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张氏垂头听着瓜尔佳氏说话,略等了片刻,微微笑道:“大嫂,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您是为我好。您且放心,我既然嫁给他了,我就是想好好的过日子的。先不说董鄂氏现如今要被送走,就是她不走,这不是还有您和太后娘娘的吗?再不济了,我就求汗阿玛去。”
她顿了顿:“以前呢,我不知道董鄂氏有这样恶毒的心思,我只是想着,原本是他们两个恩爱在一起的,我不过是个半路来的,后进门的,忍让一番也没什么。再者,就是不为四爷,也该为孩子,孩子年幼,我若是盛气凌人压着董鄂氏,那孩子心里该如何想?我原以为她也是该是聪明人的。”
要不聪明,能在那样的处境下,还让弘时将她接进府吗?就董鄂家当时的情况,让董鄂氏跟着流放了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进府这事儿,真是弘时对她的恩情。
“但人终归是有底线的,她如此对我,我也就不能将自己放的位置太低了,我好歹也是四爷的嫡福晋,明媒正娶进门的,当年皇额娘是喝过我的进门茶的。”张氏微微笑一下:“皇额娘素来看重能干之人,就好比大嫂这样的,我若是再和以前一样唯唯诺诺,怕是皇额娘也厌烦。若是日后,我就要多多和大嫂学习了。该立起来的时候也得立起来。”
人嘛,你自己软弱了,那欺负人的,就会盯上你了。你若是强大了,他们欺负你之前,也得多衡量几分。
瓜尔佳氏笑道:“这样想就对了,我原还想着你会很难想通呢,没想到,倒也不用我多说,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养着身体,等过段时间,问一声九姑姑,有始有终,该回去就回去。”
人家九格格帮忙出面兜揽了这事儿,那张氏要回去,就必然得和人家打个招呼。
张氏忙应了下来,瓜尔佳氏也事情繁忙,就不在这边多停留了。她很快回家,正好弘晖也忙完了,夫妻两个还凑巧在门口遇见了,索性就并肩往里走。
瓜尔佳氏说起来今天这事情:“四弟这事儿办的实在是有些糊涂,当时汗阿玛恼怒,我都跟着提着心,生怕他一时脑子转不过弯,非得要抱着那董鄂氏。”
弘晖沉吟了片刻:“那边你多盯着,一定要确定董鄂氏是真的离开了京城。董鄂氏那样的人……并无太多的道德规矩,江南那边多风流学子,她又是个有心思有想法的,你找人在她身边试探试探……若是弘时知道董鄂氏这点儿真心,人人可得,指不定日后这性子就能改变了。”
瓜尔佳氏转头看弘晖,弘晖一挑眉:“觉得我这法子龌龊?”
瓜尔佳氏忙摇头:“自然不是,爷只是找个人给她介绍介绍,又不曾说找个人将她强迫了,动心不动心,守得住守不住,这不都看她自己的吗?她若是不动心,就凭她四爷侧福晋的名头,怕是江南那边的人都得捧着她呢,谁敢强迫了她?爷您这不是法子龌龊,而是光明正大的钓鱼。”
她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奇怪,爷如何会断定,董鄂氏的那点儿真心不值钱?”
弘晖嗤笑一声:“无媒苟合,这真心能有多少?若是当时换个人能挽救董鄂家,那弘时就遇不上她了。再者,等董鄂家出事儿,人人都知道她是弘时的人,弘时也成了她仅剩下的选择了。”
这样的选择,一看就是利益衡量。
但弘时吧,就对那份儿初遇见有太美好的滤镜了,于是就算是有百般的不对劲,他还是让自己选择了董鄂氏。
弘晖摆摆手:“这样的女人,其实并不用很厉害的手段,只要将两份儿利益摆放在她面前,她自然而然的就会去选择对自己最好最有利的。如今她面前也是两条路,一个是被弘时遗忘在江南,儿子心里怨恨她,京城容不下她。一个是改嫁他人,让自己成为弘时心里忘不掉的遗憾,至于儿子……有了下一个,谁还会在意上一个?珍贵是因为少,多了,那就不值钱了。”
瓜尔佳氏挑眉:“那她若是非得要为弘时守着呢?”
“那就守着,堂堂爱新觉罗家,不至于连个女人都养不起。”弘晖很不在意的说道,不太愿意说这董鄂氏了,就问起来自己的长子:“这几天天气变化多端,前两天不是有些着凉了吗?现如今可好了些?”
说起来孩子,瓜尔佳氏脸上笑容也温柔了几分,长子是嫡出,是她寄予厚望的嫡子,她和弘晖一样,对这个孩子,十分关注关怀。
“已经好了些,前两天还有些发烧,昨儿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瓜尔佳氏说道,正好也已经到了内院了,就干脆转到孩子那边去看看,弘晖也去。
夫妻俩进门的时候,小孩子正靠在床上听身边丫鬟读书,这丫鬟也是瓜尔佳氏专门选的,识字,会读书,为人也安分老实。
弘晖伸伸手,那丫鬟就赶紧将手里的书送上去。弘晖看一眼:“杂谈?”
小孩儿赶紧起身行礼,弘晖摆摆手,也顺便在床边坐下了:“怎么想起来听这个了?”
“这两天生病,嘴里没味儿,就想着听人说说那些比较特殊的吃食。”小孩儿笑着说到,又给瓜尔佳氏行礼,瓜尔佳氏先伸手摸一摸他额头,确定没事儿,这才说道:“嘴馋了?今儿病好了,中午倒是能吃些想吃的了,不过,忌油腻,你想吃什么?”
小孩儿眼睛一亮,赶紧点菜:“能不能要一道拌鹅胗?”
这倒是可以的,瓜尔佳氏就应了下来,可给小孩儿高兴的,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这边府里其乐融融,那边弘时的府里就不太安生了,董鄂氏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哭,她哭呢,孩子也跟着哭,母子两个哭到伤心处,索性抱头痛哭。
弘时原本在呢,他是想着等董鄂氏那行李收拾完,看有什么缺的少的,他让人给添补上。但是被哭的脑仁儿疼,实在是坐不住,干脆就起身走人了。
董鄂氏倒是想挽留来着,然而孩子正抱着她腰身哭呢,她也不好起身,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弘时走人了。一转头,儿子还在哭,实在是没法子,就只好先哄好孩子。
无论董鄂氏哭的怎么凄惨,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弘时倒是不催促,可瓜尔佳氏那边派人催促了,宫里乌雅秀贞还特意找胤禛要了侍卫,就是专门送董鄂氏前往江南的,免得她拖拖拉拉再坏了事儿。
所以,董鄂氏在不甘不愿中,还是被送出了京城。
她出京,弘时也没着急接张氏回来,而是先拎着酒坛子,上弘旺那府上喝酒去了。心情烦闷,这种事儿呢,总不好和女人嘀咕,再者,张氏心里指不定恨死了董鄂氏呢,他找张氏倾诉心思,不得让张氏更生气吗?所以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找交好的哥儿们了。
“你说我对她能算是不好吗?当年冒着我阿玛生气,我额娘恼恨的风险,我将她给接进门,我让她生了庶长子,以至于我自己的婚事千难万难……”
弘时只顾着抱怨,也没发现弘旺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阴沉——又是这样,既然你们两个相爱,容不得别人插足,那为什么不反抗到底,只你们两个生活呢?这事儿若是没人做到也就算了,弘旺也要跟着说两句世俗如此,规矩如此,可偏偏这种事儿,是有人能做得到的。
人家不光做得到,人家还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如此一来,就对比的弘时十分可笑,你既想要红颜知己,又想要贤妻良母,你那张脸那么大呢?还有就是自己的亲爹,你既想要地位权势,又想要夫妻恩爱,你也那么脸大呢?
这世上的事儿,自古难两全,想要两个都不放手的,未免太贪心。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和贤妻良母比起来,和地位权势比起来,爱情,始终都是可以被拿来牺牲的那个。
也就是说,董鄂氏在弘时心里,可能也并没有那么重要。郭络罗氏在胤禩心里,可能也不过是如此。
弘旺眼里闪过嘲讽,却是很快低下头,将表情给遮掩住,笑着劝弘时喝酒:“人心易变,就是咱们男人,也是今儿喜欢骑马,明天喜欢射箭的,那女人的心思也变化多端,今天喜欢你,明天更喜欢地位权势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若是十分在意,那回头多去江南两次,探望一番即可。”
弘时摇头:“你不懂,你都还没有娶妻……”
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太好听,弘时就赶紧岔开话题了:“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弘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话当真是如此解释的吗?”
那自然不是,也不过是顺嘴嘟囔了一下,觉得可以借用一下而已。
这话题也不是那么好听,弘时再换一个话题:“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弘旺沉吟了一下:“我想参加科举。”
弘时吃惊:“科举?你现下不是在皇家学院读书吗?”
皇家学院也是有考试的,和科举制度不同,这个考试制度是九格格定下来的,每年一次,四年下来看综合成绩。若是成绩好,朝廷挑人的时候学院就能推荐。若是成绩不好……那到时候就看你自己人脉关系了。
弘旺摇摇头,怎么说呢,皇家学院出来的学生,就算都是宗族之人,但得的差事,却都是那种比较边缘,比较清闲,升职空间不算大的。
科举就不一样了,但凡你能考上,你就能站在朝堂上了。
若是将朝廷比喻成一个虫子,皇上是站在虫子脑袋上的,那么皇家学院出来的人,是先站在了虫子的脚上,但科举出来的,却是站在了虫子的翅膀上。
位置不同,起点不同,同样是往虫子的肚子走,正经科举通过的人,可能三五年就能走得到了,但皇家学院出来的人估计得走个七八年,甚至十来年。
弘旺等不得。
所以弘旺要先通过科举来实现自己的目标,走上自己的仕途。
但是这其中分别,他就懒得和弘时讲解了,只笑道:“我和别人不同,人家都有父母亲族,但我,除了一个出身,还有什么呢?倒不如去科举,科举倒是更公平些的。”
弘时沉默了一下,但顿了顿,也只是抬手拍了拍弘旺的肩膀,并未多说什么。
弘时在弘旺这边喝了大半天酒,喝的迷迷糊糊的,因着他府里没人,弘旺也没敢将人给直接送回去,索性就留在自家客院了。
等人安置下来,弘旺就到了书房,从暗格拿出一封信看了看,随后又找了纸张,写起来回信。
一转眼也就到了秋天,秋老虎是比较厉害的,早上还是凉风习习,到了中午,那就恨不能将整个人给埋在冰盆里。这一冷一热的,就极容易生病。
转头十三阿哥府上就来报,说是十三阿哥病了。
六阿哥和十三,那都是胤禛的左膀右臂。十三这一病,先不说朝堂上多少事情耽误了,胤禛瞧着那书房里空荡荡的,也总有些惦记,就干脆在下朝之后,亲自带了六阿哥前往探望。
十三正在床上躺着呢,自来生病的人,就没几个脸色是好看的。十三也如此,一张脸蜡黄蜡黄,瞧着眼窝都有几分深陷,披头散发的——因着九格格十分不喜欢金钱鼠尾的发型,总撺掇着众人将头发多留点儿,十三年纪小,实在是应付不了九格格,毕竟这天底下,做弟弟的,哪个能逃得过做姐姐的魔掌?
更何况九格格还不是一般的姐姐。
于是,十三那脑袋上的头发,明显就粗壮的多,别人都是老鼠尾巴一样,他那脑袋上是有三分之一都长了头发,抓起来竟是有手指那么粗。
这会儿披散下来……当然也不好看,前半个脑袋光脑门,后半个就算是能遮掩住,也没多好看,甚至还不如秃头好看呢,于是也就越发显得十三阿哥……形容憔悴了。
“太医是如何说的?”不过好看不好看的,胤禛也并不在意,他又不是女人,十三是弟弟又不是他妻子。所以胤禛更在意的,是十三那脸色:“喝药了?瞧着脸色不如何好,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十三苦笑了一下:“太医说的是旧疾发作,之前天热,我贪凉了些……”
十三说的含糊,但身边太监可没隐瞒:“十三爷不听劝,大中午用凉水洗澡,说是出了一身汗,不洗一下不舒坦。晚上又要吃凉的,说是热的没胃口,早上要喝凉水,说是温水不清醒……”
那一张嘴不停,叽叽呱呱的将十三做的不好的事儿,都给嘀咕一遍儿。
胤禛那脸色就不好看,六阿哥也笑道:“原以为十三这些年稳重了许多,哪里想到,竟还是这样孩子气,你自己身体你自己不知道如何吗?平时十三弟妹怕是没少费心,四哥也时常惦念,你竟是不管不顾,这样作践自己身体的吗?”
十三顿时尴尬:“也没有他说的那样……行吧,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有些贪凉,这天气,一早一晚的变化着实是大,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
太医不光是说十三阿哥救济发作,还说十三阿哥患了别的病,但这个,十三并未对胤禛提起。
以至于好几天之后,胤禛还疑惑,十三上次不说只是旧疾发作吗?怎么这么长时间竟是还没没有痊愈?他特意叫了太医来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十三这病情越发严重,现在竟是下不来床了。
胤禛大急,连忙叫了九格格进宫,将十三的事情说了一下,再亲自带了九格格过去为十三诊断。
九格格一诊断,脸色就变了变,实在是十三那病,她有些……不敢确定。
“怕是骨癌……”但沉吟了一下,九格格还是并未隐瞒,早些年十三被圈禁的时候,身上就有些不太舒服,尤其是骨头关节,病变严重。到变天时候,极容易骨头生疼。
熬到现在,其实也并非是十三贪凉就导致了这次病变的,而是长年累月的变化,每一次的骑马奔波,每一次的相扑摔跤,每一次的领兵打仗,每一次的站立时间过长,都会加重病情。然而十三是个十分擅长忍耐的人,十年圈禁,让他比更多人更能忍受痛苦。所以哪怕是身体上不舒服,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忍着,甚至太医都不请的,生怕惊动了胤禛。
然后,这一次次的积累,就将病情给加重,以至于到现在,发生了病变。
胤禛听着,先是心里一凉,面色就变了变:“若是治愈……”
九格格微微摇头,这种病,在现代都没有可能会治愈,更不要说是在古代了。况且,这年代,也没有安全无菌的地方让他进行骨髓移植。
再有,就算是能移植,也并没有药物来移植排斥反应,最终的后果可能是比现在更加痛苦。
十三微微笑道:“四哥别为难九姐姐了,她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再者,人总要有这么一遭的,我的不过是来的早了些,我现在很想得开,四哥也别难过。”
胤禛那眼眶瞬间就红了:“你让我如何不难过?我心里对你十分爱重,我们兄弟年少一起长大,相互扶持这么些年,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你若是……若是有个什么,日后我能指望谁?”
十三笑道:“四哥要这样说的话,那六哥可该伤心了,我若是走了,四哥,你一定得多看看别人,十二哥也是个稳重的,十五十六,还有十七十八,也都长大了,骁勇善战,十分能干……”
胤禛摇头:“再能干,也不是你。”
九格格就忍不住摇摇头,静悄悄的转身往外走去,人亲兄弟诉衷肠,她还是别碍事儿了,有这时间,倒不如斟酌斟酌药方,能多留十三几年,就多留十三几年。
十三福晋也在门外站着,眼眶通红,听见脚步声一转头,忙喊了一声姐姐。
“拿笔墨纸砚来。”九格格说道,十三福晋忙亲自去准备,廊檐下就有桌子,九格格就站在桌子前写药方,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写一个,就停下来斟酌一下,加加减减,一张药方,竟是写了差不多两炷香时间。
她叹口气将毛笔放下来:“让人去抓药吧,找那懂药材的,每味药的先后顺序不同,需得多多留意。”
十三福晋忙应了下来。
十三阿哥这病,很快连宫里乌雅秀贞也知道了,一个是胤禛是皇帝,他出宫一趟不是小事儿,宫里肯定是要有安排的,再者就是十三阿哥好一段时间没进宫请安,乌雅秀贞岂能不问?
这一问就知道了,她在慈宁宫里就有些坐不住了:“这怎么一个个的……”都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呢?她一个老太婆,到现在都还活的好好的,结果一个个的晚辈,都要走到她前面去了?
她找了胤禛说要出宫:“十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同我亲儿子,他如今这样,我岂能不去看看?再者,我也实在是……愧对你敏妃母,她倒是走的痛快了,结果现在十三……我若是没看顾好,如何和她交代呢?”
胤禛也只好带她去见十三,十三病的时间长了,越发的枯瘦,整个人就像是个骨头架子,眼窝都陷进去好深。
骨癌这种病,越是到最后,也是疼的人难以忍受,九格格那药方里,多有镇痛的成分,也就导致十三现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多。
但偏巧,乌雅秀贞来没多久,十三就醒过来了。
乌雅秀贞正抓着他手呢,见他睁眼,顿时就喊道:“十三,胤祥,可看见了我是谁?”
虽说现在胤祥他们都改了名字了,但乌雅秀贞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倒也没人说什么。
十三看了一下,勉强笑起来:“是皇额娘啊,皇额娘,您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病了也不和皇额娘说,我若是不问问,我是不是就被瞒过去了?这天底下做孩子的,哪个生了病,不要额娘在跟前守着的?”乌雅秀贞说道,顺便将眼泪给擦干了:“你呢,好好养病,万不许灰心丧气知道吗?你若是有个万一,走在了皇额娘前面,让皇额娘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你就是不孝你知道吗?”
十三眼泪也快要下来了:“是,我听皇额娘的,我一定打精神来养病,我日后还要孝敬皇额娘呢,还有弘晓……我还没看他有孩子呢,还有十七,我若是走了,十七在蒙古,回京竟是连个住的地方都不一定有了。”
乌雅秀贞本来要摇头呢,堂堂公主,这回京哪儿能没个住处?再者,十三福晋是那种不让小姑子进门的人吗?但顿了顿,她点头:“对,十七还得你照看呢,你看别人都忙,尤其是你四哥,那一脑袋的事儿,十七现在长什么样子,估计他都不记得了。还有弘晓,还有弘晓的弟弟妹妹们,弘晓倒是有爵位了,剩下的你不得给安排安排?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十三艰难点头,是,还有福晋呢,当年他被圈禁,福晋都要跟着。现在他若是死了,福晋怎么办呢?
可生病这事儿,真不是你有活下去的意志就行了的,就在乌雅秀贞出宫探望的第三天,十三还是走了。
是弘晓进宫来报的丧讯。
乌雅秀贞当即就觉得身体发麻,整个人就有些坐不住了:“怎么这样呢?明明……”
不应该啊,要说十三上辈子是累死的,那这辈子不还有老六帮着分担的吗?怎么就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乌雅秀贞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十三多好一个孩子,老天怎么就见不得好人长寿呢?先是那拉氏,再是十三,老天爷是半点不给人留活路啊。”
宫女嬷嬷喊着节哀,可十三还和那拉氏不一样,那拉氏是儿媳,和乌雅秀贞的相处,也就是做了皇后这几年。但是十三,那是乌雅秀贞跟前长大的,当真是亲儿子一样。
他生在永和宫,长在永和宫,哪怕是章佳氏搬出了永和宫,他每次进宫请安,也是绝不会落下永和宫的。
这情分不一样,乌雅秀贞自然也是更加难过的。
胤禛也难过的昏厥过去一次,他和十三之间的情分,自来也是很不一样。
因着十三的过世,整个朝堂上要停朝了——十三从生病到过世,也就一个月,他之前就是已掌握朝中重权,许多事情都有他的身影的,现在他这一走,他之前的决策,还有参与的差事,都有些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所以也只能是暂且停下来。
十三的丧事也是办的很大,他那墓地是他自己挑选的,因着胤禛当年修建皇陵的时候,曾说过让十三和六阿哥,与他合葬,这话可将十三给吓的够呛,忙不迭就自己挑选了地方,然后上折子请胤禛将这地方赐予他。
胤禛一开始当然是不答应,他还想和兄弟合葬,日后兄弟齐心呢,将来转世投胎也能再续兄弟缘分呢。
但老六也不答应,六阿哥也急忙慌的给自己找了地方。十三找了北边的,六阿哥就找了南边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南北相对,守着中间那皇陵。
两个人一起上折子,胤禛不批准那就再上,一而再再而三,次数多了,胤禛可算是批复了,于是十三这陵墓,就定在了河北一个小县城。
现下十三下葬,胤禛是生怕十三在下面没有好用的,几乎要将自己的库房给搬空了,全给十三做陪葬去。之所以没搬空,还是因为九哥哥的劝诫——十三阿哥那坟墓没在皇陵里,所以这陪葬越是丰厚,到时候怕就是越多的盗墓贼惦记,倒不如少一些的陪葬,将来只多派人前来祭祀就好。
胤禛当然是听不进去的,生怕十三的坟墓当真被人盗窃,干脆就将那片地,派人给守护起来了。
但凡大清在,这片坟墓,就必得有人来看守护着。
十三这一过世,连乌雅秀贞都好长时间没缓过来。胤禛在办完十三的丧事之后,也是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整个人都没几分精神气儿了。
乌雅秀贞自己还没缓过来呢,就得先去劝胤禛:“你这样一来,让十三如何能安心?再者,你是皇帝,不单单是十三的四哥,十三虽然没了,但是这天下百姓还在,你这样糟蹋自己身体,朝中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岂不是要迁怒到十三身上?十三素来忠心,又英明能干,最后这名声难道要毁在你手里吗?你若是当真怜惜十三,你就该振作起来,将十三没做完的事情给做完。”
胤禛叹气:“皇额娘,儿子这心里,实在是难受,这短短两年,先是那拉氏,再是十三……再往前,年羹尧,隆科多……朕身边陪伴之人,是越来越少。”
乌雅秀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年羹尧和隆科多,不是你自己下令处死的吗?
但现在胤禛正难受呢,她可不好往亲儿子心里撒盐,就只好说道:“那你这眼睛可生的没用了,只能往后看的,竟是不会往前看?那拉氏和十三虽然不在了,但年氏……”
顿了顿,她差点儿想打自己嘴巴。就那拉氏和十三这两个例子在前面,年氏还能活多久,真不一定,她现在说年氏,那转头年氏没了……
差点儿没哆嗦起来,她赶紧改口:“李氏,还有你六弟,还有你九妹妹,这不是都还在吗?最重要的是,额娘还在,额娘这一把年纪了,这已经是……”
说起来就忍不住,眼泪就又要往下掉,胤禛赶紧挣扎起身:“皇额娘您节哀,十三弟去了也好,他那病我瞧着都疼的厉害,我去他府上,有几次偷偷的看见,他疼的甚至将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去了也好,不用受罪了,您节哀。”
乌雅秀贞不说话,你还想着劝我节哀呢,你自己怎么不节哀呢?
胤禛果然是没忍住,说起来十三,又想到以往,眼眶也跟着发红,堂堂男子汉,五十来岁的人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真的是……没眼看。
别说是抱头痛哭了,乌雅秀贞嫌弃的甚至没将自己的帕子贡献出来,只扯了床边的帘子给他擦:“一把年纪了,也不怕晚辈笑话。行了,既然你自己都看得明白,那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也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需得好好的,给我养老送终才行。否则,你若是……我倒不如跟着去了,也免得还要再悲痛一场。”
胤禛赶紧摇头:“额娘,这话可不能胡说。”
胤禛这寿数还不到呢,所以乌雅秀贞劝说之后,就赶紧吩咐了太医,该喝药喝药,身体先养起来再说。
六阿哥和九格格得了乌雅秀贞吩咐,也每天进宫,用朝堂上的事情,将胤禛给绊住。反正呢,人忙起来了,也就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胤禛这精神头呢,眼看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十三过世这悲痛虽然还没消散,但也不是之前提起来就要哭的那样子了,于是,他就打算着,将弘晓那爵位给册封一下,铁帽子王嘛,现在弘晓继承爵位,自然一上来就是怡亲王了。
这爵位,连弘晖等人都被压了一脑袋。
弘晖自己倒是不在意的,毕竟人家亲爹走得早,自家这个……咳,不能想,想了倒像是在诅咒亲爹一样,他倒是宁愿一直做个郡王呢,只盼着亲爹能多活几年。
倒是弘历略有些不太高兴,他这爵位和弘晓可就差太远了,原本两个人年纪相当,一起办差一起玩儿的,结果小伙伴儿成王爷了,自己还是个贝勒,就算是皇上的阿哥,也得对弘晓行礼,这能让人好受吗?
不好受是不好受,他也就自己心里嘀咕了几句就完事儿了,聪明人,就现在明显他家汗阿玛对弘晓,因着十三叔的感情,那是移情严重,十分偏疼的,他敢说点儿什么,怕是汗阿玛能将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他不傻,所以,一切照旧,该如何就如何。
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都赶在一起去了,原本看着胤禛这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好,对十三的过世也快释怀的时候,到了来年三月,年氏忽然就病倒了。
年氏病倒,是因着收到了一封书信,这书信是从年家来的,说的也是年家的事儿。
胤禛虽然心狠手辣,但到底是看在年氏的脸面上,对年家,并未斩草除根,年羹尧被砍头之后,他的一双子女就被流放了。这来信呢,说的就是这两个孩子的事儿,儿子和人打架斗殴没了性命,女儿因为没人庇佑,给人做了侍妾,结果,被当家主母给毒死了。
一双子女,一个没留,全没了。
年氏看完信,一口血喷出来,人就倒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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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按理说,年羹尧就这么一双子女,不管是年希尧还是年氏,都应该派人守着的。事实上,年希尧和年氏,也确实是都让人打点了,但是怎么说呢,少年人心性,这兄妹两个,自觉地当初年羹尧这事儿,年希尧和年氏都不曾伸手帮忙——在他们看来,年氏既然是宠妃,就该跪死在养心殿门口,如此一来,皇上必然心疼,到时候年羹尧指不定还能有一条性命。
心里存了怨恨,自然是恨不能离着年氏远远的,于是年氏这边的人,也并不敢很靠近这兄妹两个,生怕被这兄妹两个给驱赶。到时候没完成主子命令,倒霉的还是自己。
年希尧呢,他是有些自顾不暇的,虽然派了人去,但那人也不如何将事儿放在心上。
就这样,那兄妹两个,只要是没提着刀子上街,那就不算是,自然也不会有人往京城来送信。偏偏呢,这事儿发生的也快,前前后后,甚至不到半个月时间。于是等两边反应过来,人也已经都没了。
年氏这一口血吐出来,人迅速就没了精神气,整个人活像是一具尸体了。
胤禛来探望,年氏却是见也不见,面上说得好听,自己形容憔悴,怕吓着了胤禛,但实际上为什么,两个人是心知肚明。年氏明面上说放下,可到底是亲哥哥,那心里岂能是一点儿介怀也没有?现如今也不过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再加上那兄妹俩日后指不定要回京,这才没有和胤禛闹的很僵硬。
可现在,弘昼也成亲了,这兄妹俩,年羹尧唯一的血脉,却没保住,年氏自己都不想活了,还怎么去顾虑胤禛那心思?若是见了,自己心里更难受——既有救不了自己兄长的煎熬,又有护不住侄子的愧疚,还有对胤禛那复杂感情,那为什么要见?
索性不见,谁都好过。
虽然她不见胤禛,但是乌雅秀贞亲自来探望,年氏还是见了的。
乌雅秀贞倒也不是说对个妃嫔十分看重,她主要还是为了胤禛。生怕年氏这一走,胤禛……本来就因为那拉氏和十三的事情心里难受呢,若是再死一个,怕是胤禛得疯魔了。
进门瞧着人在床上躺着,那眼睛盯着床帐,整个人就像是灵魂出窍,乌雅秀贞一瞬间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吧,她倒是有些同情年氏的,原以为是为了爱情进宫的,结果胤禛这心里就没什么爱情,他甚至是更看重那拉氏,这样一个心里只有大清只有朝政的人,为了那拉氏竟是能连着罢朝五天。
原以为是为了挽救亲人性命进宫,结果这结局和上辈子,几乎是没什么两样。
那她重活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重新体验一下现在这种要生不能生,要死不能死的心情吗?
“皇上已经下令让年希尧往宁古塔那边去了。”当初这一双子女,去的是宁古塔。
乌雅秀贞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无论如何,这尸身是要带回来的,到底还是要……入土为安。我今儿来,也并不是要为胤禛分辩,他是做皇上的,该如何抉择,我哪怕是他亲娘,我都没办法为他做主。”
这若是寻常人家,那她还能逼迫胤禛做个什么决定。但这不是寻常人家,胤禛但凡有个什么决定,那对朝堂,对天下,都是影响深大。
若是他纵容了年羹尧,那日后人人有学有样,这天下还能有个好吗?
再者手里,年羹尧是死有余辜。朝廷规定,贪污超过三千两,就要砍头,年羹尧那贪污的可不只是三千两,连三十万都打不住,三百万都不止。
他贪污的银钱从哪儿来?不要说都是官员们送的,那别的官员的钱从哪儿来?说来说去,不都是从百姓身上剥削来的吗?年羹尧贪污的也是多,百姓们被剥削的就越是厉害。
别说年羹尧想不到这一点儿,他自来是聪明人,他若是想不到,这天下就没人能想得到了。
“你心里若是怨恨他,我也是能理解的,可你若是因为怨恨他,就糟践自己身体,那哀家是不太赞同的。”乌雅秀贞伸手摸摸年氏的脑袋:“你还有儿子呢,弘曕那性子,你放心让他一个人?还有弘昼,他那性子,若是没人在上面压着,怕不是要反了天了?弘昼和弘曕虽然是皇上的儿子,但也是你的儿子。胤禛那性子,弘昼和弘曕若是做错了事情,你觉得他能容下这兄弟俩?”
想那上辈子,胤禛总共也没几个儿子,活着的加起来连一个巴掌都凑不够,他都能将弘时给过继出去呢,更不要说这辈子,胤禛的儿子还挺多。
儿子多意味着什么呢?他若是看谁不顺眼,过继出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然,弘时上辈子那情况不同,他那时候占了长子身份,若是他没有被过继出去,那他就是夺嫡的最热门人选。若是弘时和胤禛政见相同,胤禛也并非是只能选择弘历的。但偏偏弘时和胤禛,那是处处不同,尤其是在八爷党的处置上,那八爷党就是胤禛心里最大的毒瘤。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将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皇位,再让给亲近八爷党的弘时?所以,既为了给弘历让路,又为了警告八爷党——就算是你拉拢了我亲儿子都没用,弘时这才被过继出去的。
现如今这状况,八爷党早就不成器后来,毕竟八爷党的头头已经全被送到海外去了。所以朝堂上现在也没有什么八爷党了,甚至连上辈子会发生的八王议政,这辈子也连点儿影子都没了。所以,弘昼和弘曕,也绝不可能和上辈子的弘时一样,去亲近八爷党的。
再者,就算是真的亲近了——那情况还不同,弘昼和弘曕都算是幼子,他们上面那么多哥哥呢,皇位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们的,所以亲近就亲近,大不了是胤禛臭骂一顿,顶破天了再打一顿而已,也并不会再和上辈子一样,为别人让路了。
但这种内情,乌雅秀贞可不会仔细和年氏解释,她只说道:“你做额娘的,一辈子哪儿能总为别人呢?你好歹也为了你儿子想一想才是。”
年氏转头看乌雅秀贞,忽然问道:“太后娘娘,您心里对先帝,可曾有怨恨?”
但刚问出来,她就赶紧赔罪:“太后赎罪,妾身是脑子糊涂了。”别说乌雅秀贞是长辈了,就算不是长辈,人家这太后身份,容许你问这种僭越问题?
乌雅秀贞顿了顿:“若说一点儿没有,那肯定不是的,当年我刚进宫,位份低,生了胤禛之后,就直接被送到景仁宫去了,整个月子,我都不曾再见过胤禛。那会儿,我整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中,总是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我就觉得,是胤禛在哭……我担心他会冷了,会饿了,我担心景仁宫的人会无视他,偷偷的打他骂他。”
所以刚出了月子,她就赶紧往景仁宫去。
“这时候我心里就在想,为什么皇上会如此绝情呢?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别的女人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连做额娘的资格都没有。”
“可后来,我去了景仁宫,景仁宫娘娘,是个很好的人。”乌雅秀贞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大概是再也没办法要回自己的儿子了。”
若是佟佳氏不好,她还能抓一下佟佳氏的把柄,要挟一下佟佳氏,或者是求了康熙,胤禛好歹也是康熙的亲儿子是不是?那到时候,就会有七成的把握能要回来胤禛了。
但佟佳氏不光人不错,还将胤禛养的也不错。所以乌雅秀贞就知道,自己是要不回来孩子了,事实证明,她果然是猜对了,哪怕她立下大功,哪怕康熙开始将她记在心里,对她有了恩宠,始终,她没能将胤禛要回来。
一直到佟佳氏死了,胤禛才算是回到她跟前。
“可是,光怨恨有什么用呢?他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男人,他的儿子也不是只胤禛一个,甚至这天底下千万百姓,也都是他的儿子。所以,若是只顾着怨恨,那也着实是……太目光短浅了些。”
乌雅秀贞说道,年氏抿抿唇没说话,她其实是有话要说的,比如说,虽然胤禛是被养在了景仁宫,但至少他还活着,他不光是好好的活着,他还得到了佟家的人脉,佟佳氏的钱财。可她的二哥呢?她的侄子侄女呢?现在都已经命丧黄泉,别说是活着了,死后名声都保不住。
若是,乌雅秀贞可以在怨恨之中找到平衡之道,她却是不能,因为人死不能复生。
乌雅秀贞又说到:“你若是不愿意再见胤禛,回头哀家让人将这宫门给关上,你自己在里面,想画画就画画,想看书就看书,弘昼和弘曕照常能进宫给你请安,宫里其余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操心。”
还有李氏呢,实在是不行,就让瓜尔佳氏和钮祜禄轮流进宫。再或者,再让胤禛挑选几个宗室格格进宫——当然,这是下下之选,因为就算是宗室,也不一定就是和胤禛一条心的。偏偏宫务这事儿吧,又十分能钻空子,若是有人要对胤禛不利,那不管是吃食还是穿着甚至熏香茶水,都是能动手脚的地方。
所以瓜尔佳氏和钮祜禄氏,才是比较合适的选择。但日日让她们进宫,也太麻烦了些。
实在是不行,就将顾氏个提拔上来?
乌雅秀贞心里盘算着,年氏沉默片刻才说道:“我知道太后娘娘好心,我心里其实……还是愿意活着的,奈何身体不争气您且放心,我这就好好养着,来日里必定去给您请安。”
去就是去慈宁宫,她自己走着去的,才是去。不然,她病着,乌雅秀贞也是不会让她去的。
听她这样说了,乌雅秀贞就点头:“如此就好,你能想明白,对弘昼和弘曕来说,绝对是大喜之事儿,你且安心养着,回头该用什么,只管和太医院开口,太医院没有的,哀家那边让人给你送过来。”
年氏应了下来,本来要挣扎起身给乌雅秀贞行礼的,又被乌雅秀贞给按下去了。
乌雅秀贞也是真怕年氏死过去,两三天来探望一次,又要问太医她的脉案,如此小半个月,她原以为已经稳住了年氏的,结果一天早上,她这边才刚起床,那边就来了人,说是年氏没了。
年氏是半夜里没的,半夜里也不知道如何,就咳嗽起来。宫女嬷嬷都在身边守着,忙就伺候着給喝了水,但年氏辗转不安,是嬷嬷做主请了太医来。
太医一把脉,当时就跪下来了。
再然后,有人到养心殿去请了胤禛,胤禛来的时候,年氏已经是快糊涂了,一边喊着二哥等等,一边又叫侄子侄女名字,胤禛连喊了她几声,她才分辨出来胤禛。
然后就是又哭又笑:“好狠的心,两辈子伺候爷,竟是连一条人命都要不到……皇上那一颗心,竟是石头做的不成?石头尚且有被焐热的时候,皇上的心,就是千年寒冰吧?”
胤禛张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偏偏喉咙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屋子里一圈人跪着,恨不能自己的耳朵现在就飞出去再也别回来了。什么两辈子,这是他们能听的话吗?
年氏又问道:“皇上心里,可真的有我?”
胤禛赶紧点头,那自然是有的,他虽然不知道什么上辈子,但这辈子的年氏,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喜欢的。他这样的性子,是从不会勉强自己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像是十三,他十分喜欢,就总觉得十三日子困苦,下旨让十三府上吃穿用度,都从内务府支取——往年也只皇上的儿子,才有这样的特权。
像是老八,他很是不喜欢,那老八不管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别有用心,都是错的。
年氏不光是文采出众,身上还有一股娇憨天真,还有一种淡泊名利的安静,胤禛只觉得,和她待在一起,一颗心都随着安静了下来,朝堂上那些浮躁,那些勾心斗角,一瞬间就好像远离了自己一样。难得的安宁谁会不喜欢呢?
他努力咽下喉咙里的那团棉花,声音都带了几分沙哑:“有,朕心里,自然是有你的。”
年氏笑,既然有,那为什么,从没有给过她特例呢?为什么就是不能看她的脸面,放过了自家二哥呢?虽然他该死,但是,他也有功劳啊。
年氏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上辈子和这辈子,在她心里不停的交织。
也可能,胤禛心里是有她的,因为上辈子她所有的孩子,在胤禛心里都是特殊的。也可能,胤禛心里的有,和她以为的有,是不一样的。
年氏嘴里念念叨叨:“好悔啊,好悔啊。”
至于悔什么,她也说不清,就在这样的念叨中,年氏声音逐渐消失,身上力气随即卸掉,眼睛圆睁看着床帐,胸口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乌雅秀贞赶过去的时候,弘昼和弘瞻也已经到了,兄弟俩眼眶通红,跪在床边嚎啕大哭。胤禛则是坐在软榻上,他情绪沉淀了半晚上,现在倒是不至于哭了,可那表情,还是难受得很。
乌雅秀贞一进门,胤禛就抬头看过来,顿了顿,声音沙哑的说道:“皇额娘,是不是我真的……太无情了些?”
“不是,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你若是为着年氏放过了年羹尧,我怕是要立马上奉先殿跪上三天三夜给列祖列宗赔罪去了。”乌雅秀贞斩钉截铁,年氏已经死了,那就完全不用顾忌她心情了。
她看胤禛:“你是皇上,你当年,是你汗阿玛亲自选中的继承人,是这大清的帝王,是千万百姓的君父,是朝堂文武百官的主心骨,你若是为了个女人就将朝堂大事儿当成后院阴□□置了,那你对得起你汗阿玛临终叮嘱吗?你对得起这天下百姓的殷殷期盼吗?你对得起文武百官的信任拥簇吗?”
胤禛伸手摸把脸:“可是,她说她后悔了……”
“她说后悔是因为她两次都做出了同样一个选择,所以她后悔,若是她作出了不同的选择……指不定还是后悔。所以这话,你听一听就行了,很不必当真。”
乌雅秀贞说道,就年羹尧的事儿,很可能就是一个死局,为什么呢?因为年羹尧的性子,他本身就是一个自大自负的性子。年少成名,十六岁就了进士,被康熙点为翰林院侍读。这样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在大清,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年少有才名,后来这一路仕途,又十分顺利。不愿意做侍读了,那就做御前侍卫,十八岁改行当侍卫,十九岁就跟着康熙亲征,随后立功,就得了五品武将的官职。
再然后,年家所在的旗被划分到胤禛名下,胤禛十分欣赏年羹尧,于是一路扶持,送年羹尧入军营,让年羹尧跟着十四去西藏。
十年拼搏,等胤禛登基之后,年羹尧又花费了三年时间平定青海。再然后,做了封疆大吏,统管整个西北。
就这样的履历,数遍整个大清才有几个?
自古以来,但凡有才华之人,多是十分骄傲之人。年羹尧也不例外,他有才气,又有本事,这样的人,如何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导?就算这人是亲妹妹,那亲妹妹也不过是个女人。
年羹尧……是不太将女人放在严厉的,平日里生活中,哪怕是对嫡妻,也素来是不太客气。
对年氏,也不过是出于血缘,疼爱是有,可听从……若是有的话,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下场了。
这样的性子,他是改不了的。就算是能改,也必然是要花费许多代价,但有了代价,年羹尧就不一定能有这样的成就,能走上这样的高位了。
所以年氏哪怕是做了不同选择,她也真不一定就能达成目的,挽救年羹尧了。
年羹尧做文臣,也有可能是贪赃枉法的。
胤禛没再说话,乌雅秀贞顿了顿就岔开了话题:“这丧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让李氏来办。”胤禛顿了顿才说道,又招呼了苏培盛:“让礼部拟旨……册封年氏为皇贵妃……”
毕竟心里也是有过的,再者,她两辈子都选择了他,那必然也是十分爱重他,既如此,给年氏一个死后体面,也是正常的事儿。
胤禛虽然难受,但也不知道是年氏临死之前说了后悔还是如何,他也就没有像是那拉氏死时候一样,连着罢朝五天了。不过,该来灵堂还是要来,该哭还是会哭。
偶尔也会走神,闲暇时候也会想到年氏。
整个人吧,不言不语的,却是猛然消瘦了许多。并且,他来后宫的次数就更好了,以往两三天总能进一次后宫,不是去年氏那边,就是去顾氏那边,再或者是新进宫的小答应那边。
但现在,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进宫一次。
乌雅秀贞都难得能见他一次,好不容易见一次,一看见他那样子,乌雅秀贞就吓一跳:“你这段时间是在做什么呢,将自己弄成这样的鬼样子?苏培盛呢?你这奴才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苏培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该死,奴才也实在是劝不住主子爷,主子爷这段时间不眠不休,每日里吃饭也顾不上……”
胤禛轻咳一声:“别胡说八道,再吓着了皇额娘,看我料理你不料理!皇额娘您也别生气,我这顿时间着实是太忙了些,一来是要秋闱了,为这秋闱的事情,朝堂上实在是忙的很。二来呢,眼看快秋季,各地又要上折子,无论是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朝廷都需得有处置之法。再者,因着十三没了,我和老六就实在是……分身乏术。”
原本属于十三的活儿,现在就分摊到老六和胤禛自己身上了。
乌雅秀贞也是无奈:“十三的话你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十三虽然走了,但是十二,十五十六,这不都是能干之人吗?你将活儿给分出去怎么样?再者,你若是放心不下他们,那不还有弘晖他们吗?不趁着他们年轻有精力,让他们多干活儿,你是打算养闲人呢?”
“至于这吃的,你若是不自己好好吃饭,那干脆到慈宁宫来吃。一日三餐,准时来,你若是不来,哀家就不吃。”乌雅秀贞沉着脸:“你饿死自己之前,先将哀家给饿死算了。”
胤禛这才变了脸色,赶紧说道:“皇额娘,万不能如此,朕这政务繁忙……”
“你不用用这一套来搪塞哀家,我知道你政务繁忙,但是不至于连吃个饭都没时间,这事儿哪怕是放在朝堂上,那文武百官也必然是支持哀家的。”乌雅秀贞摆手说道,文武百官是宁愿要个张弛有度的健健康康的皇帝,也不愿意要一个往死里忙忙死自己不算还要忙死大家的拼命皇帝的。
怎么说呢,胤禛若是不休息,他无时无刻不在看折子,那就等同于文武百官也是不能休息的,在宫里的,那就得陪着商量折子,一起拿主意,给皇上建议。不在宫里的呢,就得时时刻刻的绷着,提防着皇上随时随地派人来叫。
胤禛若是不吃饭,那当天在宫里的,谁敢提出自己要去吃饭?甚至,连喝水的次数都得控制,免得喝多了要上茅厕。
“要么,你好好吃饭,哀家随时会叫人去问。要么,你来慈宁宫,陪着哀家用。你也别想着躲着哀家,你不来,哀家也能想法子打听到你吃饭没有,你若是不吃,哀家也不吃。”
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胤禛那脸色,顿时变得像苦瓜。
乌雅秀贞问道:“你如何选择?”
“我一定好好吃饭,皇额娘只管派人来打听。”他自己吃,好歹还能控制一下,吃多吃少吃什么,他自己说了算。甚至,偶尔不吃也能瞒得住,他好歹也是个皇帝对不对?但若是来慈宁宫,或者说,让乌雅秀贞天天去盯着,那别说是吃多吃少了,估计吃什么,都得在乌雅秀贞的安排下。
好歹也是五六十的人了,现下吃饭都得在额娘眼皮子底下,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传出去,太丢人。所以胤禛当机立断,赶紧选择了自己好好吃。
乌雅秀贞略有些惋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改变主意,这才说道:“既然你要自己吃,那就千万记得你自己说的话,不要再让哀家知道你不好好吃饭,就你现在这样子,哀家给你一个月时间,不说吃的和一年前一样了,至少和你六弟一样,你做不做得到?”
胤禛顿时为难,为什么呢?因为六阿哥允祚,虽然不胖,但是十分结实。人家虽然是文臣,但是每天并未落下锻炼,早起射箭,下午骑马,偶尔还要带着六福晋到庄子上打猎,闲暇时候也会打拳,人家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和胤禛相比,也就小了两岁而已,人六阿哥看起来,温润儒雅,很是年轻。
相比较起来变成六阿哥那样的身材,胤禛是更有信心让自己吃胖成一年前的样子。
前者的话需要锻炼身体——胤禛实在是不爱动。后者的话,只要吃完了坐着不动就成了,哪个更容易完成,这还用说吗?
“皇额娘这可实在是太难为人了。”胤禛很是为难的说道,乌雅秀贞摆摆手:“不算为难,为了能让你长命百岁,我可是特意请了你九妹妹来一起商量的。”
九格格该登场就登场,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我特意为皇兄你,制定了一个养身计划。”
她将纸张都递给胤禛,笑眯眯的说道:“这东西,可是整个太医院都有做出建议的,像是这个吃饭,荤素搭配,是张太医负责的部分。像是这个相扑骑马射箭,这是陈太医的建议。”
张太医是比较擅长肠胃方面的调理的,陈太医是比较擅长骨科,风湿之类的调养的。
反正个人有擅长,九格格就是将人集中到一起,针对胤禛的脉象,特意拟定了一个专门的养生计划书。
胤禛翻看了一下,目瞪口呆,怎么说呢,这份儿养生计划书,整整有八十八页,特别细致,细致到什么程度呢?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各种罗列。
比如说,醒来之后,先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进行五次深呼吸,然后开始吞津扣齿,完成之后再起床,起床洗漱,然后是八段锦一遍,打完之后上朝。上朝之后是早饭时间,早饭吃什么,多少份量,什么种类,也都是详详细细。
吃完早饭之后,需得站立片刻,站立的时候呢,也不能闲着,可以听听六阿哥他们说些朝堂上的事儿。
胤禛看完就将计划书放在一边:“朕觉得朕的身体很好,并不用如此……”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坚持不下去的,先不说这规定太细致的事儿,就说一天一次八段锦,一次五禽戏,还有一次太极拳,就是晚上睡觉都规定金刚卧,还阳抱,这也实在是太为难人了些。
不等九格格说什么,他就迅速起身:“朕养心殿还有事儿,就先告辞了,皇额娘且放心,今儿这一日三餐,朕必定会好好用的,对了,荣郡王之前不是说要举行义诊的吗?你且到养心殿来,朕和你仔细说说这事儿。”
九格格看乌雅秀贞,乌雅秀贞摆摆手,于是九格格就跟着胤禛出门了。
看着兄妹俩走人,乌雅秀贞才轻哼了一下,哼,小样,还治不了你了。她自己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还能不了解吗?
乌雅秀贞伸手将那计划书给拿起来,翻看两页,也赶紧给合上——太吓人了,连喝水喝几口都有详细规定,养生这东西,怎么说呢,只能随心所欲,不能强制规定。
毕竟呢,心情好,那一切都好,心情若是不好,你这规定就是再如何好,那也是白搭。一旦被强迫着来养生,那就不是养生了,那是治疗。
乌雅秀贞赶紧将这计划书给放在了抽屉里,虽然看着挺可怕的,但是用来吓唬胤禛是正好。毕竟就胤禛这身份,他要真不吃饭,那谁也勉强不了。
乌雅秀贞刚将计划书放好,那边弘时就进宫来了,带着张氏一起进宫来的。张氏早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了,她现下身体也还没调养好,不过这脸色和以前相比,那已经是差别很大了,现在这脸色是带着很健康的红润的。
弘时进门就先笑道:“皇玛麽,给您请安了,今儿身体可好?”
乌雅秀贞点点头:“好着呢,你今儿怎么进宫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看皇额娘说的,我没事儿就不能进宫了吗?难不成还非得有事儿,才能来给玛麽您请安?”弘时笑着说到,从张氏怀里接过来一个盒子:“我特意找来孝敬皇玛麽的,皇玛麽快看看喜不喜欢。”
乌雅秀贞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玉佛,莹润白净,那佛祖雕刻的慈眉善目的,很是给人一种安宁祥和的感觉。
乌雅秀贞挺喜欢的,放在手里把玩:“这是羊脂玉?”
“是,带着张氏在外面逛街,凑巧遇上的,我想着皇玛麽可能会喜欢,就赶紧买了下来,连王府都没回,直接给您送进来了。”弘时笑着说到,之前处置董鄂氏那事儿的时候,他确实是有些不太情愿的。
但他并非是脑子糊涂之人,也知道乌雅秀贞当时越过他处置,也是为他好,这不,得了好东西,就赶紧来孝敬来了,也是表明自己并不曾因着董鄂氏的事儿记恨乌雅秀贞的意思。
乌雅秀贞笑眯眯的:“那你可真是有心了,哀家喜欢的很,哀家不白拿你东西,来人,将哀家那一尊观音拿过来。”
弘时赶紧阻止:“皇玛麽这是做什么呢?倒像是孙子来骗您的好东西来了一样,可不能拿,若是让汗阿玛知道了,必然要斥责孙儿贪心的。”
“他要说你,你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乌雅秀贞笑道,又摆手:“再者,这东西也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张氏的,这个呢,是送子观音,当年……是佟皇后送给哀家的。意头很好,张氏现在不是正在调理身体吗?”
张氏顿时惊喜:“皇玛麽真要给孙媳?”
这送子观音,应该是很厉害的吧?要不然,皇玛麽这辈子,怎么就生了那么多呢?还一个个的,全都平平安安的养大了?
弘时看她一眼,张氏赶紧绷住了脸色,乌雅秀贞忍不住笑:“真是给你的,你且拿着,放心大胆的拿,不用看弘时那脸色。哀家给的,他还能拦着不成?”
也是张氏太可怜,无辜遭难,否则,这东西她真不一定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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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弘时和张氏也就在宫里停留了小片刻,之后还要去弘晖府上走一趟,一来是感谢当时瓜尔佳氏帮着出面劝解,二来呢,弘晖也要过问的,顺便去找自家大哥说说话。
弘晖是很有做兄长的风范的,他仔细问了弘时现在的想法,日后的打算,对差事的看法,这才放了弘时去吃饭。
宫里少了个人,就是比之前冷清了许多。倒是李氏,不声不响的,真到了这会儿,反而是露出几分能干来,宫里的事情打理的妥妥当当不说,连顾氏几个,她也教导的很好,并没有觉得宫里没皇后,她们就可以随意争宠了,反而都是安安分分的,想出门就在御花园里转一转,不想出门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
因着胤禛这后宫人少,少到什么程度呢?六宫都没住满,所以现下这宫里的女眷,不管位份大小,哪怕是住在偏殿呢,也大都是一个人一个宫殿。所以,在自己宫殿里呆着,也并不显得憋闷,毕竟院子有那么大呢。
李氏这宫务管得好,乌雅秀贞就很满意,等李氏来请安的时候,就特意夸赞了她一番。乌雅秀贞大方得很,你表现得好,那就有奖赏。李氏还有两个儿子呢,她自己老实本分,赚钱的本事没有,所以乌雅秀贞多赏赐她一些,她也是很高兴的。
正说着话呢,李氏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就期期艾艾起来。
乌雅秀贞笑道:“你有事儿就只管说,哀家给你做主就是了。”
李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皇上前段时间,让人将敬胜斋那边给打扫了出来。”
敬胜斋那地方呢,十分偏僻,它属于后宫,但又挨着西长房,西长房是宫里太监们住的地方,从西长房再往前,就是宫墙,也就是说,敬胜斋呢,几乎是等同于在皇宫边上了。
关键的是,这边呢,只除了一个神武门,就再也没有大门了。或者说,整个后宫,也就只这一个神武门的大门。不像是前宫,还有东华门之类的。但出了神武门,也并非就是出口了,神武门外面,是筒子河,也算是护城河——护着皇宫的,怎么不算是护城河呢?
说这么多,就一个意思,敬胜斋这地方,偏僻,但偏偏呢,又四处无路,进了这地方,想出去就不太好出来了。所以这地方,后宫是没人来住的。它是单独分开的,和后宫中间又隔着许多宫殿,还有好几个花园。
若是要住人,女眷的话……未免太偏僻了。但后宫之中,不住女眷住什么呢?
李氏说这个事儿,就是疑惑呢:“皇上也并不曾让妾身收拾住人用的东西……”
基本的家具,那宫殿里大概是有的,就像是桌子椅子床铺,但若是住女眷,需得有床帐,茶杯,胭脂水粉,衣服箱子,梳妆台之类的。再者,李氏现在是宫里管事儿的,若真是要入住女眷,那胤禛无论如何也该是先通知李氏,让李氏准备一些衣服用品的。
毕竟是人就得换衣服,这总不能一件衣服穿三五年吧?
可若是不住女眷,那怎么就安排在敬胜斋了呢?
李氏十分想不明白,再者,还有个关键之处,那就是这后宫现在是她管着的,这平白无故多出来个人,甚至是男是女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那若是出了事儿,这责任该在谁身上呢?
李氏胆小,你让她去问胤禛,她是不敢的。思来想去,就只好来找乌雅秀贞:“再者,这伺候的人,洒扫的人,该如何安排?还有这月例银子……”
事情可不少呢。
乌雅秀贞就皱眉:“兴许不是女眷,胤禛不是那样的性子,他若是看重女色,这些年也不会不选秀了。若是身份有问题……就胤禛那性子,必得要想法子给人换一个身份的。”
这话是安慰李氏呢,就怕这后宫要进个身份上有问题的女眷,见不得人的身份,比如说,臣妻,反贼……
李氏尴尬笑了笑,她其实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呢,怎么说呢,就胤禛那恨不能天长地久的住在养心殿的性子,还有屁股恨不能长在椅子上的性子,他连皇宫都不出来,他上哪儿认识个臣妻或者反贼,然后一见钟情,赶紧将人带进宫给藏起来呢?
人家亲娘能这样调侃,她可是连话都不敢接的。
乌雅秀贞笑道:“指不定他是暂时安置什么,既然他没有和你说,你也只当是不知道,那边的人也别安排,他若是要,自会找你,没找你,就是不需要,宁愿不做,别多做。”
李氏赶紧点头,她为的就是这个。
既然太后都说了别多做,那她索性就当不知道,那敬胜斋,以前她是如何对待,现在还是如何对待就是了。以前嘛,那是不闻不问的,毕竟没住人,平常都是锁着的,有什么好问的?
以后也如此就行了。
得了主意,定了心,李氏就赶紧起身告辞了,太后上了年纪,精神短,她不好在这里很打扰太后的。
李氏这边走了,乌雅秀贞就让人来说书,她一边听一边打瞌睡,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但很快就又醒过来,醒过来略走一走,也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九格格来慈宁宫用饭,请安之后就先伸手给乌雅秀贞把脉,自打年初发现乌雅秀贞精神头短,她就开始做这事儿了,现在都习惯了。
她自己把脉,也免得乌雅秀贞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略等片刻,这才松开手:“今儿身体还行,看来这两天是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若是困呢,就只管睡,也别管睡多睡少了,到您这年纪,多睡是没什么大碍的。”
毕竟身体衰老,机能退化,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的。就现代社会,老年人天气好了出门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的事儿,也并不稀罕,所以也不是说精神头短了,就是大事儿了。
这是个正常事儿。
唯一让人觉得不安的是,这事儿就预兆着一个问题,真的老了。
但是人嘛,必有意思,生老病死,不都很正常吗?谁也拦不住,九格格能做的,顶多就是多留意,就算是乌雅秀贞老了,将来也得无病无痛的走,这才算是一辈子圆满。
老了再受罪,让病痛折磨,这才是让做子女的难受痛苦呢。
乌雅秀贞点点头,笑眯眯的:“你四哥不说你要出京吗?”
“本打算去的,但后来想想也不是非得我去,卫生部那么多人呢,随便安排一下就好了。”九格格笑眯眯的说道,她现在都是做领导的了,那这种义诊的事情,只要安排下去,人手有,银子有,这就足够了。
乌雅秀贞又点头:“那也挺好,跑来跑去,挺累的,能在家里休息也是好事儿,最近没见着老九家的媳妇儿,你前段时间还说起来她。”
“我打算给她请个册封呢。”九格格说道,现在九福晋的身份呢,其实是有点儿尴尬的。当然了,人家自己有本事,九格格重用,自己也有产业,女儿也都成亲,生活美满,若是不在意别人说法的话,那日子也确实是算很不错了。
但偏偏,总有人对成功的女性,施以各种很不好的猜测。
九阿哥是出海了,又不是死了。针对九福晋呢,他们就一会儿猜测是不是九福晋有什么对不住九阿哥的地方,是不是朝廷在谋算什么,总之,就是很不愿意承认是九福晋真的能干。
九格格的意思就是想帮九福晋脱离这种猜测,人家既然真的能干,就别总用九福晋这个名号来绑住人家。
再者,九阿哥和九福晋其实是没有和离的。九格格就算是自己不信鬼神,但架不住整个世界人人都信,那若是九阿哥和九福晋都死了,那无论九福晋多能干,那都算是九阿哥的附属物吧?九福晋所赚的那些钱财,也能被九阿哥用吧?
凭什么呢?
活着的时候,九福晋没有享受到九阿哥的任何好处,结果死了,九福晋还要将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
若是九福晋能得个册封,这册封是在九阿哥之上,或者是独立于爱新觉罗家之外的,那是不是九福晋就能凭着这身份,和九阿哥分庭抗争了呢?
甚至,可能会压在九阿哥头上?让九阿哥,变成九福晋的附属物?
不过这事儿有些难,九格格也正在谋算,现在也并无苗头。
她陪着乌雅秀贞说了一会儿的话,吃了午饭,看乌雅秀贞睡下了,就打算出宫去了。从慈宁宫出宫,有两个方向可走,一个就是后宫那大门,神武门,一个就是西华门。
走西华门的话,需得经过内务府,路过太和殿,太远了些。她今儿呢,是前朝没事儿了,出宫就是要打算回家的,那干脆就往神武门那边走去。
要去神武门,先经过惠丰亭,延春阁,然后,就听到了敬胜斋里面叮叮咚咚的。九格格一时好奇,毕竟这边的宫殿,都是比较偏僻,都无人居住的,什么时候这敬胜斋也有了动静呢?是后宫谁被打入冷宫了吗?
她这好奇心一起来,那是谁也拦不住的。然后,九格格就看见,敬胜斋院门开着,院子里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炉鼎,下面柴火烧的特别旺,两个道士,一个正在炉鼎前面走来走去,走的是有一定的规律的。另一个道士,正拿着一个锤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炉鼎上敲,刚才九格格听见那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有人在宫里炼丹?
九格格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胤禛——实在是历史上,喜好吃丹药的皇上,那可太多了,哪怕她这种对历史不是很精通的,也知道鼎鼎大名的秦始皇,死于丹药,她还知道历史上最为英明神武的那几位皇上,也是追求长生,吃过丹药,死因……也和丹药沾边的。
这种事儿怎么说呢,太有警示意义。
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不管明君昏君,但凡做了皇帝,九成九的,是想要追求长生的。作为皇帝要追求长生,九成九的,会选择丹药这一方法。
九格格瞬间就有些头皮发麻,她脑子一热,就想冲进去将那炉鼎给踢翻,但刚抬起来脚,又落下来,顿了顿,转身返回慈宁宫。
她在慈宁宫一直等到乌雅秀贞起床。
乌雅秀贞还奇怪呢:“你不是出宫去了吗?”
九格格犹豫了一下:“皇额娘,您知道敬胜斋那边住了人吗?”
乌雅秀贞就更奇怪了:“一个两个的,都是问这事儿来了,上午李氏刚来过,说起来敬胜斋,你皇兄让人给打扫出来了,怕是要安置人,现在人就住进去了?”
九格格点点头:“我刚路过,瞧见了两个道士。”
乌雅秀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道士?”
奇怪了,胤禛不是好佛的吗?他手腕上常年带着佛珠,时不时就盘一盘,偶尔得空了还要念念佛经,出宫也会往护国寺去,护国寺还有个方丈是他的好友呢。
再者,敬胜斋再如何偏僻,那也是在后宫之中,往后宫放两个道士,这是怎么想的?
九格格还没说完呢,抿抿唇,将后半句给补充完整:“在炼丹。”
乌雅秀贞那脸色瞬间就变了,她不是九格格这种对历史十分不精通的人,她对历史,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道士,炼丹,皇上,这三个词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顿时这一颗心就往下沉了,嘴唇都有几分哆嗦了:“难怪他要将人安置在敬胜斋,若是放在前面……保不准就要被朝臣们发现,一旦被朝臣发现,那折子必然雪花一样。”
前宫人来人往,不光是文武百官,还有内务府,还有皇子阿哥,还有侍卫巡逻,来来回回的,那是任何的秘密都藏不住的。胤禛若是要吃丹药,那是绝不会放在明面上的——历史是给人看的,能在宫里办差的,谁没看过史书?
胤禛也算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了,这些年的政策政令,也多是对百姓有益的,国泰民安,国库日益丰盈,人口越发增多,眼看大清往盛世上走了,结果皇上要吃丹药了?
那不是说,大清即将要完蛋了吗?
所以,但凡放在前宫被发现,那胤禛就肯定会被阻拦。
乌雅秀贞立马转头喊人:“去请了皇上过来,就说哀家身体不舒服。”
大太监应一声,忙往养心殿去。虽说后宫不得往前面去,但乌雅秀贞是太后,太后自然是和旁人不同的,她身体不舒服,但凡胤禛能来,就必然得来。
前后也就是半个时辰,胤禛果然就带着苏培盛来了。进了门,瞧见九格格也在,乌雅秀贞脸色也不好,胤禛就先紧张了一下——九格格那医术他是知道的,现在脸色不好看,难不成是自家额娘这身体……
他急忙问道:“皇额娘是哪儿不舒服?九妹妹,皇额娘到底如何了?”
他已经接连失去了皇后,十三,还有年贵妃,实在是不愿意再多失去亲人。
九格格抿抿唇看乌雅秀贞,乌雅秀贞伸手捂住了胸口:“哀家心口疼,哀家今儿梦见了先帝,先帝问哀家三个问题。第一个,秦始皇追求长生对不对,第二个,前朝红丸案,真相到底如何。第三个,若是没有丹药,盛唐能不能再延续三百年?”
秦始皇不用说了,人皇第一个。红丸案是因着就在前朝,距离很近。唐朝这个,唐朝是很尊崇李道学说的,唐朝的每一个皇帝,几乎都有吃丹药。
胤禛那脸色就有些不太对了,乌雅秀贞看着他:“胤禛,你老老实实告诉哀家,你是不是在吃丹药?吃了多久?”
胤禛没说话,九格格伸手就要去抓他手腕,胤禛惊一下,赶紧躲开。
乌雅秀贞迅速起身:“伸手!”
胤禛停顿了一下,这才伸手。九格格顺利抓着他手腕,把脉片刻,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从脉象上来看,只略有些上火,并未吃太多吧?还是还没来得及?”
胤禛收回自己的手腕:“吃过两次了,一开始我也以为这丹药是害人的东西,可真吃了,才发现这东西,竟是好东西。”
乌雅秀贞皱眉,胤禛接着说道:“我已经很久没睡安稳了,一躺下来,整个脑袋里就像是……九妹妹弄那动画片一样,我的脑袋就像是那箱子,脑子里的事情就像是那些画片,若是缓缓慢慢的展现也就算了,可但凡我闭上眼,那些事情就飞快的在我脑子里,交替出现。”
这样一来,胤禛就不能入睡,甚至,越是想睡,就越是焦躁,就越是浑身燥热难安。
白天累一天,晚上睡不着,第二天就头疼难忍。
“那拉氏,十三,还有年氏,他们一个接替一个出现,我总想到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于是,我又盼着能见到他们,能想到他们。”胤禛说道,脸色有些晦涩不明,他并不愿意让太医扎针,完全睡着的话,他就看不见他们了。
吃丹药这事儿……是他走投无路之下的一次试探。
因着睡不好,也可能是别的缘故,他现在就开始觉得身体有些不太对了,总是疲惫乏力,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凑巧呢,消遣看书的时候读到了招魂相关的,他并不是相信这些,他就是……当消遣。然后派人打听了这方面的东西,也是打听,越是好奇。
有时候,你明知道有些东西是骗人的,但是越是深入的了解,就越是容易将假的,当成真的。
这招魂也是如此,他原本是不信的,但是当那些人说的头头是道,胤禛就有些动摇。然后,就吃了一个据说能沟通阴阳的丹药。
随后,就真的见到了十三弟。
“你觉得你看见的,当真是十三的魂魄?”九格格抢先问道,胤禛却是没有回答,停顿了好半天,胤禛才反问道:“是不是真的,又如何呢?我梦中的影子,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时间长了,我就想不起来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带的是什么首饰……”
梦这种东西,是从心里来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里想了什么,你晚上才能梦见什么。
胤禛白天是在怀念皇后他们,到了晚上,似睡非睡中,也是在想,于是,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个箱子,但其实,就是一种思念。
可时间长了,他就会产生混淆。
皇后身上穿着的,到底是红色的衣服还是水红色的?十三腰上挂着的,到底是荷包还是玉佩?年氏头上的,到底是金簪还是木簪?
他自己产生了混淆,记忆就开始不太清楚。
但吃过丹药之后,他见到的十三,那真的是音容相貌,宛如活人。
九格格听着他这回答,张张嘴,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人家自己也知道不一定是见了魂魄啊,这还如何劝说?说人死了,你就该放下?他要是能放下,也不至于要打听招魂的法子了。
九格格就转头看乌雅秀贞,乌雅秀贞绷着一张脸:“你就没想过,十三这一辈子,也算是有功德,那人家死了,就该转世投胎了吗?凭着这份儿功德,下辈子就不能再做个受宠的皇子,或者世家公子吗?你这样折腾他,强留着他,他这福气算不算被你亲自扭断了?”
胤禛一瞬间表情有些空白,乌雅秀贞又问道:“还有皇后,你倒是愿意一辈子绑着人家,可人家就不能好好的在下面等着,非得要被你折腾着上上下下的窜吗?”
九格格在旁边,嘴角抽了抽,脑子里瞬间出现一个画面,一个女鬼在地面上被拽出来,被按进去,被拽出来,被按进去……不能想了,万一等会儿笑场了可就不好了。
胤禛还是不说话,乌雅秀贞都有些着急了:“你当初是如何答应哀家的?你说你有分寸,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得好好的完成你汗阿玛的交代,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结果你看看你现在!吃丹药!”
她绝不相信胤禛说的只吃过一两次,虽然九格格把脉没把出来,但指不定胤禛已经吃了四五次了,这东西说不定是能让人上瘾的,现在若是说不吃,胤禛能承受的住?
“你到底吃过几次?”乌雅秀贞到底是不放心,又追问道。
胤禛伸手:“真的只有两次,一次是见了十三,一次是,精神不济,他们说那丹药吃了之后,能让人充满精力。”
他是皇上,偶尔这朝堂上的事情紧急,他看不完折子,心里也会着急烦躁。本来呢,前段时间身体就不好,疲惫乏力,有些折子就耽误了,折子这东西不会因为你身体不好就减少,反而你越是身体不好,就会积累越多的折子。
胤禛本就是急躁的性子,好家伙,那折子放在桌子上,他看见就觉得心慌,狠狠心吃了个丹药,随后那身体就像是……不知疲惫一样,他连着一天一夜没睡觉,硬生生的将之前拖延下来的折子全给批复了。
事后,他虽然也补充了半天睡眠,但是睡醒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没有做梦,反而是觉得精神更好了些。
想到这个,胤禛顿时有些理直气壮起来:“朕并非是追求长生,我也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我只是为了睡个好觉,做个好梦,这样的丹药都是寻常之物,我也看了方子了,都是一些寻常的安神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和长生丹药不同,必然是不会吃坏人的。”
秦始皇他们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可他不是啊,他就是求个身体健康,精神饱满而已。
九格格是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挑眉问胤禛:“要不要我给你鼓鼓掌,表扬一下你这个大聪明,竟然还能找到丹药不同区别?”
胤禛脸色就沉下来了:“九妹!别以为是在慈宁宫……”
朕就不能将你怎么样了!
九格格撇嘴:“那你倒是好意思说,还丹药不同,你又没追求长生呢,你这追求无病无痛,和长生,到底是有什么区别?本质上不还一样吗?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你求无病无痛,你怎么不求老天给你一个铁打的身体?哦,铁打的身体也会生锈,你怎么不求老天爷给你一个先天圣体,纤尘不染,无病无痛?”
“人若生病,因着病情不同,大夫还会给开不同的方子,那丹药也是如此……”胤禛还要嘴硬,九格格冷笑:“万变不离其宗,丹药再如何变,它要成丹药,就必得要加入一些重金属,还有朱砂之类的,哦,对了,你刚才说你吃了丹药安神,能睡得好了是吧?那大约就是朱砂起作用了,实在不行,你弄两斤朱砂吃也行,这样能死的更体面些。”
胤禛一拍桌子:“九妹!”
九格格伸手掏一掏耳朵:“你不用这样大声喊,我听得见,你也不要用这样杀人的眼神看我,我有皇额娘。”
说完就很干脆的往乌雅秀贞身后一躲,避开了胤禛伸过来的手。
乌雅秀贞绷着一张脸:“你想做什么?当着我的面儿打九儿?那你干脆连哀家也打算了,来来来,你打死哀家。”
胤禛吓一跳,赶紧后退两步,乌雅秀贞恨铁不成钢:“你妹妹难道不知道这话会惹怒你吗?你是皇帝,皇帝一怒,浮尸千里,她又不是命太长,或者命太多,非得要和你对着干!她怎么不去说别人?说你还不是为你好吗?”
胤禛那脸色难看的啊,要不是有乌雅秀贞在,他都很不能将九格格给拽出来脑袋给拧掉了。
乌雅秀贞又说道:“再者,我觉得你妹妹说的有道理,万变不离其宗,那丹药里面不管是加了什么,它一开始,这里面的东西就不对,你想想,草药再如何煎煮,那也是汤汤水水,想要变成丸子,就需得加入各种辅料,白面,糯米,蜂蜜,这都是能吃的。但那丹药,人家要做成硬邦邦的,还要颜色好看,你说这里面能加入什么?”
她想不起来刚才九格格说那个词儿,就转头问九格格:“你刚说?金子?”
九格格重复一下:“重金属。”
她从乌雅秀贞后面伸出来脑袋:“四哥,你若是不信我,那这样吧,你那丹药,你暂且别吃,那两个道士给你送过来,你就拿去喂狗……”
看胤禛变了脸色,忙摆手:“是真的狗,不是在骂你呢,你让珍兽园给你送一只来,每天吃一个丹药,也不用很长时间,就一年,一年你看看那狗会不会出事儿……”
胤禛不说话,他当然知道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吧,吃了之后效果十分显著……
“四哥,您是皇上,当年京城里如何禁严□□,您是亲自办的这差事。”九格格看着胤禛,她从乌雅秀贞后面绕出来,顿了顿,行大礼:“这丹药,现如今就如同这□□,您熬过去了,那您就能戒断,就是明君,您若是熬不住……”
胤禛脸色阴沉沉的盯着地上的九格格看,九格格脑袋磕在地上——她是真不希望胤禛吃丹药的,因为胤禛死了,下一个皇帝,不一定能和胤禛一样容忍她。
怎么说呢,这世上的亲近关系,先是父母,再是夫妻,再是兄弟姐妹,再是侄子侄女。她没成亲,所以夫妻这一个,就可以排除掉了。
夫妻这个吧,也并不稳定,好的时候呢,那夫妻关系是甚至要比父母关系还要亲近的,不好的时候呢,那夫妻关系甚至比仇人还要疏远。
康熙和她是父女关系,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胤禛和她是兄妹关系,所以她可以躲在乌雅秀贞后面大放厥词,可下一个……是侄子的话,就不一定能如此容忍她了。
乌雅秀贞也沉着脸:“胤禛,你若是非得要吃这丹药,哀家明天就去奉先殿……哀家去给先帝赔罪,去给列祖列宗赔罪,你什么时候断了这丹药,哀家什么时候再回来。”
若是胤禛断不了,那她就在奉先殿长跪不起。
看谁的熬得过谁。
胤禛后退两步:“皇额娘,九妹,你们为什么……非得逼迫朕呢?”
他就不能松快松快吗?皇后没了,十三没了,年贵妃也没了,他原本就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孤零零的,现如今,竟是连她们也要逼迫他,和他站在不同的方向吗?
“并非哀家逼迫你,而是哀家不许你变成昏君!”乌雅秀贞说道,她顿了顿,伸手要去拍拍胤禛肩膀,但胤禛又后退了两部,让她拍空了,乌雅秀贞也没在意,只继续说道:“哀家知道你性子,你现在是因着年贵妃的过世,心里过意不去,这才……等你日后,你从这悲痛里面走出来了,你再回想现在,你怕是要后悔。可这世上,你就是再后悔,也没有后悔药可以给你吃,哀家不愿意你日后,后悔。”
九格格连连点头:“四哥,你自来使我们兄弟姐妹里面最为坚强,最为坚韧的一个人,你素来是我心里最尊敬的人,你难道真要因为这丹药,就要将我和额娘弃之不顾吗?”
“不只是我和额娘,还有六哥,还有七姐姐,还有十二妹妹……”九格格一个个数过去:“还有弘晖,在弘晖他们兄弟心里,您素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结果,您现在要倒下来了吗?”
胤禛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这丹药若是无毒……”
“若是无毒,我脑袋都可以给你。”九格格迅速接上来:“你就找两只一模一样的,一只每天给丹药吃,一只……”
胤禛忽然打断她的话:“丹药不可以每天吃,道长说了,丹药有毒,每次吃,需得隔上十天半个月,让身体将毒给排出来。”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反驳九格格的点儿一样,眼睛都有些发亮了:“所以你看,这丹药不是骗人的,他们一开始就说了,丹药有毒……”
所以吃不吃,并非是别人哄骗他,而是他自己想的,自己决定的。
九格格嘴角抽了抽,好家伙,一朝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快说通了,现在又回去了。
“四哥,他们是骗你的,丹药的毒,是不可能排出体外的。”重金属中毒在现代都尚且是个难解的谜题,更不要说是在古代了。
九格格掰着手指算:“丹药里面最主要的东西,是铅,朱砂,铜,金子……”
她顿了顿:“你知道被人体排出来的东西,都有一个什么特点吗?”
胤禛一脑袋懵,他上哪儿知道去?
九格格索性招手叫来个太监,又从乌雅秀贞的软榻上拿了一个美人锤,点着那太监的身体开始讲解:“从这里开始,人身上的器官是咽喉……”
她中西医都修,所以人体结构图在她心里,那是信手拈来的东西,根本不打磕绊的,从外面的皮肤血管经络,到里面的五脏六腑骨头,一一详细解释说明,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什么东西受伤了会是什么样子,详细的就像是将一个人打开,彻底的展现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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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九格格这一番解释,让胤禛心里冰凉凉,怎么说呢,太详细太具体太……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看见自己跌身体随着吃丹药,开始往九格格说的那方向发展。不该变黑的地方变黑了,不该变形的地方变形了。
他脸色雪白——主要是真的白,胤禛本身就不爱出门,尤其怕天热,一旦天气热起来,别说是出门了,他恨不能就住在冰盆里。所以人到老年,反而是比年轻时候更白了些,年轻时候还要在康熙的吩咐下出门办差呢。
九格格再接再厉,给他讲解那些病变的部位会为身体带来什么变化:“吃丹药多了,甚至可能会发生,无法自己控制屎尿的事情,您堂堂皇帝……”
剩下半句话九格格没说,但胤禛能听出来,他一个皇帝,若是正在上朝的时候尿裤子或者更为难堪的拉裤子,那简直就是,别活了。赶紧去见先帝赔罪,或者给列祖列宗请罪去吧。
但胤禛又有些疑惑:“你该不会是在诓骗朕吧?从未听说……”
“从未听说并非没有,您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丢脸,别的皇帝人家不知道吗?再者说了,您也说了,你求的健康,人家求的长生,吃的也不一样呢。”最后这句,九格格是阴阳怪气的说出来的,那语气,胤禛恨不能给她一巴掌。
乌雅秀贞坐在旁边,深切的怀疑九格格是不是解剖过许多尸体,才将这人体构造说的头头是道。但是问吧,又有些尴尬,就算是,那自己还能阻拦不成?再说,九格格也是一把年纪了。但是不问吧,又有些心痒痒。好像不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晚上就睡不着一样。
乌雅秀贞这性子,和胤禛是一样的,都有些较真。但是吧,胤禛好歹是有事儿能较真,朝堂上的事情,能较真的地方多了去了。乌雅秀贞吧,在后宫不好较真,于是这性子就不是很明显了。
九格格说半天也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自古只听说吃丹药死的皇帝,从未听说吃丹药飞升的道士,你看他们自己都不吃……”
胤禛打断她的话:“那是因为这丹药十分珍贵,他们平日里做不出来。唯独能做出来的,也只能献上来。”
九格格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该不会以为这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真的是只有宫里有吧?”
胤禛没说话,实际上,他心思已经有些动摇,怎么说呢,哪怕没有九格格今儿这一番劝说,他也并不是完全信任那些道士的,就那史书,九格格不如何读,他还能不读吗?
任何想要做帝王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读史书。从里面总结别的朝代灭亡的原因,从里面寻找自己治国的道路,从里面发现用人的道理。
历史上,哪一个吃丹药的皇上是飞升了的?没有,不光没有,甚至都是吃死的。
史书几乎将丹药的危害单独的给列出来了。
可是,吃过丹药的胤禛真心觉得,吃完之后那种痛快舒畅,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了的。他吃完之后,就觉得自己是神仙,有用不完的精力,甚至连脑袋都比往日里更清醒,那种沉静又犀利,痛快又舒畅的感受,是他这辈子体验过的最好的感受,是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畅快。
胤禛不说话,九格格就有些失望。这事儿就好像是戒~毒,吸~毒的人是真认识不到这危害吗?不,他们知道,他们甚至比正常人都明白这东西的危害。
九格格垂下眼帘,上行下效,一旦胤禛吃丹药这事儿被泄露出去,想想那五石散带来的危害……她要不然就只能找六哥商量商量……大逆不道一把。
有时候人的脑子是控制不住的,这种危险的想法一旦冒出来,九格格就是想往下按都按不住。
大殿里,谁也没说话,乌雅秀贞正要张口,胤禛就说道:“时候不早,朕还有事儿,就先告退了,皇额娘,您多保重身体,若是觉得无聊,可留下九妹妹陪着您说说话。”
他说完转身就走,半点儿不留情,九格格怔愣了一下,忽然转头看乌雅秀贞:“我这是被软禁在宫里了?”
皇上说的话,哪儿有废话。
他说让九格格留下来陪着乌雅秀贞,那九格格就得留下来陪着乌雅秀贞,不管乌雅秀贞无聊不无聊。
乌雅秀贞沉着脸:“估计是咱们的态度太坚决,他自己也知道这事儿是不能泄露出去的,既然他现在没想明白,咱们就先等一等,你且先在宫里住两天……若是他还要吃那丹药,咱们再想法子。你这段时间,也好好想一想,能不能开个方子,先将他的身体调理调理,吃了这两三次,对身体会不会有损伤。”
九格格摇头:“一两次并不要紧,只要日后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总能代谢出来的。但若是次数多了就不行了,这东西几乎是代谢不出来的。”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代谢周期,重金属的周期,长的要好些年呢。
母女两个谁都没有再说话了,乌雅秀贞是想着劝说胤禛的话,九格格则是按照乌雅秀贞说的,真开始盘算起来调养身体的方子。
九格格留宿慈宁宫的事儿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以往就经常留宿,反正没成亲,又是女孩儿家,亲生的女儿,任谁看来这事儿都挺正常。也就六阿哥来请安的时候,顺口调侃了九格格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慈宁宫才是你的家呢,年轻时候总想着要出宫去住,现在一把年纪了,却是喜欢赖在额娘身边来。”
九格格笑道:“人不都是这样吗?年轻时候总喜欢往外面跑,上了年纪反而是恋家起来,要不怎么说,落叶归根呢。等上了年纪,就开始想念小时候了,我看你是羡慕我吧?我能留在慈宁宫陪着额娘,你不能。”
九格格冲六阿哥做个鬼脸,六阿哥顿时转头看乌雅秀贞:“额娘您看她。”
乌雅秀贞无奈:“真还觉得自己年纪小呢?再者,你先招惹她的,好端端的,你说她一把年纪做什么?”
六阿哥顿时被噎住,但很快又说道:“你还在乎这个啊?我一直以为你铁骨铮铮是个好男儿呢。”不是只有女人才会在乎自己被说的十分苍老吗?
九格格伸腿往六阿哥的小腿上踢了一下:“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正说着话,胤禛就来了,九格格大概能猜出来胤禛的心思,大约是怕自己将丹药的事情告诉六阿哥。只有自己和额娘劝说,他倒是能撑得住,但若是六阿哥,再加上一些大臣的劝说,那他估计就有些顶不住了。
胤禛进门,九格格就挑眉:“四哥看着红光满面,可是因为……”
胤禛迅速摆手:“那是因着有好事儿发生,朝中有喜事儿。”
六阿哥跟着点头:“是,我们接到海外来信,十四准备回来一趟。”
乌雅秀贞眼睛顿时就亮了:“真的?是十四要回来了?”
胤禛点点头,也很高兴有这么一件事儿能扯开乌雅秀贞的注意力:“他送来的是国书,就是以大庆皇帝的身份,来大清拜访。到时候肯定是要给额娘请安的。”
胤禛这会儿是并不会拦着十四了,一来呢,大庆虽然是一个国家,但十四作为皇帝来大清,无形之中呢,这身份地位,就要降低一些——也只有国力不如人的时候,做皇上的才会去别的皇帝的地盘拜访。若是国力超强,那就是等着别的皇帝来拜访了,就好像盛唐,万邦来朝。
所以十四能来,也是一种——臣服的态度。
二来呢,到底是亲兄弟,乌雅秀贞的年纪越发的大了,胤禛是眼看着乌雅秀贞的头发从全黑变成花白,再从花白变成全白。她现在精神头也短了很多,虽说九格格总说没事儿,没病没痛的,但谁也说不准乌雅秀贞什么时候就……他生怕乌雅秀贞会怨恨他。
毕竟,没人希望自己临死之前,连儿子一面都见不着。
乌雅秀贞当年为了他将十四给送到海外,若是临死都就见不着十四一面,那心里岂能真的半点儿怨气也没有?所以十四能回来一次,也算是能填补一下他的内疚亏欠。
乌雅秀贞果然高兴:“那他写信之后就出发,还是等你收到了信件才出发的?从海外来信,那是需得随着船队的吧?”
胤禛点头:“是随着商船送来的信件,并非是大清的商船,而是英吉利的。信件出发,他那边开始收拾准备,现下咱们收到信,他应该是刚准备出发,快则一年,慢则两年。”
“那他回来住哪儿?”乌雅秀贞连忙问道:“是要住在宫里吗?”
胤禛嘴角抽了抽,皇宫是皇上的,哪儿能再多出来一个皇帝住?
“朕派人收拾一下畅春园,到时候让十四住在那边,额娘若是想念十四,也可以到畅春园住一段时间,或者,距离皇宫也不远,让十四每日里来请安就是了。”胤禛说道,反正京城里别的不多就园子多。
实在是不行,还能将十四的王府给修葺一下。
“那是不是该给他准备衣服什么的?”乌雅秀贞又问道,胤禛点点头,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看看,皇额娘现在果然是不提丹药的事儿了。
高兴了片刻,胤禛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就好像原本只关心他的皇额娘,忽然不愿意关心他了,在知道十四要回来之后,也不关注他是不是要吃丹药了。
若是乌雅秀贞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估计是要骂一句贱骨头的。
不过乌雅秀贞不知道,所以也只兴致勃勃的说道:“十四以前最喜欢吃肉,让人准备些上好黄羊,还有黄牛……”
哪怕是将近十年不曾见面,但对于十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乌雅秀贞还是如数家珍。九格格也兴致勃勃吧:“十四既然回来探亲,那我也该准备些礼物给他才是,也不知道他现在最缺少什么,或者,准备点儿药材之类的?那边的药材和大清的也应该不同吧?还有六哥,他肯定是需要找你的。新国家刚建立,必然是要强调各种律法,您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找您准没错。”
“就是他不说,我也是会为他准备的。”六阿哥说道,一母同胞,兄弟有事儿,他岂能坐视不理?
胤禛笑着听着,一直等六阿哥出宫,他才起身也准备告辞,但是刚起身就被九格格给拽住了:“四哥,咱们不还有事儿要说吗?”
胤禛皱了皱眉,乌雅秀贞飞快的说道:“十四马上要回来了,你难不成是愿意让十四知道你在吃丹药?十四若是知道,老八也必然知道,他就算是不回来,你猜猜,到时候他会如何说你?”
胤禛脸色瞬间沉下来:“那奸诈阴险小人……”
乌雅秀贞摆摆手:“若是别的事情,你说他阴险狡诈,我是不会反驳的,但是这种事情,难道你吃丹药,还是老八算计的不成?既然和老八无关,那他说你什么,不都是你自找的吗?所以,你是当真不愿意断了这丹药是不是?”
胤禛脸色十分难看,九格格再接再厉:“还有老九,那张嘴你是知道的,当年汗阿玛还在,他都能说汗阿玛的坏话,现在可没人能镇得住他了。”
乌雅秀贞看胤禛:“你自己也知道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为什么非得为了一时痛快,就不顾日后呢?”
“今儿你必得有个表态,你若是不将那两个道士给赶出宫,哀家立马就去奉先殿!”乌雅秀贞说道,九格格补充:“不能赶走,需得处置了,杀鸡儆猴,让天下道士都知道,给皇上进献丹药是个什么下场!若是偷偷处置,别人只会说皇兄你吃了丹药吃坏了身体,但若是放在明面上,别人才会觉得你是铮铮汉子。”
胤禛铁青着脸色:“皇额娘是在威胁朕?”
乌雅秀贞顿了顿,点头:“是,哀家是在威胁你,哪怕你现在觉得哀家心狠,十四要回来了就强硬起来了,哀家也必得先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哪怕最后真的落的和上辈子一个结局,母子两个再不见面,她也必得逼迫胤禛做这个决断。
上辈子母子两个不见面,是因着她偏心。这辈子的话,至少胤禛临死之前是不会怨恨她的?也有可能会怨恨,觉得自己若是吃丹药可能会活得更久。但至少,她乌雅秀贞是问心无愧了。
对的,她求的,就是一碗水端平,在对待子女这事儿上,问心无愧。
一碗水端平,也并非是说,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平均分。而是说,对所有的子女,她一视同仁的教导。她愿意包容九格格,支持九格格,让九格格以女儿身,作出属于自己的政绩。
她愿意送十四出海,让十四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哪怕代价是自己后半辈子见不着十四几次面。
她愿意接十二的子女到京城,放在眼皮子下面照顾。
她愿意接受七格格的反悔,让她从女强人变成传统的贤妻良母。
那现在,也愿意让胤禛怨恨自己,只要胤禛能健健康康,成为史书上所记载的明君。
胤禛后退一步,乌雅秀贞紧跟着上前一步:“胤禛,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既如此,那为什么不趁着现在还早,赶紧的改正了呢?”
九格格也虎视眈眈:“还是说,四哥做了几年皇帝,就要往昏君的路上发展了?”
“难不成你要学了李隆基?”上辈子是明君,下半辈子是昏君。上半辈子人人以为得遇盛世之主,下半辈子人人喊打,恨不能他早点儿去死。
胤禛斥道:“放肆!”
这话是看着九格格说的,明面上也是斥责的九格格,他还有分寸,并不敢斥责亲额娘。
九格格半点儿不怕的:“我就是放肆一次又如何?”
她还有后半句没说完,但已经被乌雅秀贞拽住藏在自己背后了:“她所说的,都是哀家示意的,你若是要记恨,就只记恨哀家一个。你若思要处置,就只处置哀家一个。”
九格格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很不容易,乌雅秀贞并不愿意为这事儿就耽误了九格格前程。
九格格却是不怕的:“我差事上并无过错,皇上要是要处置我,需得有个合适的说法和借口,还请皇上定罪。”
这话说的就很阴阳怪气了。
胤禛脸色越发难堪,他不愿意和这母女两个在这里争论,干脆一转身就要做,乌雅秀贞眼明手快,拽住了胤禛衣袖:“你今儿必得要说明白了,要么,你处死那两个道士,要么,你就熬死你额娘。”
那两个道士并不无辜,明知道丹药的危害,还要进献给皇上,说他们一句处心积虑谋害皇上也并不为过。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本人,也当真觉得自己很有本事,能练出来没毒的丹药,这就属于一种自我欺骗了,连自己都骗过了,也才能骗过皇上。
可就算是他们坚信这丹药是好的,那史书放在面前,难道他们不知道皇上吃丹药,会是个什么影响吗?
所以,死有余辜,并不算无辜。
胤禛沉着脸,想要将乌雅秀贞给甩开,然而乌雅秀贞上了年纪,他不敢保证自己甩这一下,是不是会将人给甩出来问题,就只好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
九格格提出折中办法:“皇上若是舍不得,这样吧,一年为期,这一年时间,那道士炼出来的丹药,您全给猫狗吃了,一年之后,若是那猫狗没毛病,反正那两个道士我看他们还年轻,到时候也必然还能再为你炼出来丹药的。”
到时候胤禛再去吃,也没人会拦着了。
胤禛略有些意动,若非眼前这两个,一个是亲娘,一个是亲妹妹,他早就派人将这两个给扔出宫去了,哪儿还能容许他们在自己跟前碍眼,还要胡说八道。
但正因为他处置不了,所以现在,才有些被动。
吃吧,怕被九格格无遮无拦的给宣扬出去——毕竟他现在也不能砍杀了九格格,圈禁也只是一时的办法,并不能长久,但凡超过一个月,怕是六阿哥等人就要生疑惑了。
不吃吧,又实在是不甘心。
现在能有个折中办法,也不过是一年。一年,按照那两个道士的说法,一个月一次,也不过是十二颗丹药。
九格格再接再厉:“若当真是无事,到时候别说是我和额娘了,就是众兄弟,也不会有人拦着你了,朝堂上也不会有人上折子说你了,这岂不是很划算?”
胤禛良久,终于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一年为期。”
说完转头看乌雅秀贞:“一年之后,无论如何,这事儿最好是不要告诉十四。”
若是成功了,告诉十四,难免会让十四嫉妒,到时候他又找额娘撒娇要人要东西,那他是给还是不给?若是不成功,那岂不是让十四和老八看了笑话?
所以这事儿,需得严实保守秘密。
乌雅秀贞嘴角就抽了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个呢?
算了算了,他和十四……看来这两辈子,都没什么兄弟缘分。不对,也不能说是没兄弟缘分,这种看彼此不顺眼,也不好说就不是缘分啊,也是另一种缘分了对不对?
乌雅秀贞很敷衍的点头:“这宫里的事儿,没你的允许,谁能外传?你若是不放心,到时候你再让人仔细给查一查。哀家希望你言出必行,咱们既然已经说好了,你最好是能做得到,你若是做不到……哀家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哀家也不能打死了你,哀家就只能上奉先殿去了。”
到时候就哭康熙,哭列祖列宗。
胤禛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赶紧说道:“朕知道了,额娘放心,朕什么时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说话自然算数。”
他低头看自己胳膊:“现在朕能走了吧?”
乌雅秀贞仔细看他脸色,好一会儿才点头:“行,你走吧。”
胤禛出门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但也没再说让九格格留下来陪着乌雅秀贞的话。于是,九格格也就跟着出宫去了。
很快到了下个月要吃丹药的时候,九格格一早就进宫,顺便叫了乌雅秀贞,母女两个一起往养心殿。
她们到的时候,胤禛正坐在屋子里,眼前放了一个小盒子,玉石雕琢的,上面贴着一张黄纸,用朱砂不知道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两个道士并不在。
胤禛也知道他们见不得人,所以这丹药,都是那两个道士炼好之后,胤禛派人去拿过来的。
当着乌雅秀贞和九格格的面儿,胤禛打开那盒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丹药,那颜色正经挺吓唬人的,金黄色的就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黄金。
胤禛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对上乌雅秀贞的视线,最后只能叹口气,伸手将那丹药拿起来,递给了九格格。他是很舍不得松手的,但九格格动作更快,力气更大——九格格要保持身材要锻炼,要经常外出,一个女人在这世道将自己的安危只交给侍卫,那是不保险的。所以九格格寻常也是要习武的,骑马射箭,比胤禛强多了。
胤禛自打当了皇帝,别说是习武了,骑马射箭都少有。
不等胤禛开口,九格格已经眼明手快的将丹药塞到了自己怀里抱着的一只小狗嘴里,她特意挑选的小狗,就是为了让弹药的效果更明显些。
那小狗吞不下去,还是九格格捏着脖子给它使劲顺下去的。
胤禛看小狗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仇人。
九格格点点头:“好了,皇兄真不愧是响当当男子汉,果然是说话算数,我之前还揣测您要食言,现下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胤禛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现下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你们就先走吧,额娘,儿子有事儿,就不能送您了。”
乌雅秀贞笑眯眯的:“不用你送,哀家这会儿腿脚都有力气,自己走着回去,也当锻炼身体里。”
到了第二次要吃丹药的时候,乌雅秀贞和九格格再次来到养心殿。也不知道胤禛这段时间是没休息好还是看着好东西在眼前自己不能吃,心里不痛快,总之,那脸色是有些不太好的。
九格格还顺手帮胤禛给把脉看了看,并无大事。
于是她和乌雅秀贞再次告辞,然而,也不到三天,胤禛就病倒了。
一开始是突发高热,晚上忽然烧起来了,苏培盛是个忠心的,一察觉到胤禛身体不舒服,大半夜就立马选找了御医,但胤禛这病来势汹汹,哪怕是御医给开了药方,当场服药,到了第二天,这热度也并未降下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上朝时间,皇上还在高热昏迷之中,自然是不能上朝了。
罢朝的消息传出来,九格格就急匆匆进宫来了,乌雅秀贞还没起呢,她年纪大了,苏培盛也有顾虑,生怕吓着了她出了事儿,那等皇上醒过来,还不得将他给处置了?所以,胤禛生病这事儿,他压根没通知慈宁宫这边,不光是没通知,还特意给隐瞒了下来。
九格格也并不知道胤禛生病,皇上生病的消息对外是不能宣扬的,罢朝也只说是皇上龙体不安,并不能说是昏迷不醒。
九格格也了解胤禛性子,还有些担忧呢:“平时天上下刀子也要上朝呢,今儿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因着那弹药的事儿心里不畅快?”
乌雅秀贞摇头:“不会因为那丹药的事儿……算了,哀家带你去看看。”
苏培盛能不通知慈宁宫,但乌雅秀贞要真来了,他也不能拦着。
乌雅秀贞这才知道胤禛生病,幸亏是带来了九格格,连忙就让九格格给把脉,九格格把完脉之后轻轻舒口气,但随即又脸色凝重,怎么说呢,不是大病,就是偶感风寒,心情不畅,再加上那丹药是真的有上瘾性的。他虽然只吃过三次,但因着每次吃完之后精力充沛,精神上是对于这东西十分依赖的。
忽然断掉,心里就有些难以忍受,憋闷,难堪,这个年纪了……生病也就是一件儿很正常的事情了。
但也因为是这个年纪了,所以高热是一件儿很麻烦的事情,一旦拖延,就有可能损伤机体性能,日后越发的没精力,就胤禛这性子,不更得吃起来丹药了?
再者,若是拖延时间长了,也并非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给降温治病,以后的事情,只能慢慢说了。
九格格起身去和御医商量斟酌药方子,乌雅秀贞就守在胤禛身边,胤禛也并非是完全昏沉的,到了八九点的时候,他是醒过来一次的,肚子饿,再加上烧的难受,这一睁眼,眼睛都是通红的,脸上表情也不如何好。
瞧见乌雅秀贞,他这才略按下来一些脾气:“皇额娘怎么在这儿?”
“你生病了,皇额娘如何能不来?”乌雅秀贞没好气的说道,让人来扶着他起身,又拿了白粥来喂他,那颤颤巍巍的,一口白粥差点儿有一半都送到了被褥上。
胤禛赶紧看苏培盛,苏培盛上前来:“太后娘娘,让奴才来吧,您也守着皇上大半天了,必然累了,您且专心陪着皇上说说话?”
乌雅秀贞也不坚持,将碗筷递给了苏培盛,顿了顿才说道:“你这年纪了,也该自己留意些,怎么还能偶感风寒呢?若是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身体,我看你还是宣召后宫过来伺候吧。”
胤禛没说话,只低头喝粥。
乌雅秀贞还要絮叨,胤禛却是摆摆手,吩咐苏培盛:“宣召六爷进宫一趟。朕生病这事儿,若是有人询问,也并不用隐瞒。”
乌雅秀贞皱眉,胤禛转头笑道:“额娘,朕心里有数,朕只是小病,您也并不用放在心里,现下时候不早,您也赶紧回去休息,让九妹妹陪着您,朕这里有御医呢。”
乌雅秀贞只好起身:“既如此,那哀家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这折子一天看不完,那就两天。”
胤禛应了下来,不过嘴上是答应了,至于心里有没有答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六阿哥很快进宫,大概是朝堂上有事儿,所以也并未来慈宁宫请安,只让人带了话,说自己要出京,这就急匆匆走了。乌雅秀贞原本还疑惑呢,这胤禛正生病呢,他不在朝堂上帮衬,这会儿出京做什么?
但这些朝堂上的事儿,她素来是不如何关心的,所以也就想一想,很快就扔到脑袋后面去了。
大约两三天之后,乌雅秀贞正在睡着,忽然就听见外面有喊打喊杀的声音,她猛然间被惊醒,迅速坐起身,外面也有嬷嬷进来了:“娘娘,大事不好,养心殿那边像是发生了事情,灯火通明,又有声音……”
她没敢说是打打杀杀的声音,但乌雅秀贞是经历过这些的,立马就明白过来,连忙从床上下来:“给哀家更衣,九公主呢?”
九格格这段时间就住在宫里,一来是担心胤禛身体,生怕有什么变故,二来呢也是胤禛要求,让她留下来陪伴乌雅秀贞的。
“皇额娘。”正说着话,九格格就进来了,已经是穿戴整齐,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副弓箭一把刀挂在身上。
“我到养心殿去看看,您且让人关紧了大门,无论谁来拍门都不要应,除非是我和皇兄来。”九格格说道,然后看那几个嬷嬷太监:“若是太后好好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若是太后有什么差池……”
她虽然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若是太后出了事儿,他们今儿在慈宁宫里伺候的,怕是都要跟着陪葬。
不等这些人允诺什么,乌雅秀贞就率先说道:“我也要去养心殿,我留在这里也不安心,若是真有什么事儿,你皇兄赢了我自然没事儿。若是你皇兄有点儿什么,你以为哀家还能活?”
她可是皇上亲娘。
九格格皱眉,摇头:“不行,皇额娘您年纪大了些,若是跟着,难免拖我后腿,您且安心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就走,乌雅秀贞要跟着,却被嬷嬷们给拉住,随后那慈宁宫的大门就关上了,不光是从里面落锁了,外面也被一把锁给锁上了——九格格干的。
乌雅秀贞想出门也出不去了,只能在屋子里转圈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会是谁呢?弘晖?不至于,那孩子我是知道的,最是孝顺不过了。”
“弘昀?他也素来老实,难不成是哀家看走眼了?”弘晖是长子,还是嫡长子,他只要自己不糊涂,不犯错,那只要等着,这皇位就是他的了。
可弘昀不同,弘昀是次子,他想要皇位,就必得要通过非法手段,比如说,逼宫。
但弘昀从小就老实,自来都是跟在弘晖后面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乌雅秀贞心里乱糟糟的,也可能是弘昐?弘昐为自己亲哥哥抱不平?再或者是弘时?弘时那孩子……也没什么野心啊。
乌雅秀贞将自家孙子,从头到尾的给数一遍,到底是谁呢?
她也紧张,养心殿距离慈宁宫是很近的,那边的动静若是仔细听,也是能听见一些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如何了,会不会……”她转头看外面,她在数自家孙子的时候没人敢开口,毕竟万一猜错了,那下场可就糟糕了,但是这会儿,就有人接话了:“娘娘放心,皇上素来英明神武,那养心殿的守卫十分森严,必然是会无事的。”
乌雅秀贞不能放心,她有些站不住,毕竟年纪大了,猛然间又有些受惊吓,但是她又不想到屋子里坐着,干脆就让人去搬了凳子到院子里:“哀家就在这里等着,无论……明早之前,必然有结果。”
她不说话了,就只盯着外面的天色,更远的,她是看不见的,慈宁宫的院墙上倒是有窗户,可那窗户才多大?她就是长了透视眼,也看不到养心殿那边的情况。
但乌雅秀贞又想起来一件事,当日里,胤禛好像吩咐,将他生病的事儿给宣扬出去?
而且,老六凑巧在这关头出京去了……真是凑巧?
这样一想,心里的着急担忧,就忽然得到了几分抚慰,她抿抿唇,让人去端来一杯浓茶,免得自己犯困糊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慈宁宫的大门忽然被拍响:“开门!太后娘娘快开门,四阿哥受伤了!”
四阿哥是弘时,乌雅秀贞心里先是沉了沉,难不成,真是弘时要谋反?可他为什么啊?总不能是为了个董鄂氏吧?
乌雅秀贞坐着没动,她不出声,自然也就没人来开门,外面从拍门变成了撞门,但很快就传来一声惨叫,随后门口就没了动静。
她照常坐着没动,嬷嬷给她倒茶的手都有些发抖,她还要安慰嬷嬷:“刚才拍门的必然不是好的,现下倒是不用很担心了,只要没撞门,咱们就是安全的。”
果不其然,大约一刻钟之后,外面穿来了九格格的声音:“额娘,是我,可以开门了。”
有大太监去开门,乌雅秀贞眼尖,就看见门外只九格格带着几个侍卫,地上也没有什么尸体之类的——大约刚才那会儿,就是九格格派人先将尸体给清理了?
她连忙起身:“小九儿,可有受伤?你皇兄……”
九格格赶紧过来,伸手扶住乌雅秀贞:“我没受伤,皇兄也很好,他现在先处理这逼宫的事儿,等会儿就能过来了,现下也退烧了,身体也大好,额娘并不用很操心,倒是您,这熬了大半夜,是不是要先去睡会儿?要不然皇兄等会儿过来,怕您没精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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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知道人没事儿,乌雅秀贞这疲惫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实在是熬了一晚上,就是个壮年人呢,也定然累得很,更何况个老人家。这猛地起身的时候没察觉,现在九格格话音一落,她倒是开始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了,赶紧就招手:“对对对,我得躺会儿,快些扶着我到床上去。”
可别这会儿晕过去,再给孩子们添乱了。
九格格也知道她这状况不太对,赶紧扶着人到床边,帮着躺下了,又给把脉,确定人没事儿,就是有些累着了,这才微微松口气。她也没着急走,就在床边陪着,等乌雅秀贞呼吸平稳了,才轻轻走出去,冲嬷嬷宫女们摆手:“该休息就休息去,留着几个人守着就行了。”
宫里各处都要先安抚一下,李氏那边,顾氏那边,九格格一一派人前去安抚,也没说这逼宫的事儿,皇上那边不言语,她这边就一个字也不能说。
忙活一上午,等到了中午,乌雅秀贞也没起身。九格格也没让人叫她,只自己略吃了些午饭,也就跟着躺下了,她也是忙活了一晚上没休息呢,这会儿得空了不赶紧休息,等干啥呢?
这一觉睡醒也已经半下午了,乌雅秀贞早起来了,正坐着吃东西,见她出来,也就招手:“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一会儿该吃晚饭了,吃多了怕是吃不下晚饭。你六哥昨儿进宫了?”
现下想想,六阿哥这出京,也就是个障眼法吧?
九格格点头:“夜里就回来了,现下该是在养心殿。”
正说着话,那边胤禛就带着六阿哥过来了。胤禛这会儿瞧着精神还有些不错,倒是六阿哥,眼皮下面都是青黑,像是熬好几天——也确实是熬了好几天,自打胤禛和他说了这事儿,要布局,他就一直没睡好,整日里绷着一根筋,到了京郊答应,更是连闭眼都不敢,生怕一错眼皇宫就沦陷了。那到时候,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
人虽然是在宫外,但宫里的消息,他是时时刻刻盯着的,那精神叫一个紧绷。
现在事情终于了了,他又忙着清算余孽,要捉拿同党,要审问主谋,也不比胤禛轻松多少。
兄弟俩进门,先给乌雅秀贞请安,然后说起来这逼宫的事儿:“是弘皙带着人……弘旺也参与了,宫里的侍卫排班,是从弘时这里套走的话,弘时和弘旺来往的多,平日里不设防,再加上弘旺也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
各处如何走,弘皙和弘旺都是知道的,一个是在宫里生活多年,一个是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乌雅秀贞那脸色就沉了沉,好一会儿,她问到:“弘旺的妹妹可知情?”
“她倒是不知情的,弘旺好歹要给她留条活路。”万一逼宫不成呢?总不能兄妹两个都陷进去,若是如此,那胤禩这一脉可真的要断了。
当然,胤禛觉得断了也就断了,并没有什么可惜的。但那小姑娘在宫里长大,也是时常来慈宁宫请安的,乌雅秀贞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怜惜。
说来说去,胤禛最恼恨的还是弘时:“平日里如何说他都不听,总觉得我是要害他,弘旺那小子,我从来就觉得他挺有心眼,弘时却一直觉得那人正直,现在这事儿我若是不追究,倒是显得我是非不分,包庇他一样。可若是要追究,弘时在里面掺和,一个同谋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造反的同谋,哪怕是亲儿子,估计这事儿都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当年允礽逼宫造反,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乌雅秀贞没说话,弘时是亲孙子,但胤禛是亲儿子,亲儿子要教训亲孙子,这事儿她是不好插手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弘时就是胤禛的责任。
再者,弘时这性子,在乌雅秀贞看来,也确实是该好好的教导一番了。否则,长此以往,现下是被卷入到逼宫里面,日后是不是还要被卷入到夺嫡里面?
他自己就是嫡出的,若是弘晖出事儿,到时候他必然是有夺嫡的资格的。
夺嫡这事儿自来是不能小看的,为了夺嫡,谋害性命这种事儿那可太常见了。就比如说为了弘时能有这个夺嫡的资格,是不是得先除掉弘晖?
若是弘晖侥幸躲过也就算了,若是没能躲过去呢?这是不是成了兄弟相残?
那到时候不管弘时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事儿都不能轻拿轻放了。胤禛是亲爹,这世上做父母的,总能原谅儿子的蠢笨。但这世上做兄弟的,却少有能一直容忍兄弟的蠢笨的。
若是这会儿胤禛若是能教导弘时一番,将他那性子给掰正过来,将来对弘时来说,必然是有好处的。
这事儿乌雅秀贞不光不能插手,还不能阻碍胤禛出手。
她就是有些同情弘旺那妹妹,才成亲,亲哥哥成了逆贼,那她在夫家那日子还能好过吗?
九格格也想到了这点儿:“回头我让人送些东西安抚一下?”
这话主要问的是胤禛,看胤禛对这孩子的态度。若是胤禛厌恶,虽说不会阻拦,但也不会表示同意。若是胤禛并不在意,也只同意就成了。
胤禛没说话,六阿哥笑道:“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再者,女孩子家家,日子艰难,这日后帮衬不帮衬的另说,现下若是能让她日子好过点儿,送些赏赐也未尝不可。”
一个两个都这样说,胤禛就只好摆手了:“你们随意即可。”
一个女孩子,他还当真能去计较不成?
胤禛今儿来主要就是为让乌雅秀贞安心,说完了正事儿就要起身告辞,乌雅秀贞忙拦着:“好歹也用了晚饭,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一会儿就能得。”
胤禛皱了皱眉,他之前病了一场,朝堂上事情没少耽误,怎么说呢,他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事情做不完,心里就发慌,就焦躁,现在想早些赶回养心殿,不管怎么说,趁热打铁,将弘皙这事儿先给处置了。
这一吃饭就要耽误时间,耽误那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一来是乌雅秀贞上年纪了,吃饭慢,二来呢,人多,说这个说那个,也不是就专心吃了。
他一个人吃多干脆啊,一碗饭三两口扒到嘴里,仰着脖子往下一咽,这就完事儿了。
乌雅秀贞哪儿看不出他这心思,就严肃脸:“事儿再多,那吃饭也耽误不了多久,你就安心吃。再者说了,你不吃,你六弟和你九妹妹还要吃。一个个的都和你一样,早晚将身体糟蹋不成样。你若是听我话,今儿就安生吃了这晚饭,你若是不愿意听,那就算了,赶紧走,离开我跟前,我还能少几分心烦。”
眼不见为净,瞅着这么个讨债鬼,实在是心情难以愉快,所以上辈子她和胤禛走到那样地步,也不完全是她一个人错,胤禛这狗不理性子,至少占八成。
乌雅秀贞都要发火了,那胤禛必然是得让着的,不就是吃饭吗?吃吃吃,留下来吃。
这顿饭还算是合胃口,吃完饭,胤禛就火烧屁股一样赶紧去了养心殿,也快天黑嘛,六阿哥索性就先告辞出宫去了,九格格是继续留在慈宁宫,生怕乌雅秀贞这昨晚上累一晚上,今儿再出事儿,人若是太疲惫,身体就会罢工。
也幸好乌雅秀贞这身体算争气,一晚上无病无痛的,好好的将这一晚上给熬过去了。
弘皙这人,到现在也快三十来岁了,他生得早,当年允礽定亲之后,因着瓜尔佳氏接二连三的守孝,所以允礽这婚事就一直延迟延迟再延迟。但堂堂太子,也不可能说为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儿,就一直守身如玉。
那必然侧福晋庶福晋之类的,是要有身孕的。再者呢,允礽那会儿和允褆也是较着劲儿呢,都想早些生个儿子,允礽他本身就是太子,所以也对嫡庶这方面,就不如允褆那样……因为得不到,所以越发想要了,他自己并不在意这第一个儿子是嫡出还是庶出,于是就有了弘皙。
事实证明呢,康熙那会儿是真偏心,并非是因为嫡出庶出,就偏疼允礽不疼允褆。所以弘皙哪怕是庶出,因为他是允礽的儿子,照样是得了康熙的看重疼爱,一群孙子里面,可以说,康熙是在只抱过弘皙的。
弘皙小时候呢,也是经常能出入乾清宫,这殊荣,多少皇子阿哥都还得不得呢,一个小屁孩就能这样轻轻松松出入乾清宫里,可见这荣宠了。
亲爹是太子,祖父又十分疼爱,弘皙自小就是……天之骄子,于是等长大,那眼睛也几乎就是长在头顶上了,这也并非是说弘皙被教导坏了。
而是太子就是那样的性子,康熙还觉得这样的性子好——开玩笑呢,一个太子,一个国家的储君,不是这种骄傲性子,难不成要养成那种畏畏缩缩的怯懦性子吗?
允礽那种肆意飞扬的性子,才是太子该有的,那弘皙这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性子,在康熙看来,也并非是骄傲自大,而是身为继承者的一种君王风范。
这样的性子,有那么一天,忽然就从山顶上掉下来了,就好像原本被认定是凤凰的,结果现在被划为山鸡了,那心里能好受吗?
被圈禁的时候,弘皙就已经是满心不甘了。但偏偏,允礽却像是认命了,允礽是不愿意再折腾了——恰逢康熙过世,允礽又有些心灰意冷,他本就没得到康熙承认,就算是造反得到了皇位,难不成康熙就会觉得自己之前的选择错了吗?
总之,心里还是在和康熙较着劲儿,但偏偏康熙死了,允礽这心里又是憋屈又是失望,所以呢,也不愿意折腾了。
他不折腾,他那人脉弘皙就用不了,弘皙甚至不敢当着允礽的面儿露出要造反的意思。于是,弘皙就只能等着,等啊等的,等到允礽也没了,他才开始放手联络当年太子旧部。
在他看来,弘旺该是和他一样的,但他和弘旺又不一样,好歹他爹做过太子,弘旺的爹却从头到尾都是失败者。所以,他一方面看不起弘旺,一方面还又拉拢弘旺。
弘时又是个……脑子不算精明的。
他这心善呢,用到对的地方了,自然是没什么的,但若是用在错的地方了,那真是要命。
他瞧着弘旺兄妹俩可怜,就愿意和人交好,然后呢,就和弘旺掏心掏肺了——弘旺那毕竟是允禩的亲儿子,能一点儿允禩的天分都没有吗?人家想要交好哪个,都不用十成十的功夫,七八成真心就可以了。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弘皙不甘心,弘旺想改变自己的处境,他是认定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前程的,亲爹要是死了也就算了,人死债消,龙椅上那位虽然是个小心眼的,但也不至于和个孩子计较,但偏偏亲爹没死,龙椅上那个呢,也就不可能是真的放开了心结。
但凡这心结在一天,他弘旺就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反正都是说烧香嘛,这边点不了就上那边点,烧一烧弘皙这边,指不定还能有个从龙之功。
九格格从前朝回来,顺便就说了这事儿的结果:“弘皙被圈禁,四哥又想起来当年太子的好,再者,听闻二嫂这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若是因着弘皙的事儿再有个万一,那可就是罪过了。”
废太子妃瓜尔佳氏,那可是不曾做错过什么的,就是当年康熙废太子,也并未说过太子妃什么。端庄贤惠,万事周全,温柔和善,胤禛对这个二嫂,也是有几分尊重的。
“弘旺也是被圈禁,两个人都被剥夺了身上爵位,现在就是个寻常宗室。”九格格说道,乌雅秀珍摆摆手:“这两个我是不如何关心的,我只问弘时,弘时现下如何了?”
“弘时也被圈禁了,四哥说让他静下心来读书去,命十二弟给他做先生。”十二弟是的是允裪,允裪为人低调老实,又能干,胤禛看中的就是允裪这四不沾的本事。当年众兄弟夺嫡,连十五十六都不能幸免,一个个的都要站队,就十二阿哥允裪,那真的是和谁都没有太亲近,当然,和谁也不是很疏远。
若是弘时能学人家三分本事,也不用担心日后了。
乌雅秀贞顿了顿:“都是圈禁,咱们爱新觉罗家,别的不说,这圈禁可真是……”
一个接一个。
都是先帝开的好头。
九格格噗嗤一声就笑出来:“日后别人提起来咱们大清,肯定就是一个圈禁很出名了。”
乌雅秀贞摆摆手:“这么个年纪了,说话也没个八门的,谁提起来咱们大清?民间岂会议论?说的倒像是……”大清要灭国,换了别的朝代一样。
这话不吉利,乌雅秀贞就不说了,只问胤禛:“之前身体还不舒服,怕是因着那丹药的事儿,现在可好了?”
九格格就点头:“现在瞧着利索多了,我看那之前病着,也是太闲了点儿,人闲是非多,忙起来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额娘也不用担心,我每天都会给四哥把脉呢。”
乌雅秀贞点点头:“那就好,我最近总梦见你们汗阿玛呢,梦见他在说我没教好你们四哥,我总担心这丹药的事儿。”
胤禛呢,别的不说,至少这说话算数这点儿是做得很不错的,相当的遵守承诺,说一年不用,就真一年不用,哪怕是时不时会想起来用这丹药的好,但一想到当初的话,就能立马将这心思给压下去。
弘皙的事儿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算是处置完,光处置弘皙他们三个倒是简单,一气儿全圈禁了就完事儿了。但弘皙的党派,侄子里面又有谁参与了——总共一百多个侄子呢,胤禛光是名字都不一定能完全记得住,现在要一个个的查,难度真不小。
所以,这事儿正经花费了不少时间。
等这事儿解决完了,转眼就又是一年春天,春天一到,身上的大棉袄一脱掉,整个人都像是松快了,乌雅秀贞也能出门走动走动了,冬天天冷,但凡出门就要裹的严严实实,走路都费劲儿,她不耐烦,索性就不出门。
现下总算是春暖花开,好点儿了,她就愿意出门看看花草,也松散松散浑身骨头。
九格格在御花园招待侄女们,难得天气好嘛,宫里就办理宴会,李氏出面办的。怎么说呢,胤禛不耐烦选秀,于是这京城里的少年郎,到了年龄要成亲的,就一大群一大群了——没人敢在胤禛开口之前先娶妻啊,皇上不选秀是一回事儿,但你不守规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正巧呢,十三福晋求上门,她自家闺女也到年级了,想留在京城呢。
李氏一想,巧了,十四福晋家的也有到了年纪的,那干脆就举办个赏花宴,将侄女们给叫进来,全都看看,摸个底儿,愿意留在京城的,愿意和亲蒙古的,心里有数了,将来这婚事上也才好做决定。
若是要留在京城呢,宫里是不会管这婚事的,也就是说你该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还是什么样的身份,比如十三的嫡女,该是个郡主的位份的,若是要和亲蒙古,就能被册封给和硕公主。若是要留在京城,那就只能以和硕郡主的身份嫁人了。
若是愿意和亲蒙古呢,宫里就会将人接进来,让宫里的嬷嬷给教导一段时间,教导什么呢?蒙古的礼仪,蒙古的风俗,蒙古的忌讳,蒙古的饮食以及穿衣习惯等等。
教导好了,皇上指婚了,那到时候就能得个公主的册封,以公主的位份下嫁到蒙古去。
而且呢,你留在京城的,将来你这日子过好了过坏了,朝廷是不管的,你自家有父母有兄弟,你自家看着办就是了。但若是和亲,你在蒙古有什么事儿,一来可以找十二格格她们做主,二来呢,也能写信回来求朝廷做主。
但凡那皇位上的不是昏君,都必得要护着这些和亲的公主。就算是真护不住……朝廷也并不会完全坐视不理,毕竟事关朝廷脸面。
因着有这样的好处在里面,所以也并非是人人都想留在京城的。反正嫁人之后,能回家的日子也没多少,那近了远了,又有多少分别呢?
现在这宫里管事的是李氏,但李氏这身份偏偏是不太够的,所以李氏举办宴会,又请了九格格来,九格格现在就正陪着这些个小姑娘们说话呢。
乌雅秀贞一来,人人都起身行礼,乌雅秀贞摆手:“都坐着都坐着,瞧着你们一个个花骨朵一样,哀家这心里就高兴,简直是,人比花娇。这是十三家的吧?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转头又看见十四家的,十四家的是庶出的,十四福晋到后来,和十四感情不算深厚,再加上十四远在西北,所以也就没有再生孩子,这孩子是跟着十四在西北伺候的侍妾生的。
反正是女孩子,十四福晋也不是那种吝啬之人,平日里也好好养着,吃穿方面并不亏待,这孩子倒是也被养的大大方方的,自觉和乌雅秀贞关系亲近,上前行礼之后,就亲近的靠在乌雅秀贞身边:“皇玛麽,我们正说这宫里的栗子糕好吃呢,您要不要也尝尝?”
乌雅秀贞笑眯眯的点头,伸手拿了一块儿微微抿一口,味道倒是真不错:“确实是不错,你若是喜欢,回头让御膳房多做些,等会儿你带点儿回去。”
又说李氏:“都给准备些,也不拘是什么,看个人口味。”
李氏忙应了下来,顾氏那怀里的小姑娘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跌跌撞撞的就过来,将自己手里的点心往乌雅秀贞嘴里塞:“吃我的,我的,好吃。”
小姑娘话还说的不是很利索呢,但很是孝顺,她人小,又时常见,乌雅秀贞赶紧抬抬手,将人将自己的指甲套摘下来随后将小姑娘搂在怀里:“那玛麽就吃你的,你舍不舍的啊?”
祖孙两个逗乐子,旁人也只跟着笑。
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大太监急匆匆的过来了:“娘娘,好消息。”
乌雅秀贞怔愣一下,什么好消息啊还值得通知她个老太太啊?要知道这又过了一年,她又老了一岁,因为这精神越发短了,别说是朝堂上的事儿了,就连六阿哥,还有十三十四府上的事儿,她可很少过问了。
来来回回呢,也只在这宫里一片地方打转呢。
“福建那边来了人,说是看见了船队……派人打探,是十四爷要回来了!”那大太监稍微喘口气,将气儿给喘匀了,也就不敢耽误,一口气的说完了:“从福建送消息到如今,也有十来天了,怕是船队这会儿已经靠岸了。”
乌雅秀贞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大喜:“真的?是十四回来了?”
大太监点头,没确切消息的话他也不敢送信来啊,再者,这信儿可是皇上让送的,皇上还能送假消息不成?大太监笑眯眯的:“千真万确,那船队上挂着的是大庆的旗号,上面绣了十四条龙。”
这十四条龙一说出来,九格格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第一次听说绣十四条龙的。
但是一想到十四那性子,算了,估计他若是排行二十四,那连二十四条龙这事儿,他都能干的出来。
乌雅秀贞脸上是喜色,但张张嘴,竟是有些说不出来话,还是九格格机敏,一下子就听见乌雅秀贞喉咙里像是有痰音咯咯咯,就迅速冲过来,手掌往上推,拍在乌雅秀贞后背上,乌雅秀贞使劲咳嗽一声,这才将痰给吐出来。
痰迷心窍,她这个年纪了,心里能惦记的事儿不算多,十四的事儿,属于她心里藏得最深,惦记的最狠的。不管胤禛如何,他和老六总归是在跟前的。有什么对不对的,她一眼就能看见。
虽说十二格格离得有些远,但一年也能回来一两次。
唯独十四,这都多少年了?仔细算一算,也快十年。十年啊,她上辈子最最疼爱的儿子,哪怕是被圈禁的时候,她都不曾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人。
她不知道十四在外面过得如何,吃什么,穿什么,身边有没有照看,生病了没有,受苦了没有。
她每次一做梦,就是梦见十四在受罪,要么是瘦骨伶仃,要么是衣衫破烂——反正做人父母的,最担心的也就是这饿不饿冷不冷。
但这种担心还不能和胤禛说,她和谁也说不成——谁也不是亲娘,她说再多,他们也只会安慰她,十四都做了开国皇帝了,必然不会受苦的。
谁也不能真的和别人感同身受。
所以,说倒不如不说了。
现下,她惦记了快十年的儿子,总算是要回来了,这情绪一时过于剧烈,于是这一口痰涌上来,就差点儿出事儿了。九格格吓得够呛:“我知道额娘您高兴,但是再高兴,也得先顾着自己身体,您差点儿没吓死了我,现在感觉如何了?这口气上来上不来?”
乌雅秀贞使劲点头,这口气倒是能上来了,总感觉胸口都舒畅了许多。
她抓着九格格的手,眼睛亮晶晶,脸上笑眯眯:“你也听见了吧?十四要回来了。”
九格格嘴角抽了抽,总感觉自己刚才那几句是白说了。
对上乌雅秀贞眼巴巴的眼神,她只好点头:“听见了听见了,十四要回来了,算算日子,该是再有半个月就能进京了,不过也说不准,他既然挂了大庆的旗帜,想必是要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进京,那到时候仪仗之类的必然是少不了,指不定得一个月才能进京。”
就十四那爱面子的程度,指不定下了船,那仪仗就该摆起来了,若是如此,那估计需要时间更长。
九格格这样一说,乌雅秀贞那发热的脑袋就像是被放在了冷水里,呲溜一下,好了,冷静下来了:“你说的也是,少说得一个月半个月的他才能回京。我又不能出京去,现下就是再着急,也只能是等着了。”
那就等吧,乌雅秀贞也不干等。
每天要问问胤禛的,胤禛本来就是每天到慈宁宫来请安的,以往忙的时候呢,请个安,说两句话也就走了,但现在,被乌雅秀贞给拽着,必得要耽误小半个时辰。
每天必定要问的是十四到了哪儿,带了什么人回来了,回来要住哪儿,住在原本的王府里肯定是不合适了,那毕竟已经是十四福晋的家了。再者,十四现在也是皇帝了。
到时候十四福晋如何安置,十四虽然是亲儿子,但这些年都是十四福晋跟前尽孝,老太太一颗心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也是十分心疼十四福晋了。
若是十四没带女人回来也就算了,好歹夫妻团聚,也不算尴尬。
但说实话,这种想法吧,就乌雅秀贞也没敢去也想,十四不说风流好色了,他这点儿和康熙,那真是亲父子,身边是少不了女人的。
这船队在海上,至少是要走一年多的,他能一个女人都不带吗?
可这带了女人来,到时候人家是妃嫔,十四福晋就是个福晋,却又是原配,这到时候该如何行礼呢?乌雅秀贞私心里当然觉得该尊着十四福晋的。
但儿子长大了,又不是三两岁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人家要护着哪个女人,你别说是亲娘了,你就是天王老子,你说了也不算。
胤禛每天不厌其烦:“大概还有二十多天吧,前几天福建那边送了折子来,说十四要在那边修整两天,这个仪仗要摆起来。”
乌雅秀贞就忍不住抽了下嘴角,果然是让九格格给说中了,还真是要摆起来仪仗。
“住的地方……之前就说过,安排在畅春园,这段时间朕也派人去收拾那园子了,保证可以住人,若是要添置什么……额娘,好歹现在也算是两国来往,就算是我对十四不满,那大清也不会吝啬的。所以,必定不会委屈了十四,再者,他也有银子,自己也能去买。”
“十四福晋这事儿您问我,那我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的,我难不成还能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这事儿您合该问十四福晋。实在是不行,朕册封她个什么称号。”
十四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是个大将军王,妻随夫贵,十四福晋也就是个亲王福晋。若是再往上册封……可以给个封号什么的。
乌雅秀贞就摆手:“这事儿你还是先别拿主意,回头我问问十四福晋的意思,看她是如何想的,万一她不愿意见十四呢?那到时候,就让她先出京,到别处走一走,散散心。”
胤禛嗯一声,并不是很在意:“到时候额娘再和我说就是了,不过,弘晴几个,倒是需得留下。”
到时候也得见见十四,毕竟是亲生的。
顿了顿,胤禛又皱眉:“此次,老八几个也回来了。”
他有些鄙夷:“老八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这次指不定会如何嚣张呢。”
乌雅秀贞拍他胳膊:“你多大个人了,都做皇上多少年了,还能为这个事儿,和老八再比拼比拼?再者,我也和你说过了,老八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既如此,你很不用将他放在心上,他这辈子都是比不过你的。”
乌雅秀贞笑道:“以前你做皇帝,他做阶下囚,现在你做皇帝,他做臣子,他就是再如何衣锦还乡,不还是要给你下跪行礼的吗?你若是总将他放在心上,你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儿。”
胤禛不说话,乌雅秀贞又说道:“放开胸怀……”
“额娘也觉得我小心眼?”胤禛忽然问道,乌雅秀贞声音消失了片刻,随后才说道:“没有,在额娘心里,你是最大方了,以前你年幼的时候,不管是老六还是小九儿,找你要东西,你从没有不给的。现下十四也找你要东西,你虽然抱怨,但哪次是没给的?你若是不大方,这世上可就没有大方之人了。”
胤禛挑眉:“当真?额娘没有糊弄我吧?”
乌雅秀贞笑眯眯的:“那是自然,不信你去问问小九儿,你这做兄长的,比天底下九成九的兄长都要大方了。”
胤禛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顿了顿才说道:“朕担心的是老八会要带着弘旺,您也知道,十四那脑子……老八若是要带走弘旺,他必然是要帮着老八开口的。”
弘旺被带走,那日后岂不是人人都不怕被圈禁了?若是做了什么事儿,找个船队,逃亡海外,去大庆不就成了吗?那到时候,怕是谋反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了。
乌雅秀贞无语了一下:“你竟然还担心这个?我问你,这大清的帝王是谁?这京城又是谁的地盘?”
胤禛没说话,乌雅秀贞说道:“在你的地盘,他胤禩想带走什么人,就能带走什么人?”
“弘旺是犯了错被圈禁的,老八要真是想带走人,也可以,掏钱。十四现在最缺少的是什么?”乌雅秀贞问道,胤禛挑眉,那还用问吗?十四现在最缺钱。
乌雅秀贞笑道:“再者,八福晋此次也必然是跟着来的,她能让胤禩带走弘旺吗?”
胤禛顿时笑起来:“这样妒妇……”随即觉得自己一个男人,骂女人有点儿没风度,就干脆闭嘴了。
他看时候也不早,就干脆起身:“养心殿还有事儿,朕就先回去了,十四的事儿,交给了老六来办,额娘若是有什么要问的,回头只管找老六就是了。”
将事情推出去,胤禛觉得自己就能一身轻松了。
然而,后来发现,他想法简单了些,也并非就一身轻松了。乌雅秀贞还是会时不时的抓着他问,实在是六阿哥那边忙,并不是胤禛这样,天天来慈宁宫请安的。
六阿哥忙起来,三五天进宫一次也是常有的事儿。
尤其现下,说是十四回京,但这事儿真要算起来,该算是大清和大庆两国邦交,那这就是大事儿。这事儿若是办成,一来也让周围国家知道,大清是个很友善的国家,大家伙儿可以一起签订和平协议之类的。
二来呢,也算是对外的一种宣扬,我大清兵强马壮国力强盛。
再有第三呢,大庆也算是海外国家,这还是第一次有海外国家,不远外里的来大清呢,这次的事儿也能当做一个例子来办,办好了,日后那些英吉利,法兰西什么的,指不定也能来个邦交。
所以六阿哥是真的忙,忙着要落实十四他们这一路上的休息,饮食,各地官员的招待等等。
乌雅秀贞找六阿哥是找不到人的,于是只能返回头,继续找胤禛。
胤禛也没法子,他躲不过去,总不能躲到宫外去,只能一天天的,继续重复那些问题。
还有二十八天……还有二十七天……哦,又回到二十八天了,因为十四那依仗队里,有个侍卫生病了,要临时调整,所以要在当地修整一天。
乌雅秀贞转头就和九格格抱怨:“也不知道十四这性子像谁了,出门在外,不说赶紧赶路,还非得要显摆一下身份,必得要将脸面给撑起来……”
九格格面上不说,心里却是忍不住翻白眼的,能像了谁啊?不就是像了亲爹吗?想康熙出门,不管是蒙古还是江南,哪次不是将仪仗给摆的整整齐齐的?
三五天的路,康熙能用三十五天。
那现在半个月的路,十四也才用了十来天而已。
她还得安慰乌雅秀贞:“别着急,想必很快就能到了,十四肯定也着急回京呢。”
乌雅秀贞才不信:“这小兔崽子怕是早就忘记自家额娘还在等了,现在只一心一意的显摆他那皇帝仪仗呢吧?且等着,等他回来,我必然要问他这心里是不是没有我这亲娘了!”
九格格赶紧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十四也是很是孝顺,他必然是想让额娘见到最好的他,这才磨磨蹭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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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不管多磨蹭,十四还是赶在五月前到了京城。
那好家伙,仪仗摆的,站在城墙上看不见头。前面打头的是红色的马车,总共三辆。中间是一个马车,明黄色的帐子,上面绣着金龙,后面是蓝色的马车,也是三辆。
按理说呢,皇上出行,这中间的马车是需得有好几个的,就那种明黄色的,里面哪怕是没人,也得准备着马车,依赖实为了防止马车出事儿,到时候有替换的可用。二来呢,也是为了防备刺客,你刺客一来,好几个马车看着都像是目标人物坐的,那你选择哪个呢?不好选,但凡选错了,你这刺杀也就意味着要失败了。
但十四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他是海外来的。一来是大清境内,没人会吃饱了撑的来刺杀他,刺杀个不相干的海外新国家的帝王有什么用呢?哪怕这位是雍正皇帝的亲弟弟,那你还不如去刺杀六王爷呢。二来呢,十四他们是坐船来的,那船上也放不下这么许多东西啊,所有要带的东西,人,那都是一次次的筛选了,必得要带的才会带,没必要的根本就不带。
那马车是什么必要东西吗?根本不是,就大庆现在建国才十年的样子,再好的东西也不过大清啊。所以仪仗必须有,得能证明十四的身份,可仪仗也真的不用太大,不然就有一种——东施效颦的感觉。
乌雅秀贞原本是年纪大了,这种迎接国外来使的事情呢,也是朝堂上的事情,和她是很不相干的。但因为十四是她亲儿子,这身份到底是不同,所以乌雅秀贞还是来了。
她站在宫墙上往下看,看着马车队伍停下来,看见老六和九格格亲自上前迎接,到那马车跟前抱拳行礼,随后前面红色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穿着蟒袍,急忙忙的也到黄色马车跟前,先和六阿哥和九格格抱拳示意了一下,这才赶紧去掀开车帘,从那明黄色的马车上扶下来一个人。
旁边十四福晋挺着急:“皇额娘,可看清楚了?”
乌雅秀贞手里转着那千里眼,这东西原本是从海外来的,稀罕得很,整个大清也就只那么两个。后来九格格见了,就说这东西简单的很,她连夜给做了好些个,多了就不稀罕了,于是连后宫都有份儿。
乌雅秀贞平日里是用不着这个的,宫里处处有围墙,再者,她要知道什么事情直接问不成吗?还得用这东西来回照?但今儿,她是早早就叮嘱人给准备上了,上了宫墙,听着动静,一看见马车的影子就急忙将东西给拿出来了。
还别说,这东西可真是……太清楚了,就好像是那人是站在跟前一样。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从前面红色马车上下来的是十阿哥,怎么说呢,十年不见,这十阿哥变得可真是,胖若两人,胖也就算了,还黑,又黑又胖。
但很快乌雅秀贞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明黄色马车上下来的人身上,那是十四。
说实话,十四当年没离开京城的时候,那样子就粗糙得很。想想也正常,在西北领兵打仗好几年,又日夜骑马回京来奔丧,那样子确实是不好看。可当年毕竟是年轻,就算是粗糙憔悴,到底是还有底子在,那样子也算是——成熟有韵味。
现在,和十阿哥成了两个极端,一个是黑胖黑胖,一个是干瘦干瘦。
只这一眼,乌雅秀贞那眼泪就差点儿下来了:“看清了看清了,是十四,他真的回来了。”
十四福晋嘴巴动了动,她才不是想要问十四呢,她是想问问,她的儿子,有没有跟着十四回来。这一去十年,和亲娘十年不得见面的,也并非只有十四一个。
但都是做额娘的,十四福晋也了解乌雅秀贞心思,干脆转头催促身边太监:“拿了千里眼了吗?”
她之前是准备了的,但来的太匆忙,忘记给带上来了,刚已经派人回去取了。
大太监忙点头:“快了快了。”
六阿哥和九格格对十四行礼,不说兄弟情分什么了,人家仪仗摆出来了,那就是公对公,意思就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代表大庆里面的皇帝爱新觉罗胤禵,而非是他们的弟弟爱新觉罗允祯。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十四来的时候,带的人里面,就十阿哥一个,算是大清这边出来的重臣,剩下的,是很陌生的面孔,而且看那身量什么的,也不太像是大清出来的。
实际上,也还真不是大清出来的,有至少七成的人,是大庆新国家招揽的部落里面的人。
十四进宫的路上也将这事儿给六阿哥说了:“也不能白来一趟,一来是让他们见识见识朕身后的力量靠山,二来是让他们认识一下什么叫繁荣富贵,就那么一片土地,还死守着不放,以为归附大庆是损失了多少,是朕占了多少便宜……这种想法若是不扭转过来,大庆就总不能团结一致。”
也就是人心分裂,大清出来的,会嫌弃这地方穷,土著部落还不识趣,看不起这些后来者。而部落归顺的,还觉得大庆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又想要他们的土地,又想要压迫压榨他们。
十四心里肯定是要向着大清这边出来的人的,但是那些人吧,当年既然能选择跟着出来,那说明大部分的在大清境内是已经没有什么可惦记牵挂的人了,也就是说,并不用回来探望。
所以他也就只将土著部落的人给带出来了。
六阿哥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笑眯眯的:“你放心,交给理藩院的人带着,他们肯定能让这些人见识到真正的繁华。对了,老八他们没来?”
十四点点头:“八嫂并不愿意回来。”
一个是外祖父母已经过世,舅舅舅母当年对她也并非是有多少真心,更远一层的表兄妹之类的,也没必要再见面。再者就是怕胤禩触景伤情,万一见了弘旺他们,再动了什么想法呢?
并非是说夫妻俩到了海外了,所有的往事就已经不存在了,实际上生孩子这事儿,永远是八福晋心里过不去的一个坎儿。她也就担心胤禩回来,再见到弘旺兄妹两个。
她自己都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人上了年纪,就会期盼身边能有个子孙孝敬,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她平时看见别的女人抱着孩子,心里也不是没想法的。
将心比心,那胤禩会不惦记他自己的儿女吗?
可她是半点儿不愿意见弘旺兄妹两个的,所以也绝不会给胤禩这个机会。
这点儿心思当然不能放在明面上,所以八福晋对外的说法也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对政务又有几分不熟悉,需得八阿哥留下帮忙。
这话合情合理,就八九十这兄弟三个人,也只八阿哥这性子才适合留下来帮衬太子。
是的,太子,十四已经册封长子为太子了。因为出海这事儿,谁也不能保证十成十不会出事儿,若是不立下太子,他万一在海上出事儿,那岂不是这十年都白忙活了?
哪怕平日里和胤禩等人再是兄弟情深,他也更愿意将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交给自己的儿子的。
再者,这也是对大清的一个表态——就胤禛那性子,不喜欢谁,那是恨不能连听对方的名字都要洗一洗耳朵的,所以要是没了十四,不是亲侄子继位,你指望他能对大庆伸出来援手?
所以老八没回来,新太子也没回来——新太子没回来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还年轻,要探望娘亲,再等十年二十年也可以。但十四不能等了,乌雅秀贞算算年纪也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四也不敢等了。
十四福晋从一群人里面没辨认出来自家儿子,顿时有些灰心丧气,又有些着急担忧:“该不会是出事儿了……”
乌雅秀贞连忙呸呸呸:“可不能这样说,孩子必然好好的,回头我就问问你四哥去,现下人都已经进宫了,咱们也需得赶紧进宫去。”
她们远眺的宫墙,和十四进宫的大门,可不在一个方向。
急匆匆赶到慈宁宫,换了衣服,婆媳两个就着急等着——十四进宫是需得往太和殿的,不光是要见胤禛,拜见大清皇帝,还要见文武百官,让两边的肱骨大臣,都互相认识一下。
再者,又要提交国书,商量两边来往贸易之类的事情,再请求胤禛多给点儿粮食草药,这一堆堆的事情,没有两个时辰是商量不完的。
所以,等十四进慈宁宫也已经是下午快两点了,十四本来是走在胤禛后面的,就算都是做皇帝的,那也有个大国小国之分,情势比人强嘛,十四也不是不能低头的。
见乌雅秀贞就在门口站着,十四那眼睛瞬间通红,抢先两步进门,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乌雅秀贞面前:“皇额娘!”
一声喊,眼泪就下来了:“儿不孝,额娘,儿子回来了。”
乌雅秀贞伸手,颤巍巍的捧起来十四一张脸,刚在外面看的不如何仔细,现在仔细看了才发现,十四变的可不是一点点儿,这张脸,简直就是……粗糙的活像是火山石,坑坑洼洼的。
连眼神,也和当年很是不同了。
但到处,却又是和以往一样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形状上也不曾有什么变化。
看着看着,乌雅秀贞的眼泪也跟着往下掉:“我的儿啊,可受苦了。”
十四忙摇头:“没有受苦,额娘,我好着呢,您看,我好好的回来了,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乌雅秀贞伸手将十四的脑袋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拍他后背:“你可算是回来了啊,额娘每天都想你,怕你在外面吃苦,怕你在外面受罪,做梦都是梦见你饿成了骨头架子了,你个心狠的,十年啊,十年你才想起来回来啊。”
十四也哭,抱着乌雅秀贞的腰一叠声的喊额娘,几十岁的男人了,哭的跟个孩子一样。
胤禛感性,在旁边也跟着红了眼眶,还要批判十四:“确实是不对,该年年给额娘写信的,哪怕是不能送,写了留着,现如今给额娘带过来也是应该的。”
九格格在旁边听着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让一个忙的要命的开国皇帝每天还得点灯熬油给额娘写信……这要求未免太高了点儿。
六阿哥赶紧劝道:“回来了就好了,额娘快别哭了,再哭坏了嗓子,还有十四,你也劝着些额娘,额娘这个岁数了,可别哭坏了身体,咱们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进屋子慢慢说。”
十四阿哥勉强收住哭声,赶紧搀扶乌雅秀贞:“额娘,先别哭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咱们有话进屋说。”
这握住了乌雅秀贞手腕了,十四阿哥心里就又是酸涩的,怎么说呢,人老了,这皮肤就松弛的活像是干树皮,也没有水分了,手腕上几乎是只能捏到骨头了。
还有自己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他出海的时候,乌雅秀贞还是精神奕奕,头发都没多少花白的呢,结果现在他回来了,额娘就真的老的……像是那沙漠里快要枯死的干树了一样。
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想自己这么些年,竟是连额娘病了痛了都不知道,连额娘每日里如何过日子都不知道……
他不由得转头看胤禛,就老四这刻薄性子,真能孝顺额娘了?该不会整日里将额娘气的说不出来话吧?
胤禛对上他视线,还有些不明所以呢,但兄弟之间针锋相对的雷达已经竖起来了:“你这是什么眼神?该不会觉得朕没有照顾好额娘吧?”
胤禛顿时冷笑一声:“你这么些年不回来,倒还有脸嫌弃别人?”
十四就分辨:“瞧着额娘瘦的很……”
没等他说完,乌雅秀贞就拍他后背:“别胡说八道,我瘦是因着上了年纪没胃口,和你四哥可半点儿不相干,你四哥孝顺的很,自来都是我说一,他不说二的。再者,你四哥说的也有道理,你这么些年不在额娘身边,额娘能活到如今,全靠你四哥照看,你这回来了,不说感激你四哥,还挑刺儿,哪儿这样的道理?”
“给你四哥赔罪。”乌雅秀贞说道,傻孩子,你那新国家还得仰望你四哥照看呢,你四哥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儿就够你吃一辈子了,你这会儿不巴结讨好,还和往年一样想针对一番,那不是脑子有问题那是什么?
十四自己那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了,他又不是以前那莽撞的毛头小子了,都做了皇帝了,这十来年如何辛苦,又要想法子找胤禛要银子,又要想办法和土著部落何谈,这要学不会低头,那能行吗?
也就是……兄弟之间习惯了。十来年的习惯能和二三十年的习惯相比吗?
被乌雅秀贞斥责了一句,他就尴尬:“我错了,四哥您别介意,我就是太久没见额娘了,心里着实是愧疚难安,这才觉得额娘处处有不合心的……”
六阿哥就忍不住挑了挑眉:“倒是真有长进啊。”
十四有些憋屈,不出声。九格格笑道:“好了,四哥,您和和他计较,就他这张破嘴,咱们兄妹谁还不知道?十四,你说说你们那边的事儿呗。对了,你这次来,就带了一个老十?”
十四点点头:“十嫂想回去看看。”
十福晋的娘家是在蒙古,爹娘虽然不在了,但是兄弟姐妹都还在,她和兄弟姐妹是十分亲近的,就想着回去看看。这在福建那边下了船,人就已经赶往蒙古那边去了。
十福晋一个女人家,不来京城也情有可原,所以脱离大队伍并不算什么大事儿。
九阿哥和九福晋素来不和,九阿哥又不喜欢女孩子,干脆就没回来。
另外还有一些人,胤禛还记得的,就挑着问两句,胤禛也不记得的,那就不问。他多是询问十四那边的情况,国家规模大小,人口,土地,粮食产粮这些。
因着十四那边距离英吉利等国家还算是比较近,所以倒也能从这些地方换一些资源。当然,战争肯定是避免不了的,但十四一开始占据的是无人之地,又背靠大清,大清的船队来来往往,总会带些货物贸易什么的,所以战争都只是小型的,十四还能应付的过来。
大部分时候呢,不打仗的时候,也会做贸易,那边的武器,粮食,甚至人口,大庆都可以买。
然后就说起来那边的武器:“火铳是没有咱们这边的好用的,但大炮比大清的更好用一些,若是装备到船上,也是很占据优势的,这次我来就带了许多。”
带来不是给胤禛看的,而是要卖给胤禛的。
胤禛无语了一下:“心都钻到钱眼里去了。”但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头就去看看——现在是看不了的,东西还在船上,需得运送到京城,估计也得十天半个月了。
“打算在京城停留多少天?”乌雅秀贞最关心这个问题,十四顿了顿才说道:“半个月。”
趁着天气热好行船,若是天冷了,船队就不好走了。再者,他是帝王,也不好一直在外面停留。
乌雅秀贞顿时沉默,十四赶紧安慰道:“日后儿子得了机会就回来,必定多回来探望额娘几次,只要额娘不嫌弃儿子烦人……”
乌雅秀贞摆摆手,冲十四福晋招手:“你该不会忘记你媳妇儿了吧?你且先和我老实交代,在那边可曾册封皇后?”
十四连忙摇头,虽然说这话题变得快,但他还是能跟得上的:“那自然是不能,我在海外不能在额娘跟前尽孝,就全凭完颜氏来孝敬额娘了,她劳苦功高,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辜负她。这皇位的位置,只能是她的,日后她若是愿意去,儿子就派人来接,必然不会让她受委屈了。她若是不愿意去,她不管要什么,儿子都能答应。”
说着看完颜氏:“你且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册封了太子,并非是儿子不愿意回来看你,而是那边实在是离不开人,我想着你我都还年轻,十年二十年,终归是等得起的,所以才没让他回来的,不过,他也给你写信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十四福晋连连点头:“那就好,他身体还好?娶妻了吗?可有孩子了?”
乌雅秀贞也好奇,十四就笑道:“已经娶妻了,娶的是当地部落的女孩儿,叫叶琳娜,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尚且没怀孕,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身体好得很。”
叶琳娜也是身体强壮,夫妻俩在生孩子这方面是并没有多少担忧的——就算是真的不能生,回头打发了这夫妻俩来大清一趟,不管到时候是求医还是过继,那都有解决的法子。
反正这皇位,是不能落入到别人手里的。兄弟情分是兄弟情分,但是他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分掉,那完全不可能。
当然,老九老十也没有这样的野心,老八倒是可能会有,但偏偏老八没儿子。
十四心里这点儿念头转悠的很快,谁也没察觉,一群人说着话,就听见十四那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十四自己也有一些尴尬:“从昨晚上到现在都没好好吃饭。”
惦记宫里的御膳呢,多少年没吃过了,想一想都要流口水了。十四虽然不是个嘴馋的人,但任谁能吃好吃的东西的时候,都不会拿那不好吃的来打发自己。
再者,也也确实是忙,昨晚上忙着和大清礼部的官员讨论这个进宫的事儿,早上一早就起来准备,谁能想到胤禛这人,做了皇帝之后,反而是比当年更话痨了呢?
他原本想着自己能赶上午饭的,结果,都两点多了才算是将正事儿给说完。
进了慈宁宫忙着叙旧,居然也将这一茬给忘记了。
乌雅秀贞急忙招呼嬷嬷:“让御膳房赶紧将饭菜都送过来。”又问胤禛:“前面那些,就不用管了?”
胤禛笑道:“自有礼部和理藩院的人在招待,朕这里只陪着额娘就好了。”
御膳房那边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现在让人送过来,大部分都是十四的喜好,这都是乌雅秀贞吩咐下去的。
“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是最喜欢吃这个了,现在也不知道变了口味没有。”
“还有这个,御膳房新做的口味,你也尝尝,若是好吃,回头密封起来,可以放十天半个月的呢,打开热一热就能吃。”
“这个也尝一尝,对了,你们那边可有什么稀罕口味的东西?”
“有一种面包树,长的倒是挺稀罕,弄出来和馒头的味道差不多。”十四一边吃一边回答,还招呼胤禛:“四哥,将你那好酒拿出来啊,别小气舍不得,现在不喝还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六哥,九姐姐,你们得空了,也可以到我那边去看看,虽说现在就一个皇城,当年是再过个五六年,肯定不一样了。”十四很诚挚的邀请,六阿哥笑着摇头:“我就算了,我这人最是懒散,哪里舒服就呆在哪里,让我去船上,那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船上的日子可不好过,船晃晃荡荡的,那海面上的风景还总是一成不变,看时间长了,都要看吐了。再者,那船上的东西,吃来吃去也就那么几样,六阿哥可受不了这样刻板的生活。
九格格倒是很愿意去的,不过一想到各种不方便之处,她也就打消了这主意:“四哥现在不是正在弄蒸汽船的吗?那驾驶速度比现在的船要快两三倍,也就是说,到时候这来往的时间可以缩短一半多,原本一年的路程能缩短到半年,到时候真弄好了,我再去也来得及。”
十四眼睛顿时发亮:“四哥,真有这样的蒸汽船?”
胤禛点点头:“现下已经做出来了,但尚且没有下水试验,所以到底能不能行,也还两说。”
顿了顿,补充:“至少你现在是带不走的。”都是亲兄弟,从小就不对付,所以十四一问,他就立马知道十四是个什么意思。
十四讪笑一下:“那行吧,反正那船做出来也是要用的,回头你们开到大庆去,我也见识见识,若是当真好用,四哥送我两个如何?”
胤禛没说话,九格格一拍手:“送你两个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为我们拉订单,法兰西和英吉利这些国家必然也是愿意花钱买这样快速的船只的,这东西技术含量……”
也不算很高,再者蒸汽技术,本身西方就更发达些。
所以要是能尽快换一笔钱,这是最划算的。不然等过个十来年,这东西怕是就不能换钱了。
胤禛垂下眼帘,他知道九格格做生意是很有一手的,既然九格格开口了,那这事儿她必然是有考量的,那他就不必插手了。
十四顿时就和九格格商量起来:“不如这样,我帮你卖出去五个,你送我一个?”
九格格摇头:“你太贪心了,这东西做起来可不轻松,先不说那蒸汽机需得大量钢铁,就是那船,那么大的船,做起来也是十分不方便不容易的,所以,十个。”
十四笑道:“五六艘船就能组成一个船队,十个实在是太多了点儿,八个?”
“十个。”九格格很坚持,现在这东西还没面市,那也就是说,这东西是大清独家的,独家所有,垄断市场,那价钱高低肯定就是她说了算的。
再说了,十个已经是她看在姐弟的情分上,给出的最大的优惠了。要是换个人来,那就得一百个起步了。
乌雅秀贞摆手:“正吃饭呢,你们姐弟俩要商量生意,就吃完饭了单独找个地儿去,哀家这满脑袋都是一个两个十个的,你们也快消停点儿吧。”
亲娘都开口了,十四和九格格也就暂时消停了。
吃过午饭,胤禛还有事儿,就往养心殿去了。九格格和六阿哥也有事儿,一个往卫生部,一个往宫外去。
乌雅秀贞今儿精神好,也不用午睡,就先留下了十四说话。
刚胤禛在,她不好多问,免得胤禛多心。现下只娘儿俩了,她也就问的更仔细了。
“那军队是谁管着的?老十?他们兄弟三个自来比别人更亲厚,你还是需得多培养自己的人手才是。”乌雅秀贞说道,十四连连点头,反正大庆距离大清十分遥远,他也就不怕泄露什么机密。再者,难不成乌雅秀贞还会找老八他们说点儿什么吗?
所以,能说的不能说的,但凡亲娘问,他就说。
说到快天黑,又到了吃晚饭时候,晚饭照样是胤禛来慈宁宫一起陪着用的。用完晚饭,胤禛就又回了养心殿。乌雅秀贞就催促十四:“你四哥说是畅春园已经收拾好了,你需得到畅春园露个面,再者,你那些人手,若是一天见不着你,怕是心里也不安。对了,你福晋那边……”
她到底是长辈,话说一半儿就顿住了,十四笑道:“我去一趟畅春园,等会儿就往府里去,就是不见福晋,我也该见见其余几个孩子,若是有想跟着我去大庆的,到时候我就给带去。”
这个倒是无关紧要,十四是亲爹,当爹的要带走孩子,谁还能说个不对来?
就是十四福晋母子两个要去,胤禛也是不会拦着的。
乌雅秀贞顿了顿,就说起来弘旺的事儿:“虽说是被圈禁,但性命无忧,再者,他那婚事,你四哥也提起来了,现下是你十二哥负责,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了。”
圈禁不耽误生孩子,从当年胤褆等人被圈禁,这事儿就成了个习惯——照旧是会赐人过去伺候。不过老大老二那会儿都已经是成亲,赐人也都是庶福晋侍妾之类的。
弘旺不同,弘旺是没成亲,所以这婚事就有些艰难。谁家愿意将闺女嫁给一个出不了门的圈禁了的罪人呢?
但是不成亲也不行,胤禛也要面子,难道要被人说他故意让胤禩这一脉断子绝孙吗?再者,父辈恩怨情仇,是不牵连到晚辈的,弘旺这该成亲还是要成亲。
十四怔愣了一下:“没想到弘旺倒是有这样的胆量。既如此,那就好好的成亲。”
人只要活着就好了,至于前程……这事儿说不准,那胤褆被圈禁的时候,谁能想到他还能出来呢?换了皇帝,也就一切皆有可能了,现在他被胤禛圈禁,指不定等胤禛的儿子登基了,他就又被放出来了呢?
“再者,八哥也只说了,探望一番,若是日子顺遂,就不用插手。虽说这圈禁的日子不好过,但人活着。”十四说道,乌雅秀贞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没打算将弘旺给带走的意思。
她心里也就微微松口气,没打算带走就好,也免得他和胤禛因为这事儿争论起来。
乌雅秀贞冲十四摆摆手:“既如此,也就没别的了,时候不早,你快些出宫去吧,不然怕是一会儿宫门要落钥。”
十四这才赶紧起身,行礼之后出门,直奔宫外。
乌雅秀贞看着人走远了,这才慢慢的靠回到软枕上,嬷嬷赶紧倒了温水过来:“娘娘,润润口?”
她接过来茶杯抿一口,这才笑道:“我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这个年纪了,能再见十四一面,知道他过得好,我就是现下立马死了,也了无心愿了。”
嬷嬷吓一跳,赶紧说道:“娘娘可不能说这话,您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十四爷回来了,日后就能天天陪在您跟前说话了,回头等九公主说那大船做好了,咱们也去十四爷那国家看看去,好歹也是十四爷的家产了,咱们不得见识见识?”
说完顿了顿,又笑道:“要老奴说,这满天下,就没有比您福气更厚的人了,两个亲儿子,都是皇帝,翻一下那史书,比得上您的也没几个。您福气深厚,那也必然长命百岁,老奴还盼着能再伺候您一百年呢。”
乌雅秀贞顿时忍不住笑起来:“还再伺候一百年,那到时候,我岂不是成了那老不死的妖怪了?你且宽心,人啊,早晚是有那么一遭的,若是哀家……到时候你就出宫去,拿着银子,或者找老六给你养老,或者找小九儿,都成,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总不会让你没活路的。”
她都活两辈子了,若是真的立马死了,也不算是亏本了。
就说这世上,谁能和她一样活两辈子呢?哦,不对,也是有的,不过那年氏,可不算活的痛快,她两辈子也没能挽救一个年羹尧。不过,往好处想,至少留住了两个儿子?
年氏也是想不开。
至少她就很想得开,乌雅秀贞想着就摆摆手:“好了,不说了,今儿是个好日子,该高兴的,忙活这一天了,也该睡了。安置吧,明天需得早起吧,指不定十四福晋要进宫来请安。”
嬷嬷忙扶着乌雅秀贞起身,笑着说到:“回头再请了六福晋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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