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论这位小贼的猖狂妄为,胆敢在风纪官巡视的须弥城登堂入室,擅闯民宅,强抢海獭。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抱一只海獭!
十星暮总感觉自己要掉,紧张兮兮地抓住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的衣领,一个劲儿地往回缩。偏偏这个偷獭贼好像也怪紧张的,尝试了好几次姿势,然后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还挺好闻,是一种混合着松木生长,类似清风气息的味道。
好像没什么恶意……也是,大白天进屋子不偷摩拉偷海獭,虽然感觉这种行为也蛮怪的。她费劲巴拉也猜不出这人要干什么,干脆直接躺平吧。
十星暮:安详。
屋子的窗户被人大开。散兵没有踏进别人家中的喜好,半蹲在窗沿,怀里揣了个毛绒绒,热乎乎的小家伙。开始他稍微动一下身子,它就炸毛。摆弄一下脑袋,接着炸毛。拎起那条长尾巴,继续炸毛。
这样反反复复炸了好几次,又安然趴回去了,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妥帖的姿势。
啧。
散兵扫了一眼房子,看到窗边用辉木搭就的小窝。造型精巧,像个小宫殿,还用蓝色涂料在小窝上画着层层叠叠的海浪,簇拥的海浪之中,有一个软塌塌的垫子。
他一手揣着小海獭,一手揽到软垫,小心将十星暮包裹起来,纵身一跳,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临走前不忘把窗户关上。树杈上的暝彩鸟与他们擦肩而过,目瞪口呆地叫了一声。
所幸这时候宝商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低头煮着午饭的人们感受到高处似乎有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但它消散得很快。而小占卜师娜比雅忙着收拾她的道具,脚边的黑猫哈鲁特和白猫玛鲁特好奇向天上张望,仰头喵喵。
虽然被很认真地包裹住了,但十星暮依旧感受到外部迅疾的风声。
好、好快!
小飞贼!
防水眼罩几乎要被风扯下,松动了一瞬,便被人重新打了个紧实的结。
你人还怪好呢。
十星暮蹭蹭。
她完全不担心之后会面对什么了。一只小海獭,最坏的命运大概是被人拿走炖汤,而她本来就活不长久。
*
收回上面那句话。
十星暮一个劲地往散兵怀里缩,俨然已把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好人。她甚至应激地爬到了他头顶的大帽子上,以至于散兵不得不扶正被压歪的帽子,小心地连小海獭带帽子一起取下来。
他干巴巴地端着帽子和瑟缩发抖的十星暮站在那里,显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无措和些许茫然。
纳西妲赶紧收起掌心那一根从深渊法师那收缴的地脉的枯枝:“抱歉,吓到你了。”
紫红色的天幕,断掉的高空廊道,废墟里蛰伏的猎犬。记忆在岁月的冲刷中模糊不清,然而痛苦却铭刻在骨头里,在见到那一根枯枝的时候疯狂地生长出来。
散兵试图把盛着小海獭的帽子放到书桌上,下一刻她跑得飞快。
十星暮躲到了一堆很高的书卷后面。果然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潜能都是无限的,她一下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使用四肢奔跑。
“抱歉,没想到你这么害怕,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了。”纳西妲苦恼道,精灵耳都耷拉下来,温温柔柔地哄着,“吃一些点心吧。要不要尝试一下须弥的甜点?一小块就能让大脑噼里啪啦地开始运转,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一直缩在书架后的小海獭不声不响地探出了脑袋,肚子诚实地叫了一声。午饭还没吃,她有些饿了。
旁边站着的散兵发出毫不留情的嗤笑。
“那就拜托你去拿一下吧。”小小的神明说,“别让我们等太久哦。”
回答她的是一阵消散的清风。
偌大的智慧宫很快安静下来。纳西妲试探地靠近了十星暮,草绿色的十字形瞳孔发出浅淡的光芒。
智慧之神仿佛能洞悉一切灵魂的目光投射在水蓝色的小海獭身上,片刻,微笑着说:“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呢。”
十星暮短暂地怔愣了会。
嗯?
这个声音的主人听上去像个小孩子,但是居然可以知道她其实不是海獭?
冷静下来想想,好像那个小飞贼也挺听她话的……难不成是什么鹤发童颜的老妖怪和身手不凡的打手吗?
纳西妲蹲在十星暮面前,好脾气地解释:“不必太害怕,不是坏人。我叫纳西妲,是感知到城内有一股来自深渊的气息,所以拜托他带你来看看。把你吓到了吗?抱歉啦。”
“不过你身体里的情况还真是复杂呢……我果然还是需要学习更多知识,现在只能暂时帮你净化掉溢出的深渊能量。”
带有暖意的气流从触碰额间的指尖流入,十星暮感到一向沉重的身躯突然轻松许多,就像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下午变得格外蓬松柔软的被子。
做完这些,纳西妲肉乎乎的小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小海獭的脑袋,真诚地夸奖:“手感超级好呢!”
十星暮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是!她每天都有好好在顺毛!
*
散兵回来得很快,提着一盒包装精致的食盒,看起来保温得很好,将里面的点心端出来时,还散发出一股热气。
一盘枣椰蜜糖,一盘千层酥酥。
热腾腾的香气传过来,十星暮开心地叫了一声。
“腻腻歪歪的甜点心,粘牙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他那样说着,还是蹲下,把餐盘摆在十星暮面前。
十星暮自动过滤掉他的发言,开心地享用美食。只吃了一口,就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她之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蜜糖入口即化,里面包裹的坚果又冲淡了甜腻的味道,添上一份多层次的松香。而千层酥酥的酥皮薄脆,层层叠叠,黄油和奶香就渗透在酥皮之中,一口咬下去,热气混合着甜腻的香气,充斥到一整个口腔里。
“接下来还是拜托你把她送回去吧。”纳西妲仿佛预见了两人和谐相处的画面,用一种老师送孩子们去郊游的语气道,“要乖乖的,好好相处,聊得开心哦。”
散兵:……
他并不想试图跟动物说话。听上去好蠢。
十星暮:……
一只海獭怎么跟人聊天?难不成是用爱的魔法吗?
*
午后阳光很好,投射到办公室的书桌上,一片硕大的阴影——是这几天堆积的文件和资料。艾尔海森心算了一下大致需要处理的时间,筛选出紧要的公文,一一批复。
教令院那帮家伙学聪明了。有的在图书馆等他,有的在咖啡馆待着,但他们注定要落空了。因为这人待在他们设想中最不可能出现的办公室。
艾尔海森下意识抬手去触碰阳光照射的地方,然后也落空了。
习惯真可怕。
艾尔海森收回停留在半空的手。那里本该瘫着一只皮毛顺滑的小海獭,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揉一下它的毛,有助于理清逻辑。
不久前,小草神大人发来过讯息。
“书记官先生,请问海獭可以吃枣椰蜜糖吗?”
过了不久,她又发来一条。
“不用回答啦。她好像还吃得挺开心的。”
艾尔海森反反复复查看这几条讯息,缓慢地、微妙地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