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果戈里带着青木言通过使用斗篷的不间断传送, 两个人到了另一个车内,空间突然变小,青木言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撞到了头。

    一时之间泪花都痛出来了, 他伸手捂着被撞到的地方, 默默地缩在角落一言不发, 等待痛楚过去。

    “您还好吗?青木君?”

    熟悉的腔调带着优雅的从容, 像是单纯的询问, 也像是开启试探的预兆。

    “不太好……我感觉自己好像快死了。”青木言语气虚弱, 说到最后近乎是气音。

    费奥多尔可不会相信对方仅仅只是撞到了一下头就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 对方可不是什么病弱艺术家人设。

    甚至当初在学院时, 对方一鼓作气从公寓二楼跳下来还能毫发无损。

    狭窄的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青木言才像是缓过来了一样抬起头看向周围,车里除了前面的司机和费奥多尔之外没有其他人。

    费奥多尔像是明白对方的疑惑,他恰到好处开口为对方解释, “果戈里有其他事情需要做, 所以先行一步离开了。”

    “这样啊……”青木言斜身靠向窗户, 跟费奥多尔之间隔了个人的距离。

    后者视线扫过青木言苍白的脸庞,明知故问地说道:“青木君, 您看起来并不像命不久矣,也不像变成了吸血鬼。”

    “嗯,我从吸血鬼变回人类了。”青木言语气随意,像是在敷衍一样。

    反正这是没有意义的谎话, 费奥多尔肯定也清楚这一点。

    相比之下……

    他侧过头看向端坐在另一边的清瘦少年,“你是用什么方法让果戈里站到你那边的?”

    费奥多尔轻笑了一声,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是青木君故意给我的机会吗?明明我们都知道对于向往自由的人来说——任何源自于他人产生的情感都是束缚。”

    “不要说‘我们’,我不知道。”青木言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他靠在车窗边,像是自闭了一样,“我只是个废物画家。”

    “不要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青木君。”费奥多尔显然对于对方这种状态已经习以为常,“想要见您一面确实不容易。”

    他嗓音从容不迫,像是已经胜券在握,带着看猎物一般的意味深长,“您可到处都是陷阱,是因为与另一个自己相融所以导致您有了不安全感吗?”

    果然,费奥多尔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为什么不听从一下拥有另一个世界记忆的我的意见呢?”青木言如同是单纯疑惑那样发问。

    “如果理想会因为他人三言两语而变化的话,我想,那可能也不配被称之为理想了。”费奥多尔垂下眼眸,伸手在斗篷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管不明液体,以及注射器。

    “您看起来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如果青木君没有其他话想要说……”

    费奥多尔唇边勾起一抹温润的弧度,剩下是话没有说出口,他手中动作不紧不慢地用注射器抽取那一管液体。

    尖锐的针头看得青木言有些头疼,他试探着拉了一下车门,不出意外果然被锁上了。

    难怪之前一直没有开车,原来对方是想要先把他完全控制住再进入据点。

    是怕他跟港口Mafia有合作从而暴露了位置吗?

    费奥多尔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名少年做徒劳无用的挣扎,后者像是放弃了一样,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青木言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尖锐的针头,“你该不会想用药物控制我吧?费奥多尔。”

    “怎么会?药物控制对精神有很大伤害。”费奥多尔惊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安抚道:“我知道您异能与您精神状态有关,因此我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能够让您的精神更好一点,所以避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我希望您能配合我一些。”

    他像是从青木言细微的状态里发现了什么,心中的猜想被验证,之前在龙头战争看那些人挑断青木言手筋,后者异常恐惧与堪称是失控的反应时,他就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

    而现在对方的举动更是让他确定了,眼前这个颇有名气的天之骄子,有尖锐物体恐惧症。

    这是十分正常的情况,毕竟没有人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青木言绞尽脑汁试图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即使知道这是计划里会出现的情况,但他不是很相信对方的技术。

    相比之下他更相信对方会因为他做出的那些事而小心眼的报复他,比如说把整个针头都扎进去之类的。

    那种情况光是想想都让青木言恨不得现在把窗户敲破逃走。

    “那为什么是注射呢?”青木言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对尖锐物品的恐惧,他像是在质疑对方一样,“明明也有吞服的药物不是吗?”

    费奥多尔微笑着开口,说辞完美无缺,“因为通过注射的方式是起效最快的,而且青木君,您已经不想跟我合作了不是吗?因此我做一些措施也是十分正常的情况吧?”

    “……没有这回事。”青木言矢口否认。

    “港口Mafia都把您的说辞转告给我了,您的谎言和跟我作对的举动,我们都心知肚明。”费奥多尔朝对方伸出手,语气温润,“所以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嘴硬比较好,您说呢?”

    那双紫罗兰色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像是阴郁的情绪在其中翻滚一样,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之前的虚与委蛇是因为费奥多尔见不到青木言本体,无法很好把控对方的状态和反应,现在青木言脆弱的本体已经出现,那么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青木言像是放弃了一样把手搭在对方手上,他直白地告诉了对方,“我有尖锐物体恐惧症,你能轻一些吗?”

    “原来如此,您如果早些告诉我,我说不准就不会选择注射这种方式了。”费奥多尔温温和和地笑了笑,似才知道这一点一样,充满了伪善的意味,“以前跟您在学院相处时,完全看不出来这一点,您的伪装真的很好。”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尖锐的痛楚传导上神经末梢,青木言被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很抱歉,我并不是专业的医生,弄疼您了吗?”费奥多尔嘴上说着抱歉,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客气。

    药物很快全部被注射进青木言身体里,后者险些被痛得掉眼泪,“这是报复吧……你太小心眼了……”

    费奥多尔维持着唇边的笑意,在拔出针头的时候又把对方痛的呜咽一声。

    青木言确定了,这就是对方在蓄意报复,给他等着!

    不过……既然对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都会选择报复他,是不是说明费奥多尔确实与涩泽龙彦有联系?

    否则青木言真的想不到费奥多尔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让他在已经挑明不想跟费奥多尔继续合作的情况下,再配合对方的计划。

    “这可都是青木君的错。”费奥多尔收好注射器,嗓音低沉优雅,“您为什么要背叛我们早已制定好的计划呢?导致现在计划失去您之后无法运行,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让您听话一些了。”

    他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苍白无比,眼底一片乌青,就连那双原本充斥着无垢与圣洁的雾霾蓝色眼眸里都涣散一片,对方看上去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但在他们分别之前,费奥多尔记得对方面色看上去十分健康。

    这种情况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不断耗费精神力一样。

    费奥多尔眉头微皱,心里隐约有某种不好的预感,“您在饲养祂?”

    “谁?”

    药物逐渐在起效的青木言思维有些混沌,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当初龙头战争您异能失控时祂也跑出来过,随后造成了百人的失踪……”费奥多尔下意识咬着指尖,像是陷入了什么难题一样,“祂原来是可成长的东西吗?还是说——这是您在创造祂时给祂的设定呢?”

    青木言像是被什么关键词唤起了几分意识,他反问道:“从北美组织「全知之眼」那里窃取试验品,这个计划是你制定的,所以你应该也明白那个东西的所有情报,这个问题为什么会选择问我呢?而且……百人的失踪,在龙头战争里不是很正常的情况吗?”

    对方这番话反而让费奥多尔确定了什么,他似遗憾般叹息,“您离陷入疯狂不远了,青木君,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转换,会让您人格解体,造就不确定的恍惚感,您知道这个试验品那些测试者最后的下场都怎么样了吗?”

    费奥多尔温和的嗓音缓缓在青木言耳畔响起,“他们都疯了,您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定吧?即使隔着画布,您又能支撑多久呢?”

    后者意识模糊,那股不确定的剥离感在此刻再次冒了出来,青木言像是一个旁观者那样冷眼看着失去了身体控制权被药物软化了身体的自己,又冷漠地看着费奥多尔像是在低声蛊惑什么一样引诱自己的情绪陷入恐慌,从而打开心理防线。

    他咬着牙一语不发。

    直到意识抵不过药物的侵蚀,裹挟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昏暗。

    第 32 章

    再次清醒时已经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空气透着阴潮,甚至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霉味,天花板处已经蔓延着像蛛网一样的龟裂, 明明是如此差劲的环境他却没能看见蜘蛛网, 仿佛这里被人打扫过一样。

    青木言下意识想要起身看向这间屋子的全貌, 然而在想要用手支撑身体时却传来一阵被束缚的感觉, 他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锁拷在了床头两侧, 金属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玩的挺大。

    费奥多尔比想象中的更为警慎, 同时也更为防范他的异能。

    如果他猜的没错, 最后果戈里去做的事情大概是去画室把那幅“旧约天使”画像取出来了。

    费奥多尔有了前车之鉴大概率不会看, 再加上他的异能有一定的距离,如果画在密闭空间里,他是没办法强行把人拉进画里的。

    接下来……只能静静等待行动开始吗?

    门似乎被人推开了,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还有故作惊喜的嗓音。

    “呀, 你醒了啊~”

    视野里忽然映入一个乱翘着银色碎发的头, 紧接着那张颇具异国风情精致的脸也进入到了视野里, 对方像是站在床边弯腰看一样,银色的发尾扫过青木言的脸颊, 微微发痒。

    青木言冷静地看着对方,虽然那只金色眼眸里满是笑意和兴奋,但他总觉得自己要完蛋。

    谎言者被拆穿谎言总是会付出代价,更别提他明知故犯对果戈里做的那些事。

    果戈里似乎是想听他会怎么解释似的, 坐在了床沿,“小青木,现在局面看起来是陀思君的胜利了哦。”

    “嗯……很正常, 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青木言眼睛都不眨,说出了所有人都不相信的话。

    但这也是实话, 在除去异能和画技之外,他确实是一个普通学生,只不过因为非传统治愈系异能治愈了伤害,所以记忆的变化导致性格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果戈里像是没能忍住一样大笑出声,在笑了一会儿后逐渐平息,“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毕竟我自认为跟你相处还算愉快。”

    “说些什么呢?”青木言眼眸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你不是在我发出那样的邀请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吗?即使知道那样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最后你依旧来找我了不是吗?为什么会这样选择?是因为你觉得有趣所以暂时打发时间也不是不可以,对吧?”

    答案并不是这个,他们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把真实的答案说出来似乎过于伤人,虽然现在说的也不遑多让。

    果戈里沉默着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一样,青木言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因此只能依照着线索一点点去推测。

    半晌,果戈里开口了,语气听不出情绪,仍旧带着他一贯说话时会使用的夸张语调和刻意的情绪,“那么——你是承认自己在‘自由’上欺骗了我吗?我亲爱的小青木?你嘴里真的没有一句真话呢。”

    故作悲伤的嗓音里裹挟着危险与杀意。

    青木言很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

    “那你来取吧。”

    青木言超乎想象的干脆,这份干脆甚至险些让果戈里以为现在又在对方的画中,但他很清楚这里是现实。

    反正按照计划中的演算,无论如何都会出现这种事,所以青木言觉得抗拒也没有用。

    果戈里微微愣了一瞬间,唇边的笑容变得意味不明。

    “那太好啦,我还以为你依旧会用谎言来推脱呢,原本都想好到时候把你舌头也取走。”

    青木言感觉身上一沉,果戈里坐在了自己身上,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手术刀,样子熟悉的无比,跟之前第一次对方选得道具一模一样。

    虽然嘴上说的那么干脆,但在看见那寒光锋利的刀片时,青木言还是忍不住想要退缩。

    “那个……”

    果戈里询问的视线看了过来,里面的危险神色近乎化为实质。

    “嗯……”青木言大脑乱七八糟,最后无力地说道:“它消毒了吗?到时候会不会感染?”

    “唔,你提醒我了。”果戈里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他从斗篷里又拿出了一瓶酒精,瓶口太小手术刀放不进去,干脆直接倒了出来。

    青木言倒吸一口凉气,对方并不是对着地板倒的,而是直接在他身上就这么往手术刀上倒了。

    他怀疑这个举动可能有几分报复心在里面,也许是他接二连三的谎言真的让对方失望了。

    冰冷的酒精落在身上打湿了颈脖往下的地方,雪白的衬衣贴合在苍白的皮肤上,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青木言看不见果戈里的表情,但他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像是锋利的手术刀剖过自己身上的地方,从眼睛到唇,从下颚到颈脖,再到自己被打湿了的锁骨和胸前。

    满怀恶意与破坏欲。

    果戈里用青木言的领子擦了擦手术刀上多余的酒精,虽然青木言看不见,但通过想象力与感觉也能察觉到手术刀的位置,这种看不见具体的情况是最恐怖的,他呼吸不动声色地停滞了一瞬间。

    他还是挺怕对方突然不可控,一刀把他在这里杀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正在暗中监视的费奥多尔也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后者毕竟身体素质摆在那里,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费奥多尔似乎也拦不住果戈里。

    果戈里感觉到身下的人似乎悄悄绷紧了身体,他手术刀在一次翻转时擦着对方锁骨而过,用的是刀背,而那个少年被拷在床头的手却悄然握紧了,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 。

    “好啦——现在已经满足观众的要求消毒了哦,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呃……”青木言绞尽脑汁,最后发现能够继续合理拖延的借口一个也没有,他无力地说道:“没有了。”

    果戈里似十分兴奋激动般,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就开始吧。”

    略有些粗糙的手套从下颚往上摸去,青木言没能忍住再次看了一眼那把手术刀。

    果戈里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样,贴近青木言耳边轻声说道,“你果然有尖锐物品恐惧症吧?”

    “如果有的话,可以不挖吗?”青木言扭过头想要躲开对方的触碰,然而这个动作很快被固定住了。

    对方含笑拒绝,“不行——友情提醒!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到时候可是会伤到其他地方的,说不准会在脸上留疤哦。”

    果戈里的力气很大,强硬地把青木言眼睛分开,脆弱的眼球遭遇冷空气分泌出晶莹的液体,被包裹着的雾霾蓝更加漂亮了,就像是深夜的星星,不为人知之处的绝美宝石。

    “有麻药吗?我还是挺怕痛的。”青木言苍白地笑了笑提出了一个没有用的要求。

    “有没有呢?答案是很遗憾,没有呢——”

    青木言张口还想在说什么,但是果戈里丝毫不给对方机会,手术刀一瞬间扎进了眼眶,原本想要说的话在尖锐熟悉的痛楚之下化为了一声没能抑制住的泣音。

    “呜嗯——”

    青木言老师是法兰西贵族,青木言同样也拥有着贵族骨子里的骄傲和自负。

    身下的少年开始本能地挣扎,果戈里把对方压的很死,半点没影响到他的动作,对方被拷在床头的双手紧紧握拳,金属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青木言被刺入的眼眶里溢出泪水和血液混合,这更痛了,像是灼热的火焰在灼烧,另一只眼睛紧紧闭合,泪水与汗水一同顺着脸庞下滑打湿了枕头。

    他能感觉到那把手术刀是如何在他眼睛里旋转切割组织的,痛的他整个人都近乎要陷入昏厥,而且手术刀扎进去的程度也很深。

    这多少有些报复心在里面在故意折磨他。

    “呜……嗯……轻……轻一点……”青木言努力在混乱的呼吸中挤出破碎的音节。

    果戈里也被对方的反应激起了几分恶意,他摁住对方脸颊的手力气越发大,青木言感觉自己简直能被摁进地板里。

    原本打湿衣物的冰冷酒精也在此刻升温,青木言感觉自己呼吸之间除去血腥味就是酒精的气息,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不知道是因为吸入了过多酒精还是因为痛楚已经到达极限。

    明明这个过程并不长,果戈里也一直说自己技术很好,按理来说对方如果熟练,那么这个过程根本用不着一分钟,但事实却是青木言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哭哑了。

    “果戈里……”他意识模糊地低吟出声。

    这个名字像是唤起了对方理智似的,眼眶处骤然一凉,失去了什么的东西很明显传导上脑海,而身上的人什么都没说,自顾自的匆匆离开了。

    青木言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眼眶处仍旧在散播着余痛,而手腕处也有点火辣辣的痛楚,像是在刚刚的挣扎中弄破了皮。

    门再次被打开,走进来的是却不是之前那个人。

    “您看起来很糟糕。”对方的嗓音低沉优雅,却听不出这番话的任何情感。

    “啊……”青木言嗓音沙哑,有气无力,“感觉……已经看见三途川了。”

    床上的少年被弄的一片狼藉,半边脸颊被血迹覆盖,漆黑的眼眶看起来格外诡异,另一只眼睛倒是完好无损,只不过眼眶发红,神色涣散,就连对方身上的白色衬衣也被酒精打湿,下面的皮肤一览无余,被拷在床头的手无力地垂落,整个人裹挟着破碎残败的美感。

    费奥多尔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帮对方处理伤口,沾着酒精的棉签一点点擦拭过对方脸上的血迹,果戈里的技术确实很好,手术刀没有伤到周边任何地方。

    在他给青木言缠绕绷带时对方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某种不真实的虚幻感,“我曾经画过一幅人像画,画了一个少女,眼睛里插着一朵玫瑰。”

    “嗯,听起来很有美感。”费奥多尔一边给对方包扎伤口一边分析对方会说这番话的用意。

    “后来我用异能进去看她了,她五官扭曲形如怪物。”青木言语气透着几分回忆的惆怅感,“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什么?”

    费奥多尔已经给对方包扎好了眼睛,思索片刻后还是给对方解开了一只手处理对方在挣扎中被手铐磨出的伤势,瘦削的手腕处皮肉翻卷,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大概是痛的吧。”青木言语气平静,甚至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恍然大悟的信服。

    这番话让费奥多尔沉默了片刻,回想起对方画人物时,各长各的五官,觉得应该不是痛的,是对方画技问题。

    只不过现在看青木言的精神已经很恍惚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处理好手腕上的伤势之后又重新拷回床头,毕竟抓到对方本体并不容易,如果对方又画出了什么逃跑了,那一切都功亏一篑。

    青木言也没有对这番待遇抱怨什么,“止痛剂……?”

    “抱歉,这里没有,可能需要您忍耐一些天了。”费奥多尔语气听不出情绪。

    “太糟糕了。”青木言忍不住抱怨,指责对方,“什么都没有,你居然还站在外面看戏,如果我两只眼睛都没了,到时候可就用不了异能了。”

    “不会的,这是我跟他的交易内容。”费奥多尔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而且您不是因为知道果戈里只会拿走您一只眼睛,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吗?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我的底牌?”

    青木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果然,你说服涩泽龙彦帮助你了。”

    “没错,正如您对港口Mafia所说我是个很危险的人一样,您又何尝不是一个危险的人呢?”费奥多尔伸出手指把对方被濡湿贴在脸庞上的头发拨开,意有所指地说道:“您看,最起码我还帮您包扎了伤口。”

    “哈哈,谢谢你哦。”青木言面无表情地冷笑两声。

    第 33 章

    既然费奥多尔会选择这个时刻绑架自己, 那么就说明「书」的出现也不用他等多久。

    青木言再一次悠悠转醒时,发现费奥多尔正坐在自己床边,而自己的右手被对方握在手里。

    青木言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来, “你想偷袭我吗?”

    费奥多尔微笑着松开手, “我没有那个意思, 只是看您休息的很好, 所以不忍心打扰您罢了。”

    青木言狐疑地摸着自己右手手腕, 手腕处的绷带似乎被人拆开过, 绑法虽然跟之前一样, 但是从感受上来说还是有所不同。

    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找到了治愈系异能者?

    “青木君, 你为什么要在右手戴着一个空心铃铛的手镯呢?”费奥多尔像是闲聊寻找话题那样随意开口。

    “你不是已经有所答案了吗?”青木言撇过头,对于对方虚伪谦和的模样格外讨厌。

    这或许跟之前对方没能拿出止痛剂有关,总之对方别想他在接下来的行动里再乖乖配合。

    “是为了区分虚假和真实吗?”费奥多尔轻笑一声,也不在意对方的冷漠反应, “看起来比起现实您更觉得虚假适合您吗?否则为什么会将没有声音的一面朝向现实呢?”

    “因为现实里很吵, 哪怕铃铛响了也没有太大的作用。”青木言一语双关地含沙射影攻击对方。

    言下之意在指责对方聒噪。

    只不过这点攻击对于费奥多尔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他朝对方伸出手,邀请道:“我们走吧, 青木君,有客人已经等候很久了。”

    “我不要。”青木言坐在床上没动,他语气淡淡,“我眼睛疼, 连带着头也疼,完全起不来。”

    想要自己带伤走路?这个俄罗斯人想得挺美。

    青木言垂下眼眸摸着自己手腕,手腕已经被解开了手铐, 而之前磨出来的伤也已经开始愈合,这说明之前费奥多尔给他用的药并不是什么敷衍了事的次品。

    即使这样, 青木言还是觉得止痛剂更重要一点。

    费奥多尔维持着笑意,静静地看着那个坐在床上毫不配合的少年。

    房间里陷入沉默,半晌,青木言听见对方像是拿自己没办法一样幽幽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神色木讷,眼眸空洞的男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在送进轮椅之后,那个人很快转身离开。

    行为单一又呆板,看起来就像是个提线木偶。

    不过也是,自己这位朋友最喜欢木偶戏。

    青木言伸出手若有所思地摸向自己被绷带缠住了半边脸的脸侧,“你要推我吗?我可不自己推,听说自己推会很累。”

    “如果你想,我当然可以推您。”费奥多尔此刻又变得好说话了起来。

    只不过这种好说话通常都建立在利用价值之上,这说明对方似乎又要压榨自己价值了。

    青木言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后者似不解般微微歪了歪头,稍长的黑色碎发从耳边滑落在脸颊边,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无害的纯粹气息。

    “怎么了?需要我抱您上轮椅吗?”费奥多尔说到这里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只不过我好像抱不动您,如果到时候让您摔跤又碰到伤口了,可能会再次把您痛哭吧?”

    青木言差点被对方的语言痛到了,对方这番话跟在说半夜起床小拇指踢到墙角有什么区别吗?

    都是能让人光是听听就觉得痛。

    青木言表情有些嫌弃,他慢吞吞地挪上了轮椅,虽然很想继续坐在床上,但是总觉得把对方逼到极致了,后者能做出十分恐怖的事情来。

    费奥多尔起身伸手搭上轮椅后推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俯身对轮椅里的少年说道:“青木君,我希望您能乖乖把手搭在扶手上,不要搞什么小动作,否则您也不希望在客人面前被拷在轮椅上吧?”

    费奥多尔显然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骨子里的骄傲与自负,这一点在学院里就有所体现,对方很在意自己的自尊,是宁折不弯的性格。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把对方逼的太过分,否则到时候谁知道对方会在歇斯底里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来。

    艺术家都有疯狂异常的一面。

    青木言闻言仅轻轻瞥了一眼对方,他双手本来就搭在扶手上,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坐轮椅,感觉有些新奇。

    费奥多尔没有多言,他推着对方出了房间,像是简单地提醒一句。

    青木言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个地下室,他都想好到时候上楼梯再折腾一下费奥多尔,结果这是一楼平地。

    所以一楼为什么会这么潮湿啊?

    费奥多尔的速度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古老贵族的优雅从容,坐在轮椅上的青木言目光扫过周围,对大致的环境有所了解。

    在走过走廊推开门到达客厅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光差点恍到青木言眼睛,他伸手微微遮了一下,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天黑了。

    从客厅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群星璀璨的夜空,夜风裹挟着蝉鸣一同从未合上的窗户传了进来。

    一个相当不错的夏夜。

    “青木君,这位是涩泽龙彦,我们的合作伙伴。”费奥多尔温润的嗓音在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

    唤回了青木言心不在焉的走神情况,他抬起眼眸扫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白发青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当对方跟空气一样。

    事实上确实如此,他早在之前就在涩泽龙彦身上吃过亏,如果不是对方的白雾,费奥多尔又怎么会有机会跑出来?

    而且费奥多尔说话为什么要加上“们”?他才不是跟对方一伙的。

    费奥多尔轻笑了一声,并不在意青木言的不配合,倒不如说是早有预料,“抱歉,涩泽君,青木君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这可能跟他受伤有关。”

    “没关系。”涩泽龙彦表情平静,有点像是对一切都厌倦的倦怠,“希望你真的有那种稀世光辉的线索,费奥多尔。”

    “当然。”费奥多尔嗓音带着自信与笃定,“毕竟,我从来不会在情报上欺骗别人,这可是一个情报贩子的基本。”

    青木言下意识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说的确实没错,费奥多尔确实不会在情报上欺骗顾客,只不过所有顾客的资料都可能会成为他贩卖的情报。

    “现在开始?”

    涩泽龙彦目光扫过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后者面色苍白裹挟着病弱的气息,原本俊美的脸颊半边被雪白的绷带缠绕,一头带着天然卷的黑发乱翘在半空中,露出来的那种雾霾蓝色眼眸像是没有焦点似的游离在某处。

    他就是费奥多尔想要操控的异能者?

    看起来年龄不大,身上的气息也干净过头,仔细看他似乎认识这张脸——在报纸上,著名的少年艺术家颁奖典礼。

    “嗯,麻烦您了,涩泽君。”费奥多尔微微颔首。

    一缕缕白雾从涩泽龙彦周身开始蔓延,由最初的薄雾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对方的白雾不像青木言发动异能时会出现的薄雾,前者的白雾十分单调且带着死寂,后者的薄雾里面会有类似于七彩般说不上颜色的星点。

    青木言身上的光芒若隐若现,像是在闪烁的星光一样,这是异能不完全的表现,涩泽龙彦并不能把他异能完全从自身剥离,顶多让他失去对异能的掌控。

    “你会后悔的,费奥多尔。”青木言似喟叹般在浓雾里出声。

    “事到如今还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吗?青木君?”

    费奥多尔的嗓音含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磁性,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像是已经贴在了他耳畔一样。

    浓雾覆盖的区域并不大,只有横滨的十分之一。

    而这点区域就已经够了。

    白雾里逐渐被什么东西侵蚀,像是有什么生物在其中游弋,将原本纯白的雾气染上了群星的色彩。

    有什么球形的物体在浓雾深处若隐若现,如同影子一样,一会出现在这里一会出现在那里,最后祂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跑向了更广阔的地方——天空。

    “如果您在饲养祂的话,以祂的胃口,几百人可远远不够,在您这个主人没有控制的情况下,您说祂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成长而跑出去呢?”

    费奥多尔的视线一直集中在青木言身上,没有看向周围任何地方,他微凉的指尖抵在了对方的颈侧。

    指腹下的心跳平缓,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那样。

    青木言不动声色地想要躲开对方的触碰,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想跟我一起看祂的降临吗?”

    费奥多尔低低笑了几声,“这件事情,如果您想的话,我当然乐意奉陪。”

    青木言听见对方的嗓音像是出现了重叠那样,最后真的彻底变成了两道声音。

    “要现在去天台上吗?”其中一道声音如此问道。

    这种奇异的情况让青木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对方,果不其然,身后出现了两个费奥多尔,其中一个周身散发着浅浅红光。

    “你……”

    “啊……不必担忧,青木君,我们是一体,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让罚陪您去更好,我跟他互通记忆,所以也等同于我陪您去。”费奥多尔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

    他走到青木言面前,看着对方眼眸中的惊愕,意有所指地说道:“您应该猜到了,他是我的异能体,毕竟——我可不想再被你关进画里。”

    青木言抿起唇,目光看向身后的跟费奥多尔别无二致的异能体,又看向身前站着的费奥多尔本体,对方变成了两个,这种情况是他没想到的。

    他画里的造物因异能失控跑出来,看见的人跟看见了画有同样的效果,也同样能够被拉进画里。

    原本他的想法是让费奥多尔一同看造物的降临,然后对方也能被拉进画里,但是——

    如果对方被剥离的异能是如此特殊的存在,那就这个计划就被防范到了。

    因为异能体可不能算是人,就算异能体送进画里,在费奥多尔本体平安无事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意义。

    在涩泽龙彦白雾范围里,他的异能,通往画中的通道,是一直打开的状态,只要能找到门,任何人都可以从中出入。

    “怎么了?”

    费奥多尔唇边弧度不变,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带着些许血色的色泽,变得有些危险。

    “您看起来有些忧愁?青木君?”

    “我觉得异能体就是赝品。”青木言直白地说道,眼眸里带着讥诮,“说到底,你还是在害怕我。”

    费奥多尔没有否认也没有赞同,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罚有自己的想法,您这么说,会让他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异能体还会不高兴吗?”青木言此刻露出的一面可以说是攻击性十足,“费奥多尔,你看起来真的很喜欢木偶戏。”

    “那您要做我的木偶吗?”

    回答他的并不是眼前的费奥多尔,声音来源于身后,“虽然说超越者会有些麻烦,但这里可是横滨并不是巴黎,青木君,学习那些贵族过于自大的脾气对您而言并没有好处。”

    青木言闻言反而笑出了声,他手抵在唇下,眼眸里神色薄凉,“你来试试看啊。”

    “您看起来很有自信。”费奥多尔反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也很有自信。”青木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收敛起脸上的情绪,重新变得淡漠一片。

    他语气恹恹,“走吧,既然你说你们没有区别,那么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第 34 章

    今晚注定是一个充满异常与未知恐惧的一晚。

    似有似无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横滨, 薄雾里闪烁着七彩的细微光点,像是如梦似幻的梦境,也像是夜晚温度骤低而自然形成的薄雾, 薄雾浅浅浮在地面, 只覆盖到人小腿的位置。

    而最怪异的是不远处被雾气完全笼罩的区域, 那片区域的雾浓的伸手不见五指, 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不断带着那片区域的雾气节节攀升, 直到雾气越来越薄, 那个怪物终于从雾中浮现, 露出了真容。

    那颗巨大的蓝色眼球取代了月亮,就连月光的圣洁在这颗眼球下都变得扭曲与诡谲,成为了光污染的一份子。

    说是蓝其实有些不准确,因为那个颜色在周围扭曲的光源下所展现出来的颜色又不太像蓝, 是人类认知里所难以描述的颜色。

    眼球在空中转动, 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眼睛, 只是距离太远了,那些细小眼睛被空间模糊不清, 比起已知能够看见的物体,看不清的未知更加恐怖。

    仅一眼就让人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惧,那是一种未知的恐怖,像是面对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一样, 如同蚂蚁突然能够观测人类全貌一样,不断冲击着理智与神经,如同被人用重锤敲击大脑, 一瞬间陷入空白。

    “月亮……变成了怪物……”

    人群中不知是谁这样呢喃了一句,骤然点爆人们的恐慌。

    恐慌的尖叫与崩溃的大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惊慌的混乱逃跑与狂热的跪地叩拜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无序与疯癫的舞台。

    嘈杂的声响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打开窗户探头查看,最后发现天空的异常、发现自己正在被‘注视’、被同化成为混乱中癫狂的一员。

    青木言坐在高楼顶端,这里是雾气比较薄弱的地方,但他仍旧未能重新掌控住异能,涩泽龙彦白雾依旧在对他起效。

    “旧约天使”这幅画使用的“颜料”是特殊的,因此对方是能够从画中跑到现实的造物,再加上“颜料”本身的那股特殊性,那股能够让人陷入疯狂的特性也被同样被赋予在了造物上。

    “我记得……祂的编号是「星之彩2090」?”

    站在青木言身后的罚与对方一同看着天空中遮挡了月亮的庞然大物,“按照实验记录推演,如果祂得到了足够的生命力,最后似乎会消失。”

    “我不知道,你没有跟我说过这一点,不过人家既然编号里有‘星’说不准最后是升向天空也说不准,祂组合成的颜色像是宇宙深处的色彩,不像光谱中已知的任何颜色。”青木言丝毫不给对方面子,当场把天聊死。

    但罚并不在意,倒不如说对方会出现这种反应也在意料之内,“嗯,这是我前不久查到的,多亏欧洲那边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才让我顺利得到了这些东西。”

    青木言语气淡淡,他目光扫过下方混乱至极的场景,“你是想要把横滨变成荒芜之地,来让我失去这张会让你感到威胁的手牌吗?”

    “嗯……?祂被创造出来的价值,不就是用于这个计划的吗?”罚的嗓音优雅低沉,带着奇异的磁性,跟费奥多尔的嗓音有细微的差别。

    青木言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对于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罚目光落在少年平静又无动于衷的表情上,有些疑惑,“您的情感十分淡薄,他们的生死既然于您而言无所谓,那为什么您又要阻止我呢?”

    “因为这样做很有意思啊。”青木言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我就是想单纯跟你作对,怎样?”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您现在应该是很生气的反应才对,毕竟您的计划完全破灭了,人也落入了我的控制中。”罚低低笑了两声,语气愉悦,“所以我猜,您应该是因为‘转换’亲眼看过更为混乱的时刻,所以现在的混乱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吧,是看见了异能者消失前兆所呈现出来的人间炼狱模样吗?”

    “你对你理想会造成的灾难很清楚,那么,你为什么仍旧要一意孤行自称是为了更美好的世界而去消灭异能者呢?”

    青木言真的有些不理解对方的偏执,如果对方脑子不正常是个神经病,他肯定不会白费口舌,但偏偏对方有极强的思维能力,头脑甚至异于常人。

    不过就算这么问了,对方也不一定会说实话,说不准回答的又是什么“神的旨意”之类的东西。

    青木言嗓音重新变得无所谓起来,像是因为无聊所以寻找话题一样,“既然你这么想消灭所有的异能者,我可以给你一个折中的选项,既可以让你达成目的,也可以让我达成目的。”

    “嗯?”罚被对方的话吸引起了几分兴趣,“是什么选项呢?”

    青木言并没有直接告诉对方答案,他如同突然转移了话题那样,“你的人在被‘注视’的情况下也照旧能听从你的命令去窃取「书」?不会陷入恐惧和疯狂吗?”

    罚意味深长地回答:“恐惧和疯狂的来源于人本身的思维能力和对外界的观察与反应,如果人失去了这些,自然也不会受到您笔下那个造物的干扰。”

    哦,青木言明白了。

    也就是说被对方洗脑成了仅会依照费奥多尔命令去行动的人是没有自己独立自主的思维能力的。

    也正因此不会被外界任何因素干扰,也不会再有任何恐惧或是其他的精神波动与情绪波动。

    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

    他幽幽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去窃取「书」成功的概率会有多少呢?”

    “唔……应该挺大的吧?”罚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语气温吞,“横滨的那个超越者不出意外坐不住了,想要通过拆分「书」的方式去取出其中一页研究,剩余的封印在横滨,以免在研究过程中出现意外、造成危害,那个超越者在把「书」转交给异能特务科之后就失去了踪迹——所以今晚是个很好机会。”

    青木言了然地点头,“他们计划在今晚拆分「书」。”

    “没错。”罚的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他目光看向混乱一片的横滨,“在这种被‘注视’的情况下,所有的行动都会变得格外顺利,这一点与我们当初计划预料的一样呢,青木君。”

    青木言目光望着下方,脱离了掌控的造物正在肆意依照本能去捕食,横滨的植物是最先开始异变的,紧接着是动物,最后是精神意志不坚定的人类。

    他看了一会儿,无趣地移开视线,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所以我的提议是——你要不然把「书」交给我吧,我用「书」加上我的异能把世界一分为二,你管理你的‘乌托邦’,我留在我习惯的世界里。”

    罚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收敛了唇边的弧度,周围一时之间安静的只能听见高空呜咽的风声。

    许久,罚轻声开口:“原来如此。”

    他从青木言身后走到了对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坐在轮椅里的少年,“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如果你真的是为了魏尔伦与兰波而来横滨,那你表现的有些过于从容不迫,如果说是为了阻止我的行动,那你表现出来的反抗也有些微弱,虽然在隐晦地不断暗示其他势力,但我的计划依旧在顺利进行。”

    他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颊,嗓音透着危险与杀意,“所以您的目标——也是「书」,只不过您更为狡猾,您是想从我手里坐收渔翁之利夺走「书」吗?这样的话无论是港口Mafia还是横滨政府,所有人都会以为「书」是我夺走的,在我手上,毕竟在您的暗示下他们都知道我想要「书」,而设计这个计划夺走「书」的也是我,到时候我替您背了所有黑锅,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而您却可以堂而皇之地以负伤的名义让您——是法兰西贵族也是超越者的老师,派人接您离开横滨。”

    罚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阴郁的神色,语气反而温柔了起来,“您是这么想的吗?狡猾的小骗子?这可不是一个被誉为天之骄子的乖孩子该有的想法。”

    搭在脸颊上的手温度很低,感觉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什么非人造物,实际上却是如此,虽然费奥多尔说他们没有区别,但毕竟是异能体。

    青木言唇边笑容依旧,他目光看着对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要在现在杀了我?你真的弄清楚我异能的全部了吗?我死去了,祂也会死哦。”

    青木言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动手,费奥多尔虽然平时看上去谦和,实际上他骨子里的傲慢不输青木言,甚至更胜一筹,所以对方绝对不会因为这一点风险而谨慎地收手、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同样不相信青木言能在这种情况下从他手里把「书」夺走。

    “你们相融了吧。”罚转头看向天空中仿佛吞噬了月亮一样的‘旧约天使’,“‘颜料’通过你与画布之间联系的异能纽带感染到你身上了,祂最后吃饱了会消失,但你死了祂也会因为失去了载体而死。”

    青木言并不意外对方会说出真相,或许早在费奥多尔说出他离陷入疯狂不远了这句话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有所预料。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确实是调查法国超越者的事情。”青木言指尖轻轻点着扶手,没有在意对方搭在自己脸上的手,他望着对方犹如幽雾般的紫眸,意有所指地说道:“可是你想要「书」这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原本我并不知道那个世界是如何陷入混乱的,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画家,所以……这点还要多谢你呀?”

    他说到这里,表情又有些忧郁,“你知道吗?原本‘转换’得到的记忆表明你是在港口Mafia首领死后才开始行动,所以我想方设法让对方别死,现在看来即使对方没死你也开始行动了,这难道就是‘蝴蝶效应’吗?”

    罚看着对方雾霾蓝色眼眸中突然出现的游离与迷茫,“您人格解体看起来已经很严重了,青木君。”

    “那你要让着我,把「书」直接给我吗?”青木言微笑着说出两人都知道答案的无效提议。

    罚假装没有听出对方话中讥讽的意思,他看似好心地说道:“我在精神方面有所了解,如果您愿意,我很乐意为您消除这方面的苦恼。”

    “是啊,人都变成木偶了,当然也不会有苦恼了。”青木言直白地嘲讽出声。

    旋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看向犹如出现了极光一样的诡谲夜空,“说起来,好像没见到过果戈里了,你们的交易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嗯。”罚微微颔首,他收回手直起身体,“您是想让他帮助您吗?应该不是吧,毕竟我们都知道他的不可控,如果您实在想要知道他的去向,我也没办法给您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他自从拿到您眼睛后就消失了,也许是在后悔挖您眼睛的举动,也可能是更深层的原因,总之……十分抱歉,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青木言脸上表情平静,“跟预料中的一样呢,也许是觉得自己被情感束缚了吧,他的性格,嗯……果然是容易产生情感,也极其容易被情感影响的那一类。”

    “您果然是故意让他挖的,不仅仅是为了试探出涩泽龙彦的存在,同样也是为了让果戈里能够短暂消失?”罚隐隐约约察觉到某种不对劲,他眉头微皱,“您怕他会干扰到我们?可是——现在的您又能拿出什么底牌呢?在这种连异能都离您而去的情况下。”

    青木言没有回答对方,他唇边勾起弧度,“你跟费奥多尔……真的没有差别吗?”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罚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瞳孔骤缩,想要用另一只手捂住手背上的宝石,但是来不及了。

    一颗不知道从哪发射出的子弹划破薄雾,顷刻间击碎了宝石,血红的宝石四分五裂化为星星点点的碎光消失,在清脆的破裂声里,青木言注视着对方眼眸中的难以置信,似遗憾般叹息。

    “啊……看起来还是不一样呢,你看,你太脆弱了。”

    罚的身体在浓雾中消散。

    与此同时,坐在客厅里听着耳麦中属下汇报情况声音的费奥多尔骤然起身。

    他的异能,回来了。

    他险些控制不住想要抬头看窗外的天空,又极快地止住。

    是谁?

    是谁能够抵抗住那个融合了试验品造物的影响而帮助青木言?

    第 35 章

    青木言坐在轮椅上静静等待着, 费奥多尔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出现,同时在对方知道他附近有狙击手的情况下也不会再派人上来送死。

    周围的薄雾游弋着从皮肤上滑过,带着湿冷。

    在万籁俱寂中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顺着声音望去, 一辆直升机带着绳梯划破薄雾, 歪歪扭扭地朝这边靠近, 飞行的轨迹很让人担忧对方会不会一头撞上高楼。

    但好歹最后还是稳住了, 绳梯垂落在青木言面前, 他叹了口气, 伸手搭上梯子, 认命地开始攀爬。

    在终于爬上机舱里时,不出意外里面只有一个少年,察觉到狭窄的空间里多出了一道呼吸声,对方头也不回地说道。

    “呀, 青木君, 你这次可真是让整个横滨都损失惨重呢。”

    “不关我的事。”青木言呼吸频率有些急促, 爬绳梯还是挺耗费力气的。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接着说道:“我都提醒过你们很多次了, 所以造成这样的结果也不能怪我,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画家。”

    “平平无奇的画家?你还真敢说啊。”太宰治的语气有些幽怨,“我今天晚上可是把原本属于武斗派的工作都做了,原本我只负责指挥和制定计划, 结果现在因为你们弄出的那个怪物,导致我没有人可以指挥,只能亲力亲为。”

    “但是你做得很好。”青木言靠坐在机体墙壁边, 手指摩挲着脸颊,“我本来还挺担心你会打偏的, 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不会说那些话刺激对方了,害得我差点失败。”太宰治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在学我吗?遮住一只眼睛什么的。”

    这番话让青木言抬起眼眸看向对方,诧异开口,“你眼睛也被人挖了?”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青木言语气带着微妙的失望,“……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比如说我。”

    太宰治驾驶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他紧贴机体都差点被晃出去,整个直升机摇摇晃晃的,跟喝醉酒了似的。

    “我说,你不会是第一次驾驶吧?”青木言质疑出声。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太宰治嗓音带着兴致勃勃与某种期待,“顺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可能要坠机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降落。”

    “这算是什么好消息啊?!”青木言瞳孔地震,连忙起身想要翻找降落伞。

    太宰治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恰到好处地出声,“不用找了,因为太匆忙,没有带上降落伞。”

    这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话,直升机上不可能不配置降落伞,没有出现降落伞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太宰治专门把降落伞丢掉了。

    “太宰治。”青木言动作顿住了,他真心实意地劝告道:“你想死不要带上我。”

    太宰治像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抢救一样,他双手完全从操控台上松开,起身走向青木言,唇边笑容看起来格外灿烂,“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离开涩泽龙彦的雾区了哦,青木君。”

    直升机失去控制开始往地面坠落,青木言注视着那只鸢色眼眸中的笑意与翻滚的粘稠黑暗,在被重力不断拉扯的呼啸风声里,地面传来的动静也逐渐变得清晰。

    死亡的气息在时间流逝中增长。

    两个人僵持着对视,太宰治脸上的喜悦伴随着死亡的靠近而变得越发真实,像是黑暗处糜烂的花,散发着腐败与最后的美。

    青木言率先败下阵来,毕竟对方真的不怕死。

    “虽然很想看见你玩脱时露出的意外表情,但可惜的是我现在还不能死。”

    他伸手拽住了太宰治的衣领,带着对方从坠落的直升机机舱中一跃而下。

    “你最好不要乱碰我。”

    青木言嗓音带着威胁,他轻轻咬破自己的指尖,在两人不断接近地面的那一刻。

    一滴粘稠的血液被用力甩在了地面,伴随着彩色薄雾骤然的蔓延,两个人一同进入了画中。

    画里雪白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但触觉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柔软宛如棉花糖一样的存在,这股柔软的感觉抵消了一切冲撞力与惯性。

    没等太宰治反应过来,两个人又很快回到了混乱一片、群魔乱舞宛如进入了大型神经病院的横滨。

    周围的植物像是突然间疯长,形状扭曲,散发着诡异的幽光,这种诡异不详的色彩就像是打翻的颜料桶一样,整个横滨铺天盖地都是这种色彩,甚至影响到了周边,就连靠近横滨的海面都被晕染。

    薄雾仍旧维持在人小腿的位置没有往上蔓延,但这种像是自然由地里渗透出的雾气,在这种诡异可怖的色彩环境下更为恐怖。

    当一个环境满是扭曲与异变的时候,正常的情况出现反而像是更高程度的反常,意味着更深层的异化。

    青木言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咬破的指尖,那里已经停止渗血了,但还是有些细微的痛,没能忍住,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

    “果然艺术定义不受拘束,青木君的作品范围也是无限的呢。”太宰治手抵在脖子处干咳了两声,刚刚对方拽着他领子往下跳,他差点就被勒死了。

    他侧过头看向身侧蹙眉看着指尖伤口的少年,“不过,青木君,你动作好粗暴哦……”

    青木言被对方暗中指责的话吸引了几分注意力,他冷笑一声,“不然你难道想要握着我的手吗?你的异能是通过皮肤触碰无效异能的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已经摔成肉泥了。”

    “态度好差——!”太宰治抱怨道:“明明之前的青木君很好说话。”

    “啊,对,因为之前我是装的。”青木言毫不在意,他目光扫过周围,又看向天空中转动的‘旧约天使’。

    “诶——”太宰治不满地拉长音调,“为什么现在不装了呢?最后结果也没有让你失望吧?我可是亲自来帮助你了哦?”

    “确实没有失望。”青木言赞同地点头,紧接着话音一转,“如果你不以死亡这种极端的方式试探我异能的极限就更好了。”

    太宰治双手背在身后,“这可都是青木君的问题,谁让你总是骗人,不弄清楚的话,说不准我会被狠狠利用压榨了都不知道呢。”

    “谢谢你啊,这么高看我。”青木言语气淡淡,甚至有些敷衍。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崩溃狂欢着的、被色彩浸染了的人从他们身侧癫狂地跑过,最后倒在不远处化为了干瘪的尸体。

    太宰治站在青木言身边,两个人跟周围诡异一片的环境格格不入,“青木君,你能控制祂回去吗?”

    “不能。”青木言干脆利落地说道:“画还在雾里,除非你能帮我把画抢回来,否则我连通道都控制不了。”

    “你觉得我一个人能从老鼠窝里把画抢回来吗?一定会被老鼠啃食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吧。”太宰治表情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朝青木言伸出了手,“没办法了,那强制让你异能失效吧?青木君?”

    “如果这么做有效。”青木言雾霾蓝色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困惑,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我肯定在跟你见面的一瞬间就让你碰我了。”

    “啊……”太宰治看出了对方的困惑,他收回手耸肩,“我以为你是想利用横滨大范围的死亡,让政府出手把费奥多尔驱逐出境。”

    “嗯……可能这么说有些冒犯。”青木言表情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怜悯,“我觉得横滨政府没有任何威慑力,你看,现在都混乱成这样了,我猜他们连罪魁祸首是谁都不知道。”

    太宰治赞同地点头,“所以我异能无法干预到现状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怪物是北美实验室的试验品?”

    “没错,那是名为「星之彩2090」的试验品,祂在成长期时会吸收大量的生命值,最后成熟就会消失。”青木言毫不犹豫地把费奥多尔说的情报告诉了对方,“现在祂脱离了我异能的控制,开始顺应本能收割生命值,你也知道祂并不是异能的范畴,我的异能对祂只起效在画的通道,祂现在已经跑出来了,我也没有任何有效办法让祂回去,除非等祂吃饱自己消失。”

    太宰治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话,他忽然开口,“但是,青木君,我记得龙头战争里你异能也失控过,那个时候祂没有跑出来吗?”

    “跑出来了。”青木言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消失了数百人,以那数百人进入画中作为诱饵,我把祂骗了回去。”

    “原来如此。”

    太宰治记得当初确实有个走私违禁品的小组织一夜之间蒸发了,不少人都以为是港口Mafia干的,但实际上港口Mafia根本没有出手。

    “但是,那也是建立在祂没有看见如此多‘食物’的情况下,现在祂的高度,足以看清整个横滨,这不亚于一顿丰盛的大餐,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够把祂吸引回去了。”青木言说到这里有些苦恼和无奈,“更别提我们还拿不到画。”

    “既然这样……”太宰治收敛起眼底的思索,看向对方,“那就启用B计划吧。”

    “什么B计划?”

    “我们去抢「书」。”

    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太宰治脸上的表情平静又认真。

    第 36 章

    果然, 按照计划里的走了,但是……

    “你是认真的吗?”青木言似不可思议般发出反问。

    “嗯?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是认真的。”太宰治双手背在身后, 一边倒退一边看向青木言说道:“你不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吗?”

    “确实, 但是你不觉得这个计划成功率很低吗?或者说, 根本不可能成功。”青木言顿了顿, 仔仔细细分析道:“之前他知道有狙击手, 也知道不派人看着我就意味着我会逃, 但费奥多尔却并没有动作, 这说明他手下的人大部分都倾注在窃取「书」上, 否则现在肯定有追兵来追我们,他会放任我们随意行动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的计划已经达成,他手下已经拿到「书」了。”

    太宰治为对方轻轻鼓掌,“青木君的推理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所以正因为如此, 我才想这么做。”

    “你有把握?”青木言眉头微皱, 他注视着对方一路倒退,最后踩上了干瘪的尸体被绊着摔了一跤, 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我可不跟你去送死。”

    “唔……我知道他手下抢到「书」后的撤离路线。”太宰治揉着被摔疼的地方,他抬起头看向那个逆着光俯视他的少年,“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

    光怪陆离的扭曲色彩在黑发少年的身后不断变幻, 雾霾蓝色的眼眸里神色晦暗不明,像是也印入了异变一样让人无端感到非人的气息。

    他淡色的唇逐渐扬起,“好啊。”

    感觉有些奇怪。

    太宰治注意力被分离了一瞬间, 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青木,你会被画的造物影响吗?就是染上色彩失去理智那样。”

    青木言微微摇头, 语气理所当然,“如果我会被影响,那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确实如此。”太宰治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服,他侧过头瞥了一眼走在自己身侧的人。

    青木言神色淡淡似乎在思考着其他的事情,露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在走神一样,眼眸中神色涣散,无焦距地看着前面的路。

    “青木。”太宰治忽然出声喊了一声对方名字,在一两秒之后得到了对方的注视,“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习惯。”

    “什么不习惯?”青木言思索着对方话中的意思,“是周围异变的模样?癫狂的人群?还是……”

    “是眼睛。”太宰治指了指自己被绷带缠住的眼睛,“失去一只眼睛的视力后会不习惯吗?”

    青木言缓缓眨了眨眼睛,伸手指摸上了自己被绷带缠住的半边脸颊,若有所思地回答,“还好吧,毕竟我也有过两只眼睛都看不见的时候。”

    他眼眸微动,看向太宰治脸上与自己缠绕在同一边的绷带,似感叹般,“我们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双眼睛。”

    “不是刚好两只吗?”太宰治疑惑地回望对方,旋即又很快明白了什么,他恍然大悟,“我们缠的眼睛一样。”

    “如果你换只眼睛缠,我们就刚好凑了一对眼睛。”青木言语气透着某种不真实的缥缈感。

    脑海里再次出现被剥离的排斥感,眼前的景象在一瞬间陌生,耳边似乎涌出了嗡鸣的絮语。

    “听起来不错。”太宰治表示赞同地点头,“作战就叫‘眼睛买一送一’吧,刚好应对现在天空中那颗眼球的情况。”

    他像是察觉到对方状态的不对劲,停下脚步看着对方。

    青木言意识到对方察觉到了什么,他单手捂着眼睛,苦笑了一声,“抱歉,眼睛有些疼。”

    太宰治目光注视着对方每个细微的表情,这种游离又恍惚的神色确实可以用痛觉解释。

    “他们为什么要挖你眼睛?我以为费奥多尔最起码会念在你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对你好点。”

    “不是他,是果戈里。”

    青木言放下了手,其实伤口已经不疼了,也许是后续在他昏迷时上了止痛药,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不重要。

    “嗯……毕竟我骗了他很多事。”说到这里,青木言语气惆怅,“我就像是个感情的骗子。”

    “噗嗤。”这句话把太宰治逗笑了,他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笑了足足一分钟后才停下,伸出手指擦了擦眼角,“原来是感情引发的报复。”

    两个人走到了一条狭窄巷子前止步。

    太宰治开口解释道:“这是横滨没有监控的地方,同样也是不会留下痕迹的地方,因为这条巷子是擂钵街通往市区的唯一一条路。”

    “嗯,那现在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该怎么从装备优良的团伙手里抢走「书」呢?”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蹲在角落里,周围扭曲的颜色污染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太宰治思索着没有出声,他忽然伸出手戳了一下青木言脸颊,猝不及防被偷袭的青木言立马回头看向对方。

    “怎么了?”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扫过周围没有丝毫变化的扭曲不详的模样,又看向天空中不断旋转散发着色彩的巨大眼球,就连指尖近乎可以握着的薄雾都没有产生半分变化。

    “唔……抱歉,只是想确认一下。”太宰治双手托着脸颊,挫败地叹气,“原来真的没有用。”

    青木言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开口,“你原来没有把握?”

    太宰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只说知道他们的路线,没有说可以抢到哦。”

    在看见对方面色越发难看的时候,他试图给青木言分析,借此安抚一下对方濒临崩溃的情绪。

    “你看,你自己也说了我们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方是装备优良的团伙,再加上那只老鼠肯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说不准我们头顶就有狙击手在瞄准呢……啊,想想还有点期待,青木君,你说狙击手是会先打我还是先打你?”

    “如果是这样,那肯定不止一个狙击手,我觉得我们会一起被打成筛子。”青木言面无表情,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怀疑起对方现有的理智,“你还有思维能力吧?太宰?”

    太宰治唇边不正常的兴奋笑容逐渐收敛,眼底原本沾染的狂热被迅速冷却,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怪异一样。

    “啊啊啊……原来是这样的原理……”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是通过放大某一情感造成思维停滞从而陷入疯狂吗?”

    青木言表情更冷漠了,对方刚刚果然没有理智。

    太宰治收敛了所有轻佻散漫的神色,在脸上剩余的是青木言从未见过的严肃和认真,那只鸢色眼眸里倒映出另一只雾霾蓝色的眼眸。

    “听着,我之前在这里安装好了炸弹,足以把这条巷子全部炸毁,但是,我不确定那只老鼠会不会因为我们之前的行动而预料到这一点,从而选择分两次进入,当然,狙击手肯定有,不过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死角,不用担心会被突然击中。”

    太宰治在认真情况下的嗓音都带着沉稳的气息。

    青木言沉吟片刻,举例出了另一种可能,“「书」也有可能被拆分成了两份,也许分两次进入的第一支队伍会带着「书页」,第二支是「书」的本体,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所有的「书」费奥多尔都得到了。”

    “没错。”太宰治打了一个响指,正经的表情没维持几秒,重新变得散漫,“所以我们需要想一个能够一口气把他们都炸飞的计划,而且最后还要能躲过狙击手的注视,从废墟里翻找到「书」。”

    “……没有这种计划,横滨今晚注定变成废墟。”

    青木言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

    甚至开始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一面,摆烂。

    “不要这么说嘛——虽然我也很想看一座城市死亡时的模样,但是因为这是命令所以没有办法。”太宰治摇晃着蹲在一边近乎自闭的少年,声音被故意拖拽着柔软,像是在撒娇一样,“青木君——”

    如果青木言不知道对方的真实面目,他一定会心软,但现在他只觉得恶寒。

    “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怎么完成这种事情?”青木言不为所动,甚至眉头紧皱,“以费奥多尔对下属的掌控,肯定连他们呼吸频率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出来,暂且不提我们都没有武力值,费奥多尔一旦察觉到异常,那些人肯定会像老鼠一样到处乱窜。”

    “确实如此,但你忽略了一点。”太宰治竖起手指抵在唇下,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涩泽龙彦的雾气会影响电子设备的传递信号,我们可以打一个时间差,而费奥多尔的属下缺乏主见,遇见变故也会第一时间以费奥多尔的命令为主。”

    青木言隐隐约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费奥多尔并不知道自己没办法控制那个东西回去,前者只认为是画在雾区里,所以才导致现在情况毫无变化。

    就像是太宰治不知道只要杀了自己那个东西就能消失一样,两边都有不同程度的信息差,这是青木言刻意为之的。

    青木言看着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对方所想的计划。

    他沉默许久,真诚地发问。

    “一直以来……我是不是给你留下太好说话的印象了?太宰?”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太宰治不置可否,他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歪着头看对方,蹲在地上给人感觉无助又纯粹。

    “所以这也是你之前要试探我异能的原因吗?”

    青木言认命地撑着膝盖起身,顺带把对方也从地上拽起来了。

    太宰治看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神色,他双手合十,睁大了眼睛,“拜托你啦,青木君。”

    青木言没有回答,他目光望着不远处建筑的楼顶,又把视线落在了对方身上,确切来说是看着太宰治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衫。

    “可以,不过计划稍微更改一下吧……”

    太宰治闻言唇边的笑容一僵,已经从对方视线的落点,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第 37 章

    “如果我死在这里, 我的尸体能够被立刻火化吗?”

    太宰治白色的衬衣上沾满了地上彩色的泥土,整个人即使没有受到侵蚀和同化,也依旧散发着诡异的幽光。

    他表情生无可恋, 甚至有些想死。

    青木言一边用对方衬衣擦手一边回应, “我相信以你的身手一定能躲过子弹的, 顺便再告诉你个好消息, 在被‘旧约天使’注视的情况下, 所有东西都带有色彩, 你现在拥有了天然迷彩服, 也就是说费奥多尔即使早有准备在这个地方安插了数十个狙击手, 都不一定能把你一枪毙命。”

    “哇,那也太痛苦了,我不要。”太宰治一脸嫌弃地揪着自己的衬衫。

    “嗯,没关系, 所以我在你背后也画了, 狙击手看见你的一瞬间我就能把他们都拉进画里, 在费奥多尔没来得及察觉的情况下,我们既能在一瞬间解决狙击手又能同时解决第一批的队伍。”

    青木言说到这里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 “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计划,对吧?太宰?”

    原本太宰治习惯性地立于指挥位,制定的计划是想要让青木言用自身作为诱饵,通过异能把巷子里第一批经过的队伍拉进画里, 画中世界是隔绝现实的,因此那只队伍会像突然消失一样,没办法传递任何消息给费奥多尔又或者是后面的第二支队伍。

    就算费奥多尔能察觉到部下的呼吸变化, 但在雾区电子频道会受到干扰的情况下,等同于察觉不到。

    不过这份细微的漏洞和差异可以用安插在高处的狙击手填补, 这是考验反应速度的一关,同样也是一场博弈。

    赌是狙击手反应速度快,还是青木言速度更快。

    狙击手也许不止一个,也许有很多,也有可能没有,毕竟青木言和太宰治都不知道费奥多尔会不会安插狙击手,但他们更倾向于对方会,以费奥多尔对「书」的重视程度,当然会确保万无一失。

    三个人都清楚如果想要抢夺「书」,这个巷子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可能性。

    所以所有的可能性都要一一做好最坏的打算。

    比如说有个专门看狙击手状态的盯梢,又比如说青木言反应没有狙击手快导致太宰治被子弹击中。

    这一切都皆有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宰治在等待着百无聊赖地想要跟对方聊天,“青木,你说我今晚能得偿所愿吗?”

    “你是指被子弹击中死掉,还是指得到「书」拯救横滨?”青木言目光盯着巷子深处,没有分给对方任何一个眼神。

    “当然是第一个!”太宰治像是被冒犯了一样,提高了嗓音,强调道:“我对那种当救世主之类的戏码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足够让人反胃了。”

    “啊,谁知道呢。”青木言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对方。

    也许他会故意报复一下对方,比如说故意反应慢半拍让对方死了什么的。

    但是炸弹启动装置在太宰治手里,他不知道启动方式也不知道装置什么样,所以只能让对方暂且活着。

    “你果然……是想报复我吧,青木君。”太宰治从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发现了什么,他没有露出阴沉又危险的神色,反倒更像是一种了然。

    通常情况下,人是能够感应到危险的,在绝境下能够把一切数值调至最高从而达到绝处逢生的极限,也能够更深一层打破异能的限制得到新的提升。

    因此,青木言亲自去做这件事比太宰治去做成功率要高。

    但——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青木言眼眸微动,终于看了一眼对方,“不是也有一种说法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我在冷静的情况下更能控制好异能哦。”

    太宰治歪了歪头,“你能感应到锁定在他人身上的视线和杀气?”

    “很遗憾,不能。”青木言嘴上这样说,但语气却让人听不出遗憾的情绪,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味在里面,“毕竟我只是个画家嘛——”

    太宰治盯着对方脸上无所谓的表情和完全与之前相反的态度,隐约发现了什么。

    青木言总是会拿自己只是个画家这件事来掩饰自己在某方面的异常。

    就仿佛他是被迫拖入这件事的,只要解决了这件事,他依旧能够回到一无所知的艺术家生涯里去。

    太宰治心底忽然冒出粘稠阴暗的恶意,想要告诉对方艺术的殿堂已经永远对对方关上大门了,一旦接触过世界的阴暗面,沾染上鲜血的艺术家不再是自由又纯粹的创作者,根本没办法再踏足无垢的世界。

    但看着对方被绷带缠绕住的侧脸,他忽然又索然无味,放弃了这个想法。

    脚步声逐渐回荡在巷子中,太宰治的视线从青木言脸上转移到了巷子里。

    幽暗弥漫着彩色薄雾的巷子中,出现了人影,视线粗略扫过大概有十个人左右,他们脸上没有表情,眼眸里空洞又麻木,像是听从命令而行动的木偶。

    那些人中间有个人手里提着一个金属材质类似于保险柜一样的提箱,其他人手里拿着枪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中间那个人牢牢护住。

    在那些人逐渐靠近中,没等青木言提醒太宰治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后者就已经走了出去,从容不迫又自然,更像是散步经过这里的人员。

    在这条视野受到阻碍的巷子口突然窜出一个大活人,这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更别提那支队伍还是在戒备的情况下。

    异能顷刻间发动,如同地面安静的薄雾突然暴起了一般,像一张巨型的网把那些人全部吞噬进了另一个世界,从太宰治出现,以及那些人的消失,这其中甚至连三秒钟的时间都不到。

    这跟预想中的一样,只是……

    青木言疑惑地看向周围所有高楼。

    没有狙击手?

    原本站在巷子口的太宰治也很快意识到什么,他快步走回原本跟青木言一块蹲着的位置。

    “你把狙击手也拖进画里了吗?”

    “没有,在开启通道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多出了人……”青木言提及这一点眉头微皱,他看向对方,“费奥多尔没有安插狙击手?”

    “虽然想肯定的说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事实看起来好像就是这样。”太宰治耸了耸肩,倒是颇为放松,“如果团伙也没有分成两批就更好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青木言面色罕见的有些严肃,“如果他没有在这个地方安插狙击手,就说明他一定设置了其他后手。”

    “唔……好像也有道理。”太宰治赞同地点点头,很快话音一转,“青木有考虑过狙击手也许被会什么自然不可抗拒因素干掉的可能性吗?”

    “什么……?”青木言微微愣了愣,“你有帮手?”

    太宰治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说道:“说不准他们会因为离天空太近而被‘吃掉’呢?”

    青木言一时之间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调侃,认认真真地回答,“那是精神污染逐步同化直到心甘情愿奉献生命成为食物,并不是物理吃掉。”

    太宰治摊了摊手,语气有些无奈,“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不是吗?总之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了,青木,你要进去检查一下那个东西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不是「书」吗?如果我计算的没错,下一批来的时间是两分钟以后。”

    “你是担心这是障眼法?”青木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下意识想要用异能进画里去看,却忽然在用本体和精神体之间犹豫。

    原因很简单,他不信任太宰治,后者同样也不信任他,他们之间说是合作,但其实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勉强。

    如果他用本体进去,对方有可能会用异能无效化,把那幅画抹消。

    但如果他仅用精神体进去,则暴露了自己的另一张底牌——画中世界对于自己是可以随心所欲构想的,哪怕是本体不进去,也能通过通道从里面拿出东西。

    “怎么了?”太宰治像是才发现对方的迟疑似的,口吻带着再单纯不过的疑问,“还有一分钟哦。”

    电光火石间,青木言做出了选择。

    早在之前太宰治就发现过画中自己的虚假,也许在那时,对方就已经有所猜测,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验证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风险最低的那一项——用精神体进入画中。

    太宰治注意到对方眼眸涣散了一瞬间,下一秒,青木言手中忽然多出了一个金属材质类似于保险柜一样的提箱,提箱上有锁,但他没在那些人手中找到钥匙。

    “没有钥匙。”他对太宰治这样说。

    后者早有准备地拿出一根铁丝,一边鼓捣锁孔一边说:“看起来费奥多尔似乎把钥匙放在了第二批人手里,不过……钥匙并不重要。”

    提箱发出一声金属落下的声音。

    紧接着打开了。

    这其中太宰治甚至没有花费到半分钟时间,熟练的动作仿佛做过上万次一样。

    第 38 章

    比想象中的要容易, 也更为顺利。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白纸,看起来与普通的纸张别无二致。

    “这就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书」?”太宰治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挑剔, “看起来跟普通的纸没什么区别嘛。”

    他伸出手拿起那一页纸, 纸张入手的触感有些奇异, 像是触碰上了更为虚无又肃穆庄严的东西。

    「人间失格」被动触发, 白色的浅光在指尖闪烁了一下又很快平息。

    眼前似乎恍惚了一瞬间, 像是窥见了众多重叠的、类似于镜面一样的世界交叠在一起, 但又人影幢幢看不真切, 像是幻觉一样。

    青木言只见太宰治脸上露出某种愣怔, 随后又放下了那张纸,淡淡地说道:“确实是「书页」。”

    青木言:“?”

    这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被迷茫包裹的青木言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碰了碰那张纸,除去触感有些奇异之外,也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他们两个人凑在一块对这张纸轮番观察, 最后青木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不确定地看向正准备悄悄试试能不能把「书页」折叠成纸飞机的少年, “太宰, 这好像已经过两分钟了吧?”

    这句话让太宰治动作微顿,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 “那只老鼠比想象中的要敏锐。”

    “他们会从其他路线逃掉吗?”青木言目光望着空无一人的巷子。

    呜咽的夜风带来远处癫狂人们的零碎言语,想要在无序混乱的城市里需要寻找一支乱窜的团伙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除非他们有直升机能够从天空上离开,否则想要从窃取到「书」的异能特务科去往码头通过走私船离开横滨,就只能从这一条路走。”太宰治唇边的弧度带着几分阴郁, “老鼠们喜欢的下水道我已经全部封死了,等他们打通下水道的路,大概已经天亮了吧, 你的那个造物也该吃饱死掉了。”

    “你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一样。”

    青木言感觉自己腿都快蹲麻了,他看了眼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 伸出手试图把太宰治脱下来的外套铺在地上坐。

    “在你被那个魔术师带走之后,我可做了很多工作哦。”太宰治注意到对方的动作,他立即拽住了自己外套,顺带拽住了对方手腕。

    在青木言疑惑的视线里,太宰治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什么?你是指那些人迟迟没有出现吗?”青木言很快反应过来了。

    他面色忽然一变,反客为主拽着对方开始跑。

    太宰治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跑,一边颇有闲心地说道:“其实这种情况也在计划之内,只不过这是最糟糕的可能性,啊……当然,这种‘最糟糕’建立在有狙击手的情况下,因为我们一旦离开那个位置开始逃就会暴露在射程里,说起来也是呢,毕竟他们都是被洗脑了的棋子,会用这种疯狂的举措确保费奥多尔计划的万无一失也很正常,也许是把你救走引起他的焦虑了吧……”

    “你看起来游刃有余……”青木言跑的气喘吁吁,耳边听见对方这样一大串话,当即停下脚步把对方往前面一推,“你背着我跑,身为港口Mafia一员,你身体素质肯定会比一个天天坐在画架前的画家要好吧?”

    太宰治像是被呛到了一样咳了好几声,最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青木君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是港口Mafia里体术最弱的传言吗?”

    没等对方出声,他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看向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巷子,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巷子里面用力抛了出来,零零碎碎的落在地上,轮廓在昏暗的环境下模糊不清。

    太宰治的嗓音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同传入青木言耳畔,“而且,这个距离已经够了。”

    最糟糕的可能性就是这两支队伍之间有联系频道,不用通过费奥多尔的实时传话和命令,也许费奥多尔之前下达过命令,如果没能联系上前面的人就等同于有陷阱,并且给出了解决方案之类的命令,所以在前面的人进入到画中失去联系后,后面的人才会选择用炸弹探路。

    如果对方安排了狙击手故意在之前没有开枪,而是在他们起身远离巷子口时才开枪,那他们现在大概已经死了。

    从他们还活着的情况来看,费奥多尔居然真的没有安排狙击手。

    但是这个距离明显不够……如果太宰治真的在巷子里装了炸弹的话,极有可能会引起连锁大爆炸。

    青木言不放心地又往后挪了几步。

    太宰治没有注意对方的举动,他目光紧紧盯着巷子口的方向,心底推算着时间,在巷子口处似乎被投射了影子的那一刻,他果断按下怀里的控制器,随后拉着青木言往更远的地方跑去。

    比之前更大的热浪与爆炸声袭来,背后皮肤感知到一片滚烫的温度,连带着感觉头发都要燃烧起来。

    两个人被气浪掀翻一头栽进了不远处的绿化带里,现在的植物已经变异疯长,说是绿化带更像是原始森林的灌木丛,枝叶带着凌厉的弧度与扭曲的形状。

    但是与看起来格外恐怖的外表不相符的是,那些枝叶一碰就碎,像是干燥被抽干水分与生命力的枯枝一样。

    所以两个人并没有受伤,只不过头发里都掺杂上了零碎的枝叶残骸。

    “不是说距离够吗?”青木言伸手剥下头发里的草叶,瞥向另一边还没能从绿化带里挣扎出来的少年。

    “唔……躲过他们的炸弹距离够了,躲过我事先安装的就不一定了。”太宰治上半身还在灌木丛里,但声音却顽强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两条修长的腿在半空中蹬了两下后,终于把自己拯救出来了。

    “差点闷死,里面的空气真难闻,像是臭氧的气味。”太宰治坐在绿化带旁边缓了一会儿,才看向那个逆光站在一旁的少年。

    后者正看着天空中的那个巨大眼球发呆,眼球表面似乎已经有了很多裂纹,但在一圈接一圈的环形物体的旋转下又有些模糊不清,像是扭曲的空间展现出光污染产生的幻觉一样。

    “祂快要裂开了。”太宰治顺着对方视线看了一眼,笃定地说道。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青木言收回视线,望向已经被炸掉旁边两栋建筑的小巷。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巷子了,两边的建筑从底部坍塌,碎石完全把原本的那条狭窄通道堵住。

    按照最初想法,原本两批人都拉进画里是最方便的,但是他们之间毫无信任,合作也透着试探与表面,因此在太宰治同意第一批拉进画里时,他也会同意太宰治第二批用炸弹。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不用炸弹不行,在第二批十分警惕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办法靠近,被对方炸飞倒极有可能。

    太宰治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把铲子,热情地分了一把给青木言,“来享受挖宝的快乐吧,青木君。”

    “……”

    青木言看了看手里的铲子,又看了看完全被石块覆盖的废墟,“你最好知道大概位置,不然回头等费奥多尔接收到被白雾延迟的通讯,大概会立刻派人来把我们炸飞。”

    “放心啦,我保证我们一个小时之内绝对能挖到,如果他派人来,我们就故技重施把人困在画里好了。”

    太宰治语气欢快,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完成守护横滨的任务,还是因为坑了那只老鼠一把。

    毕竟之前他们都被对方带着走,那种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要做的憋屈感,也是时候该让费奥多尔体验一下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一样,“说起来之前被收进画里的人怎么样了?”

    “当然是死了。”青木言奇怪地看了一眼对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似的,“如果没死的话,我也不能那么快拿到「书页」,毕竟你知道的,那些人都以费奥多尔的命令优先,他们都会誓死保护「书页」。”

    “啊啊啊……也是。”太宰治一边挖一边似不甘心地嘀咕,“我还在想那些人还活着的话,也许能够通过某种手段给费奥多尔传递错误信息呢。”

    青木言叹了口气,“可惜已经死了,活着的话太麻烦了。”

    太宰治侧头看了一眼那个专心致志挖「书」的少年,后者脸上神色平静,说出这番话时的情绪跟在说今天天气一样,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透着非人的冷漠与薄凉,似理性至极。

    但艺术家都是感性的才对。

    青木言身上总是会出现这种让人觉得矛盾又虚假的气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既然如此,那之前挑断你手筋的那些人应该也死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放过他们的类型。”

    青木言闻言神色有些无奈,“你现在不会又要说我骗你的事吧?这样的话小心我罢工不挖了。”

    “怎么会?”太宰治像是被冤枉了一样,无辜地看着对方,“这只是普通的闲聊。”

    “最好是这样。”

    两个少年在周围异常癫狂的环境下吭哧吭哧地挖着废墟,头顶扭曲的光污染取代了月光成为了新的昏暗光源。

    不远处的高楼。

    这里是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同样也是色彩照亮的最多的地方,宛如灯光璀璨如梦似幻的盛大舞台一样,流动的色彩从天际降落,似绸带般。

    一道雪白的身影坐在天台边缘,他身后是几具看起来像是狙击手一样全副武装的尸体。

    尸体被弄的鲜血淋漓,那些人麻木不仁的表情至死都没有多大变化,这或许也是最后尸体会如此支离破碎的原因。

    猩红的液体铺陈在地面,印染上天空中不可名状的色彩,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在扭曲在蔓延,直到把所有尸体串联在一起。

    宛如猩红靡丽的地毯在舞台上铺开,也似拥有常人难以理解之美的画卷,带着炽热疯狂的色彩。

    同时也裹挟着奢靡与死亡的气息。

    那个坐在天台边缘的人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宛如一直困扰他的难题得到了解决的方法,金色的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正在废墟里挖石块的少年。

    明明如此远的距离按理来说根本分不清两个少年之间的区别,但他的视线却精准地看着那个拥有雾霾蓝色眼眸的少年,那个拥有与夜空中巨大眼球瞳色相同眼眸的少年。

    带着暗色手套的手张开,露出一直被握在手心里的那颗漂亮的蓝色眼球。

    雪白的斗篷被高处的风吹的簌簌作响,似一只白鸟在天际展开了翅膀,转瞬消失。

    第 39 章

    青木言觉得自己来到横滨受伤后的所有运动量都没有今天的多, 他都快累死了,全靠一口气吊着一直挖。

    翻起的石块上似乎有血迹,但是在流动的色彩中并不显眼, 反而更像是什么蠕动扭曲的活物一样, 这是天空上那个物体在进食的表现。

    “太宰, 这片区域的居民不会也一块被炸死了吧?”青木言不确定地朝另一边的少年询问。

    “我之前有让人清空这片区域的哦, 如果有人被炸死了, 那大概是在你这个造物下失去理智癫狂乱窜的疯子吧。”太宰治语气似乎毫不在意, “嘛, 反正迟早都活不过今晚。”

    话音落下, 太宰治掀起的石块下面露出了被砸成肉酱的尸体,他习以为常地往旁边继续挖。

    “有没有一种可能……”青木言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的石块上罢工,“就是说……其实他们分成了三批?”

    “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之前从异能特务科里拿到的监控只显示这么多人。”太宰治摇了摇头, 手下的铲子再次掀起石块。

    这一次伴随被砸成肉酱尸体的还有一个沾满血迹的金属盒子。

    “找到了。”

    老实说, 这些肉酱尸体都在色彩的浸染下变得像是光污染般的马赛克一样, 并没有多少血腥感,反倒有些未知的恐怖, 因为那些肉块还在不断蠕动,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啃食,也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

    总之让人生理不适。

    太宰治皱着眉头用衣服隔着盒子去开,反正他衣服已经脏成这样了, 也不介意再脏一点。

    这个盒子比之前的要复杂许多,这是一个电子密码锁,使用的金属是最为坚固的合成金属。

    太宰治拆了一会儿发现想要打开的话十分困难, 而且似乎如果连续输错三次会完全锁死。

    他放在耳边摇了摇,发现听不见声音, 这个材质密封效果也很好,同时也具有一定重量,没办法判断。

    “打不开?”坐在一边的青木言看见对方的举动明白了什么,“你现在要去异能特务科要密码吗?”

    “那些人可不会给,他们一个比一个老古板。”

    太宰治语气带着讥诮,他用衣服卷起盒子,转而把干净的外套穿在身上系好扣子,瘦削的身躯上缠绕着绷带,那层绷带像是一层里衣一样,完完全全遮挡住了皮肤。

    “我们回港口Mafia,那里有足够的装备够我打开。”

    “但是我去没关系吗?”青木言跟在对方身后,语气似别有深意,“我可是十分想要弄清楚你们秘密的人。”

    “唔……也是呢,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乱跑,说不准港口Mafia会有清醒的人看见你,陌生面孔可是会被视为入侵者击毙的哦。”太宰治嘴上这样说,神色没有丝毫的担心。

    原本戒备森严的港口Mafia,此刻空无一人,就连从大门走进去都没能看见任何成员。

    太宰治一路带着青木言走到了研究室,用指纹解锁开大门,门后是一排排精密设备,其种样繁多的程度让青木言差点怀疑对方把欧洲的电子研究室也搬来了。

    不过太宰治并没有用那些看起来很高级又复杂的设备,而是选择了比较方便操作的普通连接方式去破解。

    青木言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里,目光打量着房间里与外面走廊的布局。

    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太宰治随手擦掉了头上冒出的细汗,“开了。”

    青木言闻言起身走过去,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那本书很奇怪,封面是完全空白,看起来不是很厚,普通笔记本的厚度,封面倒像是硬壳。

    太宰治兴奋地伸出手想要拿起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

    但在指尖触及「书」的刹那,「书」忽然无风自动开始翻页,「人间失格」被动完全触发,一圈圈的白色光晕裹挟着文字骤然亮起。

    刺眼的光源让青木言下意识捂住眼睛,所幸这种情况似乎只发生了一瞬间,在他试探着睁开眼睛时,周围光线已经回到了正常情况。

    但是眼前的太宰治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对方脸上原本兴奋的宛如孩童般纯粹的期待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一种迷茫到阴郁的深不见底,就像是沼泽一样。

    “太宰?”青木言微微歪了歪头,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这道声音像是打碎了什么虚幻似的,太宰治回过神下意识露出一抹伪装性的笑容。

    “啊……我没事哦,这确实是「书」本体呢。”

    青木言静静地盯着太宰治,后者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细微之处所展现出来的反应却像是忽然有些无措那样,导致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带着伪装的意味,想要把内核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

    “对了,我记得青木你是想要找魏尔伦和兰波的吧?”太宰治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他提议道:“我带你见一下他如何?就当做你帮助我得到「书」的报酬,如果你能把他带走也无所谓哦。”

    这句话落下,气氛一时之间陷入沉默,青木言并没有回答对方,那只雾霾蓝色的眼眸里带着剖析般的探究。

    太宰治唇边弧度不变,手里却紧紧握着「书」,细微的颤抖暴露了他并不冷静的事实,反而还带着些许慌乱,像是在为什么感到焦急,也像是在为什么感到迷茫与无措。

    “我错了。”青木言忽然开口,他嗓音平静又冷冽,“我本来以为死的会是现在的港口Mafia首领,但是我忽略了一个可能性,港口Mafia首领并不是一个人的称呼,而是一个位置的称呼,因此这个位置可以后来被人坐上,我认错人了。”

    他眼眸里的神色与天空中那颗巨大的眼球一般,带着不含任何情感,与非人的理智,“原来我想要救的港口Mafia首领是你,太宰治。”

    气氛再次陷入凝滞,安静的近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太宰治的呼吸声很轻,他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沙哑。

    “唉……被你发现了吗?”他叹息着抬起眼眸看向那个站着对面的少年。

    后者理所当然地点头,“毕竟你之前把那些事情藏的那么严实,再加上你只是个干部并没有可以决定的权利,却能突然之间说出这样的话,我猜,应该是你发现我说想要救港口Mafia首领并不是谎话,又反应过来我想救的人可能是你,所以心生愧疚,下意识想要弥补才做出了这种决定?”

    “不过……既然你能反应过来我想救的人可能是你——”青木言嗓音缓缓拉长,他看着那个目光晦暗不明的少年,“你想当首领了吗?太宰。”

    “谁知道呢?”太宰治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他似单纯疑惑那样,“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当上首领的呢?青木君?”

    “因为我曾受过很严重的伤,法国没有纯粹的治愈系异能者能够治好,所以不得已用了非治愈系但能够治好我伤势的异能,也就是‘转换’,通过转换平行世界的自己获得健康的躯体。”青木言目光望向窗外,似回忆那样。

    “我现在得到了完好的身体,这具身体很好,但因为时机问题,‘转换’的时候刚好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死亡的那一刻,未完全消散的记忆和意识一同顺着身体来到了这个时间跟我融为了一体。”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抚上了自己被绷带缠绕了半边脸颊的地方,眼眸里闪过一丝惋惜,“所以我想改变自己死亡的命运。”

    这一番话透露出了大量信息,连带着为什么对方性格会与画家人设不相符都解释了,如果接纳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生长环境的自己,融合了不同的性格与记忆,那么理应也会与过去的自己发生割裂。

    “平行世界吗……?”太宰治若有所思地低声重复。

    如果是平行世界那就没有参考价值了,虽然他并没有在「书」中看见自己当首领时的平行世界,但是青木言似乎也不清楚他想保护的、当上首领的人是谁,可是对方现在却能确定不是森鸥外,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拿到了「书」吗?

    “异能无效化和异能道具碰撞会触发特异点,你在特异点里看见了什么?”青木言身体微微前倾,他嗓音很轻,“是平行世界?”

    ——在平行世界里看见了什么才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呢?是跟之前你询问我的事情有关,跟你朋友有关吗?

    后面的话青木言没有说出口,但他带着剖析的视线已经很好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太宰治唇边勾起弧度,鸢色眼眸微沉,似威胁也似不悦,“有的事情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件好事,这里可是港口Mafia的地方,青木君,你不想见法国超越者了吗?”

    青木言缓缓眨了眨眼睛,收敛了所有探究的神色,“想见的,麻烦你了,太宰。”

    变得真快。

    青木言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摸到了对方性格大致。

    原来是个会用完美伪装与尖刺掩饰保护自己内核的胆小鬼。

    第 40 章

    青木言正站在站在一扇门门口迟疑, 这是港口Mafia最深层的隔离室。

    太宰治把他送到这里后就离开了,背影透着几分急切,像是想要立即找个没人的地方整理思绪, 也像是想要立刻换下这一身脏乱的衣物。

    而对方在离开之前告诉自己门后是魏尔伦, 当初活下来的超越者是魏尔伦。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显然是想要让他从对方口中得知。

    太宰治之前也说过如果他能够把对方带走也无所谓,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确信他做不到这一点一样。

    是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青木言思索着伸手轻轻敲响了门, 门里没有穿出任何声音, 等待了一分钟后他推开了门。

    门没有锁, 发出一声老旧的“嘎吱”声响。

    房间里的布置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酸, 同样也没有任何奢华的元素,一切只能说是简约和恰到好处,空气带着些许潮湿与幽香。

    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藤椅里,暖色调的灯光从高处落下, 照亮了房间里大片空间, 同样也有未能照亮的暗处, 正如这间房间的陈列一样,恰到好处。

    似乎发觉了门外的人身上并不是熟悉的气息, 坐在藤椅里的男人微微转身看向门口。

    “你是谁?”

    他声音古井无波,甚至不像是疑问句,而是按照人类都该有的提问那样例行公事发出询问,俊美脸上忧郁的气息并没有伴随着这句话而飘散一点, 仿佛一切对于他都没有意义了一样。

    青木言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什么,对方身上的气息没有以前那么具有攻击性和危险性,而压迫力也有所改变, 像是内敛了一样。

    “魏尔伦先生。”他嗓音平静又清冷,目光看着那个被困在这狭窄房间的, 曾经辉煌的暗杀王,“我老师很想念您。”

    “老师……?”魏尔伦低声重复了一声,他重新抬起眼眸看向那个站在门口身形瘦削的少年,那只雾霾蓝色的眼眸似曾相识。

    他记忆力很好,不会遗忘任何一张见过的面孔。

    在法国王室贵族举行的宴会里,他见过这张脸,只是当时对方还过于稚嫩,脸上带着婴儿肥,虽然微表情看起来怯生生的,但展现出来给人的感觉却带着不输大部分贵族的压迫力。

    “原来是你,维克多·雨果抚养的小孩。”魏尔伦单手支着头,遮住了半边脸的金色碎发往一旁倾斜,“我记得他跟兰波的关系更好。”

    “如果他还活着再好不过。”青木言扶着门槛,这里似乎没有被色彩浸染,也许是位置太深无法窥见天空的原因。

    “活着……?”魏尔伦似自嘲般笑了一声,“我也希望他活着,我在等待他回来。”

    那就是死了。

    青木言对于法国人喜欢说的弯弯绕绕浪漫堆砌的词藻再清楚不过。

    “你看起来状态并不好,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魏尔伦目光落在对方卷翘柔软的黑色发丝下,那里有雪白绷带从中缠绕,缠绕住了对方半边脸颊。

    魏尔伦经验丰富,自然能够看出平滑绷带下对方的眼球似乎被人挖走,“你眼睛怎么了?我记得他不是想要把你培养成一个无垢画家吗?”

    “出现了一些小意外。”青木言不愿意多说,他唇微微抿起,有些阴郁。

    “看起来你付出了很多代价才走到这里。”魏尔伦了然地合上了手里的书,“只为了见我一面?”

    “因为我老师想要见你。”青木言看着对方,“你要回法国吗?我可以带你离开。”

    话虽如此,青木言也知道对方同意的概率很低,那双蔚蓝色眼眸中灰暗一片,仿佛已经丧失了一切意义,倒不如说对方还活着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魏尔伦从胸膛中挤出几声闷笑,没有嘲笑的意思也没有喜悦的情绪,仿佛更像是在为什么叹息一样。

    “异能者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小艺术家。”他重新收回视线落在书的封面上,像是在透过书看向更遥远的东西,“我对那些贵族政权没有任何好感,如果现在你是因那些人而来的,我早已经把你赶出去了,不过既然你是因那家伙的思念而来,我可以对你说说事情的真相。”

    魏尔伦顿了顿,又补充道: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可以坐在这里的椅子上。”

    “请说吧,我总要带些什么回去给老师的。”青木言抬起脚步走进了房间。

    这个结果他早已做好准备。

    或许从这么多年对方明明活着却没有丝毫消息就能够看出来了。

    青木言从对方低沉优雅的声音里明白了所以事情的来龙去脉,无论是魏尔伦的突然背叛,还是最后兰波的帮助与道歉,又或者是异能实验的机密,对方全都说了出来,但也只有在说到兰波的时候对方表情会浮现些许波动。

    直到最后魏尔伦都没有提过中原中也异能。

    明明两人的异能完全相似,其中不连贯的地方如果加上中原中也的存在就连贯了起来,比如说对方为什么要暗杀那些人,又比如说最后如果真的是耗尽力量而死又为什么会有意识。

    除非一切都是为了中原中也,最后他也是被中原中也所击败。

    异能相似这种概率本就低到离谱,更别提魏尔伦的特殊性以及这俩人眼睛是如此相像。

    房间里伴随着尾音的落下,久久没有声音再响起,直到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从门口探出。

    “呀~青木君,你们还没聊完吗?虽然打扰你们有些抱歉,但我要提醒你一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哦。”

    “我知道了。”

    青木言起身准备告辞,他还没开口,只听对面的男人缓缓说道。

    “不要告诉他们中也的特殊性,否则我就杀了你。”

    “嗯。”青木言微微点头,没有为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诧异,“请放心,我对这些没兴趣。”

    魏尔伦没有说话,半晌,在青木言即将踏出门栏时才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态度问题而道歉一样,“替我向你老师问好,虽然我并不喜欢他。”

    门在青木言身后合拢,门前的太宰治漂亮精致的脸上是让人看不清真实想法的表情。

    “青木言的老师跟魏尔伦先生看起来关系不错。”

    青木言不置可否,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眼前的太宰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看起来已经整理好了所有情绪和想法,最后展现出来的伪装也变得完美又捉摸不透,像是沼泽一样,更加死气沉沉了。

    “我们该怎么做?你要用「书」拯救横滨吗?”

    “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在拿到「书」后我发现,「人间失格」会跟「书」产生相斥,我用不了。”太宰治语气十分惋惜,脸上却没有任何困扰的表情,他手里拿着的「书」外皮包裹着一层书壳,隔绝了与「书」的直接触碰。

    “「书页」呢?我记得你摸「书页」异能没有明显的反应吧?”青木言目光从对方手里拿着的「书」上一扫而过。

    “试过,同样也用不了。”太宰治随手翻了翻「书」,空白页里夹着一张纸,那是被分离下来原本用于研究的「书页」,“而且「书」的使用条件很苛刻,需要完整的前后因果和逻辑关系,似乎做不到立刻把横滨恢复原状。”

    青木言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在选择去抢夺「书」时,会先弄清楚全部的。”

    “这也是无奈之举不是吗?”太宰治单手合上「书」,态度仍旧有些漫不经心,“总不能任由那只老鼠拿到「书」。”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青木言靠在墙壁上,看着对方脸上像是在思考其他事情那样所露出的心不在焉。

    “嗯……你说如果把北美试验品降临在横滨的事情泄露给欧洲,后者会迫不及待赶来测试数据并试图解决吗?”太宰治音调像是在开玩笑那样透着轻佻。

    “我觉得横滨会变成废墟,你想被燃烧成灰吗?”青木言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屑,“那些人可不会在意一座乡下小城市的安危。”

    “果然是这样……”太宰治叹了口气,像是没办法一样。

    他目光看着倚靠在墙上像是在看着什么地方发呆的青木言,“青木君,刚刚我接到了费奥多尔的通讯。”

    “嗯?他说什么?”这番话吸引了青木言几分注意力。

    “他说——”太宰治鸢色眼眸里神色晦暗不明,唇边的笑容也掺杂着几分危险的压迫力,“你的目标其实是「书」。”

    “……”

    青木言觉得费奥多尔大概是已经气疯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居然也能做得出来,他死了可对费奥多尔没有好处,毕竟「书」在太宰治手上,又不在他手上。

    “你信了吗?”

    “当然没有,不过他说的后半句我更感兴趣。”太宰治看了一眼对方仍旧平静的脸,没看出对方任何情绪波动,无论是被说中的慌乱还是被冤枉的恼怒,全都没有,“他说,只要我带着你和「书」去见他,他就告诉我如何除掉天空上的那个怪物。”

    “很令人心动的提议。”青木言轻描淡写地点评,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同意了。”

    太宰治微微颔首,“既然没办法恢复原状,总要及时止损不是吗?虽然这显而易见是个阴谋,但主动权在对方手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虽然太宰治的语气是无奈的口吻,但青木言总觉得对方另有计划,对方不会顺着费奥多尔的计划走,同样也不信任自己——在明知道自己想要救他的情况下。

    倒不如说,太宰治现在已经谁都不信任了。

    看一次平行世界能够让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吗?

    青木言代入自己想了想,好像确实能够变成这样。

    “现在去见他?”

    “不,在这之前我得先跟魏尔伦先生单独聊会,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了,青木君。”太宰治笑了笑,用最轻松纯粹的语气说出了十分可怕的话,“如果你跑了,我就按响入侵警报,进入警戒状态的港口Mafia会射杀任何陌生面孔。”

    “我们之间的合作,真的是像纸一样脆弱呢。”青木言叹息一声,妥协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太宰治微微耸肩,也是一副无奈的模样,“嘛……谁让我在平行世界里根本不认识青木君呢,而且你的演技和谎言真的很厉害哦。”

    太宰治从书中窥见过众多可能性的平行世界,那些世界里无一例外的都没有见过青木言,这也许跟他不注重艺术界有关,也跟他跟法国没怎么深入了解过有关,但唯一出现在他面前、来到横滨的青木言,只有眼前这一个。

    “那我姑且当做夸奖?虽然跟画家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赞赏吧。”青木言若有所思地说道。

    太宰治低低笑了两声,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他打开眼前的那扇门进入了房间里。

    门在青木言眼前合拢,这个隔音效果十分的好,最起码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只要带着他和「书」去见费奥多尔,后者就会告诉太宰治解决方法吗?

    那大概是告诉太宰治只要杀了他,事情就能得到解决吧。

    但即使这样,太宰治一个人也没办法在包围里保护住「书」,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以费奥多尔心狠手辣的程度,太宰治绝对也会死。

    后者肯定能够明白这一点。

    这样的话……

    太宰治跟魏尔伦单独谈话,是为了制造什么后手吗?

    让魏尔伦书写「书」的内容?

    这样做确实可行,只是对方会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