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双神[舍一人，救万世。此非……汝救……
“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
海瑟薇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其他敌人。
“有没有受伤？”
莫里森摇摇头。但海瑟薇还是牵起他的手，仔细检查，用歌声治愈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莫里森望向那灼灼白焰。白金火焰将伤口包裹……明明是光明属性的魔法，他却丝毫不觉得灼痛。
“好啦。”
海瑟薇抬眼：
“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这才回过神来，清咳两声：
“大部分有威胁的敌人已清理完毕。剩下的除了莫里斯本魔，都没什么威胁，你可以执行下一步计划。”
刚才少女闭目清唱，神态虔诚得仿佛他于人类教堂中见过的天使神像。更别说明亮的云端——还为她镀上了一层光。
“嗯！”海瑟薇望向身侧，“幽灵先生，您在吗？”
幽灵弗罗斯特唰的一下从虚空闪现。
“转告瓦妮莎姐姐，一切顺利，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幽灵点头消失。海瑟薇则望向埋葬沃德桑的云层，俯身蹲下。
“等等——”
莫里森心头一紧，但海瑟薇还是发现了那颗粘着鲜血的魔珠。它的主人遭遇了什么……不言而喻。
莫里森阻拦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放下。
海瑟薇却用光明魔法收束魔珠，回过头来：
“很厉害呀。”
“对方还未来得及使用这份作弊的力量，您就成功将其击败。”
“海瑟薇……”
莫里森眉头微皱。
明明已经发觉他做了什么，却没有点破，反而用“击败”代替“击杀”，像对待孩童的大人般，陪他编织一场如梦似幻的童话？
“其实我也用了幻术与魅惑，称不上光彩。”
海瑟薇似乎有些惊讶：
“莫里森先生，您还心存忌惮吗？”
“与我同行这么久，我以为您早已明白，我厌恶的从来不是杀生与手段。”
她捧起人鱼的脸颊，擦去上面一道微小的血痕。
“如果您使用非常手段杀死一只卑劣同族也要躲躲藏藏，那我也要开始担忧，杀
死黑暗生物时，是否需要让您回避现场。”
“放心吧。我能站在这里，还能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吗？”
海瑟薇牵起莫里森的鳞爪，抬眸温柔一笑：
“不必顾虑我——”
“放开手脚，全力去干吧。”
“洛兰小姐，先锋队已集结完毕！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莫里森还想说些什么，几个骑着扫帚的法师已飞至二人身边。
“好，我知道了。”海瑟薇一边应答，一边望向莫里森，“按我们之前约定的做就好。”
虽然不知道莫里森还有什么顾虑，但战况急迫，已经没有时间耽搁了。
“相信我……好么？”
海瑟薇于对方颊上落下一轻快吻，随后，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扇动翅膀，头也不回地飞向战场。
莫里森愣了一瞬，随即看到白羽划过眼前。
他轻轻抚过对方留下温存的地方，反复品味刚才那一瞬的温润与柔软。
骑着扫帚的魔法师领队忍不住轻咳一声：
“莫里森先生，是不是该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莫里森轻吟咒语，一挥手，洒下许多圆圆滚滚的水系泡泡：
“它们能协助你们的同袍飞上天空，协助作战。”
“感谢您的慷慨！”
法师们一部分飞回下方传递泡泡，一部分留下看守剩余的水泡。法师中队长打扮向莫里森按胸行礼：
“以天使信徒的名义为誓，阿兹卡那将永远铭记您此行的壮举。”
“不必谢我。”莫里森说，“要谢，就谢海瑟薇吧。”
“以及，不要因为我与我的手足对人类友好，就对所有黑暗生物心存幻想。”
莫里森踢开覆盖沃德桑尸体的云层：
“这才是大多数。明白吗？”
“明白，明白！”
法师队长脸色苍白，连忙打消了战争后，请对方来担任人类法术指导的打算——
且不说晕血的学生会不会被吓死，有这么个老师，学院本身首先会被家长举报到的呀！
“很好。”莫里森点头，“去协助海瑟薇吧。”
法师队长与剩余的法师继续投入战斗，与其他乘着水泡升空的人类战士一起，陆续飞向更高远的战场。
……
海瑟薇身侧，白金云海旁。
越来越多的黑暗生物如潮水般袭来，但由莫里森水泡承载的人类战士，也陆陆续续投入了战场之中。
海瑟薇有些担心地向下望去。莫里森与路易正与一些人类难以应付的黑暗生物缠斗；精灵伊琳娜则在远离战场的位置，对战场上一些精锐魔物实行远程打击。
幽灵弗罗斯特飘闪在低空与陆地之间，负责着清杂与信息传递工作；
部分人鱼与从东方赶来的鲛人红绫一起，自海面上守护阿兹卡那的领海不受侵犯。
一时间，海瑟薇看到了许多人，许多魔法生物。此时此刻，他们无一不聚在这里，为一个共同的目标，竭力奋斗着——
力争在黑暗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内。
那她也不能落后！
【狂想沐心之歌】
海瑟薇召唤出白金摇麦，于云端之上，放声歌唱。
霎那间，清爽悠扬的曲调流淌进每个人的耳道。所有鏖战的战士仿佛身处春风细雨之中，因苦战而落下的伤口开始愈合。
“这，这是……？！”
“神迹，这是神迹啊！”
“神明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我们！”
战士们斗志昂扬，厮杀出一条血路。
许多黑暗生物本原本不以为意，但它们很快发现了不对。
一些蕴含着光明力量的白色小球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聚在海瑟薇身边，随着那些白色的云朵变化，凝成了一把又一把乐器，和着歌声伴奏。
它们弹奏。它们附和。它们将无形的乐声编织成金色的雨滴——
砸向众魔，砸向大地。
黑暗生物意识到不对，仓皇逃窜，可哪里能躲过平等的雨滴。
金雨刚刚接触到黑暗生物的皮肤上，便转化为了比岩浆还滚烫的，耀眼美丽的白金焰火。
呲呲作响，哗哗燃烧。
一时间，魔物们哀嚎连连，四下奔逃，又被守在他们退路上的莫里森与路易捅成烧烤。
而有了天使协助的人类战士如虎添翼，越战越勇！
这势头，简直比肩千年前的西大陆人类的自卫反击战……海瑟薇一边歌唱，一边望向脚边那颗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成功净化的魔珠，这样想道。
先前的那只树恶魔说，十魔珠本就是恶魔苦心研究出对付天使的宝器。
她刚刚一口气净化掉两颗魔珠，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
而莫里森的父亲，却是拥有数颗魔珠的大恶魔啊。
海瑟薇缓缓闭眼，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渗出。
如果，那只恶魔永远不会离开神殿……就好了。
但她知道，那只是奢望。
【协奏同心之歌】
海瑟薇抬手上前，将整片天空当作舞台，唱响最后的落幕之曲。
声乐化作金色的音符，如辉光般洒向众人，洒向大地。
鏖战的人们望向双手，体内的魔素不知为何前所未有的充盈。
“这一定是神明、不，是海瑟薇阁下为大家降下的祝福！”
人类的战士们捧起金色的音符，将其视作珍宝般珍藏心间，越战越勇。
结界之下，刚刚的学会一点皮毛的魔法学徒忽然能够凝聚火球，初级治愈师也能为他人
治愈以前无法处理的伤口。
“我……竟然也能给武器附魔了”
西尔维娅看着手中的棍子，思考片刻，换成了厨房里的一把菜刀。
“西尔维娅……你说海瑟薇会没事吗？”
露西亚走进厨房，脸上满是愁容：
“自从那天海瑟薇昏迷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西尔维娅一愣，但还是挤出笑容，轻轻拉了拉母亲的手：
“放心吧，妹妹一定会胜利的。他们不都说她是‘天使’吗？如果妹妹是天使的话，一定会没事的。”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那些魔法生物，那个……叫莫里森！他说过会保护海瑟薇，我们应该相信他，按照他的叮嘱，躲在家里，耐心等待就好。”
“天使吗……”露西亚叹息点头，脸上却仍是无尽愁容，“在我看来，她永远是姐姐的孩子。”
“不过，你说得对，西尔维娅。”她擦干眼角的泪花，“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信她了。”
轰——！
霎时间，房屋与大地都发生了激烈的颤抖。露西亚与西尔维娅跑出家中，却看到苍白的天空裂出一道缝。
缝隙外，是数以千计的黑暗生物，以及与他们缠斗的人类战士。
“海瑟薇……”
露西亚来不及伤感，结界上空的裂缝便又裂开一倍！
西尔维娅同样将那道裂痕尽收眼底。她环顾四周，已经出现不少因惊慌而恐惧逃窜的镇民。
“……都给我冷静点！”
这位曾经的大姐大怒喝一声，将附魔的菜刀丢至逃窜之人的必经之路上。
“王国军征战前陛下是怎么说的，你们都忘了吗？”
“敌人是窃取了神明的黑暗邪神，我们的任何恐惧和怯懦的行为都会成为对方的精神食粮，助长对方的气焰，反过来侵袭我们的家园！”
“我们的英雄还在上面苦苦鏖战，你们倒好，因为一点点地震就吓得手足无措，失去理智了么！”
西尔维娅的声音铿锵有力，加上那把淬火的菜刀，混乱的局面很快平复下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低下了头，仿佛为自身的胆小羞愧。
“那在西尔维娅小姐看来，我们应当做什么，才能帮到海瑟薇小姐呢？”人群中有人问。
现在几乎人人都知道里奇家里出了位天使，连带着西尔维娅的发言也变得权威起来。
“简单。”西尔维娅凝出一团幽光火焰，“看到我们被加强过的魔法适应力了吗？现在应该有很多人变得比之前更强。这应是海瑟薇赋予我们的祝福——她虽然能够救赎我们，但也渴望我们自救。”
“所有健康的年轻人，都应随我一同赶往朝圣者雪山，为‘人造结界’出力。以防被窃取过力量的天使孤立无援，落入下风。”
“至于老弱病残……”
“不愿去雪山那种高危场所的，想要陪在家人身边的，我也不会强求。但你们既然选择留下，就务必肩负起‘守护’的责任。明白了吗？”
西尔维娅望向帮忙维护秩序的布莱克：
“布莱克，母亲……就拜托你了。”
布莱克点头：“你也注意安全。”
西尔维娅“嗯”了一声，便带领着愿意投入前线的青年人，浩浩荡荡赶赴雪山。
……
几分钟前，白金云海。
海瑟薇唱完一曲后，身体顿时软了一半。只能扶着摇麦，才勉强没有跌跪下去。
动用天使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消耗力气。
她揉揉眼睛，眼前的蓝天白云却依旧泛着重影。
她望向远方，却只能看见一群模模糊糊的黑点。他们交汇，厮杀，缠斗又激战。
她望向黑点尽头的黑红与墨蓝，那大概是路易与莫里森先生还在为战斗的胜利而不断努力吧？
海瑟薇露出微笑，抓紧摇麦，重新站起。
【你会死的。】
脑海中的声音说。
【这样除了让你徒增痛苦外，毫无意义。】
“是吗？”海瑟薇苦笑，“堂堂光明天使，也会说这种消极懈怠的话。”
缪兹闭口不言。海瑟薇也没心思搭理祂。如今战事紧急，她忙着为莫里森他们提供增益魔法，没时间和冥顽不灵的古神扯皮。
早在她刚刚于梦境中见到缪兹，对方就曾劝她交出身体，舍弃灵魂。
[你会死，女孩。]
非人的神邸说：
[没人能承受天使的力量。]
“那你这是劝我去死？”
“就算是救世的天使，也不能劝一个无辜的生命主动牺牲吧？”
“如果这样，那和历代落后地区献祭女孩子求得丰收的黑暗祭祀有什么区别？”
与她拥有相同面容的神明皱了皱眉头，白色的蛇瞳流露出一丝罕见的不悦：
[愚钝。]
[他们，自私邪恶。我等，无私正义。]
[愚昧自私之种，开花落果是为恶。我等通透无私，荣耀辉光不蔽芒。]
[舍一人，救万世。百年之内，再无悲戚羔羊似你。此非……汝之救万世之愿？]
海瑟薇笑了。她笑得很悲伤，眼里满是遗憾：
“您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牺牲，也仅仅能……维持百年？”
对方沉默良久，开口：
[……贪婪。]
海瑟薇未曾理会天使的评价，而是继续追问：
“如果，我能接受这份力量，并且做得更好，您是否就不会再诘责纠缠，叫我交出身体控制权？”
这一次，天使沉默得更久了。祂没有回答，而是用那诡异蛇瞳静静看她一会儿，原地消失了。
自那以后，缪兹再也没有出现在海瑟薇梦中，似乎默许了海瑟薇的尝试。
直到今日。
祂再次开口，向来无波的语气染上了看待死者的悲悯。
海瑟薇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她依旧不想放弃与神明的赌约。
只要活下来，就可以获得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缪兹的灵体已逐渐成型，飘在海瑟薇身后不远的位置，冷冷看她。
[自讨苦吃。]
只要女孩一声同意，祂完全可以赠予她一场没有痛苦的死亡，一场幸福圆满的梦境。
为何要拥抱苦难？明明知晓，未来等待她的，只会是那个最现实，最冰冷，最残酷的结局？
缪兹看着金色的裂纹爬上女孩脚踝，爬上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脸颊，心中竟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海瑟薇仍在唱歌。那些金色的裂纹道道灼心，从中蹦出的灵魂火焰吞吃着她的肌肤，简直像真正的火焰一般，要将她的灵魂与肉。体一并燃烧殆尽。
痛……好痛。
视野因泪水更加模糊，可海瑟薇依旧不想就此放弃。
再坚持一下，她要相信莫里森他们，相信人类。
他们约好的，要打败恶魔后，一起去海边吃自助烧烤呢。
直到一道紫黑色的光柱划过天空，径直撞在海瑟薇撑起的微型结界上。
“为何要苦苦支撑？为何要扮演一颗……永不垂落的太阳？”
那是一声古老的叹息。
与此同时，海瑟薇苦苦维持的结界，在她的眼前如脆弱的玻璃般，轻而易举地炸成了碎片。
白金色的云天迅速被黑暗污染，仿佛打翻的墨水，肆意流淌。
拥有着漆黑长发的恶魔缓缓落下，血色的眼眸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开什么玩笑。
海瑟薇紧紧盯着恶魔，试图看穿他黝黑的身躯下究竟蕴含着多少魔力，却越感受，越绝望。
那简直是，无法言喻的深渊之海。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注视，黑发恶魔忽然朝她看来，露出微笑：
“你好呀～海瑟薇小姐。”
海瑟薇迅速反应过来，当即凝出第二张结界，将恶魔突然发动的袭击稳稳挡在外面！
“哈……哈……”
虽然完美挡下，但承受住远超自己实力的一击，海瑟薇还是感到万分吃力，气息也变得十分不稳。
如果像刚才那样的攻击多来几下，她不知道……她不清楚自己还能撑多久。
如果第二道防线溃败，能保护人类的，就只剩……
“哟呵，不错嘛。不愧是莫里森看上的女人，连我都忍不住想要赞美两句。”
张开翅膀的恶魔在空中浮沉，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意思。
“莫里斯！！！”
莫里森踹开眼前的杂兵，试图赶回海瑟薇身边，一拥而上的黑暗生物却将他团团围住。
“是父亲！父亲来了！他会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首领亲临，黑暗生物们瞬间士气大增，仿佛受到了某种鼓舞，与刚刚还占据上风的人类打成了平手。
“老东西……离海瑟薇远点！”
莫里森急于脱身，已经顾不上什么文明的打法，索性水刃幻术一起上，到后面更是将水刃化作一条锋利的水线，直接割开阻拦者的喉咙。然而莫里斯却凌空一指，更多的黑暗生物如海啸般朝莫里森涌上，叫他寸步难行。
路易试图上前帮忙，却听见莫里森要他优先保护海瑟薇，当即调转方向，却发现自己也被团团围住。
这是……有意针对海瑟薇的袭击！
路易望向云端下方，却发现低空区的伊琳娜与弗罗斯特现在也被黑暗浪潮围住。
一时间，主战力竟一个都没能返回海瑟薇身边！
“……都给我滚！”
砰！砰！砰！
似乎有什么接连炸开。紧接着，路易便感到有诡异块状物体与黏糊糊的炙热噼里啪啦朝他飞来。
他回过头，发现莫里森双目通红，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简直比莫里斯手下的魔物还诡异几分。
一颗魔珠却在此时飞来，那些炸成碎片的血肉竟挣扎着重组拼合，朝莫里森与路易扑来！
“碍事的家伙，我才不会让他们来打搅我们。”
莫里斯回过头，重新笑着望向海瑟薇：
“我只是想请教一下海瑟薇小姐，您这为人类平添虚假希望的行为——”
“还能坚持多久呀？”
第332章 休止符比月辉更耀眼，比日光更温柔。……
虚假的，希望？
海瑟薇瞳孔骤缩。
才不是呢。
只要她多坚持一秒，人类赢得希望就会多一分！
金色流光从海瑟薇掌心划过，凝固出的金色符文像一块块补丁般，落在了防御结界裂缝处！
“哟，海瑟薇小姐还挺聪明。”
拥有着青涩面容的恶魔扇扇翅膀，避开了海瑟薇溢出结界的魔法光芒。
“竟然看出这是我动摇您心智的幌子。”
什么啊……海瑟薇其实很庆幸对方没有强攻，但对方谈吐举止叫她很是反胃。
不能轻敌，不能掉以轻心。
海瑟薇紧紧盯着恶魔的一举一动，这才惊觉对方看起来远比她以为的年轻许多。
漆黑如墨的发丝拂过恶魔白皙的脸颊，拂过那双猩红的眼眸——
“很辛苦吧？”
他忽然轻叹一声。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管这些的。不是吗，人类女孩？”
“你看，因为你的决策，莫里森不得不打破习惯，大开杀戒。”
恶魔故意将远方莫里森满脸鲜血，奋力杀敌的图景凝成血镜，摆在海瑟薇面前：
“你真的忍心……让他变成这样？”
海瑟薇没说话，她凝出一把竖琴，召唤来一对儿金色铁拳，朝恶魔与镜子砸去。
恶魔飞身闪开，但血镜却咔嚓一声，在他的身后裂成了碎片。
“……生命之弦？”恶魔的目光落在竖琴的金弦上，“天使的灵魂武器。那不是你能使用的东西。你会死。”
死？
海瑟薇苦涩的笑了一下。
这些神明一个个的，都以为对凡人来说，死亡便是最可怕的诅咒吗？
不是的。
自从她最初动召唤邪神的念头时，就早已不畏惧死亡。
海瑟薇抚上琴弦，垂下眼睛。
她不畏惧死亡，只畏惧别离。
她不讨厌终结，但讨厌遗憾。
她渴望圆满，但……
海瑟薇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轻动手指，划过金色的生命之弦。
清冽如泉水的音乐自她指尖倾泻滑出。
如果故事真的没法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那就让她来扮演，这段不完美乐章上，最后的休止符吧。
如月辉下的雕塑般，海瑟薇投入到自己的音乐演奏中。
只是因她所诞生的光芒——
比月辉更耀眼，比日光更温柔。
海瑟薇感到头上凉凉的。她抬头望去，朦胧的视野里，她只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妈妈……？”
你们……来接我了吗？
“嗯，海瑟薇做得很棒哦。”女人的影子摸着她的头。
“是啊，海瑟薇，我们真为你骄傲。”男人的影子为她竖起大拇指。
“嗯。”海瑟薇开心地点点头，“爸爸妈妈……”
幸福与疲惫交织，失而复得的泪水溢出眼眶。
“我真的，好想你们啊。”
……
“海瑟薇……！”
远处的莫里森看见海瑟薇方向传来耀眼的白光，可眼前熙熙攘攘的魔物实在堵得他赶不过去帮忙。
“路易。”他犹豫一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那个吧。”
刚扭断一只同族脖子的路易一愣：“但是，你……”
如果他们在西大陆人类面前将全部本性暴露出来的话，势必会引起恐慌。
到那时，就算赢了，兄长与海瑟薇战后吃烧烤的约定……不还是会化作泡影吗？
“没时间犹豫了！”莫里森催促道，“快！”
“好的！”
路易没想到自己也会在关键时刻多愁善感，连忙飞至空中，施展结界：
“【领域永夜之城】”
霎时间，血红色的领域逐渐吞没白金云朵，但同时也将云上的黑暗生物碾成一滩血液。
他在吞食这些邪恶的渣滓。
莫里森想。
但吸收与消化同样需要时间。
莫里森将领域内的人类小心翼翼用水魔法包裹，再一点点剥离出来，运至安全的位置：
“窃取缪兹权柄的黑暗之主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去下层支援伊琳娜吧，第二防线还需要你们守护。”
“那你呢？”
红发的瓦妮莎拍着水泡，仿佛在敲打一块厚实的玻璃。
“如果我没记错，你和你的手足也不是那恶魔的对手吧？”
“其他人可以走，但起码让我和我的精英小队留下。”
“你们很伟大，但人类也不会坐享其成——”
轰！
瓦妮莎话音未落，便感到自己朝下方狠狠摔去！
“小心！”
莫里森眼疾手快，再次凝聚水泡捞起对方。但他明显感到附近的重力……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下一瞬，金色的结界碎片从众人的眼前坠落。
莫里森等人胸口一紧，不禁齐刷刷地望向海瑟薇所在的云端。
两只枯朽干瘪的骷髅幽灵缠着海瑟薇，其中一只男性些的抱着她洁白的羽翼，另一只女性幽灵摸着她的额头，牵着她的抚着竖琴的手。
他们仿佛真的将海瑟薇视作女儿般，紧紧环住，亲密无间。
海瑟薇黯淡无光却挂着泪珠的紫眸也在此时恢复清明。
她看见那些因为她碎裂的结界碎片，一个脱力，跌跪在地上。
“……”
结束了？
恶魔莫里斯是莫里森的父亲，他同样擅长幻术，她怎么就没想到？
燃烧灵魂的魔法被打断了……她剩下的体力完全不足以支撑她二次施法。
生命之弦……也无法使用。
彻骨的冰冷自外向内吞噬了海瑟薇。她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推开那两具冰冷的骷髅，只是像严冬里即将冻死的饿殍般，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对不起。
都是她的错。
她为什么没在最后再确认一下、谨慎一些呢？
明明莫里森先生的朋友说过，爸爸的灵魂早已经怨灵化，妈妈也陪着他去了。
没有人……没有人会在最后来接她的啊。
“呜……”
海瑟薇咽下眼泪，推开那两具骷髅，支起身子站起，张弓搭箭，对准了天上漆黑的恶魔。
“不可以……前进……”
必须……保护……大家……
恶魔却笑了：
“你的手在抖。”
海瑟薇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明明恶魔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却连弓都拿不稳。
“哪有保护子民，自己先害怕地不行的神明？”对方戏谑道，“不如早早投降算了。”
海瑟薇知道自己应该射出这根箭，但对方的话语却像扰乱她心灵的杂音——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视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模糊起来。
她快要看不见了。
“看不见？我看，是不敢看吧。”
恶魔一挥手，将十只血镜铺陈排列在海瑟薇面前：
“因为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害怕大家因为你的原因变得更糟，你不想看见——”
“大家因你而死。”
“闭嘴！”
海瑟薇手一松，箭矢击碎了镜子。恶魔却也趁机闪出她的视野。
“第一镜——”
“折翼。”
海瑟薇知道对方是想让镜中所有惨剧成真，她来不及喘息，赶在在莫里森的法术失效前，闪至云端人类军上方，为所有不会飞的友军加了漂浮祝福。
“海瑟薇！”
莫里森试图追上海瑟薇与父亲，却觉得水泡的浮力越来越弱——包括他自己的。
再这样下去，别说拉住人类了，就连他自己也会从云端掉下去。
是之前的神位争夺战后，老东西专门为对付他研究的魔法？
莫里森望向脚下云朵，发现金色的辉光正在逝去。
他思考一瞬，踏入路易的领域，发现那种沉重的感觉消失了。
“路易，剩下的魔物交给我。你带着他们撤回第一防线！”
“我？”
路易虽然有些迟疑，但是爽快地和莫里森来了个位置交换。
“交给你了！”血族与他擦肩而过时说，“万事小心。”
莫里森点点头。
只是在他未曾看到的地方，莫里斯与海瑟薇的交锋已经进行到了第八镜。
“第八镜——乱火！”
恶魔紫色的火焰朝她凶猛席来。海瑟薇以为这是最后的审判，那火焰却擦着她的脸颊，飞向她身后的结界。
第八镜，乱火乱火，拨乱人心之火。
海瑟薇认的紫色火焰坠落的方向——那是家的方向。
露西亚姨妈与西尔维娅姐姐所在的方向。
这恶魔就是想让她离开天空，为了保护家人，从而放弃天空上的所有战士吗？
海瑟薇艰难地挤出一抹笑。
她第一次如此感同身受地理解母亲。
莫里斯早已眯起眼睛，打算欣赏一副感天动地的人间惨剧，却惊讶地发现，海瑟薇没有动。
“你有后手？”
他一面试探发问，一面望向海瑟薇身后保护着的万家灯火。
只仅仅那么一瞥，老练的恶魔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也倚仗魔珠？”
莫里斯忽然笑了起来：
“你可是天使。”
海瑟薇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莫里森先生说过，要把这只恶魔的所有的行为当做放屁。是她疏忽大意，才在先前着了他的道。
空气忽然凝固，即使是最不要脸的恶魔，也感受到了尴尬。他掌心凝聚火焰：
“那，这个呢？”
“第九、第十镜——歧路！”
海瑟薇做好防御姿态，却发现莫里斯笑嘻嘻的，魔焰牢牢捏在手里，丝毫没有丢出去的迹象。
不好！
海瑟薇一挥翅膀，飞向高空。
莫里斯也没拦她，反而饶有兴致地抬起眼眸，望着海瑟薇远去的背影：
“你会怎么做呢？”
“莫里森？”
……
就在几秒前，依靠对黑暗魔素的敏感，海瑟薇终于弄清楚了这只恶劣恶魔要做什么。
这次的施术源头不是恶魔本魔，但是来自他提前在神殿布置好的仪式魔法！
只要时间一到，就会主动攻击，并且选中的目标还是两处！
只是，海瑟薇不明白，那仪式魔法选中的目标，一个是守卫在第一防线前的人类军，一个是……
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先生……需要她保护吗？
应该，不需要吧？
还是说……恶魔错误的预计了她的性格，以为她是那种放不下爱情的恋爱脑？
海瑟薇犹豫再三，还是加速朝人类反抗军的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一颗包裹着魔珠的紫色魔法弹，正以极高的速度，沿着预定的轨迹，从海瑟薇身后划过。
第333章 觉醒她背向天空，眉头微皱，却带笑看……
不对。
海瑟薇猛地转身，果然自那徐徐燃烧的紫焰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黑暗魔素。
海瑟薇心下一沉。
是魔珠。
所以，那恶魔的真正目标果然是——
海瑟薇正想调头转向莫里森那边，却在身后的天空，同样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又厌恶的气息。
不是声东击西……而是岔路分歧吗？
想逼迫她做出选择？
难怪那恶魔称这招为“歧路”。
海瑟薇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
似乎是恶魔有意为之，两道魔弹的轨迹距离很远，飞一个来回是一定来不及的。
可偏偏魔珠中蕴藏的黑暗魔素太过浓郁，无论是莫里森还是人类军，都是没法单独抵御的。
海瑟薇望向远方那片猩红，莫里森仍在与剩下的黑暗生物纠缠。他正处在路易的血色领域边缘，一步一步向后退着，似乎是想全身而退后，将那些疯狂的黑暗生物关在里面。
而那颗魔珠散弹正向他背后袭来，只是他忙于战斗，看起来并未注意。
快回头啊，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摸起深蓝触手，打算给莫里森喊话，却发现它们似乎不在这里，应该是被莫里森召回到身边打架去了。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下方的恶魔没有举动，正手握魔珠，笑吟吟看着她。
搞什么。
她本以为对方会拿这玩意儿当能量石，结果竟然是摔炮吗？
莫里斯轻笑一声，一挥手，又抛出一颗魔珠。
魔珠旋转着高速前进，并在中途微微转向，目标也是莫里森。
就仿佛，看出她更倾向折回去保护人类军一样。
她很确信，如果自己真的头也不回地折返，那她就再也见不到莫里森先生了。
这只疯恶魔根本就不在意魔珠的力量，为了达成目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海瑟薇再次抬头，莫里森击溃魔物的身影是那样投入。他挥动蓝色水流，晓勇得像位虔诚的圣骑士。
……原本，他也可以不管的。
是因为她的缘故，因为对人类的信任，因为即使是漆黑海渊中的生物，其内心，也依旧相信着、期盼着……
她许下的那片光明。
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海瑟薇突然露出微笑，攥紧脖子上的“海洋之心”。
纵使前路荆棘丛生——
她所选择的道路，永远有人并肩作战。
唰——
巨大的白翼霎时张开，横跨天空两头。
柔柔的暖意徐徐洒下，脱力的战士瞬间感到身体轻松不少。
几乎是同时，莫里森抬头，看到了那颗朝他高速飞来的魔珠，也看到了所爱之人以肉。身化作天幕，将一切光明与美好庇佑。
她背向天空，洁白双翼遮蔽天日，眉头微皱，却带笑看他。
下一秒，三颗魔珠将白羽与心脏贯穿，犹如猎。枪击中飞翔的白鸟。
鲜血溅向大地，也洒在人鱼脸上。
莫里森感受到她的温热，但止不住瞳孔骤缩，鳞爪抓紧。
微笑的她，沉思的她，调皮的她……那些过去与海瑟薇相处的经历与记忆，化作一幅幅定格的画，逐渐褪色淡去。
不，不对。
女孩的温热，绝不该是这种形式。
“团长，您看！”
一位骑士捧着天上溅落的鲜血，送至瓦妮莎眼前。
与阿兹卡那所有史料记载的
不同，海瑟薇的血液并未显出过分的灼热，未将骑士掌心的皮肤烧至溃烂。
除过魔素适应性高了点，这就是普通的、人类魔法师的血液。
“这……”
瓦妮莎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忽然朝天空望去：
“回来，海瑟薇！”
那孩子根本没有成神。为了让大家保持斗志，是靠着觉醒后仅有的权柄，硬生生地用生命与灵魂和恶魔战斗！
“海瑟薇……”
许多人泣不成声，连最刚毅的瓦妮莎也忍不住湿了眼角，她剑指黑色兽潮：
“进攻！”
不依靠乐声，不依靠权能，那是发自内心、属于人类的，真正的鼓舞。
瓦妮莎剑刃淬火，一个横扫让周围一圈黑暗生物见血封喉。随后脚踩金云，跳着折返至莫里森身边：
“人鱼！这里我顶着！你负责将海瑟薇带回来！”
莫里森从绝望与愤怒中惊醒，连忙收起，险些伤到骑士的鳞爪。瓦妮莎看出他仍有犹疑，开口道：
“放心吧。我怎么说——”
“也是位大魔导师。”
她剑刃一挑，眩目的焰火如利刃般划开了数只黑暗生物的脖子。
莫里森点点头，赶忙踏云向高处赶去。
哪怕清楚地知道海瑟薇早已凶多吉少，但即使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放弃——这是海瑟薇教他的。
“咳咳……咳……”
仿佛是上天眷顾般，莫里森如愿地看到女孩还活着。
“海瑟薇！”莫里森赶忙加快速度，“坚持住，我这就为你处理伤口！”
女孩正跌跪在云端一角，捂着心口，大口喘气。她罗兰紫色的眼眸早已黯淡无光，肩上洁白的双翼也变得残破不堪，鲜红的血液顺着羽翼渗透，又于羽翼尖上，流下一滴、一滴。
似乎是听到莫里森的呼唤，海瑟薇微微抬头，枯泉般的双眸倒映出莫里森的模样。
她唇角微扬，似乎要露出微笑，却在一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战意——
在海瑟薇眼眸的倒映里，一轮只有大恶魔才能施展的巨型攻击魔法在他背后徐徐展开！
与此同时，恶魔恶意的低语仿佛出现在海瑟薇耳旁：
【谁告诉你……我真的只会打十下？】
海瑟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撑着身子站起，一个飞身撞开莫里森，牢牢护在他面前。
“海瑟薇！”
轰！
海瑟薇下意识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一堵奇怪的墙壁挡在她面前。似乎是血肉的颜色，又带点蓝紫，看起来十分粗糙。
她下意识瞥向身侧，却发现被她撞飞的莫里森先生也瞳孔缩小，渗出冷汗，直直望着前方。
那，这是……
海瑟薇伸手轻触“墙壁”，抬头向上望去，却看到八条巨大的蓝色腕足，上面点缀着许多异色的吸盘。
……啊。
啊。
海瑟薇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只是巨大的肉墙还是一点一点萎缩，最终化作了一个小小的身躯，掉在她的怀里。
“小章鱼老师……”
她泣不成声，顾不上恐惧，只是七手八脚地将章鱼抱进怀里，口中念念有词：
“我帮您治疗……我帮你治疗……”
然而早已连自己的羽翼都无法治愈的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魔力来治愈一只被攻击魔法完全击穿的魔物呢？
“恩师……”
莫里森补上防御结界，也走至海瑟薇身边，垂头侧目，不忍直视。
“……”莫里森长呼一口气，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起来冷静“海瑟薇，把他给我吧。”
虽然残酷，但战场上，没有时间落泪。
“不……小章鱼老师会没事的。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海瑟薇却仿佛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地朝那具逐渐发白的小小身躯反复施法，反复尝试。
“海瑟薇……”
莫里森也跟着伤感起来：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小章鱼老师已经……”
莫里森猛地抬头，却发现海瑟薇身上白光笼罩，光明魔素急剧增加！
不好！
偏偏在这个时候……
莫里森试图抓住海瑟薇，通过以前的方法让她恢复理智，却被对方的气浪掀翻老远！
“谁也别想阻止……”
“我救它！”
悲拗的女孩厉呵一声，脚尖离地，瞬间被汹涌暴虐的光明魔素包裹！
莫里森直接被吹回路易的领域，被返回支援的对方恰好接住：
“兄长？”
莫里森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些从女孩身上不断冒出的白色力量。
路易似乎明白了什么，也顺着兄长的目光向高处望去。
正奋力杀敌的瓦妮莎忽然感到剑柄震动，许多本与她缠斗的黑暗生物也尖叫着跑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莫里森！你的那些不靠谱的族人突然全扎进水里跑路了！亏我还从东大陆……等等，天上那团白色的是什么？】
伊琳娜拿着弓箭的手忽然有些不稳。她感受到血脉中有什么正在颤抖，教唆她赶快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搞什么……”
她张弓搭箭杀死一只魔物。
可别让我和我的族人死守太久。
她抬头，望见那颗白色的茧。
白茧逐渐出现裂纹，有光从中逸散。
雾气散去，一双白色战靴轻踏云端，一丝尘埃也未曾沾染。
蓝发少女白裙白甲，弦上金箭璀璨耀眼，似乎一击便能贯穿星辰。
圣洁六翼于身后徐徐排开，头顶那金色的光辉如日冕般闪耀，刺得莫里森有些睁不开眼。
除了力量和辉光比先前的更张扬，更浓郁些，简直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那双灿如星辰，并瞥向莫里森的蛇瞳之眼的话。
莫里森瞳孔开始颤抖：
海瑟薇……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下一瞬，少女无温的紫眸露出无尽厌恶，捏紧箭矢的指节一松，一支金箭便以极高的速度朝莫里森所处的位置飞来！
轰！
血族的领域在二魔身后骤然坍缩，炸成碎片！
要不是莫里森眼疾手快，抓起发愣的兄弟翻滚至另一朵云上，他们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僭越者。”
少女微扬下巴，往日温柔的眼眸如今全无笑意，余下的只有冰冷的蔑视：
“窥伺此身权柄与容颜，亵渎神明——”
“你以为……你逃得掉？”
说完，她舍弃弓箭，改用长刀。
莫里森眸色一暗，凝出水刃，准备和对方决一死战。
“等等，等等，”瓦妮莎看不得自家人打自家人，连忙打断，“您、您就是神明大人吗？”
“海瑟薇”垂眸看她，眼里满是催促，似乎很不耐烦：
“说。”
“神明大人，莫里森他……他和他的伙伴是阿兹卡那的盟友，您所设下的光明结界也认可了他。我想，当务之急是我们联手剿灭恶魔，不应该——”
“不需要。”
“海瑟薇”蛇瞳滚动，冰冷的视线叫瓦妮莎心里发毛：
“音乐之都的子民，你为何动摇？”
“区区一只上不了台面的小贼，我一神足矣。何须仰仗他人暮光？”
“更别说，恶魔本就生性嗜血，残忍暴力！”
她剑指苍穹，轻轻一划，便将十几只大喊大叫的魔物全部吹进了大海。
“你们，”她的剑划过莫里森与莫里斯，“一起上。”
第334章 重逢好梦归于何处？夜伴海上月光。
一起上？
莫里森眉头微蹙。恶魔莫里斯缓缓落至距他不远的地方：
“哎呀，莫里森，我们好像被她认作一伙儿的了呢。”
莫里森没理会对方的挑拨，紧盯少女，专心思考：
先前他多次故意露出破绽，莫里斯却理都不理，一个劲地逮着海瑟薇猛烈攻击。现在却突然对他示好——
老东西明显是慌了，才会那么说。
小章鱼老师的身影再次闪现在莫里森眼前。他脑内高速运转，思考着对方的用意——
没错。莫里斯是有十足地打算确定海瑟薇会牺牲自己，所以才敢随意挥霍魔珠，速战速决，免生变故。
只是谁也没想到，小章鱼老师最后会跳出来保护他们，打了莫里斯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刚刚的场景，莫里森还是难以抑制地心头一痛，再次睁眼时，鲜红褪去，已是稳定的霞色：
他才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们就这么败了，也不相信美好的约定在现实面前，竟这样脆弱如泡影。
“海瑟薇！”
人鱼大喝一声，竟突破恶魔引力的限制，不顾一切地冲向云端。
而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幻化出一双由黑暗魔素生出的黑色羽翼！
“兄长……”
受伤的路易在人类法师的搀扶下捂着胸口，血色的眼眸一刻也不敢移开。
“那是什么？”有人诧异，“人鱼……长着翅膀？”
“恶魔血脉……”
路易只是咬紧牙关，为莫里森暗暗捏一把汗。
相传，拥有着恶魔血脉的黑暗生物会在找到那个支撑自己走下去的欲望时，突破极限，变得更加强大！
他与不少血亲都以为，身为以爱为食的人鱼，莫里森的恶魔血脉会与“爱。欲”脱不开关系，可现在看来，却似乎没那么肤浅。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觉醒血脉……
天使少女察觉到莫里森逼近，凝出光剑，直指人鱼心脏。
路易的心揪了大半，闭眼没敢看下去。直到听到周围人类的倒吸凉气，才抬头看天。
莫里森以更快地速度躲开了缪兹的光剑，但还是被雪白的剑刃擦破了胸口。
莫里斯见二人纠缠，暗暗闪自少女身后，似乎是想趁机捅刀。
捂着胸口的莫里森忽然抬眼，冰蓝眼里带了些狡黠与疯癫：
“后面。”
少女瞬间心领神会，几乎是习惯性地选择相信，反手将金箭捅进偷袭者眼眶，又紧接一个补刀，一箭将恶魔钉在结界上，射出老远。
莫里斯奋力挣扎，只是天使的金箭实在是难以挣脱。即使有魔珠傍身，也只能让他的眼睛快速愈合，仅仅阻断了那些要命的火光而已。
“漂亮！”
莫里森忍不住出声称赞。只是下一秒就被圣洁长弓瞄准，不得不留下一个水形幻影，抽身逃跑。
一时间，三人之间你打我，我打你，叫第一防线的人类军都看傻了眼。
“这……我们是否需要上去帮忙？”
路易摇摇头：
“虽然因为缪兹的缘故，许多恶魔军溃散奔逃，你们的战线压力骤然减小。但在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贸然踏足那片神明的战场，只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明白了，那我们就守好最后一道防线，剿灭剩下的魔物！”
人类战士挥挥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最后的歼灭战中。
路易额上却渗出一层冷汗，走至战场另一边，望向手中鲜血。
幽灵弗罗斯特的面庞和声音从中传出。他撑着下巴，似乎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妙啊～不光是老家伙的部队，我们的盟友有许多也逃走了～】
【黑暗生物，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呀。】
【那么——你呢？】
男生女相的幽灵眨眨眼，幽蓝眼眸仿佛深夜的两团鬼火：
【背负着族群命运的亲王大人，也差不多应该适时撤退了吧？】
“再等等。”血族松手，任凭幽灵附着的血液缓缓浮空，“我相信莫里森他们。”
【哟？】
弗罗斯特瞪大眼睛，似乎很是诧异：
【要是他们失败了，可不是回去接受先祖惩罚那么简单。】
现在海瑟薇彻底觉醒，灵魂已被那位伟大的神明替代。按照计划，他们早该撤离才对——莫里森在这方面十分宽容。
毕竟天使一旦完全觉醒，在场的所有黑暗生物都会变作她刀下亡魂——无论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当然知道。”
“但假若我们因为畏惧便就此离开，那与那混账恶魔的部下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你不也留在这里么？”
路易甩袍起身，只留幽灵愣在血液之中。良久，弗罗斯特才唇角翘起，弯眸微笑：
“别扭的血族。”
“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想知道，像哥哥那样灵魂纯净的黑暗生物……”
“结局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
另一头，莫里森一边与缪兹与莫里斯缠斗，一边用魔法在四周设下结界。
一方面，他要保证盟友们不被“海瑟薇”的金箭波及，另一方面，他必须确保那老东西没有机会趁乱逃之夭夭。
咣！
双眸灼灼的蓝发少女气势汹汹，白金剑刃径直刺来，又被莫里森的水刃牢牢挡下！
“哎呀，真是精彩。”
莫里斯虽然仍未挣脱金箭，但嘴巴和手都没闲着，一边继续开口逼逼赖赖，扰乱莫里森心智，一边用未被束缚的手施展魔法，招招刺向莫里
森要害。
“被心爱的女孩刀刀致命，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吧？”他绘好法阵，故作惊讶道，“哦，不对。我差点忘了，海瑟薇已经因为你那没用的善心——”
“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
说罢，紫色光柱猛地射出。莫里森正因那灼心的话语恍惚一瞬，恰好被贯穿肩膀。
人鱼的鲜血喷涌溅出，洒落在女孩漠然的脸上。
有那么一瞬，莫里森仿佛看见女孩空洞的双眸露出悲伤，仿佛是在说：“不要。”
然而下一瞬，柔情被漠然取代，紫眸女孩很快恢复了菱形的蛇瞳，厌恶鄙夷般，冷冷看他。
她剑尖一扫，于莫里森腰间撕裂一道口子，淋淋血肉翻出，她却似乎还是觉得不够，于是提剑一路向上，似乎要挑开人鱼的心房。
然而人鱼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与勇气，竟徒手捏住她的剑刃：
“您想……杀我？”
人鱼笑得灿烂，手掌化作鳞爪，鲜血淅淅沥沥滴下，在两人脚下洁白的云朵上留下点点鲜红。
缪兹紫眸眯起，试图抽回光剑，对方却毫无松手的意思，温柔望她，任凭那血液将光剑浸红。
“……蠢鱼，松开！”
缪兹想要拔剑，却不知怎的不敢用力——如果对方不松手，他的鳞爪一定会断的。
不，不对。
祂身为庇佑人类的音乐之神，怎会对一只野蛮的黑暗生物泛起怜悯之心？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条不知廉耻，谄媚求生的人鱼。
“果然。”
见对方不知所措，莫里森愈发验证自己的猜想，直接拉着少女的手，将剑抵在他的颈上！
“神明大人，”他笑着说，“杀魔……应当抹这里。”
“你！”缪兹感到遭受戏弄，紫眸怒瞪，“疯鱼！你真当我不会杀你？”
“把你那鱼眼瞪大看好了，我可不是你那小女友海瑟薇！”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确实受到了这具身体意识的影响。但这并不代表祂没法杀死一条小小人鱼！
“是……么？”
冰冷的匕首刺入脊背，没有任何预兆的没入心脏。
缪兹涌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支撑祂持剑的所有体力开始流逝。
“你……？”
祂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人鱼，却瞥见对方哀愁满面，含泪看祂，又似乎透着祂的眼眸在看谁。
“是啊。我当然知道……您敢杀我。”
“但您是否也忽略一点——深海人鱼虽然为爱痴迷，却不是笨蛋。”
“能让我举手缴械，引颈受戮的，从来只有海瑟薇一人。”
“哪怕是天使本尊……也无法动摇。”
说完，莫里森鳞爪施力，将短匕化作长剑，抓着少女的肩膀贴上，一并洞穿了自己的心脏。
“你……你这疯畜……！”
缪兹挣扎着大骂，恨不得将莫里森这随便拉人殉情的蠢鱼杀之而后快。却感到心口却酥酥麻麻，似乎有无限喜悦盘旋。
不、不对。
这根本不是什么殉情，这是——
“是陪葬。”
缪兹不知道莫里森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她”肩膀抓得渗出鲜血，露出渗人微笑：
“缪兹大人，我知道除了彻头彻尾的绝望，根本没人杀得死您。但若破坏掉海瑟薇这具灵魂容器，您又要花好大力气，甚至历经几千年……才能重新觉醒吧？”
“当然，我并非蛮不讲理。只要您能让海瑟薇成功归来，我便会停止冒犯，做出一切我力所能及的退让。”
少女并不畏惧，反而眸色冷冷，重新握紧金剑，朝莫里森脖颈砍来！
说不通吗？也是，毕竟是千年来最刚正不阿的化身。
要是他三言两语便能蛊惑，对方也不会成为令黑暗生物闻风丧胆的可怖天使。
莫里森也留了后手。他向前一扑，直接将少女搂在怀里！
没等少女缓过来怎么回事，莫里森早已于少女耳边低声清唱：
[小溪潺潺流淌]
[花朵如蜜芬芳]
[好梦归于何处]
[夜伴海上月光]
如月光、似海水般冰凉的人鱼之歌在狭小的结界内回荡。
缪兹所依附的海瑟薇仍想挣扎，但即使是天使，也没法在这么近的距离，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硬接人鱼那带有蛊惑力量的，空灵的歌声。
她如被抽干灵魂般，稀软地瘫下身子，倒在等待已久的莫里森身上。
“海瑟薇……”莫里森覆上她冰凉的手，难以抑制地心口作疼，“别睡过去——坚持住……我这就来找你……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莫里森摸出幽灵弗罗斯特留下的冰凉符咒，将二人的血液抹上，用力一擦。
……
“所以，你是终于想清楚，要放弃一切，请我去救大家？”
海瑟薇只是重重点头：
“我……输了。”
“我……无法保护所有人。”
“仅仅如此？……算了。”
一块晶莹剔透的紫水晶中，与她拥有相同面貌的女士点点头竟渐渐飘了出来，来到海瑟薇面前，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海瑟薇眉心：
“这么久你也辛苦了。去睡吧。”
海瑟薇闭上眼睛。她的灵体开始一点一点支离破碎，又如花瓣般飞向女人，为其重塑灵魂。
“海瑟薇！”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海瑟薇忍不住心中一动，可下一瞬这份悸动朝随着碎片一同被女人抽走，内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
对方……是谁呢？
海瑟薇努力地想啊想，没有想起来。
她只知道，她现在应为拯救世界，打败大恶魔，贡献自己的所有力量。
“我说别睡了，你这笨蛋！！！”
仿佛电光雷火之间，一道水刃切断了她与母体之间的能量传输。
海瑟薇猛地睁眼，却发现一位俊美的蓝发青年正将她抱在怀中。
他的耳朵尖尖的，看起来仿佛一对儿鱼的侧鳍，让人不禁好奇它们的手感；
他眼下侧方的鱼鳞是浅蓝色的，在阳光下又显得有点发银，让人很想摸摸它们是硬是软；
最漂亮的还属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它们仿佛世间最澄澈的水晶，又仿佛大雪过后，房屋边缘挂着的冰凌——
美丽，又不失锐利。
他真好看呀。
海瑟薇忍不住想。
哪料这个好看的青年却不讲道理，不仅切断了她与缪兹大人的联系，还抱起她撒腿就跑！
“请放下我！”
海瑟薇不满地推开青年的胸脯，却发现对方仿佛力大无穷，抱紧她的胳膊纹丝不动。
就在海瑟薇考虑要不要对着对方的鳞爪来一口时，对方却忽然抱着她于一块石头后坐下：
“海瑟薇？”
莫里森一阵心慌。他虽然早就看到海瑟薇灵体自左眼处就缺了一块，却从未考虑过那可能导致的后果。
“海瑟薇，”他牵起灵体海瑟薇的手，“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又没做自我介绍。”
海瑟薇本来还对这个长得好看的怪青年有点好感，没想到他是个不太聪明的笨蛋。
哪有人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真是个怪人。
海瑟薇哼了一声，却发现豆大的泪珠从对方眼角滑落——
他哭了。
“喂，你别哭！”
海瑟薇可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何况对方是个陌生男人。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不就好了，哭什么？”
虽然不得不承认，对方哭起来更可爱了——易碎中带点晶莹，叫人很想捏捏他的脸。
“说不定……说不定你告诉我，我想一想，就想起来了呢？”
奇怪的青年突然就不哭了，他擦干眼泪，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
“莫里森。”
“我叫莫里森伊莱银。”
第335章 她不想死“海瑟薇，你想活吗？”……
“莫里森伊莱银？”
“莫里森？莫里森……”
海瑟薇低头喃喃，一幅幅包含青年的，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迅速闪现。
“我知道了——”她指着莫里森的鼻尖，“你是莫里森先生……”
“是个好人。”
莫里森先是一愣，很快露出微笑。
刚刚看到海瑟薇仿佛不认识他，还心智大变，仿若孩童的样子，可把他吓坏了。
现在看来，对方并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只是灵体受损导致的思维迟钝，情感单一。
莫里森重新望向海瑟薇灵体缺失的一角，轻轻抚上她额角那处金色的裂痕：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谁能找到更多的‘你’，谁就要答应谁一件事。”
海瑟薇低头抬手，这才发现一条蓝色的水线圈在她的无名指上，将她与对方的鳞爪相接。
“我不要玩游戏。我要回归缪兹大人。世界还等着我拯救呢——”
她试图挣脱，却被人鱼轻轻按住：
“那么急做什么？”
人鱼蓝眸幽幽：
“那位大人和你关系那么好，祂应该不会介意你更快乐，更完整地回归吧？”
灵魂状态的海瑟薇果然被唬住。她垂下眼睛，似乎陷入沉思。
刚才凭借弗罗斯特的符咒将意识冲进来时，莫里森注意到海瑟薇的灵魂在缪兹指尖迅速解构——那大概就类似于小章鱼老师曾经打过的比方——宝石的内芯和外层。
如果能够将海瑟薇碎裂的灵魂重新拼合，是否能重新浇筑灵魂外壳，将缪兹的意识重新封回呢？
莫里森没有把握。
但即使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闯一闯，试一试。
“那……愿赌服输！”
魂体海瑟薇指了指二人身边的水潭：“那里就有一只。”
莫里森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面少女的倒影。她正抱膝埋头，似在无声低泣。
他们刚刚一靠近，水中的少女猝然抬头，消失不见。
一簇蓝色的荧光从水中飞出，轻轻落进灵体的心脏。
“她好像很难过……”
灵体海瑟薇话音未落，便感到自己身体一沉，仿佛被拖进深不见底的海水。她试图挣扎，却看到了自己回眸时的泪水，看到父母的背影，看到排挤她的人群，看到姨妈和姐姐伤心时的愁容，最后，看到了莫里森与那群兄弟姐妹深深地担忧。
纵使往事刺骨苦涩——
也有人期盼她回归。
海瑟薇猛地弹起，向从噩梦中惊醒般大口喘气。
“你还好吗？”莫里森连忙扶住她，关切询问。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反手抓紧他，仿佛漂泊大海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缕救命稻草：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大家都在等着我回去。”
仿佛被金箭射中心脏，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席卷了莫里森心田。他眉目温和：
“嗯。我们一起……”
“不，莫里森先生。我不能回去。”
海瑟薇挣开他的手，退后两
步：
“我输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无法打败你的父亲，无法为阿兹卡那带来和平，无法实现那些我为你们许下的未来——”
“莫里森先生，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一个……一个空有理想之火的普通人类。唯有天使，唯有缪兹大人才能——”
“那你想活吗？”
海瑟薇惊诧抬头，莫里森神色平静，温和看着她：
“你心里装着这么多人的未来——那么，你呢？”
“你的未来又在何方？”
人鱼朝海瑟薇走来，逼得她不得不接连后退。最后，是那潭湖水挡住了她的去路。
“海瑟薇，我只问你一句——”
人鱼眯起冰蓝竖瞳：
“你想活吗？”
“我……我当然……”
海瑟薇退无可退，被礁石绊倒，摔坐在地上。
委屈与愤怒一齐涌上眼眶，她忽然无比生气，不明白莫里森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跑来逼问她。
明明……明明她的想法早在那次假堕时，就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啊。
海瑟薇越想越气，坐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
她当然——
想活啊。
想活得不得了。
她想去东大陆看一看传说中一望无际的稻田，想知道安溪市街头那家熟悉的面包坊上新是什么味道；想试试鲜花之都的鸢尾花公园拍照是不是那么好看，还想知道——
大战过后的庆功宴上，人类会不会举杯欢歌，并奉上异常美味的烧烤？
可是……身为天使的寄宿者，她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大家才能幸福。
对于神明的冷言冷语，她尝试了，也努力了。可结果却不尽人意。
如果她一直赖着不走，就会有更多人像小章鱼老师那样牺牲，就会有更多不幸，更多悲伤。
她不想看到眼泪。不想看到任何人因她遭遇不幸，因她徒增悲伤——
所以……她不得不走——她必须得走。
“别担心。没有人会因你遭遇不幸，大家也只会因你的离去而暗自神伤。”
莫里森撩起海瑟薇一缕蓝发，俯身靠近，落下轻轻一吻。
“就像你说的，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哪里会有那种灭世的力量？”
海瑟薇诧异抬头，恰好与青年冰蓝色的眼眸直直对上：
“带来灾厄的只会是邪恶的恶魔，杀戮无辜的也只会是冷漠的神邸。那些痛苦与悲伤之所以深入肺腑，只是因为，心中有爱——”
莫里森忽然微笑站起，海瑟薇却一阵心悸，一把拉住对方的鳞爪：
“你做什么！”
“很简单啊。”
莫里森笑着看她，手却轻轻挣开海瑟薇的手指，似乎一只即将断开线绳，飞向高空的风筝：
“还记得最初的最初，你向我许下的愿望吗？”
海瑟薇心头一紧：
“……不要说了！”
“‘邪神在上，我要向光明神宣战’。”莫里森却不理她，兀自说了下去，满脸带着回忆的笑，“身为邪神子嗣，又是持有魔珠的黑暗生物……嗯，我想我也算个半神吧？”
“作为神明，庇佑信徒，实现她的愿望，本就天经地义。”
海瑟薇拼命摇头：
不，什么啊，这根本不算……
哗，哗。
缪兹箭矢的轰炸已不知不觉落在了二人身后。她手持光剑，四处找寻着。
莫里森注意到了身后的响动，眉头微皱，加快了叮嘱的语速：
“海瑟薇，现在的你是不完整的你。是高天上最伟大的神明因为惧怕，也将你高贵的品质打碎剥夺。
“我相信，正常状态下的你不会相信任何人或神的挑拨。因为当初正是你告诉我，倘若无情，倘若不公，即使是神明——”
“你也会杀给我看。”
莫里森忽然翘起唇角，露出微笑——
那是放松的，轻松的笑。就连海瑟薇也不曾见过。
“海瑟薇。”他低声说。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开心的事。”
蓝色的水线自人鱼身后探出，不讲道理地抓住她手脚，将她丢向湖畔一口幽深不见五指登山洞。
“莫里森！”
海瑟薇努力挣扎，可那向来温柔随她胡闹的水线却前所未有的强硬，哪怕将她勒出红痕，都不曾放手半分。
“要逃……一起逃！”
站在洞口的人鱼却笑了。
“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
“但做同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让千年之后的世人诋毁，污蔑你。”
人鱼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件事本就是我自作主张。倘若后世提起，也只会说是有条自私的人鱼打断了缪兹的觉醒。
“你的品德犹如阳光下晶莹的琥珀，我又怎会让你溅上这贪生怕死的污泥？”
“所以，向前跑吧，海瑟薇。”
“无论你中到底怎么想，我都希望你在找齐那些丢失的‘自我’后再做决定。”
“到那时，你要是还想牺牲，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以及——”
莫里森瞥了眼身后，似乎意识到天使逼近，没有时间供他继续再絮絮叨叨下去。
“海瑟薇……”
“不要忘记我。”
“莫里森先生！”
人鱼抽回最后一条眷恋海瑟薇肩膀的水线，转身向绚烂如火的光明走去。
海瑟薇用尽浑身力气，将仅能操纵的魔素汇成丝带，却被对方笑着打开。
很快，洞口空空如也。一枚银白色物件，滚至海瑟薇腿边，打了几个转儿。
海瑟薇强忍着泪花将它捡起，发现那正是幽灵领主弗罗斯特赠予莫里森的符咒。
莫里森恐怕正是靠着这个东西，才找到这里来的。
这块符咒或许就是他人灵魂往来无阻的钥匙。现在他将这符咒丢给她，也就意味着……
海瑟薇不忍多想，只将符咒贴近心间。
前方漆黑一片，但海瑟薇还是选择相信莫里森，收好符咒，毅然决然向前跑去。
喀嚓——
海瑟薇意识到脚下异样，想要撤回步伐，却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或许因为这里是灵魂空间的缘故，海瑟薇摔下来并没有感到多痛。她习惯性地揉揉膝盖，握紧符咒，抬头看到了一座特殊的监牢。
监牢内有着另一个“她”。那个海瑟薇的头发稍微短，又用蝴蝶结在脑后扎了一个自来卷的小马尾。她正手拿书本，背靠抱枕。见她摔下来，也一点关心也没有，只是抬眸看她一眼：
“白痴。”
随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喂！一点礼貌也没有。”
海瑟薇拉着监狱的锁子摇晃，却发现那锁的锁孔竟然在囚牢内部。
“你开开门啊！我们需要融合在……”
“烦不烦啊。吵吵嚷嚷的。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看书的海瑟薇翻了个身，摆摆手，“小孩子一边玩去。”
小……海瑟薇压下即将爆发的怒火：
“莫里森先生要直面缪兹，只有我们融合在一场才能……”
“什么？莫里森先生出事了！”
看书海瑟薇丢开书本，蹭地一声坐起：
“你怎么不早说！”
“我……”
这才是个笨蛋吧……海瑟薇压下心中吐槽：“所以你快点出来！”
“……如你所知，缪兹想要吸收我们。所以，我就选了这么一处僻静之地……”
“说重点！”
“好吧，好吧。看书看得太久——我刚想起来，这锁的钥匙我很早之前就丢掉了。”
眼看海瑟薇要发怒，蝴蝶结海瑟薇接着说：
“别着急，[善良]，我想你可以去找[勇气]，叫她来劈开这个破锁。喏，她就在不远处杀魔物呢。”
善良……？我吗？海瑟薇朝蝴蝶结少女所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位手持斧头，与一些白色魔素拟态的魔物战斗的元气少女。
“战斗！”那斧头少女边劈边喊，“战斗，无敌！”
见海瑟薇怯怯靠近，她放下斧子：“你好，另一个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海瑟薇将蝴蝶结少女与莫里森的事对斧头少女说了。[勇气]很是潇洒，没说两句便走到囚牢前，咣的一声，劈开门锁。
“漂亮！战斗狂。”蝴蝶结海瑟薇走出囚牢，腋下夹着一本书，“现在我们该去拯救莫里森先生啦。”
“怎么救？”元气海瑟薇问，“战斗，我不介意。但，凶多吉少。”
“这种时候，当然要靠我这种天才[智慧]。”自称智慧的海瑟薇打开书本，给其与二魂讲解，“目前，[善良]已与[爱]融合，[正义]已初见雏形。这非常好，但还不够。”
“早在我们初步觉醒时，我就已经开始钻研‘神明’的本质。一开始，我认为是智慧，因为最先出现在我们脑中的，就是大量的不属于我们的知识、记忆。倘若这些东西储存过多，会导致我们遗忘那些美好的记忆，从而‘沦落’为神。”
“但后来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音乐之神……实际上与缪兹是两个概念。他们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吞噬。”
“智慧”向后翻了一页：
“也就是说，缪兹因为某种不明原因成为了神明，她也受神明机制的影响。”
“如果要打败她，我们也只能从这方面入手。”
“可是，什么样的神明机制能够影响到她？那可是千年前的天使，如今的神明。”
海瑟薇正疑惑，“智慧”却将“勇气”拉着撞到海瑟薇身上。霎时间，“勇气”消失，化作一缕幽焰钻进海瑟薇心房，海瑟薇也瞬时感到全身轻松，即使是天使缪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霎时间，一簇灵感仿佛火花般，蹿过海瑟薇大脑！
“看来你已经懂了。”智慧欣慰笑笑，“神明机制本身就是无数灵魂碎片交织相叠。强者吞噬弱者，或用思想与力量使对方折服——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够使自己的灵魂成为‘主意识’。”
善良愕然：“所以，莫里森先生才让我不要放弃……”
“是啊，如果放弃，就真的什么都没有，毫无斡旋的余地了。”
智慧笑笑，为她撕开一道空间的裂口：
“那么，就让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吧。”
“亲爱的我自己——”
“亲爱的海瑟薇。”
说完，她化作一抹幽蓝色小花，轻轻飘至海瑟薇心里。
海瑟薇轻抚心口。她的灵魂已经不再缺失，足以以全盛的姿态，与缪兹匹敌！
虽然她和莫里森先生一样，对胜算没有把握，但收集回所有灵魂碎片后，她的做出的选择并非放弃或逃跑，而是直面神明，奋
起清算！
海瑟薇毅然走进裂缝。
白金光芒一闪，监牢化作白金云海，她竟直接来到缪兹本体面前！
“缪兹大人，”海瑟薇剑指神明，“我，要向您宣战！”
第336章 好结局（伪）“如果我从未降生。”……
—片刻前—
莫里森被缪兹的金箭射中右臂，又牢牢钉在地上。
他咬紧牙关，试图再次凝出水形替身，一把眩目的光剑却搭在他脖子上。
“放弃吧，人鱼。”
“在外面，因为人类女孩身体的限制，你还能使些小聪明，勉强与我平手。可在能发挥我全部实力的灵魂狭间，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缪兹收起剑，数道金线如网般将莫里森牢牢缚住，滚烫的火焰顿时在他皮肉间燃烧。
莫里森身体一僵，紧接着剧烈挣扎翻滚——因为金线的束缚，他只能在左右很小的空间内翻腾，简直像一条搁浅在沙漠午时沙石上的，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痛，实在是太痛了。这种诡异的灼痛远超他只是受过的任何伤痛，简直想要将他的意识从这个世界上一并烧光！
莫里森疼得眼前发黑，几乎快晕过去。缪兹却忽然收了力度，冷冷开口：
“人鱼，你那章鱼老师似乎大有来头。你可清楚他的来历？”
莫里森本就疼得快撅过去，面前的天使却慢条斯理地问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知道把那火焰先熄灭——
放在平常，他一定会直接置之不理，并让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滚一边去。
只是……今天他需要为海瑟薇寻找剩下的灵魂碎片拖延时间。
于是他咬咬牙，恶狠狠道：
“……不知道。”
“不清楚么？”天使若有所思，没再追问。她冰冷的蛇瞳扫过莫里森墨蓝色的鱼尾，看得莫里森尾巴一蜷，心口一紧：
她又想用什么残忍的刑罚折磨他！
天使却未进行下一步行动，只是一步一步朝莫里森走来，用剑尖抵着他下颏，迫使他抬头看祂：
“你想救她么？——那个人类女孩？”
天使声音清冽无温，仿佛山间最彻骨的泉水。可祂话中的内容却柔柔勾勒莫里森心脏，仿佛暗含毒药，麻痹他知觉的蜜饯。
“……”
莫里森心念微动，不知对方打什么主意，只能垂下眼，避免对方看到自己眼中波澜。
天使轻笑一声，剑刃却远离了莫里森。祂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着被缚的莫里森：
“那便为我唱首歌吧。什么都行，只要能打动我，我就放了那女孩，保住她性命。”
“怎么样？对你们人鱼来说，这种小事……应该简简单单吧？”
千年前，也有一条鱼这么做。
彼时，祂势头正盛，乘胜追击，见魔杀魔，见神杀神，一路从天空杀到陆地，又从陆地杀回天空，最后，将所有剩下的黑暗生物都逼进海里。
正当祂想一鼓作气，将这些水中异族全部屠尽时，一只巨大的章鱼形海怪浮了上来。
“大人，请收手吧。”海怪说，“作乱的恶魔已被您连根拔起，歼灭殆尽。这海中的只是些残兵败将，老弱病残，掀不起什么风浪。”
“您那样热爱人类，应当知晓他们有句俗语——‘穷寇莫追’，以及——”
“‘做神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当时的她冷哼一声，白金弓箭瞬时张开，金色的箭矢直直对准怪物的脑袋：
“是吗？我也知道有句俗语——‘斩草须除根’。”
“哎。”怪物却不畏惧，反而用深蓝触手推了推她的箭，“年轻人啊……做事就是这么容易冲动。”
“给您整个好玩的。”
说完，它像变魔术似的，抬起先前浸泡在水中的触腕，轻轻一翻，竟变出一尾幼小的蓝色人鱼。
缪兹眉头一皱。怪物掌中的人鱼尚且年幼，被捞出来的时候眼神还是懵的。见到这样巨大的场面，竟没忍住哭了起来。
“无聊。”缪兹嘴上这么说，手中弓箭却放下了，“你以为推孩子出来，我就不杀你们了？”
“哪哪的话，这我哪儿敢啊。”怪物用触腕推推小人鱼，“嘿，小不点，别哭啦。黑暗生物的种族命运就担负在你身上喽。来，给我们天使大人唱首歌。”
不好！缪兹眉头紧皱。人鱼一族的歌声中含有蛊惑心智的力量。果然，这怪物之所以磨磨唧唧跟她唠好半天，就是想叫她放松警惕，好趁此机会下手！
她抓紧弓箭，下一瞬就要射爆那小人鱼的脑壳！
歌声却先她一步，在缪兹耳畔回响起来。她立即咬紧牙关，准备调动全身力气，对抗扰乱人心的魔法。
只是她等了很久，很久，身体却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她睁开眼，眼角带着泪花的小人鱼正在专心歌唱。唱到高潮处，他还不忘带点动作，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与人类中传唱英雄史诗的吟游诗人似乎没什么两样。
“大人莫不是厮杀太久，草木皆兵了？”怪物笑笑，望向触手中心的小人鱼，“这样的幼崽鳞片都没长齐，歌声中并没有多少魅惑的力量。”
“更何况您是无上之天的天使，对此生来具有抗性。他根本伤不到您。”
说着，它用触手戳戳小人鱼，又笑着抬起脑袋，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大人。”
“倘若刚才这小家伙的歌声打动您半分，您就大发慈悲，放过我们这些剩下的黑暗生物……可好？”
……
“彼时，我心慈手软，放过了你们这些海底的怪物。可是现在呢？”
缪兹瞥了眼莫里森：
“你们闹得整片西大陆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杀了你那群不知廉耻，贪得无厌的同族？”
莫里森垂眼不语。这方面，他倒觉得缪兹说得没错。
只是他现在不能这么说，否则对方收起刀落，回头就去追杀海瑟薇。
“只是数千年前，你那遥远的先辈确实为我证明了，你们黑暗生物也有自己的文明。所以，我不妨再贸然开恩一次，再给你一次机会。”
天使抬起刀尖，以一个暧昧的姿态，再度挑起莫里森下颏：
“为我歌唱……换她性命。如何？”
天使用女孩的脸做出这些动作，微笑着，轻蔑地看着地上狼狈的人鱼。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映出她的倒影——似祂非祂，却足以让那双冰蓝竖瞳微微颤动。
天使微微抿唇，十分满意对方的反应。祂看着他与祂僵持许久，看着那双冰蓝眼眸内，理智败给感性，最终被欲望占了上风——
“我……”
他终于喉头浮动，唇齿微启：
“——你做梦。”
“什么？”
天使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方却勾起嘴角，一把握住祂的剑刃，一个借力将祂往前狠狠一拖！
“我说……你做梦！”
“你以为你和海瑟薇用同一张脸，我就会给你同等待遇？”
“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掌管我生杀大权的天使，我的歌——”
“也只给海瑟薇唱！”
缪兹没料到莫里森会来这么一出，手臂一甩便召来一只金箭，将被网缚住的莫里森左手也钉在了地上。
“冥顽不灵。”
她眉头紧蹙，甩了甩剑上莫里森的灵魂残渣，又唤出万千金箭，于她身后浮动
“还有什么遗言要转告她吗？”
“我的箭很锋利，要说什么就快点。”
金网里的莫里森双爪被钉住，眸光却依旧锐利如初。
“不用了。”他冷笑道，“有什么话，我会化作鬼怪，亲自去缠她。”
缪兹没什么表情，手指一抬，万千金矢便同时整齐射出。
莫里森被巨大气流扬起发丝，却仿佛释然般，微笑着闭上双眸。
……
见到海瑟薇去而复返，缪兹并不奇怪。只是这小姑娘气冲冲的，还用剑对着她，实在让她困惑不解。
“你说，你要向我宣战？”
像鸟类般立在高台上的天使拍拍翅膀，站起身子，又
在海瑟薇面前轻轻落在。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向我宣战？”
“倘若是为了那条人鱼的话，我想还是免了吧。”
缪兹张开掌心，晶莹的蓝色粉末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他的灵魂已被我的剑刃粉碎——救不回来了。”
海瑟薇心头一颤。
虽然她早就知道莫里森不是缪兹的对手，可当她看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化作一撮蓝色晶粉，如细沙般在她面前倾泻而下时，还是难以避免地湿了眼眶。
她瞬间没了力气，两步并做三步，踉踉跄跄跪倒在缪兹面前，小心翼翼捧起那些晶粉，收于心口。
晶粉冰冰凉凉的，上面还残留对方身上的气息——湿湿润润，带着一缕海风的味道。
仅仅是这样捧在手心里，她都仿佛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容，听见了对方拍拍她肩膀，说：
“海瑟薇，别怕。”
她一度觉得，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生命力也十分旺盛——被圣子折磨成那样，也能拖着血淋淋、惨不忍睹的尾鳍从下水道逃走，然后又像位罗曼小说里的黑暗骑士般，无论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也能踩着浪花，撕开山海，踏破黑暗来救她。
可是现在……连他也消失了。
再这样不知疲惫，不见尽头的对抗下去，下一个消失的……会是姨妈他们吗？
海瑟薇攥紧细沙，不敢再想。
“如何？你还要对我宣战吗？”
“非要坚持到一切恶化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再开始后悔吗？”
天使的话语犹如魔鬼的低吟，又仿佛锋利的短匕，一把一把，扎在海瑟薇濒临崩溃的心上。
“海瑟薇，身为神选者，你已经享尽了一切神选者会有的好处——”
“现在，该回归了。”
“……胡说八道！”
海瑟薇攥着一捧蓝沙站起，带着泪花的紫眸确实前所未有的锐利：
“神选者的好处？笑话！被你选中后，我的生活简直变成一团乱麻，又有什么好处！”
天使蛇瞳微眯，不假思索：
“你可以医治你的朋友啊——
“如果没有天使的力量，你的朋友，苏——他的弟弟的肺病根本不可能治好。”
海瑟薇却笑了：
“可若你能管好你的圣子，二十年前叮咚镇的水流根本不会污染！”
“……”天使哑口无言，“这个确实是我的失职。但你仔细想想，假若没有我的力量，你和莫里森根本不会相遇。起初，他只是窥视天使恢复的能力，对你本身并无兴趣。”
“如果没有我的力量，你们更不会历经艰难险阻，心意相通，收获今天的幸福——”
“幸福？”
海瑟薇冷笑。她抬起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与她拥有相同面貌的神明，仿佛在打量一只非人的怪物：
“你所谓的幸福……就是双双身死，灵魂化作一捧再无来生的散沙？”
天使再度陷入沉默。祂思考片刻，重新开口：
“如果不是你所托非人，我又何至于步步紧逼？”
“好了，想想爱你的父母。”
祂草草带过，似乎自知理亏，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我说过，你是因神明注视而降生的孩子。换句话说——”
“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降生于世。无法得到父母温暖的爱，无法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无法听到世间一切美妙的音符……”
“是吗？”
缪兹抬头，眼前少女眸内噙泪，步履轻浮，脸上挂着苦涩又无奈的微笑：
“如果是那样的话——”
“是不是爸爸妈妈可以得到一个正常的孩子，‘星光号’游轮也不会被黑暗生物盯上，他们会平安归来，看到自己的孩子登上舞台，头戴桂冠……”
“船员和船上的哥哥姐姐们也不必沦为黑暗与光明斗争的牺牲品，姨妈与姐姐会拥有一个更让她们放心，不会说不出话，也不会躲进书房，抹着眼泪偷偷自闭的小不点……”
“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我宁可……从未降生。”
第337章 吞噬“抱抱。”
“你……在恨我？”
缪兹瞪大眼睛，菱形蛇瞳微颤。
身为西大陆受万人敬仰的神明，“人类的天使”，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样直白地恨她。
“对，怎么，我不能恨吗？”
海瑟薇没了挂念，反而声音逐渐大，“如果你被告知那个最伟大、最爱人的天使拯救世界的方法是献祭你的命，你也会恨的！”
她两步并做三步，一把抓住天使手腕。
“你做什么？”缪兹吓了一跳，却并未挣扎。在祂看来，海瑟薇根本伤不到她。
“做什么……？”
海瑟薇低声喃喃，再次抬头时，却已是泪眼灼灼，充满决意的眸子边缘金豆闪烁，竟猛地灼痛了缪兹心脏！
“当然是……吞噬你！”
少女大喝一声，抓着缪兹的手死死不放，灵魂却开始延展，化作白色的雾气。
吞噬？
缪兹瞳孔微动。
简直荒谬。
一个小小的人类，竟夸下海口，妄图吞下一个游荡千年的灵魂？
“……你疯了？”缪兹万年不变的声音竟微微颤抖，“你这样，只会让你更痛苦地消失。”
所谓吞噬，就是将对方的灵魂完全承载后，还能不被同化，保持理智。
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被一点一点解离，变得支离破碎，本就是是一件痛苦的事。
而她先前先将对方的灵魂缓缓解构，再进行融合，则是一种极其温柔的方法。
没有痛苦，没有折磨。
只需要闭上双眼，便可在春风化雨般的魔法中安然死去。
这样……难道不比眼下这痛苦又毫无价值的牺牲幸福好几倍？
“谁说……我要接受你的全部了？！”
蓝发紫眸的少女突然大喝一声，灵魂化作的白气更加汹涌，竟将祂身上的神力不断吸收！
这……是比强行融合更疯狂的举动，眼前的女孩会被那源源不断的神力撑爆！
“……放开我！”
缪兹挣扎起来，海瑟薇的力气却莫名的大，祂竟挣脱不开。
是因为她并未消失，这具身体的主人仍是她么？
祂曾为了防止恶徒打断神明觉醒，专门在法术上施下咒语——
融灵魔法一旦启动，直到一方被一方压制前，都无法停止。
“你窥见了我记忆中法阵的缺陷？”
想通了海瑟薇想做什么后，缪兹反而不再挣扎，就那样冷冷站着，任凭海瑟薇吸取。
吸吧。吸吧。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
果然不出十几秒，海瑟薇的灵魂就哐一声跪倒外地，浅蓝色的灵体千疮百孔，涌现出金色的熔浆。
“你敌不过我。”缪兹居高临下，冷冷看她，“如果你现在松手，我还来得及送你一个抚慰的梦。”
梦梦梦，又是梦！
怎么，她就不配拥有一份现实的美满，只能在虚假的梦中享受昙花一现？
缪兹的劝降非但没有起效，反而叫海瑟薇心中的反抗之情更加旺盛的燃烧！
只是……被那灼心的疼痛叫她疼得想吐，身上的道道裂痕与快被碎片式记忆撑爆的痛苦又使她眼前模糊，快要看不清那神的面容。
难道……就要在此终结了？
海瑟薇望向一旁莫里森化作的蓝色晶粉。
不甘心啊。她不甘心。
等等，晶粉……
晶粉？
晶粉！
海瑟薇悄悄扩大气状灵魂的范围，尽量将缪兹完全围住。
然后，将灵魂尽可能地稀释，稀释，再稀释。
“还在垂死挣扎？”缪兹眯了眯眼，眼看着刚刚还完整的人类女孩如今只剩下胸口以上还看得过去。
只是那只抓着她的手，还牢牢未放过。
她终究还是不懂人类。
只是那即将彻底消失的女孩却忽然笑了：
“垂死挣扎……吗？”
“您不妨回头看看？”
缪兹下意识左右一瞥，却发现那些白色的粉尘不知何时已笼罩了她周身！
还不等她发问，海瑟薇的灵体便轻笑一声，消失在她眼前：
“我听说，我们灵魂的关系，类似于水晶与附着在水晶表面的镀层。”
她的声音仿若幽魂般从四方传来：
“那缪兹大人……不妨让我试试？”
刹那间，缪兹听见了冰层凝结的声音。祂想要抽身离开，却发现包括头顶在内的四周都被白色的粉尘笼罩，无处可退。
这……这是哪门子融合？
缪兹想要迈步，却发现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不光是脚下，乃至她的双手指节上，都附着着一层白白的冰霜！
不……不对。
那女孩自始至终都未提过融合——
她说的，是“吞噬”。
所谓吞噬，只要一头压过一头，不被对方逃出去主宰身体就好，并未提过合二为一是硬性要求。
所以，她这是找准了漏洞，借机和祂玩文字游戏？
“你想多了，缪兹大人。”
四周的粉尘逐渐靠拢，仿佛四面无限接近天使的墙。
“人类不会因为一件事有十全十美的计划才会去做，我们更倾向于遇到困难对症下药，奋力拼搏。”
无数粉尘高速旋转起来，仿佛高温烧制的沙石终究炼成玻璃般，为海瑟薇重新打造了一具新的灵体。
此刻的海瑟薇像极了一件精美的半透明艺术品，又仿佛一尾刚刚出生，身体还尚且透明的小鱼——
只是她透明的身体之下并非内脏与血管，而是一个与她拥有相同面貌的灵魂。
“——”
缪兹摸着玻璃内壁，张了张嘴，海瑟薇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下一瞬，她的头就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那是……什么？仿佛有一株白色的树木，从她脑内便朝身体各个部位疯长！
白金色的蛇瞳在海瑟薇眸內闪现，她剧烈喘息，抱紧脑袋蹲了下来。
她确实听说过神选者于神明来说仿佛一道封印，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已经打破水晶镀层逃出来的神明，究竟还能不能封印得回去！
“小溪潺潺流淌，”
“花朵如蜜芬芳。”
抱着脑袋的海瑟薇忽然抬起头来，呆呆的望向天空。
她彻底疯了吗？怎么会听到莫里森先生在唱歌。
还是她小时候自己写的歌。
海瑟薇眉头舒展，抿了抿唇，露出微笑。
她怕是真的被天使庞大的记忆搞疯了。这首歌，她甚至没对莫里森提过。
“好梦归于何处？”
“夜伴海上月光。”
流畅而幽雅的乐音如雨滴般，打落在海瑟薇心上，也叫她早已白金的蛇瞳缓缓恢复成原来的浅紫色。
消散前能产生这样天马行空又浪漫怪诞的幻觉……
好像……也不错。
海瑟薇闭上眼睛，静待终局的审判。
十秒钟过去了。
二十秒钟过去了。
三十秒钟过去了。
直到等到第40秒，海瑟薇发现自己还是拥有意识，试探着手掌撑地，坐了起来。
“……缪兹？”
【干嘛？】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海瑟薇脑中响起，听起来有些略微的不快。
【你赢了。】
对方不爽道：
【那头坏心眼的蠢鱼进来前唱的歌有延迟。现在才给你听到。】
【偏偏碰上形成[核心]的紧要关头，这下好了，你真成神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莫里森先生进来前唱的歌曲让她的意识从痛苦中短暂抽离了一会儿，并恰好碰到一个很关键的时间点？
【是，所谓[核心]，就是你想的那个神核。】
缪兹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败得如此狼狈，心有不甘的缘故。
【所谓觉醒，其实也就是决定[神核]归属的过程。那个节点谁的意识主导身体并占据上风，谁就能获取成为‘神’的资格。】
“这么说，我真是成神了？”
海瑟薇十分诧异。其实她先前就是那么一说，其实只是想拿回身体，没想到好像真的把对方的家当都吸干了。
【……是是是，你就是。】
缪兹似乎仍然不太高兴：
【不过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我之后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不过，海瑟薇，你记住，成为了神明的我们，是更加没得选的。】
海瑟薇不懂缪兹的意思，还想继续询问，对方却已经不说话了。白茫茫一片的灵魂狭间，也逐渐拥有色彩，变成蔚蓝天空与云海的模样。
海瑟薇忽然松了口气，转头却瞥见那一地晶粉，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莫里森……
她走过去，弯腰将粉末轻轻捧起，却发觉自己掌心接触晶粉的同时，有蓝绿色光芒闪烁。
“欸？”
晶蓝色粉末从她掌心徐徐升起，又与地上的粉末混合，形成了一具小型风卷！
而那风卷四周的晶粉，却逐渐排出一个熟悉的人形。
“莫，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还得来得及感叹，那晶蓝粉末就凝结成片，一片一片的拼了起来！
海瑟薇也拿起那些尚未回归的碎片拼合，协助小龙卷风拼合莫里森的形状。
终于，在拼上最后一块灵魂碎片后，莫里森的灵魂自碎片中显现，龙卷骤然消失，他竟扑通一声跌在她身上。
“莫里森先生？”海瑟薇喜极而泣，“你……您没有死？”
“哈……哈…咳咳……”
莫里森大口大口喘气，海瑟薇见他仿佛被呛住，用力拍打他的背。
“好，好，可以了。”莫里森咳出一口细沙，摆了摆手。
“究竟怎么回事？缪兹说您救不回来了，我、我担心了好久……”
海瑟薇又惊又喜，又有点后怕与心虚，她刚才是因为以为莫里森先生真的救不回来了，才那样拼命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莫里森清清嗓子，冰蓝眼睛柔柔看着她，“简单来说，就是缪兹大人大发慈悲，和我打了一个赌。”
“赌约的内容，是她认为你一定会输，她会赢。我正好相反——”
“而赌注就是，我的命。”
“她将我的灵魂细碎切割，能不能在一个极小的，不断流失生命力空间内；如果你赢了，那我便可从中脱离。如果你输了……”
莫里森笑笑：
“笑话，一路披荆斩棘，荣获第一歌姬的‘乌鸦’小姐怎么会输？”
“其实，如果我输了，代价就是您真的从这世上消失吧。”
女孩低下头。莫里森心中一颤，下意识伸手帮对方抹眼泪。
“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赢了，您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海瑟薇忽然张开双臂，灿烂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抱抱。”
第338章 碎梦（二合一）不是一位好猎手。……
莫里森愣了一瞬，很快迎了上去——
“嗯。”
将女孩拥入怀中。
他下意识将对方搂得更紧，唯恐眼前的一切皆是父亲创下的幻影。
海瑟薇有些小小的意外，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毕竟莫里森先生向来温柔，现在一副却仿佛恨不得把她牢牢困住，不让她走的架势。
但是……
她并不觉得困扰或害怕。
海瑟薇微微眯眼，如同被人抚平皮毛的喵咪般，任凭对方抱着，同时，抓紧了对方脊背上的鳞片。
嗯？
鳞片？
海瑟薇这才注意到莫里森目前没穿衣服。
应该是刚刚以灵魂的姿态回归，还没来得及变一个。
虽说人鱼这种生物本身也不需要衣服或裤子（？）但大概是莫里森脸皮薄的缘故，从上次与她一同回归深海后，他总要挂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衫，或者用那些深蓝色的鳞片和珍珠拼一件漂亮又不失清新的甲衣，十分完美地覆盖住了关键部位。
虽然确实很华丽、很漂亮……但是……
海瑟薇从来不觉得这比不穿文明在哪里——
那些亮闪闪的宝石和鳞片，分明是直勾勾的视线引导啊！
要不是熟悉莫里森，海瑟薇真会觉得对方这么穿是故意想诱惑些什么，但这是莫里森先生，她很确定——
起码他自认为这样穿没什么问题。
或许这就是人鱼生来便会的被动天赋？无论有意无意，却总能唤起爱人心中最隐晦的欲望……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海瑟薇烫着脸颊摇摇头，却瞥见莫里森先生半透明的蓝色鳞片。它们零星点缀在秀美线条的某处，在灵魂狭间阳光的照耀下，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海瑟薇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她的手指已经在蓝色的鳞片上绕了一圈。
莫里森似乎没有预料到她的“突然袭击”，身体僵了一瞬，似乎在微微颤抖。
“海瑟薇……”
海瑟薇想道歉，但那鳞片的手感太好。冰冰凉凉，像夏天的冰块。
所以她忍不住再次施压。
“抱歉……”
海瑟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以为莫里森先生会吓一跳然后像往常一样像条真正的鱼般，乱蹦着弹开，哪料对方只是叫了声她的名字后，就一声不吭，轻轻依偎在她肩头，抓紧她的衣服，未再挣扎。
这这这，算是某种邀请吗？
海瑟薇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起了彩色的爆米花：草莓味，青提味，葡萄味……
总之，都香香甜甜的，一个个地还咯咯笑着，仿佛都在邀请她将它们一口吞掉！
“那个，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我想打断一下二位，不太稳定的灵魂这样贴在一起，真的可能会导致你们其中的一位被吃掉哦？”
不知从哪冒出的温和女声吓了两人一跳。二人迅速拉开距离，一齐望向那声音来源。
“早上好！我在这儿！”
那声音从下方传来。海瑟薇与莫里森低头，一个束缚在金粉色睡莲里，扎着两个长马尾的迷你小女孩正抬头看他们。
长得有点像她…？不。
海瑟薇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白金色的蛇瞳分明更像缪兹。
“你是谁？”
莫里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出了衣服，语气冰冷。海瑟薇感觉如果这只小不点说错话或者对她有害，对方绝对能狠心把这可爱的小东西一把捏死。
“放心，”海瑟薇道，“只要你没有敌意，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打扰了。”双马尾女孩对两人微微屈身，抬眸，眼睛却亮亮的“我是缪兹在万千祷告中诞生的、极少的‘人性’。”
“通俗来说，你们也可以把我理解为‘知无不言的好用小精灵’或者‘神核权能使用指南’。”
“至于威胁……根本没有。作为维持神核运转的支柱力量，我本来就无法长时间维持这种姿态。此次前来，也是专门为胜者送上桂冠，与她应得的果酿。”
说完，莲花双马尾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瑟薇与莫里森周遭的景色变化。
“我将『它』赠与你们，可敬的勇士。”
莲花少女的声音在天空回荡：
“这是缪兹想赠予你们的。或许，它会成为破局的关键助力。”
“『它』？”
海瑟薇还在思考对方的话，却感到莫里森碰了碰她的手：
“那个……”
“不是玻璃港的沙滩吗？”
海瑟薇抬眼，却被眼前蔚蓝天空，金色沙滩耀到了眼睛。
玻璃港。
蔚蓝天空，金色沙滩，没有一丝阴霾的玻璃港。
就连奥尼亚海的海水也蓝湛湛的，比平日更温柔荡漾。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穿着白色连衣裙，跪在地上，小小的，正在堆沙煲的自己。
“海瑟薇，你还不回去吗？”
一道熟悉的女声出现，紧接着，她看到了母亲。
还活着的母亲。
“嗯！妈妈，我想再玩一会儿。”
小海瑟薇拍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面向女人和男人。
“那我们先回去了？”男人笑吟吟的，紫眸里充满暖意，“你妈妈和我要准备中午的饭菜。”
女人叹了口气，露出释然的微笑：
“别玩太久，记得按时回来吃饭哦？”
“嗯！”
等男人和女人走远了，小海瑟薇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一块巨大的礁石旁，环视一周，开始唱歌。
海瑟薇原本眼眶湿润，但这一幕立刻让她想起了，这具体是哪个时间点。
是那个！
神秘朋友！
对哦，她一直很好奇那位默默陪伴过她的神秘朋友是谁。
『他』……会对战局有帮助吗？
海瑟薇聚精会神盯着那块礁石的同时，一旁原本沉迷在“小海瑟薇也好可爱”的莫里森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头痛。
深海。
碎屑。
模糊。
父亲。
各种杂乱的图景不断在莫里森眼前闪回，还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清的场景，似乎要透过那些屏障，将无数温暖投眏到他身边。
扑通。
莫里森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撑地，险些摔在地上。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吓了一跳，伸手想要扶起莫里森，对方却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海瑟薇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同样瞳孔轻颤。
从他们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礁石后浮出的，正是一条墨蓝头发，冰蓝眼睛的幼年人鱼。
“干嘛？”
蓝色幼年人鱼靠在礁石后，墨蓝色的尾鳍轻轻甩动，掀起些许水花。
虽然外表上有些差异，但海瑟薇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没什么事，只是……”
“感谢你总来陪我练歌——喏，这个送你。”
小海瑟薇掏出一包饼干，轻轻放在礁石顶上，转
过身，捂着眼睛，靠着礁石的另一侧，缓缓坐下。
“……嗯。”
幼小的莫里森并没有立刻接受，而是拍起些许浪花，将饼干卷走。
“谢谢。”他用鳞爪晃了晃那包饼干的袋子，发出咔拉咔拉的声音，“我很喜欢。”
“那个……”
小海瑟薇捂着眼睛说：
“为什么……我们不能见面呢？”
人鱼摆弄零食袋的动作停了一瞬。他垂下眼，目光扫过水下那条与人类迥乎不同的鱼尾。
“你想见面？”
“为什么？
女孩听到对方没有立刻回绝，抿唇一笑：
“当然！”
“至于为什么……唔，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哇。”
“你陪了我那么久，我却对你一点也不了解……”
人鱼轻笑一声，仿佛叮咚作响的泉水。
女孩微微皱眉，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好啊。我们可以见面。”
“明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你自会见到我。但……”
“但……？”
“你是否会超越皮囊辨别我的灵魂，你是否会因为阶级的鸿沟踟蹰终日不敢向前，你是否能够经得起漫长的等待之路，而最终……”
“我愿意！”女孩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言语中是难掩的喜悦，“所以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是吗？”
“这……”礁石后的人鱼沉默一瞬，“也、也算是吧。”
“这有什么难的！放心，我可不是那种面包还未烤熟就急急忙忙拿出来的人——保证能做到。”
蓝色的小人鱼愣了愣，眉头舒展，露出一个放松又带着些许悲伤的浅笑：
“嗯。”
…
“所以那承诺到底怎么回事？当时的你应该没法在人类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吧？不对，你当时所处的位置绝对已经在光明结界内部了，可是，你明明……”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海瑟薇脑中。但思前想后仍是疑点重重，只能望向莫里森：
“……”
“……”
相顾无言。
终究是莫里森移开了视线。他捂着心口，眉头紧皱，似乎重新捡起某些沉陷许久的记忆，冰蓝色的眸子逐渐被愧疚笼罩：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海瑟薇倒不担心别的，但她太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莫里森眉头紧锁，几乎快要扭成一块抹布。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年少无知……不懂事。干了些……愚蠢的事情。”
他一挥手，当年的场景如水形一般复现。海瑟薇清楚地看到，幼年的莫里森与后续抵达玻璃港沙滩的路德道尔顿之间，出现了一条蓝色的线。
充满人鱼魔力气息的线。
一时间，海瑟薇仿佛什么都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
她想开口询问莫里森为什么那么做，却又瞥见他们身边，幼年的莫里森在她离开后，唱歌魅惑了到此游玩的路德道尔顿。
“抱歉。擅自借用了你的身体。我会很小心，不会伤害到你的精神。”
小人鱼随意哼唱两句，那道尔顿家族的小少爷便如同被无数傀儡线控制的牵丝人偶，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在沙滩上走了两步。
不够，远远不够。
这样的熟练程度，又怎么能够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朋友”？
幼小的人鱼想要加大力度，可眼前浮现女孩的笑颜，又让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能伤害人类——不能伤害她的同类。
他的目光扫过金色的，灼热的沙滩。
走不远，那就不走。
在这附近，和她一起玩玩沙子，堆堆沙堡，还是勉强可以做到。
那么就……
开始吧。
上演一幕名为《光影相生》的——
牵丝人偶。
……
海瑟薇从未想到，自己与路德少爷的那份不解虐缘的真相竟是这样。
因为幼年的莫里森碍于种族差异不敢见人，于是便魅惑了道尔顿家族的小少爷，“冒充”自己，前来赴约。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滑稽啊。
简直是小孩子才干出得出来的事。
只是她错误地将那位金光闪闪的小少爷当做了海边偶遇的神，错误地应验了幼年莫里森口中那句“你是否会超越皮囊辨别我的灵魂”。
她当时玩得太开心了。完全没有发现不对——
是啊。怎么会发现呢？
人偶的主人就躲在那礁石的阴影后，冷冷注视着他们玩耍欢笑，冷冷地操纵着人偶的一举一动。
骗人。
天生就会骗人。
只是……每次以身入局时——
您都不是一位好猎手。
透过朦胧的泪眼，海瑟薇清楚地看见，那阴冷礁石后，牵丝人偶的主人并非冷漠无温。
人偶与少女的声声欢笑仿佛最一道道尖锐的锥子，在他心上凿除道道划痕；
而少女与人偶玩耍时，次次笑颜也如世间最滚烫的烙铁，毫不留情地印在他冰蓝的眼底。
初次尝试操弄他人命运之线的新人傀儡师失控了。
属于人鱼的嫉妒之火将他层层包裹，熊熊燃烧。
为什么那个陪在少女身边的不能是自己？
明明他才是耐心倾听少女烦恼的知心朋友，明明他才是少女不懈练唱时支持她的伙伴，明明他才是少女心心念念，朝思夜想的“神秘伙伴”。
可是，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人鱼吗？因为他有条尾巴？
少年也曾幻想过少女会满心欢喜将他接纳，但那也只是存在于愚蠢故事里的瞎编乱造。人鱼与人类的矛盾不可调和。真正会发生的，只会是她满目恐惧，尖叫着，喊着他怪物的躲开！
那样血淋淋的刺痛他无法接受。可他也越来越习惯冒着搁浅的风险游至浅滩——海底的勾心斗角太过沉闷，只有单纯的少女这里能让他喘口气来。
归根结底，是他太弱了。无法像母后那样，控制自己的心，却继承了人鱼对爱的强烈渴望。最终，只能上演一出疲惫的，精疲力尽、自我伤害的戏。
这太绝望了。幼年莫里森摇摇头。他无法保证自己继续看着傀儡接受少女的好意还能保持冷静，于是十分任地刺激了小少爷的迷走神经，叫他将女孩刚刚递过去的蛋糕吐了出去。
“诶，你没事吧？蛋糕不符合口味吗？”
女孩的询问与拍打叫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报复快感的幼年人鱼眼前一黑。
凭什么？那是人类女孩为他准备的蛋糕，他都没有尝过，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愚蠢人类不许吃！
可恶，那个关心的眼神，那个温柔的拍拍，那柔声细语地关照，本来都是应该属于他的！
“唔，你有听到什么吗？”
幼年海瑟薇望向那块阴暗的礁石，下意识抬脚朝它走去。
“好像是从礁石后面传来的……”
“等等！”
“路德”僵硬站起，一把拉住女孩手腕：
“不要过去，很危险！”
女孩困惑回头：“危险？”
“是啊，海边很危险！”“路德”忽然支支吾吾，“你父母没教过你吗？海里，有可怕的东西！”
礁石后，幼年莫里森大气不敢出。就在刚刚，他完全没注意的爪子险些出卖了他——因为被嫉妒之火席卷，他尖锐的指甲竟然将礁石抓出一道明显的痕！
而那对声音极其敏感的女孩，似乎就注意到了自己磨爪子的声音！
幼年莫里森此刻恨不得将这破爪子咬下丢掉。女孩的脚步声却停了下来：
“可怕的东西？”
“是啊，就比如人鱼，什么的……”莫里森咬了下舌头。他不太确定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小孩应不应该知道这么多有关深海的知识，“呃，我的意思是，有鲨鱼。”
“这样啊……”女孩点点头，“所以……人鱼是什么？”
幼年莫里森：……？
总之，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海豚代替了女孩对人鱼的兴趣。当日薄西山，暮色将近时，他借口必须回家了，才终于有机会将那个傀儡少爷原
路送回。
“再见！”
幼年莫里森操纵着路德摆摆手，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好看但又有点傻气的微笑。
女孩轻应一声，目光柔和，目送着那金发的贵族离开。
“再见，路德少爷。”
她回过头，望着那海边红彤彤的落日，缓步走至礁石后。
那里空空如也。除了一些湿漉漉的水渍外，果然什么也没有。
她轻叹一声，似乎有些失落。
“亲爱的海瑟薇——”
“晚餐准备好啦——”
“好的，我这就来！”
女孩的声音与脚步逐渐远去，潜伏在近海区域的小人鱼浮出水面，再最后看她一眼。
他没法继续与女孩用这个傀儡人类的身份相处下去。他怕他会扭曲，会上瘾，亦或是在嫉妒的怒火中败给天性，伤害到她或者她的族人。
这样就好，相遇就好，记住就好。他会将这份宝贵的记忆藏于心间，永不——
咔嚓。
幼年人鱼望向手中的零食袋。
在深海的高压与水流的双重作用下，那袋饼干竟碎成粉末，向四周随意飘去了。
他伸手去抓，可是哪里抓得住。四下还不断游过愚蠢的鱼群，嘴巴一张一合，将溢散的饼干屑吞吃入腹。
这些蠢鱼，不许吃！！！
幼年莫里森赶走一条鱼，可更多的鱼却围了上来。莫里森加速游走，牢牢攥紧剩下的饼干屑，尝试抢在它们彻底溢散前，将它们塞入口中，全部吞掉。
然而。
他只尝到一点淡淡的咸味，以及大口的海水。
“莫里森？”
一个熟悉的男声自他背后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
……
“莫里森先生？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忽然恢复意识，发现他刚才模糊了记忆与现实。
他并非那只懵懂的少年人鱼，只是一个经历过这一切，但因为某人，忘记一切的旁观者。
海瑟薇关切的眼眸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可怖的存在并未出现。
“我想起来了。”莫里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胸口沉重，“我全都想起来了，是那个混蛋——都是那个混蛋！”
“别担心，莫里森前辈。我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海瑟薇将向前方。方才那惟妙惟肖的玻璃港沿岸，此刻却仿佛一张定格的画面，刚好定格在幼年莫里森第一次浮出水面，在皎洁的月光下，听到女孩哼唱的情景。
而他背后的奥尼亚海，却蛰伏着浓郁的，属于恶魔的，浩瀚无垠的黑暗。
“……”
从一开始，那个老东西就在他身上放了追踪魔法？
他猜对了——将死亡的阴霾引至海瑟薇身边的，果然是他。
“也不能这么说，人鱼。”迷你双马尾女孩忽然冒出，“如果没有你闯入灵魂狭间救助海瑟薇，我和缪玆也不可能拼出如此完美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
海瑟薇有些恍惚。但吞噬掉天使后，她的灵魂似乎也随之进化，在迅速的处理加工后，头脑直接将最重要的信息精简析出：
杀害她父母的凶手，正是那只将无数生命与美好视作草芥的恶魔——
莫里斯伊莱。
第339章 被遗忘的心跳海瑟薇露出怜爱傻子的目……
空缺的记忆正在变得清晰。
一滴冷汗自人鱼额间滑落。
自远离父亲后，莫里森已许久未体会“神明”的力量；
虽然也是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讲道理。可这份机械的程序中，他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温暖——
祂之所以“杀死”他，是想通过“杀死”“修复”？利用海瑟薇夺回精神主权，夺得治愈权能的瞬间，帮他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不。也不对。
倘若海瑟薇反抗失败，他恐怕连站在这里的机会也没有。又何谈记忆，复仇，与真相。
莫里森微阖双眼。第一次感受到这位缪兹神明的威能。
祂确实足够爱人。爱到如祂稀薄的人性所说，祂所有的，也仅仅是公平与真诚。
为胜者，献上桂冠与果酿。
与说一套做一套的黑暗生物与教会的败类不同。祂是当之无愧的神明，圣人，领导者。
“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
一旁的海瑟薇捏捏人鱼冰凉的鳞爪。因为他们二人刚刚灵魂相贴的缘故，她目前也能通过莫里森的眼睛，看到那些渐渐浮现的过往。
莫里森点点头，握紧海瑟薇的手，向眼前不见天日的迷雾走去——
诚然，缪兹确实是位好领袖。但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神明，又怎么比得上一位相伴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爱人？
此时此刻，她便是他的神明。
海瑟薇刚一踏入莫里森的记忆，周遭的景色便阴沉下来。
与她记忆空间那片永无阴霾的晴空不同，莫里森的记忆空间明显要阴湿许多：
不见天日的深海上空虽然悬挂着一轮白色的太阳，可它却显得那样遥不可及，黯淡无光。
海瑟薇感到一丝凉意，下意识抱紧了胳膊。
莫里森轻轻抱住她，试图以此温暖她的身体。可海瑟薇感受到的压抑却丝毫没有减轻，她摇摇头，挣开莫里森，牵起对方的尖尖的鳞爪，却发现对方的爪子更加冰凉：
你一直……都在忍受这些吗？
莫里森似乎没想到海瑟薇的反握，下意识缩回手，担心冰到她，却被海瑟薇紧紧抓住。
说好了，要我陪你的。
海瑟薇紧紧盯着眼前人鱼的眼睛，用眼神告诉他：
不许反悔。
冰蓝眼睛的人鱼先是一愣，紧接着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但这微笑很快被严肃替代——
因为这段记忆中的大反派，莫里斯伊莱登场了。
海瑟薇察觉到莫里森的鳞爪难以控制地收紧，尖尖的指甲碰到了她的掌心：
愤怒，警惕，憎恨，恐惧。
诸多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仅仅是在记忆中看到那只恶魔，海瑟薇也察觉到莫里森内心的情绪如同滔天海水般复杂多变，汹涌激烈。
他的躯干甚至有些僵直。
海瑟薇想。
这只坏蛋恶魔一定对幼年的莫里森先生做了许多可怕的事，所以他的恐惧与排斥才会体现在身体上。
“莫里森。”
记忆中的恶魔招招手：
“过来。”
回忆里的小莫里森看起来很乖，不假思索地便游了过去。他与现在完全是两种气质，一双冰蓝眼睛纯洁无瑕，仿佛雪山上无人涉足的冰雪。他的墨蓝色头发刚刚及肩，细长的浅色睫毛扑闪扑闪，看起来甚至像个女孩子。
“父亲。”
“今天又去远处玩了？”
恶魔抚摸着小人鱼的脑袋，声音十分温柔。如果不是知道他后来都干了什么缺德事，海瑟薇觉得自己也会被他骗过去。
小莫里森显然面色一变。他眉毛微微蹙起，有些局促地看着眼前的恶魔：
“父亲，我——”
“放心吧。”恶魔笑了，“我不会告诉女王陛下的。”
小莫里森这才放松了些，他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和同族的关系还是不好？”
“……”小莫里森眉头紧蹙，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大家不喜欢我。因为我尾巴的颜色不够鲜亮……”
小人鱼抬头，瞥了眼恶魔猩红色眼眸，又低头，不敢开口。
恶魔却笑了。他按着莫里森的肩膀，迫使他抬头，与他对视：
“那么，你恨我吗？”
“因为我是异族，污染了你纯净而高贵的血脉。”
“怎么会！”小人鱼斩钉截铁，声音也高了几分，“您是我的生父，没有您就没有我！”
恶魔露出微笑。他揉了揉人鱼的脑袋，并将他拥入怀中：
“你很善良，我的孩子。”
“明明……以你的天赋，只要你想……完全可以魅惑他们。”
“不，不，父亲。这可不行！”小莫里森挣扎着从恶魔怀中出来，一脸认真道，“生理性的喜欢不算喜欢。那是作弊，没有意义。”
恶魔似乎被人鱼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笑了，眯起眼：
“说得不错。”
“说起来……陛下教给你秘术了？”
小莫里森脸色骤然一白，仿佛被螃蟹夹到尾巴，偏过头去。
“那是怎样的魔法呢？”恶魔牵起莫里森稚嫩的鳞爪，“可以跟我说说吗？”
莫里森低头不语，抽了抽鳞爪，没抽动。
他抬头望向父亲，对方却依旧满目温柔，笑意盈盈：
“连我也不能说吗？”
“因为我是异族？”
“不是的！”
小莫里森急忙否认：
“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排斥您……！”
恶魔笑了。他拉着莫里森的鳞爪，将他带到自己的殿内。
礁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新鲜的小鱼，有的甚至还在动。
恶魔为年幼的人鱼呈上一杯海葡萄果酿，并将他邀请到自己的王座上坐下。
“莫里森，你在顾虑什么吗？”
“说出来，或许我能为你解答。”
年幼的人鱼啜了口甜甜的果酿，味蕾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享受，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不少：
“您……会恨母亲吗？”
莫里森从小就知道，他父母之间的关系和其它魔物之间很不一样。
不同于大多男性为王的种族，人鱼一族的血脉到了母亲这一代，只独独剩下她一个。
王位顺势传到了母亲手里。而母亲也像他所了解的其他君王一样，并不只是与父亲一魔寻欢作乐。
“莫里森这是在为我不平吗？”
恶魔瞳孔微缩，似乎有些惊讶，很快又露出更温和的笑意，将年幼的人鱼搂入怀中。
与暴戾的母亲不同，温柔的父亲叫他有些头晕。莫里森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仿佛沐浴在春日夕阳的阳光里：
“嗯……我觉得母亲不能那样——理想的制度应该是一夫一妻制！”
小人鱼的声音清脆清晰，回荡在大厅内久久不散。
恶魔却笑了：
“嗯。你是个忠贞的孩子。”
父亲的笑让莫里森十分不解。他微微蹙起眉头以表抗议，尾鳍轻晃，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父亲，我是认真的。我觉得母亲她……她不应该那样对您。”
“起码，起码不能在和他鱼进入寝宫时，叫您守在外面！”
莫里森不止一次撞见父亲单膝跪倒在母亲寝宫入口，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那些娇滴滴的人鱼与母亲手挽手，游进那幽深的甬道。
让爱人目送着心之所爱被夺走——简直是种莫大的摧残。
莫里森体会过那种感觉。
他被迫吃掉自己从深海捞来的荧
光宠物鱼时，一整周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何况父亲面对的，并非物件，而是自己的爱人呢？
他一定也很难受吧。
“这样啊……”
恶魔顿了顿：
“那莫里森觉得，我该怨恨你母亲吗？”
莫里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虽然理性觉得应该如此，可感性上却希望他们能像一对正常情侣，快快乐乐，幸福恩爱。
恶魔似乎看出他的犹豫，轻笑道：
“既然莫里森不想，我又怎会去怨呢？”
“更何况那可是陛下——所有鱼的陛下，并非我一个人的陛下。我的心又岂能怨恨，岂能责怪她没有独爱我一魔呢？”
小莫里森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放下酒杯，坐到恶魔身边：
“其实……我只是担心您会怨恨母亲。虽然她许多事做得确实过分，但……”
“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吵架，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所以……秘术是有杀伤性的吗？”
小莫里森摇摇头：“只是一首歌而已。不过……”
“它拥有删除他人记忆的力量。”
……
这些属于过去的记忆旁旁，海瑟薇看得目瞪口呆：
“您这岂不是自曝手牌？还是在饥肠辘辘的饿狼面前？”
“还删改记忆……我看您是真敢说啊！”
海瑟薇拼命挥舞指尖，在记忆莫里斯的眼角来回晃动：
“您瞅瞅！您刚才那句话说完，这家伙的眼睛就锃的一下亮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好骗了，没想到莫里森小时候比她还单纯！
莫里森脸色发黑，恨不得在这段“黑历史”面前遁地消失：
“我当时……是比较傻。满脑子都是‘这样做会不会破坏父母的感情’‘父亲他确实可怜’这种愚蠢屁话……”
海瑟薇露出怜爱傻子的目光。
莫里森面颊一红，轻咳两声：
“后来，他又是一通哄骗，我便把秘术的曲子为他唱了一遍。谁曾想——”
“他在音律方面，也是个天才。”
“仅仅只是听了一遍，他便能将那首曲子的旋律完美复现。”
第340章 被重拾的往昔少女背后六翼徐徐展开。……
“复现……？”
海瑟薇有些不敢往下想，但还是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因为是人鱼王室血脉才会的技能，如果被那个坏恶魔拿去为非作歹，栽赃陷害，那……
海瑟薇担忧地望向莫里森。
被怀疑的，恐怕只有莫里森先生了。
“是，确实如此。”莫里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所以日后我母亲丧命时，族人皆于心中暗自指认我。”
“莫里森……”
莫里森却笑了，回头摆手：“不要紧。那都是些过去的事，我对银女王究竟怎么殒命的并不关心，我只是觉得……”
“她那样的家伙根本不会自戕。”
莫里森冰蓝色的眼睛里亮盈盈的。海瑟薇知道他其实还是受到了影响，赶忙转移话题：
“那接下来……”
莫里森望向记忆中的自己。
那时的他正捂着耳鳍不断后退，直到莫里斯轻笑着唱响那属于他的秘术之歌。
“父亲？为什么……？”
“为什么？”恶魔笑了笑，法术却未停歇，“你不需要知道，莫里森，好好睡一觉吧。”
他一边吟唱，一边摸上人鱼的脑袋，猩红色眼眸里尽是宠溺，全然不顾自己的孩子已经因为记忆被撕扯而流出痛苦的眼泪。
“知道吗，莫里森？”
“我找了好久没找到的天敌，竟然被你随随便便寻到了踪迹——”
他挽起年幼人鱼的一缕头发，一缕金色的力量在上面轻轻浮动。
“该说你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那，那个是……！
海瑟薇下意识睁大双眼。
金色的，金色的魔素……残留在莫里森身上的……
因为莫里森曾在奥尼亚海边听过她唱歌，是吗？
这遗留的光明气息引起了恶魔莫里斯的注意，所以才……
“所以说啊，那家伙根本不可原谅。”
莫里森朝那团记忆走去，语气冰冷。
“不，不要——这个不可以，我不想忘记……”
幼年莫里森凄厉的哭声让海瑟薇想拦住莫里森，担心想起这些痛苦的记忆会对他的精神造成二次伤害，可莫里森却走得那样执着，那样坚定。
“……”
她默默退开，目送着莫里森走到被莫里斯删改记忆，双目空洞，趴坐在地的小莫里森身前，伸出手，轻轻擦去那些泪水。
记忆中的小莫里森似乎冥冥中感受到什么，抬头看他。
怨恨，悲愤，绝望……
那些随着记忆一同消失的情绪如潮水般朝莫里森涌来，只一瞬间，便侵袭了他整个心房。
难以下咽的不甘。
心如刀割的痛苦。
熊熊燃烧的愤怒。
当然，还有海滩初遇海瑟薇时，金灿灿的沙滩，灿烂的阳光，以及尚且温柔的海水。
美好的，如梦似幻的，温暖的初见。
凡此种种，复杂且浓烈的感情数年来第一次如此充涌莫里森的心房——
因为父亲卑劣的删改，他忘记了痛苦，徒留迷茫；他忘记了不甘，徒留悲伤；他忘记了愤恨，徒留木讷。
最最重要的是，他忘记了约定，忘记了欺骗，让岸上的女孩苦苦久等待了数个年头。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恶魔恶意地删改。
——太可恶了，害得他本来和海瑟薇已经差不多的好感又要从零开始！
莫里森回想起他最初与海瑟薇重逢时的轻蔑与不屑，不禁一阵后怕——
要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坚守本心，而是被利益的诱惑与背叛的痛苦两面夹击，起了伤害海瑟薇的念头的话……
等待他的，简直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莫里森指尖发凉。不过海瑟薇现在仍陪在他身边，这让莫里森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
果然还是坚守本心比较好。
海瑟薇原本有些担心，但看到莫里森释然一笑，灵魂也变得更加稳定、强大，不禁会心一笑。
“您好些了？”
“当然。”莫里森轻笑一声，凝出水刃，“黑暗生物的力量来源于欲望。愤怒，憎恨，不甘……这些都是我们力量的来源。”
“而那老东西竟然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使我记忆不全……难怪我每每回首起过去时，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
——仿佛脑子被挖了一块似的，用起来当然力不从心。
“而现在……除了我心情差了点外，我现在感觉自己魔力充沛，一鱼能打十个！”
海瑟薇欣然一笑，微微点头。
莫里森望向天空，语气坚定：
“缪兹，回忆看够了，我已经全想起来了——那些被他摧毁的美好，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罪恶……我均铭记于心。”
“快点放我们出去，我已经等不及与那群混账们决一死战，解你心头之恨了！”
……
另一头，白金云海上。
路易持剑面对着被金箭暂时束缚住行动的恶魔，眼睛却忍不住瞥向莫里森与海瑟薇消失的云层。
他们似乎激烈缠斗。随后兄长抱住了那失去理智，空留白金蛇瞳的少女。
之后，路易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有少女的，也有人鱼的。
抱在一起的两人就那样跌落下去，并被耀眼的白茧包裹，从他的视野消失——
这让路易十分焦躁。
“呵呵，大抵是死了吧？”
猩红眼睛的恶魔握紧白金箭矢，用力一拔，全然不顾那白金箭矢烫得他手心呲呲作响，露出一层鲜红的血肉。
不好。快攻击！
路易一声令下，人类魔法师的远程魔法如箭矢般纷纷朝恶魔砸去。
天使的金箭好不容易才将恶魔莫里斯控制住，要是让他跑了，下次这种机会可就千载难逢了！
“你很在乎战斗的结果吗，路易？”
恶魔轻笑一声，随即展开漆黑蝠翼，将诸多魔法攻击隔绝在外！
“可笑，真
是可笑！一只血族竟然也能引领人类？”
他的视线在路易身后的人类军上扫视一圈，轻蔑冷笑：
“倘若我将你作血仆时对人类做的那些事广而告之——”
“路易，你说他们还会不会站在你身后呢？”
“别听他说话！”
红发的瓦妮莎忽然跃至路易身前，手持长剑，替他挡下恶魔偷袭的一击。
“异族的战士，不要被那恶魔蛊惑。”她转过来，面向路易，“这场战斗需要你的力量。我可以代表人类方向你承诺，不会深究你族那些沉重的过往。”
路易愣了一瞬：
“……谢谢。”
瓦妮莎也笑了：
“仅此一次。”
见人类与血族调整姿态，亲密无间，莫里斯不禁轻蔑地“池”了一声，抬起魔杖，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魔法球。
然后，砸向束缚自己的金箭。
轰！
“不好，他要挣脱！”
路易等人紧锣密鼓释放技能，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恶魔的一只胳膊变得血淋淋的，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扇着蝠翼，缓缓上升。
“就凭你们，想杀死我？”
“做梦。”
恶魔轻笑一声，敞亮的白金云海也开始变得昏暗。周遭狂风大作，卷得树叶呼呼作响。
对于窃取了天使缪兹一半神力的他来说，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
虽然莫里森与海瑟薇刚刚已在他面前互相残害，但莫里斯心中仍然有所不安，担心生出变故，于是召唤出一个巨大的攻击魔法，打算将这些自不量力的弱者一网打尽。
“害怕吗？后悔吗？”他一边吟唱咒语，一边冷笑着望着路易等人，“那也来不及了。谁让你们——”
“非要自不量力地，挑战一头困兽呢？”
“不好，快展开防御魔法！”
瓦妮莎一声令下，人类的法师齐刷刷地举起魔杖，万千力量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防御结界。
轰！
魔力的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人类这边的法师无一不气喘吁吁，有的甚至被逼至跪在地上，才勉强接下恶魔这一击。
“哈……哈……”
一位魔导师拄着魔杖，目光无神，大口喘气：
“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他怎么好像有使不完的魔力似的，不知疲倦？……如果我们人多一点就好了。”
的确……瓦妮莎扫向队伍中人数不少的白盔骑士。他们明明是陆上战斗的主力，可在擅长魔法的恶魔面前，他们反而只能清清杂兵，大材小用。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小心！”
路易剑刃一挑，击飞了飞向瓦妮莎的箭矢。红发魔导师回眸一望，却发现那些因为天使现世匆匆逃离的黑暗生物们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
“父亲！主上！我们来帮您！”
黑潮般的魔物自恶魔身后涌出，给本就摇摇欲坠的人类防线更添一层难度。
“可恶。他们怎么又杀回来了！”
白盔骑士们奋力杀敌，可他们也明白，此时此刻他们派上用场，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这意味着不擅防御的脆皮魔法师们即将暴露在危险之下！
“救，救命啊！”
一位手持魔杖的魔法师少女因为刚刚的防御魔法耗尽了体力。在面对不断向她逼近的绿色蜥蜴人时，只能踉跄两步，跌在地上。
“血域！”
路易再次展开结界，将少女以及大多数人类拉进了自己的领域。可他并不是治愈师，对于那些已经受伤的，肢体不断流失鲜血的人类，他毫无办法——
甚至……忍不住吞咽津液，有些无法稳定心神。
“哈哈哈，路易，你还要再打下去吗？说不定结局会变成人类和我一起痛殴你哦？”
路易咬紧牙齿，强迫自己不听恶魔的屁话。可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对。
血族从来不擅长团队作战。他的技能最多保住一两个人，如果庇护的人多了，势必会分散在输出上的魔力。
而拥有无尽魔力的恶魔，最喜闻乐见的，就是消耗战。
原本还有莫里森这条攻击力很高的人鱼辅助输出，现在对方生死未卜，人类方就剩他一个能打能抗——
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怎么，想明白了吗，路易？”
恶魔重新凝聚出一轮攻击魔法，流动的符文叫路易也担心万分——
这样巨大的毁灭魔法他能接住吗？
“不如赶快放下武器，转投至我的麾下，你大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做你的血族领主。”
“……做梦！”
路易轻嗤一声，念动咒文，血色的符文立刻爬便了他的全身。
“你做什么？”
瓦妮莎明显感受到对方这一魔法的怪异，赶忙回头去抓，却只碰到对方血色披风的一片衣角。
“【血之咒印】——”
路易提剑冲了出去，割开那些魔物的脖子，在身后凝出一轮妖冶的血月。
不断有魔物冲上前，于路易身上留下狰狞伤口，可他却仿佛毫无痛觉一般，径直向前，无人能挡。
“【逆向生长】！”
路易几个闪身闪至莫里斯面前，凝聚全身魔力，将剑刺向恶魔的心脏。
恶魔却笑了：
“你也被莫里森传染了吗？”
“真是善良。”
刹那间，路易背后发凉，意识到了不对。
他回眸，那巨大的法阵忽然转向，对准的不是人类，而是他的后辈！
从始至终，这恶魔就在赌他会为了保护莫里森的同伴，拼尽全力冲上来阻止他放出
毁灭魔法吗？
路易瞳孔剧烈颤动，他想要抽身躲开，手脚却不知何时已被恶魔召出的黑色手臂牢牢缠住。
“害怕吗？后悔吗？现在向我臣服投降的话，还可以像一只落水狗般苟活下来哦？”
恶魔勾起唇角，欣赏着眼前血族惊惧的模样：
“苟活？”
“你巴不得杀了我。”
恶魔面色一变，颇为不满地皱了皱眉毛——
竟然没上当。
是他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下次要好好注意呢。
恶魔不再微笑，冷着眉眼，打算给血族最后一击。
路易也闭上眼睛，等待着锐利的魔法刺穿他那颗静止的心脏。
“不要随便绝望呀……？”
“路易先生？”
一支白金圣箭忽然出现，打着转儿蹭蹭数下，切断了束缚路易的黑色魔法。
恶魔与他一并抬眸，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身着白衣的蓝发少女背后六翼徐徐展开，手持金弓金箭，罗兰紫色的眸中虽有白金蛇瞳，目光却无比温柔。
莫里森也从恶魔身后闪出，趁着对方注意力全在海瑟薇身上，狠狠给了他一刀子后，抓着路易跳至安全的地方。
“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