这一停,徐长嬴察觉到脚下有什么,他低头看去,发现是泡在水中的卫星手机,此刻屏幕仍然亮着幽幽的光,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倒计时的数字和字母。

    00:14:23

    00:14:22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犹如时钟的指针一格格的跳动着,昭示着故事的结局即将到来。

    “Youre back.”

    你回来了。

    空旷寂静的房间里,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轻轻响起。

    徐长嬴站直了身体,只觉得心脏几乎已经痛得麻木,海风灌满了他的衬衫,带走了他所剩无几的体温,但他还是勉强你笑了笑,用英文道:“对,你在等我?”

    “基路伯说你一定会回来。”

    “弥赛亚”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在黯淡的光线中转过头,露出了那张好看但苍白的脸庞,道:“在预测你的事情上,他总是会比我更加准确。”

    徐长嬴趟着水走上前,他的身上受的伤其实也好不到哪里,所以他左看右看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后,就缓缓蹲了下来,仰着头看着“弥赛亚”,道:“你为什么不离开?”

    “弥赛亚”道:“你忘了吗?我也是属于游戏的一部分。”

    徐长嬴笑了:“还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弥赛亚”坦诚地点头道:“是的。”

    但是说完后,“弥赛亚”却低头盯着徐长嬴的脸不说话了。

    徐长嬴道:“你在看什么?”

    “弥赛亚”道:“其实我比夏青更早认识你,但我还是输给他了。”

    徐长嬴怔住了,足足一秒,他才问道:“为什么?”

    “夏高寒的办公桌上有一张你和你父母的照片,”“弥赛亚”望着徐长嬴道,“所以我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的存在,但夏青却不知道,因为他出现的时候,夏高寒会将照片收起来。”

    “照片?”

    徐长嬴的血液好似凝固住了,在这一时刻,他突然察觉到了某个尘封在岁月里的秘密即将被揭晓,于是他张了张口,哑声问道:“为什么夏青出现时,照片要收起来?”

    “因为他能够理解感情,但我却不能。所以就算我能够预测大多数人的感情和思想,但在某些最幽微和复杂的情感上,我总是会错,夏青就不会。”

    昏暗冰冷的房间里,“弥赛亚”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道:“比如,在17年前我就不理解为什么基路伯要瞒着夏高寒你父亲的真正死因。因为在我看来,无论是溺亡还是被虐杀,都是指向同一个既定事实——但结果他却是对的,夏高寒看到录像之后果然自杀了,彻底打乱了整盘计划,也导致了你被卷入其中。”

    徐长嬴怔怔地重复道:“夏高寒不知道我父亲的真正死因?”

    “弥赛亚”道:“你父亲的死是一场意外,当年南欧的那几支民间武装是由LEBEN的长老会手下所控制的,并不在emperor的手中,所以他与AGB一样是在次年2月才得知他被斩首的消息。然后,就像基路伯担心的那样——他在最胜券在握的时候放弃了已经搭建的一切,直接在我面前自杀了。”

    话音落下,破败的舱室里再度传来船体震动的可怖闷响,两个靠近的人也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跟着摇晃了一会,但也正是在这一刻,徐长嬴心中的某一个坚信不疑的某个事物也被彻底颠覆了。

    于是,徐长嬴就这样蹲在即将倾覆的游轮之上,抬起头望着那双绝对残忍冷漠的眼睛,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所以夏高寒当年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弥赛亚”一脸漠然道:“人一旦死亡,就没有人可以对他未做出事情进行注解,任何人都是这样。”

    “那基路伯呢?”徐长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追问道:“为什么基路伯会愿意眼睁睁看着你毁掉LEBEN?”

    “这不是很显然吗?”“弥赛亚”歪了歪头,“当然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徐长嬴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他做了这么多——”

    在刺耳的警笛声,徐长嬴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他缓缓睁大了眼睛,看着“弥赛亚”望着他笑了起来:“原来你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

    “这是一个漫长的,贯穿了很多人生命的计划,我当然也是其中一个。”

    “当emperor发现我的存在之后,他就引导我LEBEN只是一场游戏,‘弥赛亚’只是游戏的角色,我负责让这个游戏变得更加有趣——在游戏结束之前,我要尽可能地诱惑这个世界上掌握着最多权力和最多财富的那群人。”

    “直到LEBEN膨胀成这个世界上再也无法被取代的组织,它的毁灭才会具有不可复制性——这也就是基路伯真正的目的。”

    “至于你和夏青的存在,则是为了推进LEBEN这场游戏进入结算的阶段——难道你刚刚并没有看出来?”

    徐长嬴浑身冰冷地蹲在水里,此时此刻,直升机的轰鸣声也已经出现在他们的上空,时不时扫射过舱室的探照灯光也照亮了“弥赛亚”那张潜藏着疯狂的平静脸庞。

    “所以,”徐长嬴颤声道:“他们为了毁掉LEBEN搭建了大卫城?为了毁掉LEBEN创立了第二代伊甸园——这中间究竟牺牲了多少人劳伦斯自己能记得清吗?”

    “因为你与他的目的不同。”

    “弥赛亚”伸出手轻轻遮住了窗外刺眼的探照灯光,强光也照亮了他满手的鲜血,他不以为意道:“基路伯的目的是彻底毁掉伊甸园,但如果三十年前他就毁了LEBEN,那么不出三年,这个世界上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大大小小的LEBEN。”

    “那你呢?”徐长嬴低声道:“你也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而牺牲的棋子吗?”

    “我的存在与道德没有任何关系,”“弥赛亚”低头看着beta,平静道:“甚至可以说,基路伯一直为了满足我而用尽全力搭建起这场游戏,所以此刻的我也只是在完成这个角色最后的阶段。”

    “浮士德,你呢?”

    “弥赛亚”重复了徐长嬴的问题:“你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中,徐长嬴并没有回答他,但是“弥赛亚”却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舍不得夏青,想要和他在一起,对吗?”

    徐长嬴轻声道:“你这不是能够理解人类的感情吗?”

    “弥赛亚”道:“但我以为你在权衡利弊后不会选择这个选项——像基路伯一样,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他的身上才是最优解。”

    “我不会这么做,”徐长嬴一字一句道,“我也不会让其他人对他这么做。”

    “弥赛亚”闻言,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beta道:“你做不到。”

    然而徐长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缓缓站了起来。

    昏暗开阔的舱室里充斥着刺耳的警笛声,外界的直升机轰鸣声也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强光打在徐长嬴的身上宛若锋利的剪影,“弥赛亚”缓缓仰着头,先是听见青年自言自语般道了一句,“真的和世界末日一样”。

    下一秒,“弥赛亚”就看见了徐长嬴那双宛若燃烧的眸子和右手中紧攥的卫星手机。

    00:10:23

    冷冽的海风吹动了beta的衬衫下摆,在船体倾覆前夕的恐怖吱呀声中,他对着怔住的“弥赛亚”坚定地淡声道: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下地狱。”

    话音落下,徐长嬴就按下了那18个烂熟于心的数字,解锁了手机,选择了立即执行的选项。

    00:00:00

    南太平洋,11月23日,UTC-3时区的19点50分。

    遍布在世界每一个时区,每一个网络端口,每一个移动设备的“大卫城”永久关闭。

    “LEBEN”正式覆灭-

    上帝的约柜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