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处暑(3)
我曾撞见聂文乐和越飞光在假山里看画册,那本画册上的人被画成我的脸,在纸上摆出各种淫乱不堪的姿势,难以入目。
那时候他说我该去秦楼楚馆挂牌子,言语对我轻贱之意不言而喻。
聂文乐是一条忠心的狗,他原来给越飞光当狗时,就格外忠心。
养狗总要施舍点好处。
“不行。”我对聂文乐说,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失望,甚至恳求时,我才将后面的话说出,“你可以握住我的手,直到马车入城。”
几乎是我的话才落,聂文乐就猛然捉住我的手。他将我的手包在他手里,那瞬间我感觉到恶心,但我需要忍耐。
因此我将脸扭向一旁,只当那只手不是我的。
但这对于我来说,依旧是一件难熬的事情。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地反复抚摸,从手腕一直摸到手指尖,聂文乐仿佛对此乐此不疲。
我有一种自己被蛇缠住的错觉。
没多久,聂文乐居然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手指碰触到他的皮肤时,我实在控制不住,快速将手抽回。
聂文乐俊朗的面部泛着古怪潮红,他怔怔看着我,似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脸变得更红,想解释什么,可却又没说什么,只是喊我,“九……皇子……”
我从袖中拿出手帕,当着聂文乐的面擦手,轻声道:“你僭越了,但这一次就算了,我不罚你。若你下次不听话,我就会罚你。”
我把擦完手的手帕随手丢在马车的案几上,而我转头打开车窗看了下马车行到哪里的功夫,案几上的手帕就不见了。
我转眸看向聂文乐,他依旧盯着我看,见我看着他,喉结猛然滚动一下。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问手帕的去处。
我其实不懂他们为何可以随意对着同性发情,一个个像极了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动物,纵使被华服丽冠装饰着,也掩盖不住本质的丑恶。
我脑海里闪过太子与小溪的场景,太子为何要给那个太监取这个名字?
溪与羲,是我多想了吗?-
如今天气越来越寒冷,今年的雪也来得特别早。马车入城前,我将聂文乐赶了下去,他像是自知理亏,也没争辩什么,只是用很肉麻的眼神望着我。
我没有再提先前在车上的事,只让他多盯着郊外,不要出岔子。
进城没多久,天空就开始下雪。回到宫里,我先去了一趟藏书阁。
此时雪势渐大,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浅浅的雪。光是我下轿到进入藏书阁这段路程,肩头就沾了不少雪花。
我将狐裘解下,递给钮喜,免得雪花融成水,待会弄湿里面的书籍。
这里的书大多都是孤本,损失不得。
藏书阁一共有七层高。
越往上,书就越珍稀,林重檀常常待在七层修复古籍。藏书阁都是纸,一旦起火,火势将难以控制,故而藏书阁里都没有炭炉,在里面待久了会觉得冷。
我走到七层,在七层的角落处找到了林重檀。他坐于临时的案桌前,面前摆着许多书,那些堆叠起来的书,几乎要掩住他的身形。
他没注意到我的到来,还在低头写些什么,直至我走到他身边。
我没让钮喜跟上来,怕人知道我在这,我还让钮喜把伺候的宫人一起带走,半个时辰再过来接我。
林重檀顺着我的衣摆往上抬头,对上我的目光时,他先是一皱眉,随后伸手拉住我的手,“怎么没穿狐裘,冷吗?”
“不冷。”我把袖中的金丝雕花汤婆子给林重檀看,我今日其实穿得挺厚,脱了狐裘也觉得还好。
但林重檀却嫌我手冷,强行将我拉入他怀里抱着。我被他拥在身前,身体大半被他的裘衣裹住。
我觉得他是故意说我穿得单薄。
不过林重檀抱住我后,的确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从后面以下巴轻轻压在我的肩膀,继续拿起笔完成之前的事情。
林重檀的怀里很暖和,我明明是过来想问他一些事情,却不知不觉在他怀里睡着。只是我这个觉睡得不安稳,我总感觉有鱼在咬我。
我曾在书上看过一篇奇闻异志,说的是有个读书人立志游历天下,他往西走,遇到了一群奇怪的鱼,那些鱼会咬人。
我感觉我也遇到了,那鱼似乎还是个有洁癖的,先帮我把手洗了,才咬我的手,而后又来咬我的舌头。鱼身滑溜溜,我根本抵不开。
我醒来时,已经不在林重檀怀里,而是睡在他平时小憩的榻上。他拿被子将我裹得严实,自己坐在地上,用小榻旁的案桌工作。
林重檀发现我醒了,他搁下笔,转过身看向我。以烛火照明的藏书阁中,他背着光,长睫下的眼眸乌黑。
我被他紧紧盯着,刚想问他看什么,他先一步将手探进被子里。
我不由地身体往后退,但还是在被子里被他握住手。被子里暖烘烘,鼻尖隐隐能闻到被褥上属于林重檀的气味。
雅而幽。
他不顾我挣扎地握住我手,语气倒是极为温和,“最近睡得不好吗?”
他的手并不冷。
近来,我的确睡得不怎么样,夜里心头总是缠绕着很多事。
我不想承认,转移话题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一边说,一边暗暗努力想将手抽回。
“你睡了一个时辰,钮喜来过了,因你没醒,我叫他先回去,再晚些时辰过来接你。”林重檀先是用力对我的手一握,继而又慢慢松开。他见我要起床,拿过床尾放的衣服准备帮我穿上。
我也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脱了,仅着单衣睡在林重檀往日睡的床上。我竟然睡得这么熟吗?连衣服被脱都不知道。
林重檀先帮我穿衣,又蹲下身替我着袜穿靴,我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忽地想起被关在城郊的段心亭。
段心亭的死讯传出后,林重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他在我面前闭口不提段心亭,仿佛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
“你也这样帮段心亭穿衣服吗?”我冷不丁问他。
林重檀动作略微一顿,抬起眸时,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小笛,我只这样照顾你。”他轻声说。
我并不相信林重檀的说辞,他也没有再说其他,帮我穿戴好后,拿了个刚灌了热水的汤婆子给我。我下床走到他伏案工作的案几旁,书籍上的古文晦涩难懂,我仔细辨认,也不过认出几个字。
林重檀注意到我的目光,问我是不是想学。我摇摇头,提起另外一件事,“我想问问你怎么记账,我也想学着开商铺。”
他闻言带着我去藏书阁的四层,藏书阁每层都很大,层层叠叠的书架,让人根本无法得知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他走到最西角的书架,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
“这几本算是入门的书,可以拿回去先看看。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林重檀说。
我的目的其实不是学记账,开商铺,我是想拿到万物铺的账本,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找个由头。
我想知道万物铺一年能赚多少,太子又知不知道万物铺背后的主人是林重檀。林重檀瞒着众人开万物铺这件事,明显暴露出他的野心。
他所求的定不简单。
我想击垮林重檀,不仅要从仕途,万物铺我也不会让他好好开下去。
过了几日,我拿着看完的书去找林重檀。这次我没有跟他提前约,今日天公也不作美,下雪又落雨。我出门时,庄贵妃很不放心地说:“非要今天去藏书阁吗?万一受寒了怎么办?你体质向来不好。”
“母妃,我没事的,我书上有些不懂,想尽快弄懂。”我说。
庄贵妃勉强同意我出门,但又给我加了一件衣裳。我感觉到自己都快被裹成球。到藏书阁时,阁里静悄悄的,想是这种恶劣天气没多少人愿意来。
守门的宫人受不住寒,此时也躲在耳房里偷懒。
我没惊扰人,进入阁内,但到了七层,却没有看到林重檀。我又往下寻,寻到五楼的时候,忽地听到南角似乎有古怪的嘎吱摇晃声。
我以为是老鼠,怕老鼠咬坏书籍,连忙快步上前,却看到陈姑娘脸色绯红从最里面的书架后走出。她对上我的目光,眼里闪过惊恐、害怕,以及羞耻,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离开。
陈姑娘走得太急,掉了东西在地上,我看到地上的东西,想喊住她,可她听到我的声音却是越走越快。
我怔了下,走过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发现那是一块特制的进士进宫腰牌。
每个被选入藏书阁修纂古籍的进士都有一块腰牌,腰牌上不会有名字。
第62章 处暑(4)
方才陈姑娘是跟哪个进士躲在这后面吗?
我重新走向最里面的书架,不过后面已经空无一人。多半是陈姑娘离开的时候,那个人从另外一个方向溜了。
那个人是谁?
胆子竟然如此之大,敢跟未来的太子侧妃在藏书阁幽会。
我在五层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其他人,便将腰牌收到袖中,从楼梯下去。我下到二层的时候,看到从一层上来的林重檀。
他手里看着两本书,看到我时,神色有些惊讶,随后给我行了个礼。
一般在外面,林重檀都会给我行礼,称我为九皇子,举止表现也是我是皇子,他为臣子,我们二人并不熟稔。
只有私下无人的时候,他才叫我小笛。
我看着行礼的林重檀,开口道:“林大人,我上次看的书有些地方不明白,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替我讲解一下?”
“微臣愿意为九皇子分忧解惑。”林重檀随着我上到七层,待确定四下无人时,他才用亲近的语气对我说,“今日这么冷,怎么还过来?路上可有冷着?”
他伸手过来,似乎准备摸我脸。
我想到刚刚撞到的陈姑娘,本能地避开林重檀的手,同时视线向他腰间扫过。
没有挂着腰牌。
没有腰牌,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出入宫中。
林重檀因我的躲避而顿了一下,他慢慢将手收回,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问起学记账的事,“小笛是哪里不懂?”
我把我带来的书放在案桌上摊开,指了几处我的确不能理解的地方。他拿过纸笔为我解释,又从案桌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极小的算盘。
“这个算盘比较轻,平时可以拿来练手。”他将算盘递给我。
我思考一瞬,将算盘收下,装作相安无事与他相处。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若再不出宫,宫门就要落锁了。
林重檀却仿佛根本没有离开之意,他在跟我讲完我不懂的东西后,就继续他修复古籍的工作。
只是他修复古籍也并非全心全意,非要时不时握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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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观了许久,低声问他,“你今日还不走吗?待会恐怕夜路更难走了。”
林重檀摇了摇头,“今日我不离开,要把这本书修复完。我想尽量在开春之前把这些古籍全部修复好。”
开春后,他们这些进士也该封官了。
我看他几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我回去了。”
林重檀闻言搁下笔,送我到七层楼梯口,途中他凑近我,似乎想亲我。我先是想躲,随后想到腰牌的事,便忍住没避开。
脸颊被亲,我止不住地颤了下睫毛,但我只能控制住自己想打他的欲望,越发窝进林重檀怀里。他先是一顿,继而吻开始过分。
我快被林重檀亲得呼吸不过来,又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心里火气顿大,刚想推开他,他先一步松开我。
林重檀素来玉白的脸此时有些红,他微微侧开脸,过了一瞬,竟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往下走。
我刚刚偷摸摸把林重檀身上摸了一遍,都没有发现腰牌-
翌日,我让钮喜去打听腰牌的事,却没有进士表示自己掉了腰牌。而林重檀也在第二日的傍晚出了宫。
我盯着手里的腰牌看,这个腰牌是工部做的,工部尚书是我之前的三叔。
如果林重檀去求三叔,未必不能得到一块新的腰牌。
跟陈姑娘在一起的人是林重檀吗?
那日他对我发情的恶心模样,的确也像是在这种放满圣贤书之地行龌蹉之事的人。
陈姑娘家世好,未来又是太子侧妃,林重檀保不齐对陈姑娘动了心思,就像他当初对段心亭一样。
想到这个可能,我瞬间觉得反胃。我丢下腰牌,匆匆去到浴房,想把林重檀碰过的地方洗干净。
就在我洗的时候,钮喜过来了。
“九皇子,太子殿下过来了。”
我听见这话,刚想让钮喜说我不舒服,不见太子,但话出口前,我想到我先前丢在桌子上的腰牌。
“你把太子请到我寝殿,说我在沐浴,晚会过来。”我对钮喜说。
钮喜点头。
浴房重新剩下我一人。
我盯着水中的人影,以手波动水面,人影也须臾间变成残影。有些事情即使恶心,我也不得不做了,我不能看着林重檀步步高升-
我穿好衣服回到寝殿时,果然看到太子在把玩我放在桌子上的腰牌。他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本就长得阴柔,衣服一艳,愈发貌若好女。
他听到我到的动静,将腰牌放在桌子上,“弟弟怎么白日沐浴?”
“有些不舒服,所以就去沐浴了。”我语气淡淡地说。
太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又拿起桌子上的腰牌,“孤记得这个腰牌是今年新进的进士才有的,弟弟宫里为什么会有一块?”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腰牌,又挪开眼神,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在藏书阁捡到的。”
“捡到的?可没有进士说自己丢了腰牌。”太子说。
我抬手用巾帕擦拭还未干透的头发,转身往内殿去,“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捡的。”
我故意想让太子拿走腰牌,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跟着我走进内殿。
第63章 白露(1)
今日庄贵妃御前陪驾,并不在华阳宫。
太子跟着我进内殿,他如来自己寝殿一般,怡然自得。我不由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对上我的视线,眉毛轻轻一挑,随后向我走来。
我刚要开口,他先一步拿过我擦发的巾帕,“还真爱撒娇,头发也要孤给你擦。”
什么?!
我什么时候让他帮我擦头发了?
我想将巾帕扯回来,太子却不肯给我,还举高了手。我身量未有他高,难免要踮起脚去拿。几番下来,我心里动了怒气,可还没发火,他先抓住我手。
原来是我衣袖宽大,举手时衣袖滑落,手腕上戴着的玛瑙红佛珠便露了出来。
太子扣住我手,目光细细在我手腕上扫过,眼神深幽不少。我拧起眉,用力地想将手抽回,“你松手!”
“没大没小。”太子瞥我一眼,不痛不痒地训我,“连太子哥哥都不喊了。”
“有什么可喊的,上次你在……”我顿住,眼神转开,“那事我还没有跟你计较。”
“原来弟弟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太子低低一笑,“那事是孤错了,不该养着那小玩意在身边,弟弟看在孤送礼,又亲自过来赔罪的份上,原谅了孤这一回。”
我闻言重新看向他,“我说的不是小溪的事,是你强行将我扛到梅园亭的事。你与小溪做了什么,与我何干。”
我这样说,他眼里笑意倒愈发明显,“嗯,自是和弟弟无关,那玩意儿不过哭起来有点意思。”
我没再接话,抓起太子手中的巾帕给自己擦头发,只是没擦几下,他又抢了过去,“弟弟别动,今日孤真是过来赔罪的。”
他并非是个伺候人的主,上次上药我就瞧出来了,但这一次他动作轻了许多。我接下来的计划需要用到太子,所以也不再赶人,他喜欢伺候我,就让他伺候着。
有宫人进来奉茶,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瞪圆了些,奉茶时还几次偷偷瞄太子。太子目光转到奉茶的宫人身上,我察觉他想开口,抢先训斥宫人,“没规矩的家伙,茶都奉不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宫人连忙应声退下。
一旁的太子出声:“弟弟御下可真够心善。”
我听出他在讽刺我,上次在东宫,一个宫女不慎打翻茶盏,就被他罚去性命。我做不到,也看不得他在我面前随意杀人。
“这里是华阳宫,他是伺候我的宫人。”我强调道。
“好,你的宫人你来管。”太子后半句声音低了些,“御下心软,御上倒是凶巴巴,原来孤怎么没瞧出你还是个小爆竹。”
我偏头看向他,辩解道:“我不是小爆竹。”
“哦?不是吗?”太子说着,忽地伸手过来捏了我脸颊两下。我吃疼,刚想发火,又想起自己才说的话,只能生生忍着。他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趣,凑近看我。
“小爆竹,小狸奴,气得脸都鼓起,想咬孤?”太子故意将手指在我唇角晃,逗我去咬他手指。
我又不是真的猫,怎么可能旁人拿手指逗我,我就去咬他,但我厌恶太子对我的态度。
原来我是林春笛时,他看我如看尘泥,现在我成了姜从羲,他戏谑轻浮,全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弟弟。
他为什么要把那个小太监的名字改成小溪?他不是没有其他弟弟,可我从未看到他这样去对待其他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与我年龄并未相差多远。
我想试一试他。
想着,我对着太子的手指咬了下去。
他眸色微动,却没有把手指抽出,垂着看着我。我也抬起眼看着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太子一直没说话,我渐渐觉得没意思,慢慢松开牙齿,催促他,“我头发还没干,你怎么不继续擦?”
太子看了眼手指上被我咬出的牙印,什么都没说地继续帮我擦头发。
我头发干得差不多后,我就赶人离开。太子一反常态地好说话走了,只是走前,他不仅带走了腰牌,还将我床上的布娃娃拿走了。
“既然是捡到的,那弟弟就将这腰牌交给孤,孤看看能不能物归原主。”他说。
他拿腰牌我自然没意见,这块腰牌能调查到林重檀身上是最好。可他为什么还要拿我的布娃娃?
他怎么就发现了我枕头旁放着的布娃娃?刚刚我们都没去到床榻那边。
“这个不行。”我想把布娃娃拿回来。
太子把布娃娃往身后藏,“孤一见这个娃娃就喜欢得紧,弟弟就把这个给孤,孤明日让人送其他好东西过来。”
“那也不行,你、你可以拿其他的,不能拿这个。”布娃娃是我亲手做的,我又常常抱着布娃娃。
太子听到我的话,露出沉思的表情,仿佛在犹豫,我见状又说:“你拿其他的都行,就这个不行。”
“这样啊。”太子沉吟道,忽地单手将我抱起,“那孤退一步,勉为其难把这个带回东宫好了。”
我愣了下,才反应他说的东西是我。愣神间,他已经抗着我走到外殿,我连忙挣扎,手脚并用地想下来。
这时,庄贵妃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这是……”
太子终于将我放下,收起脸上玩味的笑,对庄贵妃说:“庄贵妃娘娘,孤在跟弟弟玩,现在时辰不早了,孤也该回东宫了。”
他仗着腿长,走得飞快,我根本来不及抢回我的布娃娃。
庄贵妃盯着太子离开的方向,又快步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我,想看我有没有受伤。
发现并无伤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嗔怪道:“太子刚刚这是在做什么,有他这样跟弟弟玩的吗?”
我摇摇头,想了下,说道:“他有病,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庄贵妃听到我这样说,也赞同地点点头,“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不过估计过段日子,他会忙得没时间来打扰你。你父皇差不多快选好十二公主的夫婿人选,太子作为十二公主嫡亲兄长,自然是要好好去考验下未来妹夫,加上他自己的婚事也近了。”
“十二公主的夫婿是谁?”我不由问。
“你父皇还在犹豫,看是选状元还是探花。”庄贵妃说-
太子那边拿走腰牌后,却没了动静,陈姑娘被我在藏书阁撞见后,也不怎么去藏书阁了。林重檀依旧整日泡在藏书阁里,在我又一次跟他提起学记账的事后,他终于把万物铺的账本拿来给我看,虽然只是一个季度的。
我对记账只是粗略学了个皮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心思看账本的每一本收支。
看着看着,我感觉到自己的靴子被脱了。
我知道脱我靴子的人是林重檀。
我踢了两下,没挣扎开,也懒得管了,直至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多了一串珠子。
是上次林重檀送我的手链,此时手链已经被改成足链。雪白珠子由红绳穿在一起,锁扣是金子。红金与雪白连在一块,戴在我的脚踝上。
林重檀没有骗我,那珠子刚戴上,我已经感觉到它与寻常珠子不同,泛着温热。
不过我并不喜欢脚上新多出的东西,我觉得很碍事。
林重檀给我戴好足链,抬眸问我,“喜欢吗?”
我看着他,抿唇笑了下,“喜欢。”
林重檀唇略微一动,随后他重新低下头,“喜欢就好。”
他给我重新穿上鞋袜,我察觉出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又想起十二公主的婚事。
林重檀会被选中吗?
皇上还在他和探花郎之间犹豫。我见过探花郎几次,一次是在登科宴,他投壶功夫很好,一次是在蹴鞠赛,他蹴鞠倒是踢得平平。
剩下的便是在藏书阁见过他。
探花郎也被选中入宫修复古籍,我有一次看到他,他正在爬梯子。我从他身旁经过,他先喊住我:“劳烦帮我接下书。”
声音很是低沉。
我停下脚步,帮探花郎接书。他回头才发现接书的人是我,面上露出略微惊吓的表情,不过很快又稳住表情,从梯子上下来,恭敬温顺向我行礼,“九皇子安。”
“免礼。”我把书还给他。
平心而论,林重檀较探花郎优秀许多,无论是外貌,还是学识。探花郎之所谓能成为一甲第三名,很大原因是在同批进士里除了林重檀,他是相貌最优秀者。
不过探花郎生了一双桃花眼,桃花多情,看什么人都像是含情脉脉,不像林重檀。
林重檀一旦冷下脸,是极其难以接近的-
我思索一番后,主动坐到林重檀身旁,“我听母妃说你有可能是十二公主的未来夫婿。”
林重檀听我提起十二公主的婚事,神色却没什么变化,还持笔在纸上写着字,语气也是淡淡,“不会是我。”
“为什么不会是你?”我对林重檀笃定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怎么就能肯定不会是他。
林重檀总算放下笔,转头看向我,“前两日陛下召见了我,我回禀陛下道我在姑苏老家已经定了亲。”
我被林重檀的话镇在原地,定亲?他什么时候定的亲?
他从未跟我提过。
林重檀看着我的表情,轻声问:“怎么是这个反应?”
“你跟谁定亲了?”我追问道。
他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盯着我看。我登时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也同时知道了他方才的话根本就是在逗我玩。我生气地要起身离开,他却将我扯到他腿上抱住。
“如果九皇子愿意当公主,那微臣倒也愿意尚公主。”林重檀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起来,唇角隐有笑意。
第64章 白露(2)
无耻!
我恨不得打林重檀一巴掌,但我又从他的话里听出旁的意思。十八岁生辰那夜,太子曾对林重檀说,说他对秦楼楚馆的女子冷淡。
我一度认为林重檀只喜欢男人,毕竟段心亭也为男子,可陈姑娘的事让我开始犹豫。此时林重檀的话,也许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
他不是不喜欢女子,是不喜欢秦楼楚馆的女子。
像他这种卑鄙伪君子,恐怕很喜欢看着高门贵女为他倾慕的模样。
我想到林重檀可能是那日躲在书架后面的人,就觉得恶心。他也是那般将陈姑娘的脚握在手里,低头亲吻吗?他也曾吻过陈姑娘的唇吗?他是不是也像哄我一样哄陈姑娘?
“小笛。”林重檀的声音变低许多,他以手指捧起我脸,我的目光与他视线接触,发现我眼中的他竟蒙上一层水雾。
不,不是他蒙上水雾,是我居然在软弱地哭泣。
林重檀手指接到我面上滴落下的泪珠,他长睫微颤,眼眸幽深,随后越发将我拢在怀里,“我说的是玩笑话,是我错了,不要哭了。”
我胡乱擦掉面上的泪,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身,“我不是因为你的话哭的,是灰尘进了眼。”
林重檀不让我起身,认真说起了十二公主的事,“那日蹴鞠赛,我从你浴房里出去,无意看到了十二公主从蒲若南的浴房出来。”
蒲若南是探花郎的名字。
我听到这段话不由停下挣扎的动作。
林重檀继续说:“当时蒲若南并无异常表现,想来他肯定是认出了十二公主。这件事发生,蒲若南却还能进藏书阁修复古籍,从此看出,十二公主怕是早对蒲若南这种人动心,所以才就算身边的宫人嬷嬷全部换掉,也不肯说出蒲若南的名字。十二公主是最尊贵的帝女,自幼千娇百宠,如果未来驸马人选不合她心意,她恐怕把天捅破不会答应,所以我并不担心十二公主会嫁给我。”
我觉得林重檀似乎不耻探花郎,言语神色多有轻蔑之意。
“你不喜欢蒲若南?”我问林重檀。
林重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之前有在想十二公主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尖叫,如果她进了探花郎的浴房,怕是见到了探花郎的身体。探花郎对此缄口不言,如果不是为了十二公主的名声着想,就是别有所图。
我想起探花郎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心里觉得不太妙。
虽然十二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但她也是我的妹妹,关系纵使不亲,我也不想看她选一个品行可能有问题的人当夫婿。
“你肯定清楚蒲若南,他是不是私德有损?”我连忙问。
林重檀还是不肯说实话,只说让我不要离蒲若南太近。
我不肯罢休,追问几次,他才露出无奈的笑,“十二公主选蒲若南也没什么不好的,难不成你想让十二公主选我?”
“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不选他,也不一定要选你,你也不是好人。”
林重檀被我骂,眸色暗了暗,他扣住我的腰身,“我的确不是好人,我一看到小笛就想把小笛的衣服全部脱光。小笛,我有时候都在可惜,你看不到自己害羞的模样。每次我脱掉你衣服,你的身体都会变成粉白色……”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用力推开他,临走前,我还踢了他一脚。等我怒气冷眼回到华阳宫,才发现自己被林重檀糊弄了。他刚刚明显是不想跟我多谈探花郎的事情,才故意说那种话气走我。
他越不提探花郎,那代表探花郎一定有问题。
林重檀不提,不代表我不能查。我刚让宋楠帮我去查探花郎,太子又来了。
他带了一堆礼物过来。
我本不想在意他带来的东西,只想让他把我的布娃娃还回来,不过我看到其中一样东西的时候,心神还是控制不住被吸引走。
是西洋望远镜。
原来太子赏赐了林重檀这个东西,我当时找林重檀要,他不肯给我。如今太子也给我送西洋望远镜。
两个望远镜有细微的差别,我这个望远镜更小些,可以挂在腰间。
太子注意到我看西洋望远镜的目光,从案桌上拿起,“这个是望远镜,可以通过这个东西看到很远的地方。弟弟,你要不要试试?”
我装作不认识此物的样子,从太子手中接过,他亲自教我如何使用,又站在我身后,指导我将望远镜对着外面的窗户。
我早已见识过望远镜的神奇,此下再次用望远镜看事物,依旧觉得此物的厉害。我连窗外树干上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提路过的宫人。
我甚至能看清他们每个人细微的表情。
“喜欢吗?”太子的声音从我耳旁传来。我察觉到有热气落在我耳垂上,不适地扭开脸。
“还行。”我低声说。
“看来弟弟不是很喜欢这个望远镜,那再来看看这个。”太子走到最大件的一样礼物前,他伸手将红布扯下。我看清红布下的东西时,登时怔在原地。
这是一面镜子。
镜子不稀奇,但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楚的镜子。
太子轻笑道:“西洋镜,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照人都极其清楚。孤想以弟弟的美貌,拥有此镜最合适不过。”
我认为他故意戏弄我,脸色不由冷了冷,但我也忍不住频频看那面镜子。
这面镜子照人也太清楚了。
而这两件礼物还是开头,太子送的接下来一堆东西,全是西洋的稀罕货。
有奇形怪状的雕像,有不用沾墨就能写的笔,还有西洋的香脂盒……
香脂盒里的脂膏颜色娇艳,香味黏腻。我正端详着,心想若这东西没毒,可以送给庄贵妃。
太子却冷不丁伸出尾指在脂膏上划了一下,再在我眉心一点。我愣了下,才皱眉去擦。
可他抓住我的手,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眉心,“弟弟别急着擦,让孤好好看看。”
我眉头蹙得更紧,见他目光灼灼,越发恼怒,用力挣开他的手后,我拿手指去擦眉心的印记,可是那东西竟然难以擦掉,我擦了半天,反在眉心擦出一条浅红色的印记。
太子走到我旁边,他应该知道我生气了,此时倒低三下四来哄我,“这玩意要用点水才能擦干净,孤来帮你擦,好不?”
“不用。”我避开他伸过来的丝帕,“我自己可以擦。”
我叫钮喜去给我打水,等水来时,太子又从带过来的大箱子里拿出一个奇奇怪怪的瓶子。
等他把瓶子打开,我才发现里面竟然是酒。
太子倒了两杯,其中一杯放到我面前。我本不想喝,但这酒闻起来很香。
喝一杯应该不会醉的,就算我醉了,这里是华阳宫,又是白日,我也不怕太子会做什么。
这样想着,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酒味道有点像果子酒,但又有细微的差别。为了品出具体差别,我又抿了一口。
不知不觉我将一杯酒全部喝进肚子里,而我旁边的太子也从一个变成三两个。
我想让他别一直在我面前晃,可我抓不住他的肩膀。
“弟弟醉了?”有人在我旁边说话。
我努力睁大眼睛,却发现面前不再是太子,而是一只黑色大狗。
嚯!好大的狗狗!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狗,我止不住伸出手去摸狗狗,但狗狗在躲我,我只好站起来,结果没走两步,差点摔坐在地。
是狗狗接住了我。
“酒量怎么这么差。”又有人说话。
我不想听人说话,我想听狗狗叫。我往狗狗身上爬,狗狗身体跟我想的不一样,并不软,反而硬邦邦的,爬起来并不舒服。狗狗似乎不想让我爬它身上去,几次想扯下我。
我真是醉糊涂了,爬不上去,我就要狗狗坐下。我含糊不清地喊:“狗狗……让我抱、抱一会,你不要站那么高。”
旁边好像有人来拉我,“九皇子,我们先把醒酒汤喝了。”
我不要喝。
我要跟狗狗玩,可狗狗不让我抱,也不让我坐它身上去,还想逃走。我只能使出我的看家本领,我像螃蟹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住狗狗。
最后,我终于骑到狗狗了,狗狗被我压在身下,表情似乎很无奈。我伸出手揉狗狗的脸,想让它开心点。渐渐的,我觉得累了,便趴在了狗狗身上。
好像有人想把我抱下来,但我不肯。
狗狗似乎已经放弃了,“算了,随他吧,等他睡着了就好了。你们再把醒酒汤去热热,看待会能不能让他喝进去。”
第65章 白露(3)
我这一醉醉得稀里糊涂,直接睡到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垂下的纱帐遮挡不住香炉的熏气,安神香的香气徐徐渡进账内,褥子暖和,我习惯性去拿布娃娃,抱了个空才意识到布娃娃被太子拿走了。
我在帐里的细微动静被守在外面的人注意到,钮喜掀开纱帐,见到我醒,先端了热水与我喝。
我坐起喝水,才发现头疼。那酒的后劲竟如此之强,我不过才喝了一杯。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问钮喜。
“卯正二刻,贵妃娘娘已经跟太学那里打过招呼,九皇子今日不用过去上课了。”
冬日天亮得晚,我喝完一杯水重新躺回床上。昨夜酒醉后的记忆渐渐回笼。
我居然在喝醉后,把太子当成了狗。
记忆提醒我,我昨日先是非要抱着太子,而后又把人压在地上坐着,谁哄我下来,我都不肯。我还觉得太子束发的玉冠好看,动手去拿,太子被我不轻的动作扯得面色微变,不过竟也把玉冠给我。
我拿了玉冠,却没喜欢多久,转眼又盯上了太子腰间挂的玉佩、香囊等物。我把那些玩意儿全部扯了下来,一个个看,一个个玩,玩到后面我累了,这才老老实实地趴在太子身上不动了。
我迷迷糊糊在太子身上半睡半醒着,直至庄贵妃得知这边动静赶了过来。庄贵妃将我从太子身上哄起来,又喂了我喝醒酒汤,这才勉强结束一场闹剧。
我低头看了看已经换过的衣裳,有些无语地抚额。看来酒不是个好东西,以后还是不要乱喝了。
正想着再睡一觉,我忽地发现脚踝上少了东西。
“钮喜,我脚踝上的那串珠链去哪了?”我掀开纱帐。
钮喜正在换香,闻言搁下手里的东西,从另外一处拿了个小匣子过来。小匣子里正是林重檀送我的珠链。
“昨日伺候您沐浴的时候,奴才发现这条链子把您的脚踝磨出了红痕,所以想着戴着这个睡觉会不舒服,就取了下来。现在要戴上吗?”
我看着小匣子里的雪白红金珠链,又转眸看向自己的右足。正如钮喜所说,脚踝后跟处有浅色的红痕未褪。
林重檀现在就和他的礼物一样,不适合我。
“不用,先收着吧。”我低声道,“太子有看到这串珠链吗?”
“应该没有。”
我重新躺下,在安神香的助眠中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到了正午前。正在我躺在床上惫懒不愿意动时,宫人传话说四皇子来了。
四皇子早上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听说我没醒,又回去了。
我心想让四皇子等不太好,于是先让钮喜请他进来,我爬起来洗漱。
四皇子提着食盒走进内殿,他一眼看到了我内殿的西洋落地镜,想是他之前也没见过西洋镜,盯着镜子看了许久,不过他也极其聪慧,很快猜出西洋镜的主人,问我:“这是太子送的吗?”
“嗯。”我将脸洗干净,又将香片含在口里,咬了几下后吐掉。四皇子目光已从镜子那里收回来。
“从羲,我听说你昨日喝高了,今日我自己下厨熬了解腻的小米粥。”四皇子的话刚落,宫人进来通报说太子来了。
我听到太子又来了,心里有些烦,庄贵妃明明说他最近会很忙,怎么有空老往我这里跑。我想了想才说:“请太子去南殿,上茶上点心伺候着。”
可是我的话说完没多久,太子就径直走了进来。他先是乜斜着四皇子,语气有些奇怪,“老四在啊。”
四皇子低头给太子行礼。
太子随意摆摆手,继而走到我旁边。我因为昨日发了酒疯,也不好计较太子闯进来的事情。但他一直盯着我看,让我有些不自在。四皇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太子的行为感染,过了一会,他也悄声走过来。
两人如两尊大佛一样守在我旁边,我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你们去外面喝茶,杵在这里做什么?”
宫人正在给我束发,他们两个就盯着那个宫人,害得那个宫人手一直在抖。
“茶有什么好喝的。”太子懒洋洋道,他瞥了眼旁边的四皇子,“老四不出去喝茶?这里的茶你那估计喝不上。”
四皇子拘谨地说:“我暂时不想喝茶,我想看看从羲这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你能帮什么忙?”太子问。
四皇子说:“总有地方能帮上忙的。”
我见他们两个人隐隐要对上,只能打断二人对话,“四哥,我想喝你刚刚说的小米粥了,你让宫人去摆桌,我待会出来就喝。”
“好。”四皇子听到我要喝他熬的小米粥,很高兴地走了,而留下来的太子神色却不大好看。
“你叫他什么?四哥?你怎么不叫孤三哥?”
太子这话说得真是奇怪。
我头发已经束好,只差穿外袍。我站起身,展开双臂让宫人帮忙穿衣,目光与太子的视线对上,“我叫你不也是太子哥哥吗?你若更喜欢三哥这个称呼,那我以后就叫你三哥。”
太子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他拿过红漆盘上的腰带,“孤也不是那么喜欢三哥这个称呼。”
说着,他帮我系上腰带。
太子这一番动作做得并不熟练,扣的时候还差点扣错,最后是宫人小心翼翼地指导,他才帮我系好腰带。我低头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开口。
这时,庄贵妃身边伺候的安嬷嬷过来了,说皇上和庄贵妃回宫了,听说我醒了,叫我一同过去用膳。因太子和四皇子都在,便都一起过去。
皇上已经知道我昨日发酒疯的事,在饭桌上笑话我,“这点酒量以后怎么办?你那些哥哥们可个个都是海量。”
庄贵妃替我说话,“从羲身体一向不好,原先也没怎么喝过酒。”
“是儿臣不好,儿臣不该随便拿西洋酒给弟弟喝。”一旁的太子主动揽下事由。
皇上听到此话,微微颔首,“你这个当哥哥的的确没做好,下次弟弟要喝酒,你需要考虑他的酒量,下次可不能再让从羲喝成那样。听说昨日闹得厉害,像小猴子似的挂人身上。”
后半句是对我说的,我闻言脸色止不住地发烫,也不敢说话,只含糊地唔了一声,低头喝汤。
饭桌上,皇上像是随口一般,提起十二公主的婚事。他问太子心中可有好的人选。
“儿臣觉得林重檀不错。”太子答。
我喝汤的动作不禁顿了下。
皇上又问四皇子,“老四,你觉得呢?”
四皇子应是鲜少跟皇上同桌用餐,先前一直没怎么说话,被猛然点名,声音都透着紧张,“如果单从今年的进士来选,林重檀的确不失为好人选。儿臣见过林重檀几次,得知他学识颇高,一手文章良金美玉,想来人品应是不差,外形也很是俊美,颂颂应该会喜欢。”
正在我想事的时候,皇上点了我的名字。
“从羲,你觉得谁好?”
我抬起头,桌上众人目光此时都落在我身上。
第66章 白露(4)
我不明白太子为何要推荐林重檀,当年我和林重檀生辰当日,他明明是撞见了的。但也许像太子这种人,他根本就不介意林重檀在之前是跟女人还是男人在一起。
太子还那么信任林重檀,那林重檀呢?
他跟我说他不会娶十二公主。
我抿了下唇,谨慎地说:“儿臣不敢妄言,不过儿臣觉得颂颂年龄还小,也许可以再相看相看。择婿未必要相貌佳、文采好,人品才是重中之重。前朝韦阴公主的驸马是当朝大司马之子,学识相貌皆是一等一,可驸马性傲,虽尚公主,却不将韦阴公主看为妻子。不仅如此,前朝惠帝病重,他便在外宿柳眠花,折辱韦阴公主,害得韦阴公主不满三十岁就撒手人寰。”
在我看来,林重檀这等卑劣之人是万万不配尚公主,他不仅不配尚公主,更不配去祸害世上的其他人。
皇上听到我的话,却是冁然而笑,“看看,从羲都会说这种话了,看来还真是长大了些,有哥哥的模样了。”
皇上这反应是明显没有对我的话认真,我还想在争说两句,不想让十二公主嫁给林重檀。当然,探花郎应该也不是好人。
可庄贵妃以眼神制止我,继而莞尔笑道:“他懂什么,还是个小孩子,颂颂是嫡公主,婚事自然也要有皇后娘娘的操持。”
庄贵妃一句话引到皇后那里,皇上便没有再提此事。
午膳后,宋楠进了宫,我昨日让他去调查探花郎的事情,他虽还未调查出什么,但告诉我另外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你说有人在跟踪你?可有看清面容?”我有些紧张。
宋楠是武将出身,能跟踪他的人想来不是寻常之辈。
宋楠点了头,“微臣看清了其中一个,不过那人相貌普通,衣服也无明显标志,分辨不出是谁派来的人。但主子让我调查探花郎蒲若南的事情,恐怕已有第三人知晓。”
是林重檀吗?
“主子,还查吗?”宋楠低声问我。
我捏紧手里的宣纸,片刻后道:“跟踪你的人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了吗?”
宋楠摇头,“应该没有。”
我想了想,说:“先暂停查蒲若南。”
我觉得派人跟踪宋楠的人应该不是林重檀,林重檀手底下应该没有那么厉害到能跟踪宋楠的人。
那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派人跟踪宋楠?
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但我现在也不敢确定。我不让宋楠继续查下去,一是怕打草惊蛇,跟踪的人多,保不齐探花郎也会知道有人在查他。其次,派人跟踪宋楠的人尚在暗处,我不知对方来意,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
我这厢刚暂停查探花郎的事情,那一头十二公主出了事。
不知她从哪里得知皇上更有意将她许配给林重檀的事情,居然在自己寝殿里闹起了绝食。
这事本是被悄然压着,不往外声张,但四皇子找到了我。
他一脸为难坐我面前,“从羲,父皇交给了我一个任务,但对于我来说,这个任务几乎没法完成。”
原来皇上知道十二公主的事后,不仅没去哄十二公主,相反还让四皇子和太子一起去劝十二公主。
太子领了这份差事,却压根没劝十二公主,反而笑吟吟地作壁上观,看着十二公主闹,气得十二公主哭得更伤心。四皇子因为长相偏凶,十二公主自幼就不喜欢这个哥哥,四皇子在十二公主面前,连句话都插不上,一开口,就被十二公主更为响亮的哭声打断。
四皇子走投无路之下,想到了我。他想到原先十二公主与我亲近,想着我也许能说上话。
此下只有我和四皇子两人,我说话便没有在皇上面前那般顾虑,“父皇是想让你和太子劝说颂颂下嫁给林重檀吗?”
四皇子放下手里的茶盏,“父皇并没有明面这样说,只说颂颂绝食的事闹得难看,让我们当哥哥的去劝劝,颂颂的婚事尚是个未知数。”
我思索许久,还是同意了和四皇子一同前往颂颂的濯夜殿。我们刚到濯夜殿的主殿门口,就差点被一个花瓶砸到。
四皇子连忙将我扯到他身后。
花瓶破开殿门遮风的棉帘,砸在殿外的石砖上。里面还传来十二公主的尖叫声,“我就不嫁,我不要嫁人!父皇和母后是养不起我了吗?为什么要把我嫁人,还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前几个月,十二公主还对着林重檀的脸脸红害羞,转眼间林重檀就成了她口中不喜欢的人,闹绝食也要不嫁。
殿里的宫人出来收拾花瓶碎片,看到门口的我和四皇子,面色大变,连忙跪下来,“四皇子、九皇子安好,奴才们不知道两位皇子到来,还望两位皇子恕罪。”
四皇子仔细将我看了一遍,见我没有被花瓶碎片碰到,才对宫人说:“平身。”他又往殿里瞧了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我没有多想,直接拉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十二公主仍在哭,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此时眼睛都是肿的,脸蛋因为哭得伤心而泛着红晕。她看到我和四皇子,仿佛想说什么,但又扭开脸继续哭,边哭边埋怨皇上和皇后,说他们不疼她。
碎碎念一大通后,又抱怨起她的皇兄们。
“个个皇兄都是黑心肠,别人都说哥哥多,日子也过得舒心,我的哥哥们全部都欺负我!”
四皇子见状手足无措,上前想说几句话,但他刚开口说一个字,十二公主就把脸扭向另外一边,几次下来,四皇子围着十二公主打转,但一句话都没能说。
我看着这一幕,便在椅子坐下,又问濯夜殿的宫人,“我有些饿了,宫里有什么吃的?我想吃点热食,开胃的最好。”
“不许端吃的上来!”宫人还没回答,十二公主先凶巴巴开口。
我看她一眼,又重新看向面前的宫人,“去端吃食上来。”
宫人连忙应了声下去,没多久就送上来几道精致膳食。今日也下了雪,雪深寒重,我招呼四皇子一起吃。
四皇子似乎猜到我想做什么,也坐到我旁边来。十二公主仍在哭,但随着我和四皇子开吃东西,哭声渐渐小了。
没多久,我旁边多了一道身影。
十二公主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面前的翠玉豆糕,小声问我:“这个好吃吗?”
“还可以。”我咬了一口翠玉豆糕,又吃了一口桌上的牛乳豆腐脑。牛乳豆腐脑香滑酥口,倒挺适合雪日喝。
十二公主舔了舔唇,但很快她又摆出宁死不屈的刚烈表情,“我才不吃,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不过是哄我吃东西,我一定不会吃的。”
我没有再说话,只默默进食,四皇子也同我一般,他吃东西吃得极快,如风卷残云,火速消灭了桌上大半的吃食。十二公主虽嘴上说着不吃,可脚步却不愿意从桌子旁边挪开,眼看着翠玉豆糕最后一块要被四皇子夹走,她眼睛都瞪圆了,一时更是忘了哭。
四皇子对上十二公主的视线,默默将筷子放下,而我却在这时把豆糕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来。
那瞬间,我都能感觉到十二公主炙热的视线,她盯着我似乎想看我会不会吃掉最后一块,我换了公筷,夹起翠玉豆糕递到十二公主唇边。
她仍有些犹豫,却又忍不住咽口水。原先我就知道十二公主贪吃,今日见了她,也能从中窥探一二。明明闹着绝食,但十二公主一点都没瘦。
难怪太子没把十二公主绝食的事情当一回事。
十二公主眼神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翠玉豆糕,最终还是没忍住咬了一口。她吃的时候,我在旁轻声问她,“好吃吗?”
她忙点点头,“好吃。”
几息后,她又瞪着我,哇的一声重新哭。
我见状,把翠玉豆糕又往她唇边递了递,“吃完再哭吧。”
十二公主哭声骤停,她沉默地接受了我这个建议。我见她肯吃东西,叫宫人再上些吃的上来。宫人机警,一早知道我的目的,早就备好吃食,我一下令,新的食物就被端了上来。
十二公主也不急着哭了,坐下来老老实实吃起了东西。四皇子也趁机在这时劝说她,“吃饭才好,不吃饭身体会垮了去。父皇并没有选好驸马人选。再者,就算选好,一套六礼下来,时间短不了,父皇宠爱你,留你到十八岁出嫁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你出嫁后,总归住在京城,想念父皇、皇后娘娘还有家中兄弟姊妹的时候,都可以进宫。”
这话让十二公主登时又伤心了,她扔下筷子,从花瓶里翻出一条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白绫。她将白绫往梁上丢,我和四皇子都吓了一跳,上前去拉住她。
正在这会,太子来了。
太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进来先取了大氅丢给一旁的宫人,再坐下喝茶。
对胞妹自尽的场景,他果然如四皇子口中所述,表现得极为淡定,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何苦劝她,让她去吊脖子,到时候把舌头勒出来,死了成了长舌鬼,不是挺有些意思吗?”
十二公主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而我也感觉出十二公主应该是雷声大雨点小,便准备松手。可我刚松手,十二公主挣扎力度骤大,她奋力踩上凳子,四皇子连忙想把她抱下来,但又介于十二公主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他不敢随意抱,只敢碰十二公主的手臂。
挣扎间,十二公主整个人从凳子上摔下来,她摔到四皇子身上,而四皇子被她力度冲击到,身体失重往后退,不慎一脚踩中了我的脚-
无妄之灾,大概指的就是我今天遭受的事情。
十二公主摔下来,因摔到四皇子身上,并没有受伤,而我被四皇子踩了一脚,脚背迅速变红,转肿。
不过好在伤得不算严重,太医来看诊,说少用受伤的脚走动,按时上药,几日就能好。
因我受伤,十二公主没再闹要自尽,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大抵是不好意思同我道歉,只敢靠在太子身边,小声说:“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脸色有些冷,他白一眼十二公主,又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此时正守在我旁边,听太医说我这只脚不能随意动,马上表示这些时日他可以背着我去太学上课。
“都受伤了,还去什么太学。老四,今日时辰不早了,你该出宫了。”太子闻言直接下令赶人。
四皇子面露犹豫,他对我伤势心有愧疚。我见状,对他笑了笑,“我没事,四哥,你回去吧,时辰的确不早了。”
四皇子这才肯离开,离开前,他跟我说明日会一早过来看我。四皇子离开后,我也准备离开,我本想让钮喜背着我上轿子,哪知道太子却在我面前蹲下。
“孤背你,上来。”太子说。
十二公主在旁看愣了,语气酸溜溜,“太子哥哥,你都没背过我。”
我瞬间反应过来太子的目的,太子一向宠着十二公主,此番行为不过是故意借我的名义惩罚十二公主的任性。而我因也有自己的目的,所以默默爬上太子的背。
太子的手从后绕到前面,抱住我的腿。走出主殿,风雪猛然灌来,我不由将脸往太子的背后藏了藏,他身上的龙涎香随着风送入我鼻间。
太子脚步顿了下,“钮喜。”
钮喜应声。
“把九皇子的帷帽戴上。”太子吩咐道。
钮喜照办,我今天这件狐裘是赤狐的毛做成的,狐裘还有个极大的帽子。一戴上,我半张脸都被软绒狐毛遮住。
轿子停在濯夜殿外,临上轿前,我喊住太子。
“我暂时不想坐轿子,太子哥哥,我想散散步。”
太子听到我的话,偏头看向我。我心里其实是忐忑的,但我想知道他现在能纵容我到什么地步。
上次我咬了太子的手指,太子没有发火,后面我又在太子面前发了酒疯,他亦没有跟我生气。
他看我一会,浓密长睫下的偏茶色眼眸弯了弯,“好啊,那孤今日就跟弟弟赏赏雪。”
太子竟然真的没有把我送上轿子,他背着我从红漆长廊下走。廊外天光因雪而亮,茫茫白雪盖了一地,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长廊走到尾,他带着我踏入雪地。锦靴在雪地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旁的宫人为我们撑着七十二伞骨的赤金色油纸伞。
饶是有伞遮头,雪粒子依旧会飘入伞中。
我一时觉得有趣,忘了本来目的。我将手从暖手袖套里探出,去接雪,手心不一会落了一小把雪,雪粒子冰冰凉凉,我目光渐渐转向太子。
他背着我前行这么久,似乎一点都不吃力,呼吸都没有加重。我看到太子露出衣服的那一截白色后颈,悄摸摸攥紧手里的雪粒子,一把塞进他的脖颈处。
太子脚步顿停,他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姜从羲!”
我没说话,又把我塞进去的雪粒子从他后颈衣服里摸出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全部拿出来,反正没拿出来,就让太子他的体温去融化剩下的雪吧。
雪花如绒花纷纷落下,我分开手指,重新去接雪,雪粒子从我指缝漏下。忽地,我注意到附近的一处砖红宫殿,宫殿金瓦已经被雪覆盖,而殿前的石狮子倒是干干净净。
我正盯着石狮子看,却意外看到石狮子附近廊下的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藏蓝华服,伞下的脸正望着我这边。
是林重檀。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应该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可以用难看二字形容。眉眼仿佛蒙上今日的雪,清清冷冷,寒意十足。
第67章 白露(5)
隔着风雪,他直视这边,仿佛已然不顾及自己大胆的行为会被旁人发现。没多久,林重檀撑着伞从廊下步出。
太子也看到了林重檀,停下脚步,“你今儿不在藏书阁忙,怎么跑这来了?”
他给太子行礼,“藏书阁的工作已进入尾声,微臣刚刚是奉陛下之命,去御前听召。”
这里的确是藏书阁去御前的必经之路。
林重檀被召去御前,难不成是因为十二公主的事?
他们二人谈话时,我把帷帽往后戴了戴,为了更加看清林重檀脸上表情,我还努力地往上爬了爬。
太子察觉我的动作,头也不回,直接将我往上一颠,再抱住。我的下巴自然而然落在太子肩头处。
林重檀目光几乎微不可及地往我这边扫了一眼,若不是我一直紧盯着他看,恐怕就会错过。他面色先前已经恢复正常,但看我这一眼时,下颌有一瞬间紧绷,唇也是抿着的。
“父皇召你前去所为何事?”太子的话刚落,远处跑来一个公公。
那个公公一边朝我们这边跑来,一边大声呼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陛下请你去御前一趟,请您随奴才前去。”
待公公走近,太子才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公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空气都有他呼吸时冒出的热气,太子很嫌弃地带着我往后退了几步。
“奴才不知,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去,陛下召见得急。”公公回话。
太子偏头看向我,“弟弟,孤没法陪你继续雪里散步,你待会坐软轿回去吧,脚伤没好,就不要到处乱跑。”
我哦了一声。
软轿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太子先将我放入软轿,但没急着离开,他想报方才我往他脖子里塞雪的仇,取了手套来碰我脸。我看他手泛红,便知其寒冷,连忙躲闪。
只是我脚伤没好,软轿又小,根本躲不到哪里去。太子摁着我腰,哼的一笑,“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胆子可是大得很。”
我不想被他的手碰脸,只能认怂,“我错了,太子哥哥,我下次不敢了。”
太子弯下腰,“嗯?不敢了?”
“不敢了。”我后背贴着轿壁,身前就是太子。看到他的一只手抬起向我脸靠近,我似乎已经感觉到寒冷接近,忍不住闭上眼。
但想象中的寒冷并没有落在我脸上,太子在即将碰到我脸前,转而拽住了我身上赤狐裘的狐毛,他捏了两把,松手从软轿出去。
太子离开时,林重檀还站在软轿外。我才注意到软轿的车窗未关紧,留有一丝缝隙可以窥到外面风光。
我与林重檀隔着车窗缝隙相望,大抵是寒风侵肌,他又天生弱症,需要靠丹药维持,此时脸色白无血色。肩头沾着风雪,他眨不眨眼地紧盯着我,片刻才低头行礼。
我缓缓将车窗关紧,“钮喜,回华阳宫。”
轿子起轿。
我窝在软轿里,将手指贴在喜鹊绕梅紫铜手炉上,驱散寒意。我没想让林重檀撞见我和太子在一起的这一幕,但既然撞见了,就撞见了吧。
只是皇上召见林重檀是为了十二公主的婚事吗?
以林重檀的性格,定不会违抗圣旨。十二公主虽受宠,但她终究是个稚嫩的小姑娘,抗拒的手段只有绝食、自尽,而她也没有真的去绝食、自尽,更像是小孩子闹脾气。
如果皇上真的有心将十二公主嫁给林重檀,也会这场婚事真的会成。
不行,我决不允许!
如果林重檀成为十二公主的驸马,我要怎么去报复他?若报复了,那十二公主会不会受到影响?
我不想祸及无辜之人-
我受伤的事情很快被庄贵妃知晓了,因此,她不许我在脚伤好之前出华阳宫,在雪停之前,更是不许离开皇宫半步。
“从羲,你看看你这这几个月生了多少病了?宝宝,你本就体弱,以后就不要自己跑藏书阁,有什么想看的书,让他人送过来就好。太学也是,天寒地冻,上课学东西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等开春再说。你啊,真是要让母妃担不完心。”
庄贵妃虽训我,但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心疼。我只能卖乖地对她笑,“母妃,别生气了,我这次真的好好养病,哪都不去。”
实际上,我这话是哄庄贵妃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不想让十二公主下嫁给林重檀,只是我脚伤没好,庄贵妃肯定会盯我盯得特别紧。
正在我为此发愁的时候,林重檀受封的诏书下来了。诏意几乎让所有人都很吃惊,皇上没有把林重檀留在京城,而是让他去岭南当岭南知州。
岭南是我朝最为穷苦之地,那里季节炎热,百姓多未开民智,我从书上读到,那里的人只有极有钱的人才会读书,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读书无用。
而岭南知州则是从五品的小官,状元郎外放的事,我朝也是有过的,但原先外放之地,不是金陵姑苏等富饶之地,便是离京不远的地方。
从未有过林重檀这种先例。
我得知此消息后,林重檀被封为岭南知州的事情应该跟他那次面圣有关。我叫人打听了那日在御前伺候的宫人,问了几句。
宫人回答,说当时只有林重檀和皇上两人在殿内,旁人都退下了。没人知道这对君臣的对话,只知林重檀离开后,皇上心情不愉,派人去叫太子。
没几日,林重檀的诏书便下来了。
林重檀被外放到岭南,自然不会再成为十二公主的驸马,皇上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那么穷苦的地方。
这封诏书下来,十二公主那边果然不闹绝食、自尽了。紧接着,第二日,榜眼、探花郎等人的诏书陆陆续续下来。
前二十甲的进士全部留在京城,只有林重檀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被外放。
探花郎蒲若南受封翰林院修纂,官职隐隐比榜眼的更好-
林重檀诏书下来后没多久,他让宋楠转交给我信件,信件上面写他开春前要离京,连年都过不了,到了岭南,至少要待个三五年。
他约我见面。
我看着信件上林重檀鸾翔凤翥的字,默然片刻将其丢进火盆。我不能让林重檀就这样离开京城,三五年,谁知道他要在岭南待多久,一切皆看圣意,那便一切都是变数。
我也等不起三五年,我心里的恨磨不平,褪不去。三五年,足以让林重檀在岭南成亲生子,届时我再报复他,他的妻儿何其无辜。
与其到后一步,对不起更多人,不如现在就将林重檀解决掉。他被外放岭南的事,也告诉我一个极重要的讯息。
太子应该对林重檀没有那么信任了,前一刻太子还举荐林重檀当十二公主的驸马,而下一刻林重檀被贬岭南。
也许太子让林重檀当驸马,有两个目的,一是更好地拉拢林重檀,二是想看林重檀到底忠心与否。
而林重檀面圣后,被外放岭南,在一定程度上是拒绝了跟十二公主的婚事。
太子默许林重檀外放,也许已经是在逐渐放弃林重檀。一条狗不忠心,再有用,也毫无用处,留在身边反而会因此担惊受怕,怕狗咬伤自己的手。
如果太子真的准备放弃林重檀,那么我还需要做一件事。
太子对我纵容程度已让我咋舌,我还想看看他能为我做到哪一步-
脚背的伤好全后,我没有理会林重檀的邀约,而是带着书卷去了东宫。
太子身为储君,一日诸事繁多,尤其是他很早就开始帮皇上批改奏折,帮忙处理朝政,近来又有他的婚事,十二公主的婚事,故而他更加忙。
我拿着书卷坐到正在批改奏折的太子身边,他撩起眼皮子看我一眼,又继续低头改奏折。
东宫的宫人送奶茶上来,我喝了一口,发现就是御膳房做的奶茶。之前我来东宫,上的还是茶,现在居然变成了奶茶。
我没一会把奶茶喝完了,我将瓷碗搁下,再度看向太子。他仍在批改奏折,我等了一会,开口问他,“你还要多久?”
“怎么了?”太子说。
“我书上有不懂的东西,这段时间又不能去太学,所以我来问太子哥哥。”我顿了顿,“不过太子哥哥好像很忙,要不我还是去问四哥,四哥也许也知道。”
太子嗤笑一声,“他懂什么?原先在太学读书的时候,成绩末尾。”
太子撒谎,我看过四皇子的成绩,虽不能说很优秀,但也是中等水平。
不过我没拆穿他,只是把书本翻开,“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忙完,你要忙到天黑吗?”
听到我这样说,太子改完手上这份奏折,就停了下来,将我的书拿了过去,“哪里不懂?”
我压下心里的那一丝惊愕,把我不能理解的地方指给他看。太子略看了几眼,便为我解答。一国储君学识自是不差,只是太子讲题的水平不如林重檀,我听第一回 没听懂。
他发现我呆瞪瞪看他,抬手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怎么这么蠢,孤再跟你说一遍。”
这一遍太子讲得更慢,也更详细。我明白后,没等他歇口气,立刻又问了第二道题。
我今日特意拿的都是我不懂的地方问太子,既可探他的心意,也可真的学到东西。
太子虽说我笨,但也耐着性子跟我讲题,只可怜我的额头被他敲了好几下,到最后我干脆捂住额头。
他敲不到我额头,就伸出手指弹了下我的脸颊。脸颊竟被弹得比额头还疼,我吃疼地看向太子,却发现他正表情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随后他看向我,伸手要扯下我捂脸的手,我不肯,怕他再弹我脸颊。太子抿抿唇,神色有些尴尬,“孤不弹你脸,把手放下来,孤看看,脸红了没有?”
我犹豫片刻,慢慢放下手。
他眼神倏然认真许多,指尖也抬起。我看到他抬起手,不由躲了下,不过我很快就稳住身体不动,看着他的指尖碰到我还作疼的脸。
干燥温热的指腹贴上我的脸颊,我能感觉到他在抚摸我那一块的皮肤。
我有些不自在,放在桌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起。
“红了。”太子低声说,他转而扬声喊外面的宫人,“来人,拿外涂的药膏过来。”
我愣了下,忙道:“这个不用擦药膏的,过一会就消了。”
可太子表情认真,“现在是冬日,说不定伤了皮肤,待会出去吹风,就长冻疮。弟弟可是想脸上长冻疮,冻疮长在脸上,每年都会复发,严重的话皮肤会烂开,看到里面的肉。”
他发现我表情越来越不对劲,话语一收,“所以上不上药?”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觉得太子所言夸大,但我也怕他说的是真的。
我不想烂脸。
药膏很快送上来,我本想自己涂,可太子先一步拿过药膏。他先净了手,再用指腹沾上药膏,涂于我脸颊上。
上药比方才他摸我的脸时好受些,只是他上药时,脸离我特别近,仿佛要近距离看清我脸上的伤。
离得那么近,我几乎都可以看清太子那根根分明的睫毛。他眼尾天生上翘,斜眼看人时更明显。
他长得真像女子,尤其当他眉眼没有戾气的时候,我不由看愣了一瞬。
太子似乎瞬间发现我在盯着他脸发呆,他勾了下唇。因这一勾唇,容貌艳色愈发耀眼。
如芙蓉,如玉水,华茂春松。
“孤好看吗?”他问我。
我本能地点了头,点完后我才意识到不对,连忙退后站了起来。太子还坐在位置上,他抬头看我,笑出了声,啧啧道:“没想到孤这个弟弟还是个小色鬼。”
我被他说得有些无地自容,也无从辩解。我方才的确是看太子的脸看呆了。
如果他是女子的话,也许……
不对,如果他是女子,世上哪有他这么坏的女子。
阴晴不定,暴戾恣睢,杀人如麻。
我稳住心神,把案桌上的书卷拿起,“药上完了,你题目还没讲完。”
太子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晚些再讲,你先去偏殿吃点东西。”
我知道他是又要改奏折,我没拒绝,跟着宫人离开了。用完膳,我有些困乏,心想太子肯定还在忙,便干脆在偏殿睡起觉。
这一觉睡到雪停,我听着窗外的动静,慢吞吞翻了个身,却冷不丁对上一张脸。
太子竟然坐在我睡觉的榻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见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很平静地对我说:“醒了,就起来吧。”
我刚想点头,目光触及到太子腰间挂的香囊。我喝西洋镜喝醉那次,曾取下太子的香囊把玩,但我那时候太醉了,事后根本记不起香囊里有没有放长公主的小像。
想着,我对太子的香囊伸出手。
手还没碰到香囊,就被一只手扣住。
太子表情如往常并无区别,“做什么?”
“我想要你的香囊。”我说着,爬坐起来,将我放在床榻旁的外袍拿过来。我把我腰上的香囊递给太子,“我们两个换。”
我的一只手还被太子抓在手里,他久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太子不愧浸淫权势多年,看人时不出一言,就可让人为之害怕。
我被他这样注视,背后也控制不住地出虚汗,但我还是固执地把我的香囊递到他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松开我的手,他将腰间的香囊扯下递给我,把我的香囊拿过,挂在自己腰间。
我拿到太子的香囊,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在我打开的同时,太子有些冷的声音响起。
“你在找什么?”
第68章 秋分(1)
我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先将香囊里面看了一遍。
里面除了香料,还有别的东西。
十二公主没有骗我。
我抬起眼看向太子,他面无表情,偏茶色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
“有人跟我说你随身带着一个人的小像。”
太子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许多,他扯了扯唇,语气倒还是不急不缓的,“你想说什么?”
“你……你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像大皇姐吗?”我故意结巴地说出这句话。
我承认我在赌,赌太子的心,赌他对我好有几分真心,有几分是因为长公主。林重檀马上要去岭南,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故意当太子的面打开香囊,如果他能容忍我这种行为,容忍我提及长公主,甚至不改态度对我,那我就可以把太子成为我报复林重檀的刀。
没有太子,林重檀在京城就不会那么风光无限。贵族子弟捧着林重檀,大多是因为太子。
当我还是林春笛的时候,我是太子口中卖肉的小婊子,而林重檀是太子宴会上的贵客。
太子送过我一座睚眦的雕像,暗讽我睚眦必报。我的确睚眦必报,我就是想看他们两个斗起来。
如果有一日,林重檀发现太子也可以为了我毁了他,多有趣。
当然,这场赌博很有可能失败,如果我赌失败,我只能把太子这把刀换成皇上,但那是下下之策,不过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太子听到我的话,伸手将香囊里的东西拿出来。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物果然是长公主的小像。他指尖轻抚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的小像,眼里似有怀念。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低声开口,言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与她并不像,长姐性柔却韧,虽为女儿身,但不输世上任何男子。”
我能从太子口中听出他对长公主的倾慕,太子继续说道。
“孤七岁那年,去峦白猎场打猎,因贪玩玩到了天黑,结果遇到了刚生下孩子的黑熊。当时所有侍卫都死了,只剩孤和长姐。长姐将我藏在山洞里,独自一个人去引开黑熊。如果不是御林军及时赶到,长姐就死了,但她后背被黑熊攻击到,深入骨头的伤口让她这辈子后背都一直有疤。”
因太子的描述,我渐渐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长公主起了敬仰之心。太子七岁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而没过几年,她又为两国交邦,远赴异国他乡和亲,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我不由变得沉默,为了自己那点心机。
我是不是不该利用太子对长公主的感情?
正在我纠结时,太子重新将小像放回香囊,递给了我。
我愣了下,把香囊还回去,“我不能收这个,这个很贵重,你自己留着吧。”
同时,我想下床离开,可脚还未沾地就被摁了回来。太子大手扣在我肩膀处,掌心滚烫,热度透过我身上的衣服传到皮肤。我感觉那一块的肌肤仿佛都要被灼伤。
“既然给你了,这个就是你的。”太子说。
我还想拒绝,毕竟香囊里面是长公主的小像,但太子却捏住我下巴,“就你这性子,也要说自己跟长姐像吗?孤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娇气多事,又胆小……”他还说了几个字,但那几个字说得模糊不清,我没能听清楚,只知道他在贬低我。
若搁平时,我说不定要对他发火,但今日我因长公主的事而自惭形秽,我不认为如果我是长公主,我能有她表现的一半好。
宫里的人提起长公主都是夸。
我咬了下唇,默认太子的言语,捏住我下巴的手指忽地摩挲几下,太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不过说你两句,又娇成这样。”
我忍不住抬起眼睫望向太子,“我、我没有……”
话未能说完,因为他手指碰上我的唇,如果不是我及时闭上嘴,差点把他的手指含进去。
太子那瞬间的眼神变得深幽,我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不免往床榻里缩了缩。
好在太子没再做什么,他只是站起对我说:“天黑了,今天再不回去,你母妃怕是都要来寻人了。”
—
冬日天黑得早,我回去的时候,庄贵妃果然已经等我很久了。她现在极其不放心我,我回到华阳宫,她打量遍我全身,见我没有哪里受伤,才姑且放下心。
我陪庄贵妃用过晚膳后,重新把香囊拿了出来,这个香囊里的香料是龙涎香,只有皇上和储君才有资格用。
我故意在太子面前提起了长公主,他不仅没有对我发火,还将香囊送给了我。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可以利用太子来报复林重檀了呢?
接下来的十几日,我每日都会去东宫。庄贵妃见我每日精神不错,没生病,也同意我去东宫了。
这一日,我去的时机不巧,太子还在午休。我让宫人不要通报,独自走进太子寝殿。
太子躺在床上,睡着的样子比醒时,看上去容易亲近许多,眉眼没了戾气,便只剩下漂亮。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刚想离开,手腕被抓住。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倏然睁开眼看着我,“什么时候来的?”
他声音里还有睡意。
“刚来。”我想把手抽出来,“你继续睡吧,我不吵你,我出去。”
“去”这个字刚落,一只手就搂住我的腰身,将我拖上床榻。
太子一边脱我鞋,一边将我往被子里塞,“陪孤睡一会。”
他脱了鞋,又来脱我外袍。我觉得奇怪,忍不住摁住他手,“我不困。”
“可是孤困,孤这日日给你上课,你陪孤睡个午觉,不行吗?”他斜睨我,上翘的眼尾莫名透出魅惑。
我抿抿唇,最后妥协道:“那、那我自己脱衣服。”
太子闻言松开我,我从床上坐起,开始解外袍。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放在我身上,我只当注意不到,低头将外衣脱掉后,抱着能拖一刻就囤一刻的想法慢吞吞爬进被子里。
我只脱了外袍,寝衣之外还有好几件衣服。
殿里烧着地龙,松软被子里又在放了几个汤婆子,我没多久就热出汗,鬓角都有些湿。旁边的太子冷不丁出声:“不热吗?”
我没有说话,闭上眼装睡。不一会,我感觉到旁边的人动了,我等了半天没等到太子说其他话,便悄悄睁开眼。而一睁开眼,我就对上太子的目光。
他正撑起身体看着我,见我睁开眼,手指在我鬓角碰了碰,“弟弟穿那么多想热死自己吗?还是说,弟弟怕孤做什么,所以才穿那么多?”
他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我也不好再继续穿那么多,只能闷声说没有,随后将身上多余的衣裳褪去。
再度躺进太子的被窝,我心里没有一点睡意,就忍不住翻来覆去。当我又翻身想面朝着外侧的时候,身后一只手将我拖入怀抱。我顿时浑身僵住,可我身后的男人却极其平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热气息落在我后颈。
太子只做了这一个动作,便没有再动。渐渐的,他似乎睡熟了,呼吸变得平稳,而我比先前更加清醒,明明到了午困的时辰,甚至对于我来说,被太子抱着,时间都变得格外漫长,我觉得无比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睡醒。他睡醒的第一件事是将我抱得更紧,我刚想挣扎,他深嗅一口气,将我松开,自己起身下床。
外面的宫人听到太子起床的动静,连忙进内殿伺候。我也连忙爬起来,宫人伺候我穿衣的时候,太子在旁问:“孤给你的香囊怎么没戴着?”
“你那是龙涎香,我不能随便戴。”我说这话时,往太子的腰间瞥了一眼,他戴的是我的香囊。
太子哼了一声,“戴个香囊而已,谁敢说你,让他来见孤。”
我想了下,最后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我把太子香囊里的香料换成我往日用的,长公主的小像也被我妥善用匣子装好-
在我连续十几日去东宫的同时,林重檀的信封也给的越来越频繁,到后面,几乎是一日一封。
眼看离林重檀去岭南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终于去见了他。见他的那日,我没去东宫。
我近一个月没有来藏书阁,接近年底,没有碳炉的藏书阁越发寒冷。我让钮喜在藏书阁耳房候着,自己拾阶而上。刚到七楼,我就见到了林重檀。
他今日穿了件深青色鹤氅,红顶白鹤纹于华服之上。看到我时,他琼秀风骨的眉眼略有情绪波动,随后他往我身后看了一圈,见无人,便牵住我手,“小笛,我们去里面说话。”
林重檀要带我去七层的小憩阁。小憩阁是因为林重檀总是宿在藏书阁,才临时布置的。
我被林重檀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忍不住想把手抽回来,可我一抽手,林重檀用的力气就更大。
“林重檀!”我吃疼地喊。
他顿了下,手稍微泄了力气,我连忙将手抽回,可下一瞬他居然就抱起我往小憩阁里走。
一进小憩阁,林重檀便将小门关上。我被抱到美人榻上放下,紧接着,他从榻旁的案桌夹层拿出一本册子。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林重檀在我面前打开册子。
“这是我总结有关岭南的一切,外虽传岭南穷苦,但事实上岭南被世人远远低估,假以时日,那里的人过得未必会比金陵、姑苏等地百姓差。”林重檀同我说。
他跟我说了许多岭南的好,又拿出舆图,指了岭南旁边的一处地——余陵。
我意兴阑珊地听着,听到后面,实在没耐心,“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林重檀目光定定看我,“小笛,跟我去岭南吧。”
我听到这句话,登时将他面前的册子打偏,“我才不要跟你去岭南,而且……而且我现在是皇子,我不可能跟你去岭南。”
“可以的,小笛,你已经到了请皇上赐下封地的年龄。当然,你请的封地不能是岭南,离岭南不远的余陵,是个不错的封地。”林重檀语气顿了下,“我实在不放心留你在京城,小笛,跟我走吧。”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在京城有母妃、有父皇,我是九皇子。”我低下头,“太子现在也对我很好,你去岭南也只三五年,三五年你再回来就是,我在京城等你。”
林重檀听完我这番话,语气倏然变得森然,“你以为太子是什么好人,他……”
他话说到一半忽地止住,手伸向我腰间的香囊。他认出这个香囊是太子的,我看着林重檀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怎么了?”我问。
林重檀却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那瞬间我似乎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檀生。”我又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终于把林重檀从沉默状态中喊醒,他将册子重新拿回来,想继续劝我跟他去岭南。
“小笛,我保证你跟我去岭南,日子不会比京城差,那里有吃不完的水果,有我们从未见过的动物。你自幼怕冷,岭南不冷,反而四季温暖,我们可以住在吊脚楼里,闲时,可以去看海,甚至我们可以出海。”
林重檀又取了几卷画轴,一幅幅在我面前摊开,画应是他本人所作,画工极佳,栩栩如生。
第一幅是春景图,黄花风铃木的灿黄,紫荆的浅紫、碧桃的湘妃粉等汇成璀璨的山景,一条在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自上而下。画上有个小人,没画面容。他调皮地将脚泡在水里,任由丝履被水冲走。
第二幅是夏夜图,画上建筑大抵是林重檀说的吊脚楼,数根高柱将绕着石阶砌成的黛瓦木楼撑起,丹红灯笼随夜风而摆,依旧有看不清面容的小人。他像只猫,慵懒地躺在地板上,卷起的宽袖露出皓白的手臂,手臂侧前方是满盆的瓜果。
第三幅是秋日图,红枫银杏装饰绿景,白鹭如星点缀苍穹,远处是炊烟袅袅,近处是阶柳庭花。后院孔雀信步漫游,而画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动物。它们生了一双蒲扇般的大耳朵,长到出奇的鼻子,如獠牙的往外生长的白色牙齿,它们欢快地踩着泥巴,不远处的小人躲在树后偷看,他肩膀处还坐着一只黑毛白面的小猴。
最后一幅是暖冬图,小人趴在窗户往外看,窗外没有雪,青山依旧青,宛如另一个春日,只有房里蜷缩身体在主人衣服上睡觉的小白猫依稀能透露出这是个冬天。
每一幅画都能看出林重檀的用心,他极力想描绘一个美好的岭南给我,我也难免为画上的景色动容一瞬。但我很快就敛容,移开眼神。
林重檀看到我的反应,想来猜出我不会为了这几幅画就动摇心思,他沉默半晌,主动说出一件我不该知道的事。
“我去岭南并非是被贬,而是奉命去岭南历练,待过几年,我会重新回到京城。等我在京城真正站稳脚跟,届时小笛也可以回来。”
有封地的王爷自古无诏不能随便入京,擅自入京便是想造反,林重檀出于什么底气敢说这种话?
“既然你几年后会回来,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去岭南?京城挺好的,你不用不放心我,现在没人敢欺负我,我已经不是林春笛了。”
我的话让林重檀颤了下眼,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痛苦、烦躁以及焦急,他抿着唇,连拿画的手也不自觉捏紧。我从未见过林重檀这个样子。他在我面前,大部分时间都是算无遗策的。
看来,他真的很想带我离开京城,这种急迫反而让他有些失态。
我欣赏了一会林重檀的表情,才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不过,我最近身体有点奇怪,我不敢找太医看,檀生,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后面一句话,我是凑在他耳边讲的,“下面有时候会、会流水,好……奇怪。”
藏书阁的七层只有我和林重檀两人,小憩阁空间不大,紧闭的窗户隔断了寒风。我说完那一句话,就迅速收回手,唇也闭上,装作方才说出那般大胆的话的人不是我。
第69章 秋分(2)
我来之前吃了药,不仅今日吃了,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吃,为的就是今日。药是托聂文乐拿来的。我这段日子被庄贵妃勒令不许出宫,他见不到我的面,只能把药和信一起转交给宋楠。
信上,聂文乐写了许多废话,左问我为什么要拿这种药,右说不许自己用。
我从聂文乐那里拿来的药是高门深宅专门用来调教娈童的药,此药并非烈性的虎狼之药,服用者只会有轻微情动反应,但这药的真正作用是让服药的娈童变得身娇体软,甚至身体出现异样。
我想让林重檀身败名裂,我想让他被太子从云端踩进泥里,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
为了今日的计划一定能完成,我让钮喜注意东宫的动静,若太子到天黑都没有来藏书阁寻我,那他就去请皇上过来。
林重檀明显愣了下,但眼神几乎立刻落在我身上。我被他紧盯着看,强迫自己不能后退。他并没有露出急色的表情,而是拧眉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七八日了,我……”我咬了下牙,“我不敢跟别人说。”
林重檀神色越发凝重,他欺身坐于我旁边,声音放得很轻,“小笛,我帮你看看。”
我忍着恶心嗯了一声,随后在榻上躺下去。虽然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我依旧觉得难堪。
我不得不闭上眼,极力去忽略周围的动静。但眼睛闭上后,其他感官就越发敏感。我能感觉到林重檀的手指放在髀尽处,他在看,还凑近了看,因为我还察觉到温热气息。
“小笛。”林重檀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低哑,他凑近我的脸,“你最近吃了什么吗?”
我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睁开眼,“没有吃什么,往日吃什么,平时就吃什么。”
林重檀继续问:“有在东宫吃东西吗?”
我点了下头。
林重檀眸色登时变暗,“以后不要再去东宫了,我会尽快去找个嘴严的大夫,为你治好身体。”
“为什么不能去东宫?”我故意沉下脸,“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在东宫吃东西吃成这样的。”
“也许。”林重檀吐出两字。
而我听到这话,登时将一条腿曲起,伸手去将滑到脚踝的裤子往上拉,俨然要与他不欢而散。
才拉到膝盖,就被一只手摁住。林重檀的手因为常年书写的缘故,除了本身的药箱,还沾有墨香味。
“小笛,原来你就跟我说过太子对你心思不纯,以后还是不要去东宫了。”林重檀柔声哄我,只是他哄到一半就被我打断。
我没好气地说:“那是原来,现在太子哥哥非常尊重我,上次我与他同塌而眠,他也没做什么奇怪的行为,想是我以前误解了他。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让你随便怀疑人的。你要是不想帮我治病,我、我就去找太子哥哥,他肯定愿意帮我的,他是太子,肯定比你厉害,能找到……”
这回变成我没说完话了,林重檀蓦地吻住我唇,我被他吻了个猝不及防。待我回过神,我立即挣扎起来,一边推他一边拿脚踢他,“我不要、要你亲。”
这话一出,林重檀的眼神变得极其恐怖,那瞬间我差点认为他会吃了我。我控制不住地身体僵住,直至他缓和了表情,一边轻轻地以唇碰触我脸颊,一边温声说:“现在还不清楚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让你去东宫是稳妥起见。小笛,你是皇子,皇子便有争皇位的可能,你信太子,太子却未必放心你,你听话,好不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他可能以为我还是林春笛,太子不可信,他难道就可信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与此同时,我身体的药效在发作。药效不算剧烈,我只是会觉得脸红、身体烫。林重檀离我很近,没多久就发现我身体的异样,他摸了摸我的脸,“小笛?”
我忍住羞耻,伸手抓住林重檀的衣服,“摸……摸一下……”
林重檀呼吸频率微变,他刚想开口,我又松开他,颠三倒四地说:“不要你、不要。”
同时,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还没坐起,我就重新陷入柔软的锦被里。林重檀摁住我的腰,他不发一言,而我悄然咬住了唇。
这样还不行。
我装作被药效控制心智,迷迷瞪瞪地将手放入口中咬住,林重檀发现后,将我手指抽出,但半晌后,我又重新咬住,这一次我把手指咬破了皮。林重檀再度扯出我的手,“怎么一直咬手?”
我呜咽一声,“我忍不住。”我又喊他,“檀生,你把我手绑起来。”
林重檀并不同意,我只好趁他不注意,又一次去咬自己的手,这次手被我自己咬出了血。
林重檀见状,先把我手指上的血迹吻去,才将自己的腰带取下,绑于我双手手腕之上。
我见这把火烧得像模像样后,仰起头,主动吻住林重檀的唇。一开始是我主动,后面变成林重檀反客为主。中途,他试图停下来,我不想让他的理智占据大脑,所以当他一露出迟疑的表情时,我就会忍着恶心主动亲昵他。
我既然下定决心要报复林重檀,便不想再回头,我不允许自己退缩,更不允许林重檀不上当。
可当林重檀真正上当时,难堪、疼痛、恶心等等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它们像潮水一样,席卷我身。我必须要花全身的力气去忍耐,忽地,一只手抚上我的脸。
他将我脸颊处的碎发弄到耳后,本晦暗的双眸在对上我的目光时,似乎怔了一下。
他是看到我眼里的厌恶了吗?
我怕林重檀离开,只能开口说:“亲亲我,檀生。”
他长睫一颤,慢慢靠近我,小心翼翼地吻我的唇,仿佛怕稍微重一些,我就会推开他,拒绝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林重檀中途解开我手,但因为我很快故态复萌,又咬手,我不仅咬手,还拿手抓他,抓他手臂、手背,连衣服遮不住的脖子也被我抓了几道伤痕,他只好又重新将我手腕绑上。
“小笛,跟我去岭南好吗?”林重檀低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能随便开口,一开口可能会有其他声音跑出来。
林重檀近乎恳求地唤我,“小笛。”
我努力缓了下呼吸,可张嘴还是不成话,“呜、不去……我、我不去岭南,那里太苦了……这里有母妃,我想……呜、留在这里……”
林重檀没有再开口,直到结束,他亲了亲我,“那小笛答应我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庄贵妃虽然是你母妃,能照顾你,但她母家式微。人活世上,必须要有两样东西傍身,一是权,二是钱,二者缺一不可,我把万物铺的私章给你,有了那个章子,你可以随意取用里面的银钱。”
说着,他想起身去拿私章。
我艰难地抓住他,后面的话让我极难启齿,我脸颊因此红透,可我不得不说。
“不要出去。”
几乎我的话才落,林重檀就又凑近亲我,继而温柔抱起我,他虽温柔,但我还是难受地呜咽了一声。
他抱着我将先前脱下的外袍里荷包拿过来,里面有一枚精巧玄色私章。他向我演示如果用这个章。
“从中间转开,然后再转上方,左转两下,右转四下。”林重檀演示完,将万物铺的私章给我,“这个章子只有一个,万物铺的人认章不认人,小笛,这万物铺的主人以后就是你了。万物铺如今已步入正轨,生意方面我会提前安排好,也会时常给你写信,你照着信上去打理万物铺便是。”
我怔了一下,但我很快意识到这不过是林重檀的怀柔手段,他假模假样地将万物铺赠与我,想着我能因此被感动而随他去岭南。
“嗯。”我面上不显地应声,心里有些焦急,为什么还没有人来?
而正在我为此烦躁的时候,小憩阁外面终于有了动静。不仅我听到了,林重檀也听到了。他立刻拿过外袍给我披上,而我在此时奋力挣开林重檀。
几乎是同时,小憩阁的门被打开。
随着光线透入,我看到了太子。
太子真的来寻我了。
他向来挂着笑容的脸此时毫无笑意,宛如乌云遮日,眼里的杀气浓郁到我都无法忽略。
“太子哥哥,他辱我!”
我衣裳不整腿间湿黏,如怖鸽获安般扑入太子怀中,一双长臂环抱住我。据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这个未来的天子怒了,能不能杀一个林重檀?
我瑟缩着哭诉,回首指控林重檀时,眼里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露出恨意。
很早之前,我就决定了,我要林重檀死,更要他生不如死,他想扬清名于天下,我偏要他此生此世狗彘不若。
我的仇,良吉的命,我会一笔一笔地从林重檀身上索取回来。
林重檀还在原地,私章掉在他脚旁。他没有看太子,只是直直地盯着我,像是希望我能给他一个解释,但我没有对他说任何只言片语。
最后他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70章 秋分(3)
林重檀拿过自己外袍慢条斯理穿上,他一向在做这件事上爱衣裳整齐。外袍一穿,他又成了那个沅芷澧兰的贵公子。
他不仅整好衣袍,还拱手向太子请安,语气淡淡:“微臣林重檀给太子请安。”
一件带着龙涎香的披风在此时裹住我,帷帽也戴在了我的头上,我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抱起。太子的手将我的脸摁向他怀里,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把林重檀捆了。”
因我被完全罩住,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外面的动静,我听到有其他人走过来的动静。
等我眼前重现光明,林重檀已经不在小憩阁内,太子看了眼凌乱的床榻,面色似乎有些更难看。
他将我放在桌子上,随后解开绑在我手腕上的腰带。他一面将腰带攥于手里,一面微微拉开我的披风。我忍着羞耻没有动,看着他又慢慢松开手。
“弟弟能自己穿衣服吗?”他问我。
我伸手拢紧披风,脸上还挂着控诉林重檀时的泪水,我知道自己现在该装柔弱,装委屈,极力去控诉林重檀是个禽兽,但我以现在这种姿态独自面对太子时,一时装不出委屈了,只闷闷地凝泪点头。
当太子起身要走时,我才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可一早想好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太子停下步子,低下头看了我一会,才说,“先把衣服好好穿上,然后什么都别管,只管跟没事人一样回华阳宫。”他手指捻去我脸颊的泪珠,语气森然许多,“放心,孤会帮你处理好林重檀的。”
他说完这话,走了出去。我平复好呼吸,才抖着手去穿衣服。好在我的衣服没有怎么被弄脏,只是腿间的不适让我很难受。我正拿着丝帕匆匆擦拭时,楼下似乎有惨叫声传来。
我手蓦地一抖,惨叫声不像是林重檀的。
我忍着酸疼,加快穿衣的动作。我穿好衣服后,回想了太子的话,最后将他的披风放在了案桌上,匆匆离开小憩阁。
七层和六层都没有人,我下到五层的时候,仿佛听到五层有动静。我不由往动静那边看了一眼,但因有书架挡着,我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思忖片刻,还是选择先离开。
离开藏书阁前,我随意从一层拿了几本书,再坐上候在后门的软轿。一坐上软轿,我就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我不敢发出声音,只茫茫地盯着我拿进来的几本书看。
回到华阳宫,我没有急着沐浴,而是守在寝殿等外面的消息。如果太子将林重檀欺辱我的事情隐瞒下来,那我就会带着身上痕迹去见皇上。
而传到华阳宫的消息让我惊得把正在磨的青玉石砚台打碎了。
先前我因心神不宁,便想靠磨墨来逼自己冷静。
看着地上打翻的砚台,我拿过丝帕一边擦手,一边问:“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钮喜又重复了一遍,“林知州林重檀在藏书阁醉酒,欺辱了来藏书阁看书的未来太子侧妃,但被翰林院修纂蒲若南蒲大人发现。林重檀为掩盖事实,动手杀害了蒲大人。”
我闭了闭眼,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了,钮喜你先出去。待会我沐浴的时候,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是。”
钮喜离开后,我将自己沉入浴池,我依旧对水感到害怕,但这一刻,我除了害怕,心里还有别的东西。
我成功了-
林重檀所犯之事如惊雷一般在宫里炸开了,不仅仅是宫里,宫外的人也知晓了。一夜之间,京城的人都知道琼秀风骨的年轻状元郎杀人,还奸淫未来太子侧妃。
翌日清晨,我还得知一个新消息,昨儿半夜陈姑娘上吊自尽了,但没死,被身边伺候的宫女救了下来。
庄贵妃亦是知晓了此事,早上用膳时,她问我:“你昨儿也去了藏书阁,没碰上那些事吧?”
我摇摇头,“我昨天只在一层短暂呆了一会,拿了几本书就出来了。”
“那就好,这事不要牵扯进去。”庄贵妃说着又厌恶地皱眉,“真看不出林重檀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我没有接话,只低头喝虾仁红豆粥。
庄贵妃忽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是不是昨天出去又受寒了?额头有点烫,待会用完早膳,哪都不要去,母妃叫太医过来帮你看看。”
我连忙说:“不用叫太医,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母妃,现在外面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庄贵妃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点点头,“好,但你要是更不舒服了,一定要跟母妃说。”
早膳后,我从宋楠那里得知,林重檀现在被关在天牢,等待处置。皇上在知道林重檀犯下的事后,将事情全权交给了太子处置。
宋楠离开后,我把聂文乐给我的药全部毁掉,连装药的药匣子也一并烧了。除了这些,林重檀给我寄的信件,送的礼物,我一样样地将其毁掉。
林重檀送的那串足链烧了许久,只烧断了红绳,我见状,只好等火灭了,再将其捞出来。
烧不掉,我便找了块空地将其埋了。
看着被泥土盖住的雪珠,我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卑劣。我其实大概猜到了太子会怎么做。
我不让皇上撞见这一幕,是因为我不想让皇上看到我身为皇子却被另外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他愤怒之下,恐怕也会觉得我无用。最重要的是,皇上知道了,庄贵妃肯定就会知道。
我不想让庄贵妃难过。
所以我选择了太子,除非太子不来,我才会让钮喜去请皇上。
我百般试探太子,也是为了测试他在知道我被林重檀欺辱后的反应。如果他真的对我有真心,那么以他的性格,他会将我从中摘出去。就像他对十二公主一样,在十二公主擅进洗泉殿后,他把十二公主的事情滴水不漏地瞒下来。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了十二公主,根本就不会知道那日尖叫的人是十二公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想让太子亲手毁了林重檀。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把陈姑娘牵扯进来,但我也并非完全没想到。
从太子在我这里发现进士腰牌,恐怕就生了疑心。
太子想必是知道陈姑娘背叛他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扣在陈姑娘身上,陈姑娘因为心中有虚,也不敢说自己没有被林重檀欺辱。
只是为什么太子还要杀了探花郎蒲若南?
是不想让他娶十二公主吗?
林重檀能知道十二公主和探花郎蒲若南的事,太子肯定也能知道。他知道蒲若南私底下引诱十二公主,定然会大怒,所以才一并解决了蒲若南?
我昨日去藏书阁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探花郎蒲若南。他是后面来的藏书阁吗?
我昨天在五层听到的惨叫声很有可能就是蒲若南发出的。
不过这些终究是我的猜测-
十几日后,东宫的宫人过来给我送点心,说是东宫的小厨房做的,太子特意让他送过来给我尝尝鲜。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便打开食盒,果然在食盒底部发现一张小纸条。太子问我要不要去天牢,若是想去,明日找个借口出宫,他带我进天牢。
我将纸条藏于手心里,对前来送点心的东宫宫人说:“我会好好品尝的,麻烦你帮我转告太子。”
第二日,我趁庄贵妃去御前陪驾,偷偷出了宫。我的马车刚出长乐门没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是昨日给我送点心的东宫宫人。
他向我行礼,小声道:“九皇子,殿下已经在等您了。”
他眼神往街角一处扫,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那里看到了一辆马车。
我让驾车的宫人把马车驶过去,等到了那辆马车旁边,我从车上下来,转上了那辆马车。一上去,我就看到了太子。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衣袍,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个圈,说:“弟弟来了啊,坐孤身边来。”
我沉默着照办,车辆开始往前驶动。驶动没多久,我轻声开口,“太子哥哥,陈姑娘她……”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太子打断。
“她以后还是孤的太子侧妃,弟弟不用担心她。”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太子说这话时透出几分阴冷之意。
但他很快又握住我的手,“弟弟今日什么都不需要想,只需要把心里那股子恶气吐出来就行。”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点了头-
天牢里光线不甚明亮,夹道两侧是一间间铁栏围起来的小小房间,有的有一人也通过不了的小窗户,有的连窗户都没有。脚下的地砖不知为何有一种黏糊感,而天牢更是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那味道极其难闻,我忍不住皱眉,而我身边的太子像是早已经闻惯了,面上表情丝毫不变。
我微微转眸,去看那一间间逼仄的房间,里面有人。那些人蓬头垢面,缩在角落里,也有的,听到我们来的动静,就冲过来抓住铁栏,但刚张嘴,就被狱卒粗暴地闷头一棍。
我们一直走到天牢的深处,方停了下来。
而我在停下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林重檀。
我差点没能认出他。
我从未见过林重檀这么狼狈的样子,他身上的素衣被血污弄脏,双手由锁铐铐住,下摆滴下的血混入湿漉地砖的血水中。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水从牢房里流到外面。
林重檀应该是听到有人来的动静,缓缓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他眼珠子很慢地转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