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眼?见着伏雁柏走了, 池白榆怔在那儿。心底的火气不上不下,不多时?竟就这么自个儿散了。
述和垂下视线,看她仍旧抿着唇, 显然还在生气。眼?眶也有些发红,像是劳累所致, 又?似是要哭。
他从肺腑间叹出口气来。
难得一个合心意的同僚,虽说?多活了几日?,却离被气死也不远了。
思忖过后,他问:“除了灵丹, 还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池白榆没看他, 答得飞快:“没有。”
述和道:“方才与你说?过, 在此处做事没有月钱,更无酬劳。若想要什么, 便告诉我。”
这回池白榆沉默片刻, 忽说?:“我以为你还记得我是无荒派来的细作?。”
“便为细作?,眼?下也仅是同僚了。”述和道, “况且少?有人能将雁柏气成那般,着实新奇。”
池白榆这下再不客气,直言:“想睡觉。”
述和微怔:“睡觉?”
“嗯。”池白榆点点头。
自打?她到?这儿来,整日?精神紧绷不说?, 觉也没睡好过几回。
“仅是睡觉?”
“只想睡觉。”
述和很快反应过来。
妖牢中的妖鬼白日?里会被放出来,仅在晚上才会待在房间里。倘若伏雁柏让她做什么事,便只能在这时?候去。
一两夜还行, 时?间久了自然睡不好。
“好,那便睡觉。”他说?, “去睡吧,我在此处守着, 不会有人搅扰。”
池白榆只当他是随口一言。
毕竟她眼?下需要的不是一两个小时?的小憩,而是长时?间的睡眠,他怎么可能一直守着。
但想到?伏雁柏受了回气,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找她,她便安心睡去了。
她实在累得身心俱疲,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等她再醒来时?,刚睁眼?,就模糊瞥见了窗外伫立着一道人影。
跟截松木似的立在那儿,正?是述和。
不会吧。
他真一直守在这儿?
许是听见她起床的声响,他侧身望来。
“醒了?”他问。
“嗯。好像睡得太久了,有些头疼。”池白榆揉了两下太阳穴,下床,去角落里接水洗漱。
虽然头疼,可这一觉睡得挺好,连梦都没做,连日?来的疲累也散得干净。
“下回若还有想要的东西,直接告诉我。”述和活动?了下已有些发僵的胳膊,话锋一转,“前两天你去了三号房间。”
“找东西。”洗漱完,池白榆倒了杯水喝,“说?来也奇怪,我在外面的时?候常能听见里面有东西挠门、撞门,但进?去了却没见着是谁。”
“或许是见你进?去,躲起来了。”述和环臂站在门口,“他们大多不亲近人类。”
这样么……
她又?问:“我见着了好些狼,他们都是妖囚?”
“不。”述和倦然垂眸,“三号只有一个。”
“一个?!”池白榆怔然,“是谁?”
“不清楚。”
“怎么可能,你明?明?——”
述和忽看向她:“明?明?什么?”
“明?明?有十几头狼,不是妖囚,为何要把他们都关?起来。”池白榆接上话茬。
差点说?漏嘴了。
她原想说?,他明?明?还写过三号和十号打?架的札记。
要真说?出来,那不就承认是她拿了那本簿册么。
述和应是:“里面的确关?了十几只,但往往出来的只有一个。只不过那狼诡诈,每回都会化作?狼形出来,难以分辨到?底是谁。”
倒也是。
她记得那些狼的模样都大差不差。如果不化出人形,的确很难分辨谁是谁。
“不过……”述和忽道,“你碰见的狼,是谁?”
“……一群狼全让我碰见了。”池白榆已然把他当成同事,便没多作?隐瞒,“带我去找东西的,是个叫沧犽的狼妖。他人还挺好,也没为难我,那珠子便是他下水去取的。”
“听起来确然乐善好施。但出于同僚情谊,只想提醒你一句。狼族大多不可信,不论他在你心底的面目如何。”述和稍顿,说?得直白,“都是些诡诈虚伪的东西。”
不可信。
这是池白榆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说?法了。
上回说?这话的,是那拿走肉脯的狼女。在沧犽出现时?,她也提醒过她,让她别信他。
她想了想道:“如果跟你说?的一样,狼族虚伪,那这般千方百计地骗取信任,定?然是有所求。”
“确然。”述和轻一笑,眼?底却看不出什么好情绪,“常有狼族专情的说?法,对待伴侣如此,挑选喂养妖丹的食物,亦如此。”
池白榆心一紧:“什么意思?他们用?什么喂养妖丹?为何食物还有专一一说??”
“不清楚。我也只听过一些模糊传闻。”述和道,“总之?,别信那房间里的任何一头狼便是了。”
池白榆还想打听一些东西,但他忽递出手中画卷。
“拿去吧。”他道,“沈衔玉送你的画。”
“这就是你说?要送来的东西?”她迟疑接过,“可他为何要送我画?”
“说?是答谢你照应沈见越。好同僚,竟不知你还身兼数职——红绳那幅是送你的,黑绳的是他托你转交给沈见越。”
池白榆打?开画卷。
里面大片空白,唯有中间画了两个闭着眼?的小娃娃。
一男一女,都盘腿坐在地上,穿着喜庆的红袍,扎着童髻。
“……”年?画娃娃吗?
给她送新年?礼来了?
察觉到?她的沉默,述和带着倦意开口:“你两天没回来,想来这院子里也积攒了不少?灰尘。不若对着他俩说?一句,’烦请打?扫院落‘。”
池白榆听出他这是在提示画卷的用?法,心跳一时?快了些许。
该不会……是给她送福利来了吧。
终于到?她走运的时?候了吗?
她盯着那两个小娃娃,酝酿片刻,道:“烦请打?扫院落。”
末字落下,那两个小娃娃突然睁开眼?。
他俩跟刚睡醒似的,揉了两下眼?睛,扶着地面站起。
小女娃举起藕节似的胳膊,冲着天喊:“扫帚来。”
另一个则拍了两下手,脆生生叫道:“簸箕来。”
话落,两套笤帚簸箕从画卷的上方掉落,被他俩精准接住。
他俩“嘿咻”了一声,先后跳出画卷,落地的瞬间化成两个腿高的小娃娃。何话也没说?,便拿着扫帚认真打?扫起院落了。
述和解释:“他俩是两道法术,不过需要个外形,便化作?了小孩儿模样。”
穿书这么久了,池白榆还是头回庆幸自己穿的是本志怪小说?。
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法术。
她又?举起另一幅系着黑绳的画卷:“这里面也画的娃娃?”
述和迟疑片刻,道:“他只说?了这娃娃画的用?法,另一幅倒未曾提及。”
池白榆有些犹豫。
沈见越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的兄长,他能要这画么?
而且她在沈见越面前的身份是画师,又?该找什么理由?转交他哥哥的画。
看出她的疑虑,述和又?道:“沈衔玉说?,若不方便送,自可拒绝。若送,便只需问一遍。如果沈见越不要这画,就算了——现下沈见越只愿见你一个人,也是别无他法。”
要是只需问一遍,那还算简单。
池白榆想了想,点头:“行,我找机会问问他。”
她本来想的是挑个合适的晚上去找沈见越,不想时?机竟被迫提前。
翌日?一早,述和找上她,说?是伏雁柏受了重伤,让她用?孩儿眼?去观测二号房的阴气变化。
且算着时?辰,必须在正?午前完成。
也就是说?,她得在白天进?入锁妖楼。
她忍着捏碎珠子的冲动?,问:“是真受伤了?”
她合理怀疑伏雁柏在装伤,好故意为难她。
述和道:“确然受了重伤,回来后只说?了这么一件事,便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回来?”池白榆敏锐察觉到?不对,“他去了何处?”
述和默了瞬:“三号房。”
池白榆讶然:“他去那儿做什么?”
“不清楚。”述和递给她一本簿子,“这簿子里画了沈家大宅的大致模样,若何处的阴气已变成了黑色,便用?朱笔圈画起来——最好别让沈见越发现此事。他心性?偏执,若知道我们在怀疑他,很可能加快鬼堕的速度。”
池白榆接过簿子,内心在乱嚎。
所以姓伏的到?底去三号房干什么,参加野外摄影师培训吗?
这工作?听着简单:先进?入锁妖楼,打?开二号房的门,再进?入壁画,把珠子放在眼?睛前面,四处转悠一圈就行了。
但偏偏第一步就埋着要她性?命的地雷。
在白天进?入锁妖楼,意味着她很可能撞见其他妖鬼。
谁知道会遇见什么坏脾气的妖囚。
怀着担忧,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锁妖楼。
刚一进?楼门,她便见着了一道身影。
身着白袍,一头银发半挽,背朝着她站在二号房的门口。?
沈见越?
他不是从不离开画境么,今日?怎会出来。
池白榆拎着画卷上前。
而那人似也感觉到?了有气息迫近,转身。
一双黯淡的灰眸直直“望”来,眼?中没有半点儿神采。
她登时?停住。
不对。
是沈衔玉。
和上回一样,沈衔玉也察觉到?了她的气息。
“小池——”
“仙师?”另一道与这嗓音几无区别的轻唤从身后传来。
池白榆偏过头。
身后不远处的楼梯上,同沈衔玉面容别无二致的男人站在那儿,投向她的眼?神带着两分疑色。
“仙……师?”沈衔玉微侧过脸,似在不解她何时?成了什么所谓的仙师。
池白榆捏紧画卷。
坏了。
第042章 第 42 章
池白榆记得清清楚楚, 沈衔玉之前同她说过,沈见越最不喜旁人欺瞒他。
要是被他发现画师一事?是假的,那?她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唯一庆幸的是, 沈衔玉看不见。
只要他不会在沈见越面前认出她,那?就好办了。
她平复着过快的心跳, 不出声?,而是摆出头回?看见沈衔玉的样子?。看他一眼,又用带着疑色的视线望了眼沈见越。
快速来回?游移两次后,她放轻步子?, 赶在沈衔玉开口前快步走至沈见越身旁。
见她上前, 沈见越下意识开口:“仙——”
“嘘——”池白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拉着他一路往楼上跑。
转过楼梯拐角时,她瞟了眼楼下的沈衔玉。从她的视角望过去, 只能瞥见一点白色的袍角。
他静立在那?儿, 一动不动,似乎还没察觉到她已经走了。
没发现就好。
她拉着沈见越三两步跨上台阶。
记得述和之前和她说过, 二楼有间茶室。
跑至二楼后,她左右瞄了两眼。
靠左的房门上明晃晃写着一个“柒”字。
应该就是拿来关押七号妖囚的房间了。
七号。
那?簿子?上似乎没提到过。
也不知道是什么?妖什么?鬼。
顺着七号房门前的走廊望过去,廊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至于右边的房门上, 没有悬挂任何?东西?。
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一张矮桌。桌子?后面是两排木架,左边木架上摆放着一些?瓷器器皿, 右边则是些?茶具。
“这是茶室?”池白榆小声?问。
“是。”沈见越也学着她压低声?音,“仙师是要饮茶?”
“进去再说。”池白榆拉着他进了茶室, 合上房门。
好在茶室里没人,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 泛出的柔和光线将这间不大的屋子?衬得格外敞亮。
“刚才那?人你?瞧见了么??”她主动提起。
沈见越低垂着阴郁的面容,好半晌才应道:“嗯。”
他也正要提起此事?。
方才沈衔玉他,似乎想与她说话。
为何??
他与仙师认识吗?
何?时见过面,又相识到哪一地步。
数不清的疑惑漫上心头,使他不确定该从何?处问起。
但在他问出口前,却听见她道:“幸好你?没与他打照面。”
沈见越微怔:“为何??”
池白榆又开始忽悠他:“你?没听过那?说法么?,若是遇着了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八成是你?的’分身‘——便是寿命将尽的时候,不吉利。为师方才险些?把他错当成你?,好在发现他目不能视。”
“仙师您……”闻言,沈见越的心绪一时变得万分复杂。又觉慰藉,又有些?想笑。
抿开一个僵硬的笑后,他温声?说:“仙师,那?并非是什么?分身,而是我?的兄长。”
“兄长?”池白榆像刚知道此事?一样,一怔,“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有个哥哥,还有在那?画中画里时,曾听青——曾听人提起过,就是他?”
沈见越颔首。
“你?看我?,光顾着惦记你?,都忘记你?还有个哥哥了。”
这话仿若手般,将沈见越的心揉掐得酸涩。
还从未有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
他道:“弟子?与他的关系不甚亲近,仙师只当他不存在便是。”
确定已经打消他的疑心了,池白榆稍松一气,又问:“你?今日怎舍得出来了?平时不是一步都不肯离开画境么??”
“那?叫述和的拿了个怪东西?在画境里四处乱转,被宅主赶出来了,却没问他是在做什么?。我?就出来瞧一眼,顺便……”沈见越微低下头,没有看她,“顺便来找仙师。您之前说要出来收拾东西?,但已经过了三天,还不见仙师回?府,所?以才……”
回?府。
也怪会用词的。
那?又不是她的府邸,哪能称得上是“回?”。
池白榆说:“我?的东西?太多?,收拾起来麻烦得很。就说那?些?笔吧,还得分门别?类地装着。我?想着还要收拾几天,就打算今天来和你?说一声?。倒是巧,还没入画就撞见你?了。”
“弟子?并非是要催促仙师,只不过外界凶险,还是早日回?府为好。”沈见越说得恳切,“譬如今日,您也看见了,仅在走廊上便撞见了外人,何?等危险。”
等会儿。
亲哥就这么直接打成外人了?
“你?和你?哥——”池白榆刚想跟他聊聊他们兄弟俩的事?,顺便把那?幅画给他,就听见了一声?脚步声?。
很轻,从门外传来,若非仔细留神,根本察觉不了。
她话锋一转:“狐妖的嗅觉是不是很灵敏啊?”
沈见越颔首称是。
“那?你?也能闻见我?身上的气息?”池白榆说着,不慌不忙地往桌上的小火炉里夹了好几块炭。
炉里本来就有火,茶壶里的水早就煨开了,一缕水雾从壶口飘出,袅袅而上。
这下炭火烧得更旺,茶壶里的水很快就沸腾起来。
沸水翻滚和热气顶撞壶盖的声?响混在一块儿,将他俩的说话声?遮掩得七七八八。
“仙师的气息平和、清浅。”沈见越微抬起头,直视着她,“方才正是在楼上嗅见了仙师的气味,才下楼来寻。”
狗鼻子?啊你?!
吐槽归吐槽,池白榆也想明白了。
难怪沈衔玉虽然看不见,却每回?都能认出她。
但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沈见越能从楼上嗅见她的气息,那?沈衔玉八成也能从楼下闻见她的。
也就是说,这会儿上楼的十有八九是沈衔玉。
即便不是他,如果是其他妖鬼,也挺麻烦的。
她转瞬间便想出办法:“那?要是有更浓烈的妖气盖着,可还能闻见?”
她也没法跑,但她方才看过,这条走廊上足有八九个房间。如果上楼的人真是沈衔玉,一旦闻不见她的气息,眼睛又看不见,多?半就走了。
“有妖气作掩,自?是不能了。”
“我?不太信。”
沈见越怔然:“弟子?并未撒谎,确然如此。”
“要不你?试试?”池白榆说,“况且我?还没见过你?的妖形。”
沈见越垂眸,神色郁然:“弟子?……妖形丑陋,仙师恐会厌嫌,不见为好。”
门外,脚步声?越发清晰。
听声?音,应该已经拐上转角了。
池白榆掐着生了薄汗的掌心,脸上却带着温和笑意。
“是骷髅吗?”她温声?道,“你?忘记了?为师已见过一回?,又何?会厌嫌。”
“并非是骷髅,但……”
“无?妨。”池白榆握住他的手,“况且师徒间,不应坦诚相待?还是说,你?觉得为师是那?仅靠皮相就认定脾性的人?”
“不是!”沈见越下意识否道,“只不过弟子?……”
两人对视间,他看见那?双总泛着温和浅笑的眼眸映着他的面容。
“不过如何??”
沈见越忽觉一阵平和。
是了。
她是他的师长,又何?曾厌嫌过他。
他也理应托付信任。
“无?事?。”许久,他道,“还望……仙师不嫌。”
他有提醒在先?,池白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说自?己的妖形比骷髅还丑陋,那?极有可能是什么?血糊糊的模样了。
说不定是只扒了皮的狐狸模样。
但没关系。
只要他的妖气能把她的气息盖过去就行了。
可当他真化出妖形时,她沉默了。
他俩盘腿坐着,中间就隔了张桌子?。五六条雪白的尾巴从他的身后伸出,穿过桌底,克制而温顺地贴在她的腿侧。
尾巴尖同沈衔玉的一样,也是招摇的红色,一簇小火苗似的。
头上还多?了对狐耳,颤颤巍巍地立着,偶尔抖一下。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变化。
沈见越紧绷着脸,视线稍往旁别?去。
他道:“妖形不堪入目,请仙师谅解。”
“……”
不是。
这到底哪儿丑了?
这尾巴,这毛,这白净净的颜色,每天定时定量用精油养护都不一定有这效果。
抛开这点不谈,他化出妖形后,房间里的妖气的确浓郁了许多?。
哪怕池白榆不清楚“妖气”是什么?,也感觉到一股涌动的气息。
没法用具体的气味描述,不过隐隐给人些?许压迫感,空气也凝滞许多?。
不光如此,外面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听声?音,那?人应该还没走完楼梯。现在概是搜寻不到她的气息,便停下了。
池白榆勉强放了心。
与此同时,桌下的尾巴也开始贴近她。她粗略看了下,他大概化出了六条尾巴。
长而蓬松的尾巴交织缠绕在一块儿,活像块会动的绒毛毯子?。
其中一条紧贴在她的腿侧,缓慢而温柔地挤进她的腿弯,几乎要将她的膝盖托起来。旋即又滑至另一侧,完全圈住了她的腿。
她此时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只觉得这毛茸茸的尾巴极为可爱。
看见那?殷红的尾巴尖儿在不住摇晃,她放轻了声?音问:“你?的尾巴也不听话么??”
沈见越怔然:“也?”
“哦,那?什么?,就是……”池白榆面不改色地胡扯,“我?以前住山里,和一些?妖打过交道,偶尔会有妖跟我?抱怨,说是尾巴不听话。”
沈见越了然,眼中疑色散尽。
他端坐在桌前,道:“准确来说,并非是不听话。妖族通过修炼化作人形,亦是在割舍妖形,因而尾巴偶尔会生出自?己的主张。”
他面上正经,搭在膝上的手却不由得攥紧些?许。
有桌子?作掩,看不见桌下的光景如何?。但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尾巴正不受控制地贴近她,试图缠上她的身躯。
实在是逾矩之举。
他试图收回?尾巴,可如他所?说的,这些?尾巴竟有了自?己的“主张”。
不仅不听他的话往回?收,反而贴她贴得更紧。
第二条尾巴开始缠上她的腿,尾巴尖抵在她的踝骨上,来回?扫了两下,似作轻抚。
池白榆只觉得痒,还没来得及拂开,那?条蓬松尾巴就已在足踝上绕了一转,藤蔓缠树般缠住她的小腿。
尾巴尖则贴上鞋口缝隙,抖动着往里钻去,缓缓摩挲着她的足背,像是要扎进她的血肉般。
“沈见越,”她这会儿意识到不对了,想踢开那?条尾巴,“你?的尾巴!”
说话间,第三条尾巴也缠了上来。
这回?它亲密地裹缠住她的腰身,使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暖烘烘的茸毛里。
平心而论,倒挺暖和的,垫着也舒服。
但关键是这些?尾巴总喜欢乱动,茸毛也短,每动一阵就会引起直往骨头里钻的痒。痒意几乎落在全身,弄得她又想笑,又想避开。
沈见越的感官多?少与这些?尾巴相通,略有些?发烫的耳根半掩在垂落的银发间,他语气发紧道:“是弟子?逾矩,您先?别?动,我?把尾巴收回?去。”
第043章 第 43 章
“好。”池白榆忍着不动, 但?没忍过两秒,就痒得笑一声,几乎要躺在地上?, “可是?它总挠我。”
她说?的是?第?四条缠上?胳膊的尾巴。
它从?腕骨开始缠,一直缠到了脖子?上?, 尾巴尖就搭在颈侧。偶尔扫一下颈子?,偶尔抚过耳垂,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亲近般,只?能盲目地贴紧她。
最后两条尾巴也找着了地方, 一条缠上?她的右臂, 另一条则垫在她的背上?, 尾巴末端勾住她的脖颈,拉着她往下躺。
到最后, 她彻底陷在了这团狐尾钩织而成?的软毛垫子?上?。
沈见越还在试图收回尾巴。
但?不知为何, 这些?尾巴跟见了主人的小犬般,一时竟发了疯, 哪还听他的话,每条都热切地表达着亲近。
见没法收回尾巴,他索性开始收敛妖气,打算化回人形。
只?是?刚敛回一点儿, 一股尖锐的刺痒便从?狐尾的尖端窜上?,如电流般打过整条尾巴,直冲发顶而去。
后颈有一瞬的发麻, 沈见越僵了瞬。
他抬眸望去,却见池白榆已将一条尾巴捉在手中, 指腹恰好掐着那乱摇的尾巴尖。
对狐族而言,尾巴算得上?是?最为敏感之处。
眼下被她掐着尾巴, 仿佛连脊椎骨都被她握在手中。
轻一捏,便有股陌生的酥麻漫上?,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思绪。
好像放了窝蚁虫在他心里,啃咬乱爬,咬得他从?最深处觉察到一点儿痒痛。
是?难耐的,可又犹嫌不够。
意识飘忽一阵,他紧盯着她的手,竟盼着她能掐得再用力些?。
更别光顾着那一条尾巴,其他的也要摸一摸、碰一碰。
不过这念头刚起,就被他压下去了。
这不对。
面对仙师,如何能生出这些?荒唐心思。
这已不仅是?逾矩了,更是?在侮辱仙师。
实在不该。
他对自己生出些?恼气,正要一鼓作气化回人形,却见她捉起另一条尾巴,掐揉两下,又捏着甩了甩。
“像小狗尾巴,总是?乱摇。”她已经适应了这些?乱动的尾巴,将它们看?成?不会?叫的狗,与它们玩得起兴。
“仙师您……”沈见越攥紧手,好不容易稳下的心绪又成?了轰然?倒塌的堤坝。
见她和那些?狐尾逐渐熟悉、亲近起来,他说?不出敛回妖气的话,只?能被那陌生的酥痒折磨得微躬下作颤的脊背,头也低垂着,眼底沉进些?不明显的空茫,搭在膝上?的手更是?攥得泛白。
而池白榆已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这些?尾巴上?,也没像之前那样警惕着外面。
她刚捉下一条往脸上?凑的尾巴,忽地察觉到异样。
不对劲。
怎么好像多了一条。
两条胳膊、两条腿、腰上?、后背,拢共六条尾巴。
那往她脸上?凑的这条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而且比起这些?仿佛带着玩心的狐尾,多出的这条明显要从?容许多。
它亲密地裹缠住她的手腕,尾巴尖仿若一只?手般,温柔轻抚着她的面颊。
其他的狐尾也在此时发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外人。
它们不再玩闹,而是?接二连三地朝那条尾巴袭去,似乎想赶走?它。
池白榆还躺在一条蓬松尾巴上?,顺着那条多出的狐尾仰颈往上?看?。
最后,她看?见了不知何时已推开条缝的房门。
还有静立在房门后的年轻男人。
虽然?是?倒着看?的,可也不妨碍她借由这人的白袍银发认出他是?谁。
哈哈……
笑不出来了。
这人怎么不敲门啊!
她脸上?的笑意散得干净,一下坐起身。
但?沈衔玉的尾巴没有就此放开她。
方才还温柔至极的狐尾,许是?感觉到她要跑,转瞬就露出强势的一面,从?后卷住了她的腰身。
尾巴尖则塞入了她的手中,最尖端的部分半绕上?她的手指,仿佛与她十指相扣。
其他尾巴简直将不满摆在明处。
有的缠上?那狐尾,试图将其扯开。有些?则往她身上?扑去,以此吸引更多注意力。
沈衔玉的狐尾自是?不甘就这样放弃,应付着其他尾巴攻击的同时,它将她缠得更紧。
霎时间,池白榆又跌入一团团雪白的茸毛间。她也辨不清到底是?谁的尾巴,只?知道?这些?狐尾跟疯了般,正试图贴近她身躯的每一处,逐渐勾缠出磨人的痒。
沈衔玉也在此时开口:“它认得你。”
温和而平缓的一声,却令池白榆一僵。
沈见越倏然?抬眸,这才发觉门口的“不速之客”。看见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他下意识拧起眉。
沈衔玉并未“看?向”池白榆,而是?平视着半空,似乎根本不知晓她具体在哪儿。
刚才他在楼下时,就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但?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话,她就走?了——还是?同沈见越一起。
他本来没有找她的打算,不过思及沈见越的脾性,终是?循着她的气息上?了楼。
只?是?刚走?到一半,那气息便消散不见,仅剩下沈见越的妖气。
沈见越自然?不会?愿意见他,也不会?与他说?话,他又看?不见,一时无法确定她是?离开了,又或被妖气掩住了行踪。
他知晓沈见越脾气古怪,如今又是?鬼。鬼与人不同,哪怕最为温良的人,死?了化作鬼,也有可能性情大变——便是?把她的魂魄扯出来吃了也不稀奇。
出于担心,他终是?放出了妖尾。
妖尾对气息的捕捉比他更为敏锐。果不其然?,这条尾巴抵开了紧闭的房门,找到了她。
只?是?借由尾巴的反应,他感觉到她似乎对它心有抗拒。
但?上?回在房间里,还并非如此。
因而他才心生犹疑,担忧是?送画的事?太过为难她,一时叫她生恼。
心中有疑,他便这么问出口了:“缘何要躲开,是?何处惹恼了你?”
听得这声问询,沈见越将眉蹙得更紧,看?向那被狐尾紧紧裹缠住的人。
池白榆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哪怕沈见越投来的眼神再平静,她也能觉察到他眼中的疑色。
早掉马可以,晚掉也行,但?就是?不能在此时。
毕竟这些?尾巴看?着蓬松柔软,可拧断她的脖子?还是?轻轻松松的。
不论?被沈见越知晓她在骗他,又或被沈衔玉知道?她糊弄了他亲弟弟,都是?大麻烦。
她深吸了一口气,飞速扯开缠在身上?的尾巴,片刻没犹豫地跑到沈见越身边,附在他耳畔耳语道?:“好徒弟,你怎么不说?话?他问你呢。”
温热的吐息仿若羽毛扫过耳畔,沈见越隐觉耳朵有些?发麻。
等缓过那阵麻劲儿,他才听清楚她的话。
他一怔。
问他?
沈衔玉刚才那些?话,是?在问他?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与沈衔玉许久没说?过话,沈衔玉平时也不会?找他。
加之方才那条狐尾缠上?了仙师的手,他才下意识认定这些?话是?同她说?的。
可仔细想想,仙师说?根本就不认识他,他又怎可能拿这些?话来问她。
池白榆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他不是?你哥哥么?你快应他啊。还是?说?我先出去?我估计你哥哥想单独跟你聊,刚才那条尾巴差点把我拽走?。”
原来是?这样。
那条尾巴不是?在亲近她,而只?是?想拽她出去。
沈见越抿唇。
在她作势起身之际,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仙师无需离开,不过几句话而已,很快便说?完了。”
“那……”池白榆摆出副为难模样,仿佛在纠结什么似的,“那你快些?。你兄长他……为师有些?不自在。”
沈见越闻言,只?恨不得现在就将沈衔玉赶走?。
他冷着脸,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容,道?:“躲你还需什么理由吗?我以为兄长早便清楚。”
茶壶的水还在剧烈沸腾,将他言语中的情绪掩去些?许。
沈衔玉怔然?,心知他是?误会?了。
也是?同时,池白榆及时拽了两下沈见越的袖子?,并指了指下面。
沈见越垂眸,这才发现沈衔玉的狐尾不知何时已越过桌底,正朝她探去。
他眉心一跳。
那条狐尾蓬松雪白,在他看?来却是?最为危险的利器。心跳剧烈地跳动两番,牵扯出巨大的排斥和警惕。
霎时间,有黑色的气从?他的袖口流出,尽数扑向那条狐尾。
一些?气化作屏障,挡在了他俩前面,另一些?则凝成?利刃,刀锋直直对准狐尾。仿佛只?要它再往前,刀刃就会?无情挥下。
沈衔玉并不知晓,还在试图解释:“不,我是?在说?——”
“可以了!”沈见越冷声打断,起身将池白榆护在身后,紧盯着那条快要过界的尾巴,“出去,你现在就出去!滚!”
虽看?不见,沈衔玉却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濒临失控的情绪。
“见越你——”
“滚!”沈见越怒斥,他急促喘息着,瞳孔已趋于涣散。
对危险的感知使他的心绪难以平复,浑身的骨头都似在响,驱使着他铲除眼前的麻烦。
思绪紧绷成?一条细细的长线,眼见就要崩断。但?忽地,有人握住他的手。
呼吸有片刻的凝滞,他偏过头,对上?池白榆的眼神。
平和而专注,仿佛仅能看?见他般。
她压低声道?:“不会?有人伤害你,为师还在此处,对么?”
她面上?一派温厚师长的模样,心底的鼓却没停过。
好徒弟。
可千万得忍住啊。
要真打起来了,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一句宽慰落在沈见越的心头,使他逐渐冷静下来。
“有劳仙师担忧。”他轻声道?,旋即看?向沈衔玉,拔高音量,“你走?罢,我与你无话可说?。”
沈衔玉始终注意着他的妖气变化,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大起大落。
若再僵持下去,极有可能失控。
思忖片刻,他敛下妖形。
“好。”他神情温和,头微微偏了几分,“改日再谈。”
沈见越语气生硬:“我说?了,无话可说?——不论?今日明日。”
沈衔玉没应声便离开了,池白榆却清楚他的后半句话应是?冲她说?的。
而且看?他这样,应该知道?她是?在故意躲着他了。
他一走?,沈见越紧绷的身躯便有所缓和。
“仙——”他仅吐出一个,就倏地僵住。
右臂突然?传来切实的疼痛,好像皮与肉都在脱离骨头。
他下意识看?了眼,却见右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白骨。
见着这情景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胳膊藏起来,以防被她看?见。
只?是?到底慢了步,池白榆已经瞧得一清二楚。
她错愕看?着那截骨头,下意识道?:“你,你的手怎么……”
疼痛渐朝周身蔓延,沈见越蜷了下细长的指骨。
他清楚此时理应离开。
任谁都不想同一副骷髅架子?待在一块儿。
没有柔软或坚韧的皮肤,仅靠着一截截森森白骨拼凑而起的躯壳。
可他忽又想起仙师曾说?过的话。
沈见越没有沉默多久,便抬起了脑袋。
白骨化已蔓延至他的下颌,他忍着抽筋扒皮的折磨,直直望向身前的人。
“仙师。”他僵硬地活动着下颌骨。
池白榆尚未回过神,愕然?看?着他逐渐变成?一副骷髅架子?:“怎、怎的?”
沈见越的声音逐渐变得温和、低缓。
“您说?不论?何等模样,都不会?厌嫌弟子?。”他伸出指骨,似想要碰她,“此话……当真?”
第044章 第 44 章
池白榆之前和他?说家?里有几副骷髅架子, 并?非假话。
但那些都是用石膏、树脂都材料做的仿真骷髅,用来做魔术表演的道具。
都是假的。
不会动?。
更不会说话。
眼前这个却?不一样。
不仅会动?,还在跟她?展示从?人变成骷髅架子的全过?程。
血肉一点点消失, 露出细长的白骨。关节间有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气流附着,用以黏合两截骨头。
说实话, 这副骨架很干净,看不见任何杂质,连骨膜都不见一点儿。
如果是仿真品,就冲着这比例, 还有白玉般的色泽, 她?也会买。
但关键是, 这是个活的啊!!
上回她?在画中画里也的确遇着了沈见越的骷髅形态。
可有烛火映照时,那副骷髅就如死物, 根本没动?。
等骷髅开始动?了, 棺材板又将光线遮得一干二净,何物都瞧不见。
眼下她?却?是分外清楚地看见这具骷髅是如何舒展开指骨, 那整齐白净的牙又是如何相撞,还有那始终“望着”她?的空荡荡的眼窟窿。
别说接纳,她?没当场吓晕过?去都算对得起他?了。
她?都快把衣袖给掐破了,才忍住转身就走的冲动?。
幸好她?也算是把忽悠人刻进肌肉记忆里了, 此刻哪怕脑子是空的,也能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茬:“自然是当真,之前不就告诉过?你, 为师并?非是靠皮相判断脾性的人。况且不是有那话么,什么芙蓉白面都是带肉骷髅, 说到?底咱俩不也一样?”
原本是唬他?的话,不想?说着说着, 她?竟然把自己宽慰到?了。
也是哈,抛开皮肉不谈,他?俩不都是副骷髅架子么。
沈见越已?经全然化作了骷髅模样,原本合身的白袍空荡荡挂在这骷髅架子上,更衬得身形修长了。
他?有片刻的怔然,最终低垂下头:“多谢仙师教诲,只是……弟子模样丑陋。”
池白榆勉强扯开唇角,干笑了两声:“不丑,不丑。你是为师见过?最好看的骷髅架子了,而且会说话也挺别致,是吧。”
话落,两人皆沉默不言。
她?及时补了句:“那些自然是假的。”
“弟子知晓。”沈见越这般说着,抬在半空的手却?还没放下。
掌骨摊平,指骨微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池白榆清楚:口说无凭。
他?这是在等着她?用行?动?证明,她?确无厌嫌。
经过?不算短暂的踌躇,池白榆终是缓慢伸出手。
在碰着他?骨头的前一瞬,她?莫名觉得有些像在接触一只不清楚会不会咬人的狗。
自然,沈见越不会咬她?。
但面对未知的担忧与犹豫都如出一辙。
她?碰到?了他?的指骨尖。
很奇妙的触感。
略显尖锐的指骨尖抵在指腹上,刺出一个小小的窝。不疼,还泛着微微的冷,像是在触碰一块不规则的玉石。
但又会动?——她?能感觉到?一阵微弱的搏动?,就像是血管在跳。
“什么东西在跳。”她?说,同?时缓缓往前移动?着指腹。
指腹划过?冰冷的骨头,经过?指关节时,那阵搏动?陡然变得强烈些许。
她?登时明了,就是这些盘旋粘附在关节上的气流引起了搏动?。
当她?彻底握住他?的手时,他?开始缓慢拢起指骨,最终彻底裹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握手的感觉,反倒像是被什么精巧的机关锁住了手。
“弟子鲜少以这副面容示人,所幸您并?未嫌弃。”沈见越的指骨紧紧压在她?的手背上——或许是因为这副骷髅的感官不算敏锐,他?把控不准力度,箍得很紧。
眼见他?还有收紧手的趋势,池白榆一下挣出。
沈见越怔然:“仙师?”
“没事,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说话的。”池白榆抬起手,朝他?的颈骨摸去。
明明只有骨头,却?能说话——比起骷髅会动?,这不过?是件小事,但依旧让她?觉得神奇。
沈见越:“也是妖气相助。”
“这样么……”池白榆的手指贴上了他?的颈骨,“你说句话试试?随便说些什么。”
在妖气没运转前,沈见越其实不大能感觉到?她?的触碰,至多像是有根头发落在身上。
于是他?没作多想?地开口:“仙——”
仅吐出一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在他?发声的瞬间,附着在颈骨上的妖气开始缓慢流动?,也唤醒了他?的感官。
或许是因为他的妖气接纳了她,他?感觉到?了她?的触碰。
已?不仅仅是碰到?皮肤的触感,还要?往更深处去。就好像是身上抓不着的痒,但比那还要?强烈无数倍,暗潮般涌动在他的躯壳中。
仿佛被她?掐住了命脉,他?一下哑了声。躯壳因为这太过强烈的刺激而陷入了短暂的僵麻,眼前也飘着零散的白光。
片刻,池白榆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不吭声了?”
又过?了会儿,沈见越才从?那空茫中回过?神。
他?忽地捉住她?的手,再按下。
不好解释缘由,他?僵硬地转移话题道:“突然想?起另一事——之前仙师好奇妖鬼心脏的跳动?,不若今日一试。”
“试?”池白榆果真被挑起好奇心,“怎么试?”
沈见越用另一手解开了衣襟。
空荡荡的肋骨得以露出,根根莹白如玉。
“仙师,”他?引着她?的手,按在了心脏外的一截肋骨上,“您可以伸进去,便能感觉到?心跳了。”
等会儿。
池白榆脸色微变。
搁这儿演恐怖片吗?突然就开始掏骷髅了。
而且你这胸腔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但沈见越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似乎笃定她?能摸着心跳。
将信将疑下,池白榆迟疑地将手探进了两根肋骨间的缝隙。
缝隙不算宽,她?几乎是贴着骨头探进去的,给她?一种正?在破开这副躯壳的错觉。
而在指尖探入肋骨的瞬间,她?感觉到?气流的微弱涌动?。
“好像有气流。”
“是妖气。”沈见越低垂着头,森白的牙齿一张一合,“仙师可以循着气流找到?它。”
池白榆缓慢往前探,在手腕被肋骨卡着的刹那,她?碰着了一点湿漉漉的柔软。
还在搏动?,有些快。一下接着一下,有节奏地擦过?她?的指腹。
竟然真能碰着心脏。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瞧见。
“仙师,”沈见越忽道,“您可以试着抓住它。若是仙师,它定会接纳您的触碰。”
他?的声音平缓,略有些发紧,又莫名带着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池白榆心觉诡异,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往前探去。
在一团无形的空气中,她?找准了那颗心脏。
它在剧烈地收缩、舒张,如一颗想?要?挣脱束缚的球。
舒张时几乎要?溢出她?的指缝,收缩时又似是要?从?她?的掌心里溜出去,如此接连不断地撞击着她?的手掌。
她?的手也随之收拢又舒展,便像是在模拟他?心脏的搏动?。
“我这样捏,你不疼吗?”她?抬眸,对上那双空荡荡的眼窟窿。
沈见越迟疑片刻,摇头。
说不上疼,但也并?不好受。
这枚所谓的心脏,仅是妖气流动?制造出来的假象。
但就像是残肢仍然能感觉到?疼一样,当心脏被她?握在手中时,他?依旧会觉得危险,并?心生排斥。
而池白榆正?试图摸索出他?的心脏形状,注意力忽又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
一片白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定睛看去,竟是条细长的骨头。!
什么东西?!
她?收回手,朝他?身后望去。
却?见他?身后或垂或扬着几条细长“骨鞭”,每条“骨鞭”都由无数截短骨组成,像是积木玩具。
“骨鞭”的末端尖锐细长,微微往上翘着。
她?登时反应过?来——
这是他?的尾巴。
他?变成骷髅了,那几条尾巴也没消失。只不过?没有了皮毛附着,光秃秃的。
若说看见整副骷髅架子时,她?还有两分惧怕。那对这几条尾巴,她?倒有些真切的喜欢了。
这些尾巴骨细长灵活,又莹白如玉,像极精心制成的骨鞭。
不过?跟刚才不一样,这些尾骨不再争着往她?身上扑,而是都往沈见越背后躲,似乎不想?叫她?看见。
“为何要?躲?”池白榆问,“是碰着了会觉得疼吗?”
“并?非。”沈见越顿了瞬,“是觉模样丑陋,唯恐吓着仙师。”
“我倒觉得挺好看。”池白榆试探着伸出手,碰了下一截摇摇晃晃的尾骨尖。
许是发觉她?并?无厌恶,那截尾骨不再瑟缩,而是小心翼翼地缠上她?的食指,活像一枚骨戒。
沈见越见状,毫不犹豫地捉起那根尾骨。
“若仙师喜欢,可折一根送给您。”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话还没说完,就已?稳稳攥住尾骨的两截,一折。
“别!”池白榆伸手阻止,“这些东西自然是活着能动?的时候最好看。”
沈见越却?道:“仙师放心,折下来了依旧能动?。”
“……”那更恐怖了好吗。
池白榆压着他?的掌背,想?也没想?便说:“这尾巴自是长在你身上,才最好看。”
沈见越瞬间僵在那儿,思绪一空。
许久,他?才稍低垂下头,一字一句道:“仙师谬赞。”
“实话实说,哪称得上是谬赞。”池白榆一手按着他?的手背,另一手缓慢抽出那条尾骨,“不过?倒是奇怪,你为何会突然变成骷髅。”
看这些尾巴骨的反应,似乎极不满意这副模样,想?来变成白骨也并?非出于它们的意愿了。
沈见越语气平平:“是因离开了画境。”
他?本就是骷髅鬼,平时是顶了张用妖气画出的皮,又置身画中,才能保持人形。
但眼下离开了画境,方才又消耗太多妖气,才化成白骨骷髅。
听了他?的解释,池白榆没吭声。
原来是迫不得已?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啊,她?还以为他?在故意试她?呢。
只有回了画境,他?才能从?白骨变成人。故此他?没待多久,就说要?带她?“回府”。
池白榆却?道:“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完。”
闻言,沈见越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那两个眼窟窿空洞无神,死物般盯着她?,惊得她?从?心底深处漫出一点骇意。
她?尽量保持神情不变:“怎么了?”
沈见越:“外界凶险,今日仙师更是险些受伤。”?
她?什么时候差点受伤了?
“若非您及时逃脱,恐要?叫那截狐尾折断腰身。”
“……”原来你哥在你眼里是个变态杀人魔啊。
“一想?到?仙师有可能……”眼前的骨架忽然颤栗起来,连声音都变得不稳,“若您出了何事,弟子断不能原谅自己。”
你先盼点儿好的吧。
池白榆腹诽一句,看他?的眼神却?仍旧包容:“为师也没出什么事,再者,要?是那些东西不重要?,我会冒着危险回去拿吗?”
沈见越被她?绕了进去,一怔。
“确然,可——”
“而且,”池白榆打断他?,“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
“弟子不解。”
“你也说了外界凶险,若拖着这副躯壳继续耗下去,岂不是随时有可能撞上危险?为师着实担忧。”估摸着他?这会儿思绪还有些混乱,池白榆又道,“这样,为师先送你回去,确定你没事了,再出来。”
沈见越已?说不出话。
方才的忧虑焦灼尽数被她?抚平,他?半晌才说:“是弟子难为仙师了。您无需为我担心,待将您送出锁妖楼了,弟子再回去也不迟。”
“不用。”池白榆说,“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离开。走罢,先同?你一块儿回去。”
她?要?不入画,还怎么观测阴气。
离开茶室后,她?本来还担心会撞着其他?妖鬼。好在一路上就没碰着其他?人,连同?观测阴气也十分顺利。
入了画,沈见越便自行?蕴养妖气去了。
她?则借着熟悉沈宅的幌子,揣着珠子在整座沈家?大宅里逛了转。
一圈逛下来,她?仅发现两处黑气淤积的地方。
一处是之前晾晒画卷的院子。
另一处则是间房门紧闭的屋子。
怪的是门上没锁,她?却?没能推开。
有阴气淤积的场所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没有强行?破门,在簿子上标记好便离开了画境。
出画后,她?正?犹豫着是直接走,还是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等着过?了零点再出去。
但还没做下决定,门就从?外打开了。
沈衔玉出现在门口,有如月晖蒙身。
“小池姑娘,”他?眉眼温柔,一把嗓子也如磬玉,“眼下可有空闲?”
池白榆把簿子往袖里一揣,忽觉嗓子有些发干。
这是找她?算账来了?
第045章 第 45 章
池白榆不清楚沈家兄弟俩的关系为何这么别扭, 但她?看?得出来?,沈衔玉对他这孪生弟弟的感情还算深厚。
因此,他肯定不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法躲开, 她?索性直接问:“沈公子找我何事?”
沈衔玉却没提起今天的事,而是道:“先前有劳姑娘照拂, 身在囹圄,寻不出何等像样的谢礼。又见姑娘身但重任,不免疲累,便擅作主张制了两个杂扫娃娃。既是谢礼, 理应亲手送去姑娘手中, 但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小池姑娘, 只能托述和转交——姑娘是否拿到了画卷?”
“拿到了,多谢。”池白榆如?实道, “的确挺有用的。”
毫不夸张地说, 这幅画算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有用便好?。”沈衔玉的眉眼微微弯着,似在笑, “另有一幅画,想请小池姑娘代为转送给见越。见越对外人素有戒心,实在不得已才要麻烦姑娘。”
“你送了我东西,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 就直说吧。那幅画我还没送,一是不知?道这画到底有什么用处,是好?是坏。”
沈衔玉耐心回应着她?的质疑:“那幅画既然是经由述和交至姑娘手中, 便尽可放心。这幅画对见越有利无害。”
“行。但还有一件,你要送给他, 自然是想他收下,是吧?”
“自然。”
“想必你也看?得出来?, 沈见越很?可能不会收你的东西。现在去送,多半白跑一趟。”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以至于沈衔玉登时敛去些许笑意?。
他沉默许久,才缓声开口:“某不知?,小池姑娘与见越何时相熟到了这一地步。”
终于绕到这儿来?了。
池白榆开始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心,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日姑娘也去了茶室,却未出声,似乎不想让见越知?晓你我相识。”沈衔玉慢条斯理地说着,却毫不掩饰自己的猜忌,“当时不曾挑明,是某担忧姑娘有何难处。小池姑娘帮了我许多,若有何处作难,沈某也愿为姑娘分忧。”
这人还真不愧是狐妖,看?着挺温柔的,竟往话里藏针。
明着是为她?,却句句在怀疑她?的用心。
池白榆没直接应他,而是问:“沈公子为何会觉得我有难处?你们虽然是同胞兄弟,但在这儿可不论?什么血缘亲戚。也没有你问了什么话,我就得答的道理。”
几句搪塞的话,将他的怀疑尽数堵了回去。沈衔玉却面色未改,温笑着说:“如?此看?来?,是沈某多虑了。只是见越从不轻信于人,看?他与姑娘交好?,某也想请教一番。”
还要跟她?绕弯子是吧。
池白榆不吃他这套,糊弄了回去:“你是他兄长,自然比我更了解他。至于什么交不交好?,兴许是你误会了。不是常有这类情况么,比起父母兄弟,家里的孩子反而对外人要更客气?,也很?常见。”
她?虽说得多,却跟没说一样,没叫他套着半点儿有用的话。
沈衔玉沉默片刻,终是被她?逼出了心里话:“有些话概有冒犯,但还请姑娘谅解沈某关怀胞弟之心——今日听见越唤你‘仙师’,不知?‘仙师’二字……从何而来??”
“哦,原来?你是怀疑我在哄骗你弟弟。”池白榆挑明他话中别意?。
沈衔玉索性再不隐瞒,坦率而言:“见越心性纯粹,还请姑娘谅解。”
“……”
纯粹。
是挺纯粹。
让那怪物四?处追她?的时候最为纯粹。
“是有这事儿。”逼他说出心里话后,池白榆又开始忽悠他,“仙师这称呼有些过?了,顶多算是教他些东西——你今日应该感觉到了,他化出了狐形。”
“是。”沈衔玉面容温和,看?不出情绪,“化狐并非难事。”
言外之意?,就是别想用教沈见越化狐的幌子来?糊弄他。
池白榆听出来?了,在心底冷笑一声。
这老狐狸。
她?面上不显,只道:“自他进入虚妄境后,可曾离开过?壁画?”
沈衔玉微怔,已下意?识开口:“不曾。”
“那便是了。”池白榆说,“这就是我在教他的东西。你也能瞧见,他根本没法与人正常交流,对谁都有疑心。”
她?没明说,沈衔玉却听懂了她?的意?思?:沈见越不愿与人来?往,更因疑心深重,从不离开壁画。而她?说是教他东西,其实是在帮他逐渐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如?今他对我好不容易有了几分信任,跨出了第一步,甚而愿意?在外面展露妖形——你应知?道他是骷髅鬼,化狐只会快速消耗妖气?,最终变成副骷髅架子。因而化狐对他来?说,已经算是莫大的挑战了。要是知晓我和你认识,恐怕这份信任也会受到影响。”池白榆稍顿,话锋一转,“倘若你不信我,也可以直说。我每天做的事够多了,没必要给自己添些多余的麻烦。为兄为长的担心弟弟也正常,只要你说一声,我再不与他多说话。”
“沈某并非此意?。”沈衔玉忽道,“是我误会了小池姑娘的良苦用心。若有责怪,甘愿受之。但请姑娘休要误会,我并非胡乱猜疑。”
“你说。”
沈衔玉缓声道:“姑娘应知晓这虚妄境内能承受的邪佞之气?有限,倘若过?了度,恐会生出不小祸端。前些年从无荒派来?了位道人,意?欲杀了见越,清除一部分邪气?。他概是知?晓见越的过?往,试图以此博取他的信任。好在他将我错当成了见越。”
无荒派,你到底送了多少奸细!
这种情况下想不怀疑她?都难。
她?默了瞬:“……能问问那人最后去哪儿了吗?”
沈衔玉神色温柔:“既为凡人,终其一生总要有个去处。”
“……”所以就是杀了吧?
沈衔玉侧过?身:“小池姑娘愿意?帮助见越,某感激不尽。不如?去房中小坐,也好?慢慢聊。”
池白榆猜应该是她?和沈见越的“关系”进展太快,所以沈衔玉对她?还是有所怀疑,才想着法儿地将她?带离此处。
她?只当没听出来?,但也没有在这儿多作停留的打算。
出房门前,她?有意?顿了下。见四?周无人,才大胆走出。
“今日就算了,我还有——”话至一半,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楼梯口出现一方袍角,登时压低声道,“走罢,你想聊啥就聊啥。”
说话间,她?一个转身,便拽着沈衔玉快步朝他的房间走去。
沈衔玉目不能视,行走踉跄。
“等——小池姑娘你——”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闻见了熟悉的檀香。
是他的房间。
身后,关门声响起。
这就……回来?了?
池白榆抵着门,紧提的心还没落下。
好?险。
差点就撞上其他妖鬼了。
幸好?她?跑得快。
她?看?了眼表。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离零点不到四?个小时。
干脆就在这儿苟着,还更安全。
这般想着,她?看?向尚未缓过?神的沈衔玉,问:“你想聊什么?咱们可以从盘古开天开始聊。”
沈衔玉闻言,面容间多了些笑。
“这般看?来?,见越愿与你往来?,也不足为奇。”
“提起他——我看?你挺在乎他,为何会有矛盾?”池白榆在桌旁坐下。
她?之前在画中画里听青鸽聊起,当日沈家老爷想收养沈见越,沈见越不愿去,还是沈衔玉从中开解,他才去了沈府。
由此可见,他俩以前的关系应该不错。
那缘何到了今天这地步。
沈衔玉轻声接过?话茬:“便是同胞兄弟,也有心生怨怼的时候。”
一句含糊的解释。
池白榆不再追问,一手撑脸,打量着这间总是分外昏暗的房间。
这屋子里仅有几盏烛火散出些朦胧灯光。
按理说他并不需要这些,这般燃着,反倒像是在等谁了。
盯着那偶尔炸响的火苗子看?了半天,她?忽觉头脑昏昏,困得很?。
这困意?来?得又凶又急,眨眼间就使她?打起了哈欠。
“我先——”只吐出两个字,她?就再抵挡不住睡意?了。
眼睛一合,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没听到下文的沈衔玉等了片刻,才问:“小池姑娘,怎么了?”
无人应答。
房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又睡着了么……”他低声喃喃,同时依照记忆向桌边走去。
只是刚迈出几步,就觉一阵昏眩袭上。
他意?识到不对,试图用妖气?冲破这阵昏沉。
但妖气?还没凝形,他便身形一晃,倒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沉睡不醒。
***
房外,走廊。
述和信步走下楼梯,道:“香已经点燃了,何时入梦?”
却没得到回应。
他顿住,朝身后望去。
但身后根本没人。
他微蹙起眉。
又跑去了何处。
“在这儿。”耳畔陡然落下人声。
他偏回头,看?见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道人。
脸盖黄纸,身着深色道袍,挽起的头发横插着一截细枯木。
述和语气?不快:“别弄些神出鬼没的把?戏。”
道人却笑:“学?了法术,不正是拿来?用的么?”
“眼下怕是没空听你论?些歪理。”述和望向走廊尽头,“你确定此法有效么?”
“自然。”道人握着三根香,敲了敲掌心,“狐狸天性狡诈,可他在梦中却不会说谎。你想弄清楚那些怪事到底是谁做的,便直接去他梦里问吧。”
述和思?忖片刻:“你也去。”
“我?”道人用香抵着黄纸,轻笑,“托我办事,却不信我?”
述和瞥他,眉眼间也多了些淡笑,缓声说:“与狐妖打交道,自然要谨慎些。”
“好?啊,闲来?无事做,寻只狐狸斗法也不错。”道人说,“走罢,看?看?他有何等本事,将你为难成这样。”
两人一前一后,朝沈衔玉的房间走去。
述和在前,径直推开房门。正要进去,却顿在了房门口。
“莫不是在此时后悔了?晚了,他恐怕已知?晓这入梦香,下回便难成了。”道人说着,也往房中看?了眼,“这倒稀奇,此人如?何也在。”
述和察觉到不对,瞥他:“你见过?她??”
第046章 第 46 章
述和:“你见?过她?”
听得这?声, 道人懒洋洋往墙上一倚,一副闲散作派。
抵在黄纸上的香往上移了?些许,敲在靠近眼睛的部?位。他道:“眼睛都遮住了?, 拿什么东西来?‘见?’。”
述和满眼倦怠地移开视线:“眼下没?有心思说这?些玩笑话。”
“你这?人也太?没?趣。”道人一顿,“现下如何?她已入梦了?, 是索性让她也去,还是往后再寻机会??”
述和思忖许久,道:“她算得我同僚,行事也有分寸, 便一起罢。”
“原来?是同僚……”道人用那三支香摩挲着“眼睛”, 似在叹气, “真?是苦了?这?人,与这?样死板的同僚一起做事。”
述和乜他一眼。
见?这?人倒拿着三根香, 燃着的香头被?攥在手中, 他不由微蹙了?下眉。
道人似未察觉,提步就往里走。
错身之际, 述和忽拦了?他一下。
道人停住,黄纸往上扬了?些许,露出一只?没?有瞳孔的纯白眼睛。不过须臾,那只?眼睛就又被?黄纸遮住了?。
他问:“还有何事。”
述和心头划过丝犹豫, 思忖着此举对错。
最终他道:“今日入梦,只?为查出这?些时日的事与那狐妖是否有关。”
“这?话你已说过无数遍了?。”道人微叹一气,“放心, 狐妖就算再狡猾,也不会?在梦里设防。你去他梦中取一抹妖气出来?, 届时便会?查得一清二楚,他到底是无辜还是虚伪, 一查便知。”
说着,他又要?往房里去。
但述和并未收回手:“不,我不是在说这?事。”
道人顿住:“何意?”
“我是说,你。”述和乜他,眉眼间难得多了?些严肃之色,“去梦里只?为查清此事,你最好安分些。若是在梦中胡来?,轻饶不了?你。”
道人突然笑出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回荡在这?条狭长的走廊里,隐隐透出几分癫狂之意。
述和听见?,双眉微拧。
好一会?儿,道人才勉强止住笑。
“我?”他的声音一下变得平静,仿佛刚才笑的不是他一样,“你担心什么,怕我在梦中行凶?行事别这?般谨慎,何不学学你那主子。况且既然找到了?我,又何须害怕——走罢,再不去,他便该醒了?。”
话落,他用香拨开了?述和的胳膊,走进房门。
述和没?动。
许久,他垂下眼帘,更?显出几分疲倦。
真?是……何处都是麻烦。
***
池白榆是在一阵吹吹打打的声响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瞧见?好些白茸茸的耳朵凑在跟前,还隐约听见?些声音——
“快喂药啊!”
“喂什么药?我就带了?些跌打的膏药,能贴在她的鼻子上吗?”
“你们一个二个的笨蛋!长老说疗伤要?用法术。”
“该用什么法术?我只?会?变果子,能有用吗?”
“……你变个果子堵嘴吧你!”
她强撑着精神,定睛望了?阵。
原来?是狐狸耳朵啊。
她还以为又撞鬼了?呢。
她安心阖上眼。
不对!
池白榆倏然睁眸,紧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对耳朵。
雪白的耳背,泛着淡粉色的耳朵内侧,还有细软的茸毛。风一吹,便会?跟着抖两阵。
真?是狐耳!
她一下清醒了?,忽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身旁或蹲或站着七八个小娃娃。
看?起来?都只?有五六岁,头上全顶着狐狸耳朵。
“醒了?!”其中一个白袍小狐妖兴奋站起身,“她醒啦!好啊!胡十七别哭了?,快睁开眼好好儿瞧瞧,这?人根本就没?死!”
其他的小狐妖也都跟着他叫——
“十七妹,别哭啦,你没?把她压死,快抬起头看?一眼啊。”
“别嚎了?,二姐成婚的日子,小心被?长老看?见?。”
“胡十七,你衣裳都叫眼泪给浇透了?。快擦擦,听说今日长兄也回来?,你不是一直说想?见?见?他长啥样么,待会?儿带你去找他!”
“……”
胡十七?
池白榆这?会?儿还懵着,听着身旁的狐狸崽儿乱七八糟地叫。
半晌,她循着他们的视线往下望。
这?一看?,她才发现自己的腿上还坐了?个小娃娃,看?起来?就比巴掌大一点儿,跟个棉花娃娃似的。
小女娃也盘着腿,两只?手捂在脸上呜呜地哭,顶在乱蓬蓬头发上的狐狸耳朵也不住地抖。
听见?同伴的声音,她抽抽噎噎地抬头。
看?见?池白榆的瞬间,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登时放出光亮。
“你没?死啊——!”她一下哭得更大声,往池白榆身前一趴,揪着她的衣服乱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把你压死了!长老、长老要?揍死我的呀!成不了?仙啊——”
池白榆:“……”
她沉默地揪住小狐女的后衣领,拎起晃了?晃。
这?比一瓶水重不了多少的小娃娃,要?怎么压死她。
“你、你……”小狐女夹着尾巴,胡乱擦着满脸的泪,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咬牙道,“你要?是生?气了?,也可以压回来?!”
其他的小狐妖也都万分正经地看?着她,七嘴八舌地开口。
“要?是想?解气,就压回去吧!”
“胡十七犯了?错,那咱们也逃不了?。”
“对!”
说着,七八个小狐妖竟挨个儿躺下了?。
那叫胡十七的小狐妖也心一横,梗着脖子闭了?眼。
“你没?压着我,我也没?怪你。”池白榆放下她,站起身,“这?是哪儿?”
眼下正是晚上,她站在一片荒草地上,前方?是一片看?不着尽头的世家大族的老宅。
宅中灯火通明,那吹吹打打的声响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虽然热闹,可也看?得出这?宅子破败荒旧得很。
她记得刚才还在沈衔玉的房间里,怎么转眼到这?儿来?了?。
“是长老特?意选的处宅子。”那白袍小妖看?着年纪稍长,恭敬道,“今晚二姐成婚,您要?不嫌,可随我们一道去看?热闹。”
这?些狐妖的二姐,那就是狐狸成婚了?。
池白榆突然想?起原著里就有与“狐婚”有关的剧情——
主角团三人从东边某城过,在城主府里做客。酒饱饭足后,城主提起一桩苦事,说是近来?府中一些金贵东西时常会?莫名其妙消失,怀疑狐妖作祟。
主角团问他为何会?想?到狐妖,那城主便说,城东有一处废弃的世家宅子,阴森森的,没?多少人敢去。但这?些时日却常传出锣鼓声响,很是热闹,怀疑是被?狐妖占去做窝了?。
为答谢礼遇之恩,主角团当晚就去了?那宅子。
但宅中根本瞧不见?狐狸踪影,只?留下了?满地的鞭炮碎屑,还有锅碗等。
翌日再去,连那些碎屑杂物都打理干净了?,而?城主也派人送信,说是那些贵重珍宝都已归还回府,且还多了?些珍奇物件儿。
池白榆原本只?当是凑巧。
狐婚的剧情在原著里靠前,而?直到小说快结束了?,才提起虚妄境里诡宅已建成的事。
时间点根本对不上。
但她环视一周,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宅子虽然荒废了?,却是坐落在大街上,四周也有些空屋子。
可顺着街道望去,每隔一段,就会?出现样式重复的房屋建筑,远远瞧不着尽头。
她登时反应过来?——
这?里要?么是什么幻境,要?么就是梦境。
既然是狐狸,那八成与沈衔玉有关了?。
她垂眸看?向四周围拢的小狐妖。
虽说那白袍狐妖邀她去宅中做客,但这?些小孩儿看?她时,眼神中仍然带有几分警惕。
池白榆想?了?想?,视线落在胡十七身上。
这?小女狐还抽抽搭搭的,收不住泪,时不时瞟她一眼,似在判断她有没?有被?压伤。
她躬了?身,问她:“我看?他们头上都簪了?花,你怎么没?有?”
胡十七嗫嚅道:“应该是刚才,弄丢了?。”
池白榆摊开右手,让她看?自己的手心:“我手里可有东西?”
“没?……”
“现在是没?有。”池白榆拢紧手,“你对着这?上面吹口气——不能哭,吹出的仙气儿里面沾了?泪,就不灵验了?。”
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胡十七即刻绷住脸,胡乱擦了?两下泪水,然后分外谨慎地朝她手上吹了?口气。
池白榆摊开手,掌心里多了?朵小雏菊。
“现在呢?”她问。
“花!”胡十七的眼睛都亮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花。
其他的小狐妖也都争相挤上前,盯着那花看?。
唯有那白袍小狐妖站在旁边,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正经。不过眼中的警惕已褪去几分,偶尔瞥一眼那朵小雏菊。
池白榆将花递给胡十七,又问那白袍狐妖:“我刚才打这?儿过,好像被?什么东西砸晕了?,醒来?就看?见?你们全围在这?儿,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狐妖这?才解释,原来?今晚狐二成亲,他们做弟弟妹妹的拿不出什么珍奇宝贝,便约着去后院的草地里摘花,想?编个花篮送给她。
胡十七人小胆子大,争着要?“打头阵”,结果刚翻过墙就掉在了?她身上。
池白榆估摸着这?幻境与沈衔玉有关,转眼就想?出主意。
“既然是你们二姐成婚,那我就找对地方?了?。有位叫沈——”察觉到眼前的狐妖眼神微动,她接着往下说,“衔玉的公子。”
“是长兄!”有个狐妖抢着接过话茬,“他是我们的长兄!贵人认识他?”
池白榆点头:“算是朋友,他递了?帖子让我过来?。”
“既然是长兄邀来?的贵客,还请随我们
依譁
一道入宅。”白袍狐妖原本就有些正经,这?下更?是摆出小大人的派头,唯恐在兄长的朋友面前丢了?面儿,“长兄早前就已经回来?了?。”
池白榆跟在他身后,脑子里还在琢磨。
他们既然知道沈衔玉这?名字,便说明沈家已经收养他了?。
但依那青鸽的说法,沈家二子在入沈府前,是住在一个破庙里,也没?什么血亲。
那这?些狐族亲戚,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她心底想?着这?事,跟群小狐妖一起进了?宅子。不过没?走两步,便从斜里探出只?手,拉住了?她。
池白榆顿了?步,侧眸看?去。
却见?述和站在一棵大梧桐底下,面容被?夜色掩得模糊不清。
“好同僚,”在她转身的同时,他顺势将她拉至身前,“这?是要?往何处去?”
池白榆没?想?到述和也在这?儿。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是你动的手脚?”
述和并未否认。
见?状,池白榆先是以见?着熟人的理由哄走了?那群狐妖,再才转回来?道:“说罢,怎么回事。”
“用了?入梦香。”述和环臂,靠在身后的大梧桐上,“好拿到沈衔玉的妖气。”
“妖气?”池白榆不解,“上回不是弄到手了?吗?”
上次她有意拿出沈见?越的纸鹤,除了?博取沈衔玉的信任,还为了?收集他的妖气。
这?样做,就是为了?查清弄伤十号的人到底是谁。
“假的。”述和忽道。
池白榆一怔:“什么?”
“沈衔玉给你的妖气,是假的。”
第047章 第 47 章
这座宅子一见便废弃许久, 地?面杂草丛生?,建筑砖瓦剥落,不少角落还结着蛛网。
今晚却灯火通明, 处处能听见笑声?。
述和扫了眼身旁闷头不语直往前?冲的人,移回视线道?:“狐族狡诈, 受他蒙骗也不奇怪。”
池白榆:“他是?犯了欺诈罪才?进来的吧?”
看着温温和和、体贴端方的人,竟也能面不改色地?撒谎欺瞒。
“之前?给?你的簿子看过了吗?”述和问。
“嗯。”池白榆应了声?,“说他是?为了找他弟弟才?入了这妖狱,我却不信。这般重要的地?方, 有个理由便能进来么?”
“沈见越杀了沈家不少人, 又有堕成厉鬼的危险, 这才?被关至此处。至于沈衔玉,他将余下的沈家支脉除了个干净。”
“是?因为此事才?被关进来了?”
“杀债必偿, 但这罪行还不至于将他关进虚妄境。”
池白榆不解:“那为何……”
“他当日入锁妖楼, 只说是?为寻找血亲,也有同胞弟一起受惩的意思。”述和稍顿, “但我想,寻找血亲也不过幌子。他来此处,应是?为寻仇。”
“跟谁寻仇?沈家人不都……”
“杀他胞弟的仇人是?已经除干净了,可还有一桩。”述和在一座高大楼阁前?停下, 仰视着那楼上挂着的红绸灯笼,“眼下你所见狐族满门,都为一人所害。”
池白榆顿住, 面露错愕。
他说出这话的同时,几个小狐妖正巧打他俩身前?经过。
嬉笑打闹, 好?不快活。
中间有两个刚才?她在荒宅外面撞见过,见着她, 他俩停下,带着羞怯笑意,往她手里塞了几颗糖。
捏着那还有些暖意的糖果,她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许久,她才?问:“那个人也在锁妖楼里?”
“大概。”述和说,“尚未查清是?谁。但沈衔玉自小就为成仙得?道?,与沈见越一齐离开狐族,在人界苦修了数百年。如今却抛下成仙路,来这与世隔绝的虚妄境里藏着,多半是?确定仇敌在此处。”
“听你这意思,他自己也不知道?仇敌是?谁了。”
“狐族狡诈,也向来不缺耐心。”述和从袖中取出两个瓷瓶,递给?她一个,“他要如何寻仇,是?他的事,但不能任由他破坏虚妄境的平衡。收集他的妖气?,除了查清札记里的事是?否与他有关,也是?在为日后做准备——待会?儿若能想办法让他释放出妖气?,再拧开这瓶子便行了。”
话音落下,楼阁上突然传来人声?:“诸位——”
嬉笑锣鼓声?一下没?了,池白榆抬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狐站在楼上,他身后似还站了个年轻的高大男人。不过离得?远,光线又暗,看不大清面容。
“那是?狐族长老。”述和在旁轻声?道?。
池白榆点点头。
狐长老说:“今日是?狐二大喜的日子,理应庆贺。但诸位也知晓,前?些天那占山为匪的老怪递信,要狐族供奉宝物。要是?不从,便会?毁了这桩婚事。若非为了避他,今日也不用选在这荒僻处。”
“长老,咱们何须怕他!”池白榆身旁的一个狐妖道?,“他要真敢来,管他多少人,都叫他有去无回!”
其他狐妖纷纷附和。
狐长老慈笑道?:“是?无需害怕外人,那老怪也不过仗着心狠手辣,才?做了这有名无实的山大王。可诸位莫要忘了,今日狐二大喜,如何能在这大喜的日子做那手上沾血的事?便是?有仇有怨,也等此事了了,再从长计议。”
周身一下喧闹起来,池白榆压着声?儿问述和:“那什么老怪有可能是?狐族仇敌吗?”
述和似乎困极,那些狐妖争吵时,他还虚虚闭着眼。
闻言他才?抬起一点儿眼皮,道?:“那老怪没?多久就死了。”
“……”看来还真是?有名无实啊。
上方,狐长老说:“今日衔玉特意赶回来,除了为狐二贺喜,也是?为想法子解决这麻烦。”
听得?“衔玉”二字,池白榆倏地?抬头看向楼阁。
原本站在狐长老身后的那人也在此时缓步上前?。
正是?沈衔玉。
他与在虚妄境时没?多大区别,银发拢在左肩,用发绳低束着。
一双灰蒙蒙的浅色眼眸暗淡无光,走路还需一个小童虚扶着。
“既然他在梦里不会?弄虚作假,那要直接冲他动手,逼他使出妖气?吗?”池白榆说。
“逼他太紧,只会?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况且……”述和顿了顿,“这宅中少说有百只狐狸。”
要真打起来,只怕还没?碰上沈衔玉,就被这些狐狸给解决了。
池白榆还在琢磨着其他办法,就又听见狐长老说:“依着衔玉的意思,是?再弄出几个假喜堂。所谓狡兔三窟,这样?即便那老怪来找麻烦,也寻不着狐二在何处。也正巧用假喜堂擒住几个手下,待喜事结束,再扮了这些手下的模样?,算计回去。”
“这法子好?。”有狐妖问,“但那作假的新人哪些人来扮,喜堂又要设在何处?”
“诸位放心。”沈衔玉接过话茬,温声?道?,“这些都已准备妥当,狐二的喜堂也已用术法遮掩。只是?眼下还需六人扮作新人入喜堂。”
他刚说完,就有个小狐妖匆匆跑上楼阁,揪着狐长老的衣裳晃了两晃。
狐长老躬身听他说话,不多时,他抬起头,却是直直望向池白榆与述和。
“适才?听闻,有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实在有失远迎。”灯光映照下,那老狐的眼睛怪谲睒闪,“听闻两位贵客是?接了衔玉的帖子来此处做客,怎的没?听衔玉提起过?”
听到?他提起自己,沈衔玉微微偏过头,眼中似有疑色。
不消细想,述和就知道?这“沈衔玉送帖接贵客”的说法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侧眸,看了眼身旁的人。
池白榆毫不心虚:“我总得?有个进宅子的理由吧。”
“倒是?寻了个好?理由。”述和道?,转而?看向狐长老,“来前?未曾与前?辈递信,是?晚辈失礼。今日是?奉伏公子之令,特来祝贺狐二姑娘新婚大喜。”
池白榆:“……”
这叫什么。
甩锅接力赛吗?
但听他这意思,伏雁柏不光与沈衔玉是?旧识,还认识这些狐狸了?
“原来是?雁柏小友。”狐长老捋了把胡子,大笑道?,“上月小友已送来重礼,前?些日子狐四狐六的生?辰,也都没?落下,已是?感激不尽。今日怎还特意跑一趟,实在劳累。”
述和平静道?:“前?辈当日救了伏公子的母亲,恩情难报,自然要时时记挂。”
池白榆原还在一边听他俩说话,一边思索怎么拿到?沈衔玉的妖气?,突然就想到?了什么。
“快!”她不露声?色地?掐了把述和的胳膊,将声?音压了又压,“正是?机会?!”
手臂传来阵微弱痛意,述和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陷入思忖,迟迟没?下决定。
狐长老:“还请两位贵客稍等片刻,待将眼下事解决了,再移步宴厅。许久没?见雁柏小友了,改日有空,定当拜访。”
“晚辈——”述和顿了下,终道?,“晚辈这回来,也是?领了伏公子的命令。他听闻老怪作乱,特意让我跑这一趟,确保喜事顺遂。”
狐长老多少听出了他的意思,却问:“小友何意?”
“我们终归为外人,今日来得?唐突,参宴到?底不妥,也难叫诸位放心。”池白榆的手还搭在左臂上,述和隐觉半边身子有些发僵,可仍是?语气?平静地?说完了这话,“若能扮作新人入假喜堂,也算出力了。”
狐长老:“可……”
述和语气?平静,远望向他身旁的沈衔玉,道?:“只需沾染些狐族妖气?,也能蒙混过关。”
第048章 第 48 章
他俩想得好, 借用假扮新人的法子?来收集沈衔玉的妖气?。
但想归想,现实却没那么?顺利。
述和刚说完,就遭到?了?狐长老的拒绝。
原因无他, 狐长老觉得此法太?过危险,而他俩又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如?何能行。
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述和从容应对:“虽为客,但伏公子?是将狐族当成了?自家人,才?命我赶至此处。长老所言, 岂不生分?”
狐长老面露犹疑:“这……”
“另一则, ”述和平静道, “便是没有我们,也需要六人出面。诸位能行, 我等又缘何不可。若叫伏公子?知晓我在此等事上退却, 恐怕尚未回?伏府,就要被扫地出门。还望长老体谅, 容我等相助。”
这几番话下来,狐长老再难说出拒绝的话,最终点头应下。
他又另选了?四个修为不错的狐妖,另有沈衔玉, 几人一道往提前设好的假喜堂赶去。
路上,五六个狐仆提着灯在前开路。
沈衔玉走在中间,神色温粹, 却寡言少语。只在刚下楼时,向述和问起过伏雁柏。
得知伏雁柏康健无恙后, 就再没开口了?,看起来毫不关心他和池白榆的来历。
他身旁跟了?个提灯的小童子?, 看模样?跟他送给池白榆的两个娃娃大差不差。
狐长老从怀里取出三本?簿子?,递给他们。
他道:“这是族中婚书。按流程,入喜堂时需要先在婚书上写下成婚两人的名姓,请示狐仙娘娘。狐仙娘娘会依照两位新人的脾性?、功德等,考量是否合适。唯有娘娘同意了?,才?能交换狐丹。”
述和接灯时,池白榆问了?句:“假成婚也要写吗?”
“不用。”狐长老笑得和蔼,“只不过摆在那儿更像样?些。糊弄人,自然得处处周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心细如?发?了?。
见述和要翻开簿子?,池白榆突然想起什么?,将手压在封皮子?上,谨慎问道:“这里面的字能看吗?”
狐长老不解:“想来字写出来便是叫人看的——不知姑娘有何顾虑?”
“没,就怕是狐族密辛。”池白榆说,“而且你们狐族的字有时候会乱跑,怕待会儿全溜走,找不到?了?。”
话落,她身后的几个狐妖都低声笑开。
狐长老也摸着胡子?笑了?两声,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喜意。
难得有外族人这般有心。
寻常人知晓狐族有自己的狐书,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拿到?手看一看,以满足好奇心。
殊不知这些字上很可能被某只狡猾狐狸施了?法术,不说祸害性?命,也足以将人折磨几日了?。
他笑道:“姑娘尽可放心,不过是几本?空簿子?,没有四处乱跑的字。”
池白榆这才?放心收手,但下一瞬就险些和陡然停下的沈衔玉撞上。
她顿住,问:“沈公子?有何事?”
“无事。”沈衔玉细细听着她的声音,试图从中剖析出几分熟悉来。
却是无果。
这便奇怪了?。
适才?听她说那些话时,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他不常与人来往,若是在何处见过——哪怕一面之缘——也应记得清楚。
但对此人,却有种落不着实处的熟悉感。
他思忖片刻,忽问:“尚未请教两位贵客的名姓。”
述和道:“我二人都是伏家的家生奴才?,公子?可唤我伏年。”
池白榆登时明白他的用意——若让沈衔玉听见熟悉的名字,很可能使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余光刚好瞥见天上圆月,她想也没想道:“公子?唤我伏月便是。”
伏月。
沈衔玉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
从未听过。
那这股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他敛下心思,继续提步往前走。
没走多远,忽刮起阵阴嗖嗖的夜风。狐仆所提统共十盏提灯,瞬间被尽数吹灭。
天际挂着轮银月,却有云雾遮掩,没怎么?起到?照明的作?用。
四周暗淡,狐长老笑说:“天冷风大,又是荒宅子?,有纱布罩子?也挡不住这夜风。”
那些个狐仆用尖利的爪子?挑开纱布罩子?,指尖燃起狐火,却怎么?都点不燃烛芯。
焦灼之际,沈衔玉忽说:“有野鬼挡道。”
话落,天色陡变。
乌云攒聚,将本?就不怎么?亮堂的月光遮去大半,漏出些朦胧淡光。
再看周围事物时,便仅能瞧见个模糊轮廓了?。
那些狐妖应该是习惯了这等场面,天一变,便下意识围拢了?来,将池白榆与述和护在中间。
一见他们的反应,池白榆就明白了?:沈衔玉说的野鬼,多半是嗅见了?她与述和的活人气?。
“贵人勿慌,寻常野鬼不入眼,掀不起什么?风浪。”狐长老脸上还带着和蔼笑意,眼中却隐见厉色,鬓边更是逐渐浮出苍白的狐毛。
下一瞬,池白榆看见地上拔生出一道黑色雾气?,逐渐凝聚成人形。
又来?
她的阳气?是什么绝世宝贝吗?什么鬼都要往她跟前凑。
那鬼张开泥淖般黏腻漆黑的嘴,挥着两条细长的胳膊作?势抓她。
池白榆想也没想,下意识踢开那条胳膊。
鬼哀嚎一声,正要往她身上扑,就被狐长老用拐杖刺穿了?脑袋。
黑雾轰然散去,幽怨鬼号回?响在夜空中。
也是这时,池白榆忽望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又出现一团黑雾。
那雾气?蓄积成黑泥,开始缓慢地翻涌滚动——就像是烧开了?的水。
沈衔玉走在她前头,并?未绕开那团翻涌的黑泥。几个狐妖的注意力全在他俩身上,也都没察觉。或因没有灯,旁边搀扶他的小童子?亦不曾发?现。
眼见着他就要踩上去,池白榆没作?多想,抬手拽住他。
“小心。”她顺势将他往旁一拉,“地上有东西。”
沈衔玉被拽得晃了?步,方才?站稳。
狐长老也在此时发?现了?那团蠕动的黑泥,他冷嗤一声:“孤魂野鬼,实在狂妄!”
他将拐杖径直刺入黑泥中,拐杖底端燃起熊熊狐火,烧得那黑泥翻涌得更为剧烈,发?出阵阵哀嚎。
沈衔玉则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池白榆靠过来的刹那,他又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当她松开他时,他甚而习惯性?地抬了?下手,似想捕捉何物。
恰时,野鬼被驱散得差不多了?,引路灯也点得燃了?。
手臂外侧传来一阵热意,沈衔玉微微偏过头,问:“点了?灯?”
他身旁的小童应是。
“给我吧。”沈衔玉从他手中接过那盏灯火,再依照记忆朝后递了?递,“天黑路难行,伏姑娘不若也提一盏灯。有狐火护身,也免得野鬼惊扰。”
“没事。”池白榆说,“我看得见路。”
“还是提一盏灯为好。”沈衔玉温温一笑,“我这小童是狐术所化,夜间也能视物。拎一盏灯不过孩童心性?,为着好玩儿罢了?,起不了?什么?用处。”
池白榆的视线落在提灯的手上。
手指修长,几乎将提灯的柄都握在了?掌中。若要接灯,免不了?要碰着。
她正犹豫着该握在哪处,就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拿过灯。
“多谢。”述和提灯笑道,“正愁有些瞧不清路,沈公子?有心了?。”
沈衔玉的手还顿在半空。
片刻,他垂手道:“无需客气?,走罢。”
狐长老提前让人安置了?三处假喜堂,分别居于西南北三个方位。
池白榆与述和在北喜堂,到?时,狐长老提出将他的拐杖留在此处。如?此既能护着他们,如?果出了?什么?事,他能借助拐杖知晓;也有妖气?痕迹,方便伪装。
述和却道:“长老挂心狐二姑娘的喜事,又要操心族中事务,再惦记此处,难免疲累。不知……可还有其他人?”
“我来罢。”一旁始终沉默的沈衔玉突然出声。
之前那四个狐妖已经分别去了?假喜堂,这房中除了?狐长老,就是他和几个狐仆了?。
狐仆法力微弱,这差事自然落在他头上。
他抬了?手,送出一缕轻飘飘的赤红妖气?。
妖气?附身的瞬间,池白榆不露声色地拨开瓶塞,往瓶子?里藏了?一缕。
等两人身上都沾有狐族妖气?了?,狐长老又施展狐术,给他俩换上了?喜服。
头上忽地盖来一方大红帕子?,池白榆怔了?瞬,掀开一角。
狐长老和沈衔玉都已消失不见,这间还算宽敞的喜堂里就剩她与述和两人。
跟她一样?,述和也着了?身喜服。
他平日里常是一副疲惫相,在她看来,就和连上了?好几月的班差不多。
似活非活。
眼下换了?身大红袍子?,竟还衬出几分精神气?。
不过表情仍是那样?,带着股淡淡的死意。
“他们走了??”池白榆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嗯。”述和的视线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定在桌面的几盏红烛上。
方才?狐长老说了?,狐族成婚需要双方交换妖丹。因而喜堂里通常只有两位新人。
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他从袖中取出瓷瓶,拈在指间:“这狡猾狐狸,也算着了?回?道。”
他俩一人攒了?一缕沈衔玉的妖气?,绰绰有余。
“妖气?到?手了?,咱们也能走了?吧?”池白榆抓下帕子?。
意识到?是在沈衔玉的梦里后,她尝试过从高处跃下等好几种法子?,试图醒过来。
不过都没用。
想来应该是有特殊办法。
述和却陷入罕见的沉默。
相顾无言间,池白榆忽觉不妙。
她犹疑着说:“该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
述和道:“还需耐心等候。”
“什么?意思?”
“助我入梦的那人。”述和顿了?下,似在斟酌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暂时不知去处。”
池白榆:?
这是帮忙帮到?一半跑路了??
述和说:“到?底轻信了?那人。”
那道人帮他入梦,但刚进了?沈衔玉的梦境,道人就不见了?踪影。
至今都没露面。
“……”大概是见的鬼多了?,池白榆此时竟还有些乐观,“没事,好歹认清了?这人不靠谱——现在怎么?办,是想法子?找到?他,还是等沈衔玉从梦里醒过来?”
既然已经遇着了?麻烦,那抱怨叫苦也没用。反正怎么?着时间都得过去,还不如?用在想办法上。
“他用的是入梦香,若不出意外,入梦香燃烬,便会醒过来了?。”
“最好别再出什么?意外。”池白榆正要问问入梦香的事,忽听见一阵哗哗声响。
她侧眸望去,看见窗外树影摇曳,森寒阴风从门窗的缝隙间吹进,卷入彻骨寒意。
“那什么?老怪来了??”她问。
“嗯。”述和道,“小心。”
池白榆点点头。
此时没法离开,只能按照原本?的打算继续往下演。
她反应迅速,把?帕子?往头上一盖就坐回?了?床上。
视线被遮去,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影。
她屏息凝神坐在床上,心底打着鼓。
沈衔玉给了?他俩一缕妖气?,按理说在察觉到?有邪物入侵后,他就会尽快赶过来。
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可能撑过这段时间。
述和站在桌旁,默不作?声地放开感官。
夜风吹进,那些鬼怪的窸窣鬼语也被送了?进来——
“此处是喜堂?”
“是了?是了?,这么?强的妖气?——瞧见里头那两只狐狸了?吗?一块儿掳走。”
“可这妖气?太?强,打不过怎么?办?”
“咱们十好几人,怕他两个?走!”
“慢着!”一个小怪在门口停下,“嘶……这人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容我细瞧瞧,这帮狐狸最为奸诈,可别中了?他们的计!”
述和听见,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下眉。
他思忖片刻,忽提步上前。
“别动。”他轻声道,同时躬身,挑起那方红盖头。
眼前的光线陡然变强些许,池白榆眯了?下眼睛,再才?缓缓睁开。
“在哪儿?”她无声做着口型,并?大着胆子?往他身后瞟了?眼。
什么?都没瞧见。
“外面。”述和应她,“起了?疑心。”
“那……”
述和:“先拖住他们。”
这是在沈衔玉的梦里,要是随意使用术法,太?过危险。
他取下盖头,一手虚托在她的颊边,声音大了?些:“婚书无恙,再便是交换狐丹了?。”
池白榆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顺着应了?声好。
第049章 第 49 章
“回来!”门外的?小怪压着声说, “就是这两人,都要换狐丹了——趁着他俩换狐丹的?时候,咱们?再冲进?去!你, 最边上那个,把老?大给的?宝贝散开, 待会儿就收了这两只狐狸。”
述和已放开感官,自是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觉麻烦,无意识地探出口长气。
池白榆却什么都没?听见?。
见?他叹气,她问:“怎么了?”
“无事。”述和微拧着眉, 眼神放在别?处, 有些嫌麻烦地丢开那盖头。
他常有种被工作折磨得毫无生气的?麻木——譬如眼下, 哪怕眉头微皱着,眼中也瞧不出多少情绪。
但偶尔的?无奈叹气又像极不大明?显的?反抗。
总而言之, 池白榆在他身上瞧不出丁点儿欲望, 甚至看不到什么活下去的?念头。
她压低声闻:“现在是在做什么?”
“拖时间。”述和移回眼神,“毕竟是头回成婚, 交换狐丹时犹豫片刻,也算得常理了。”
说话间,他看见?她额前垂落了几?根发丝,没?到凌乱的?地步, 但也不怎么规矩。
池白榆也感觉到了那几?根头发——它们?偶尔会扎着眼睛。
她正打算理顺一下,但还没?抬手,述和就已将那些碎发顺至了她耳后。
每一绺都被他捋得仔细, 手偶尔会擦过她的?面?颊,引起一阵微弱的?痒。
那痒意弄得脸有些麻, 池白榆忍不住捉住他的?手,往下一压, 并道:“别?捋了,再捋就全掉了。”
述和低低笑了声。
他问:“不是要观测阴气?如何去了那狐妖的?地界。”
“有些事。”池白榆答得含糊。
她不愿说,他也没?追问的?意思?,只道:“此处公务繁重?,又都是些难相?处的?人。与那些人来往多了,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池白榆点点头。
目光落下,见?她偶尔要小幅度地活动一下肩,他问:“很累?”
“有点儿,这衣服重?得很。”池白榆说。
这喜服是狐长老?用狐术变出来的?,她估计光是这外袍就得有个十几?斤重?。哪怕坐在床上,也压得她肩膀疼。
“那便?脱了外袍。”察觉到她行动不便?,述和补了句,“若有需要,可以?告诉我。”
池白榆早想脱了。
只不过这袍子?上不知镶了什么金什么玉,重?得她胳膊多太一会儿都觉得酸。衣袍前的?盘扣也紧,不大拧得开。
听得这句,她也不客套,两臂一摊便?说:“述大人,有劳。”
述和没?有即刻动作。
繁重?职务给他带来的?疲惫,使他无论对何事都习惯性地寻找最省事的?法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视线顺着衣襟游移,将每一枚盘扣都仔细打量过了,才抬手搭在衣襟处。
指腹捻着盘扣,微一拧,便?解开了那扣子?。
一枚一枚地解下去,带着从?容不迫的?耐心。
见?扣子?全解了,池白榆抬起胳膊就要甩开袍子?。
但述和捉住她的?手臂,握得很紧。
“别?动。”他道。
像是面?对亟待解决的?工作一样,他拿出了十足的?耐性。握着她的?胳膊,脱下袖子?,又仔细将她中衣的?袖子?捋平整,不留下丁点儿褶皱。
脱下外袍,池白榆跟卸下了几?公斤的?重?担一样,大松一气。
见?她还在时不时地动一下,述和又问:“还有何处不适?”
“床。”池白榆想站起来,又怕那些鬼怪冲进?来,只得忍着,“上面?撒了好些东西,坐着很不舒服。”
“先起来。”述和拉着她起身,扫了眼床上。
光线暗,他只模糊瞧见?些零零碎碎的?金银玉石。
看不大清楚,他只能先大致拂袖扫了两下。但有些细碎的?玉屑拂不开,摸着仍旧硌人。
试了几?回,他索性直接坐在床上,拉过池白榆。
“暂且这般坐着,可好?”考虑到眼下两人假扮的?身份,他问。
“好同僚,又是打工又是当椅子?的?,也不怪你整天累得慌。”说归说,池白榆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腿上。
述和将手虚环在她的?腰间,并没?挨得多紧。
他原是想着依两人现在的?情况,太过生分了反而惹人生疑,故此才这样抱着她。
但真抱着她时,又不免多了些别?样的?心绪。
面?对那些折磨人的?麻烦事,他算是被迫顺从?。从?中感受不到丝毫乐趣,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日复一日的?疲惫感。
眼下却有股心落在实处的?轻松感。
那点松快与自在,好似一潭死水中搅起的波澜。
哪怕只有些许,也格外显眼。
他又长叹一气。
池白榆还在留神周围的动静,听得这声,登时警觉。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事。”述和倦倦阖眼,下巴轻抵在她的?肩上,环在腰上的?手臂收紧些许,“不若歇息片刻,待那些鬼怪催促了,再作打算吧。”
那些小怪还在外面吵闹。
他们?的?脑袋似乎都不怎么灵光,对“房中人究竟是不是狐妖”始终争执不下。
述和抱着她,连日来的?疲倦似乎正被一点点清理干净。
不一会儿,他便?生出些恍惚困意。
眼见?就要睡着了,他却突然听见?一声:“除了这些妖气,哪见?妖丹出来?误了事儿,咱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你们?几?个,随我去别?处看看,方才我看见?好几?处都挂了灯笼。其他的?留在这儿,有什么情况及时说。”
述和一下睁了眼。
“妖丹可蕴养好了?”他问。
一句话就使得门外的?脚步声停了。
池白榆会意,颔首。
那沈衔玉怎么还不来,这都将近半刻钟了。
“那便?再试一次吧。”述和说,“不急。”
话落,他稍俯过身,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两人一时离得极近,几?乎要撞着鼻尖,甚而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暗淡烛火下,池白榆忽道:“你——”
她只吐出一字就噤了声。
他俩离得太近,一说话,便?快要擦着他的?嘴唇。
她谨慎地往后退了点儿,才接着问:“你是妖?”
“算是。”述和语气淡淡,“半妖而已。”
“是什么半妖?”
述和轻一笑:“缘何好奇起此事来。”
“就是随口问问。”池白榆说,“那你的?妖力和伏大人比起来,谁要更厉害些?”
她其实在琢磨主意。
一个人应付那坏脾气的?恶鬼实在太累,她需要一个帮手。
沈见?越虽然站在她这边,可她到底瞒了他一些事。而且有上回的?经历,伏雁柏应该不会轻易再入画境。
那目前能用的?帮手,就剩述和一个了。
只是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到底如何,又能否用得上。
述和却道:“未曾比过。”
没?比试过吗?
那就麻烦了。
池白榆心生犹豫。
但很快她就想清楚了:能多一个帮手自然最好。
往后伏雁柏要是再为难她,也有个能搭手的?人。
思?及此,她又缓而慢地倾过身,拉回了方才拉开的?距离。
“妖丹……”她轻声问,“是如何换的??我不会,要你教了,才能学着一二。”
他俩的?鼻尖几?乎要挨着,说话间,两人的?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好像没?碰着,唇上却又落下轻微的?痒意。
述和在微晃的?烛火下望着她,眼底瞧不出多少情绪。
好一会儿,他问:“要学?”
池白榆点点头。
两人便?这般一言不发地相?视着。
直到那红烛发出声噼啪炸响,他才将手臂环拢些许,缓声道:“未曾想过无荒派会送个这般胆大的?细作进?来。”
话虽这样说,他却没?有退离的?意思?。
但就在气息将融的?刹那,房外忽传来阵阵哀嚎。
下一瞬,门从?外撞开,几?个精怪被打飞进?来。
池白榆偏头望过去,恰好看见?沈衔玉从?门外信步走进?,手里还盘旋着未散尽的?妖气。
这人总算来了!
她撑着述和的?肩起身,越过沈衔玉往外看了眼。
门外的?精怪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都在痛苦哀嚎着。
“沈——”
“小池姑娘,”沈衔玉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语气却淡,“同旁人一齐闯入某的?梦中,所为何事?”!
他清醒过来了?!
池白榆倏地看向述和。
后者不急不缓地起身,道:“白日难见?,唯有梦中搅扰了。”
“这理由叫沈某难以?接受。”沈衔玉微微挑起眼梢,一双眼渐变得如狐狸目般诡谲,“若答不出,那便?换个人问吧——助你们?入梦的?人,在何处?”
几?乎是末字落下的?同时,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瓦片接二连三地掉落,墙壁裂开缝隙,躺在地上的?精怪开始破碎,直至碎成齑粉消失不见?。
池白榆竭力稳着身形,问述和:“是他要醒了吗?”
“不。”述和的?眉眼间划过丝烦躁,“恐怕要更麻烦。”
话落,四周轰然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池白榆有种短暂昏迷的?错觉——说是昏迷并不妥当,因为在这短短的?几?秒里,她的?意识还清醒着。
但眼睛看不见?,身体也无知觉。
当眼前再度恢复光明?时,她先是感觉到了手上沉甸甸的?重?量。
随后意识到她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椅子?硬得很,靠背不算高,有些硌着她的?肩胛骨。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没?有窗户,也没?点灯,但房间很明?亮,亮到她足以?看见?拷在两只手上的?镣铐。
还有一旁同样被铐着的?述和与沈衔玉。
三人围坐在一起,距离不算近。??
什么情况?
她正环视着这房间,忽从?上方传来一道声音:“难得遇着这般有意思?的?境况,咱们?该从?何处开始玩起?”
语气含笑,听着还有些熟悉。
谁?
述和也已睁眼,双眉微拧。
他道:“这便?是你许下的?承诺?”
“我是答应你不在梦中胡来。”那人懒洋洋笑了声,“可眼下不过玩把游戏罢了,如何算得胡来?”
池白榆越发觉得熟悉。
她竭力想着,终于摸到一点儿头绪。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像是她在梦中遇着的?那道人。
第050章 第 50 章
池白榆还在想究竟是不?是那道人?, 就?听见述和说:“若此时收手,还可当作何事都没发生。”
那人?轻笑:“何必担心,仅是场梦罢了。玩得尽兴了, 自然会醒过来。”
就?是那道人?!
听见声音是从房间上方传来的,池白榆紧盯着天花板的中心。
所以是那道人?帮述和入了梦?
诡宅里?除了伏雁柏与述和, 她就?再没见过其他人?了。
也就?是说,那道人?很?可能也是关押在此处的妖囚之一。
会是哪个房间?
一旁,沈衔玉从容不?迫地开口:“大费周章地将人?引至此处,又以镣铐加身——你想要何物?”
“方才便?说了, 玩场游戏。”道人?缓声说, “借梦窥人?, 岂不?有趣?”
沈衔玉:“若仅是玩场游戏,又何须将妖力也抹除得干净。”
池白榆倏然看他。
他的妖力没了?
“别为此事犯恼。更何况……”道人?顿了瞬, “为何咬定是贫道抹除了你的妖力, 而非你在夜里?梦中常想着若无这?一身法术,若非妖族, 今日该是何光景,又能否摆脱那些苦闷事?——沈衔玉,而今满足了你的愿景,又如何来问贫道的过错。”
沈衔玉垂着眼睫, 灰蒙蒙的眼中瞧不?出情绪。
他平心静气道:“若我是你,断不?会将窥私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那道人?突然笑出声,好似遇着什么极开心的事般。
许久, 他才堪堪停下。
“别将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了。要有闲心,不?如先想想怎么打开锁, 也好让手脚松快些。你——”他倏然停下,“动作倒快。既然已经?解开锁了, 那便?从他二人?中选一个出来吧。”
池白榆正试图把解开的锁遮掩起来,闻言一顿:“我?”
她刚才看这?镣铐上的锁没什么怪异之处,就?想试试能不?能解开。
结果没想到?比她平时常用?的锁更好解。
铁丝一撬就?开了。
锁好撬,却不?能让那道人?轻易察觉。
所以她才想着遮掩此事。
不?过现在看来,这?道人?的眼神似乎比她想的更好。
“是,你。”道人?语气轻缓,意有所指道,“此处不?比你的梦境,仅靠想象,恐怕变不?出称手的武器——从他们?两个中间挑一个吧。”
忽地,两条黑色的布条凭空出现,分别缚住了述和与沈衔玉的嘴。
显然是不?想他俩说话,干扰她的选择。
被他发现,池白榆索性也不?作隐瞒了,直接站起身。
她问:“挑了做什么?”
话落,她正前方的墙上突然浮现出一道门。
房门大敞,里?面是一条幽深的走廊。廊道中没有灯光,看不?清尽头有什么。
看不?见东西?,却能听见声音——
阵阵尖叫声有如浪潮,从走廊那端涌来。若隐若现,听得人?毛骨悚然。
她紧盯着那扇门。
里?头什么东西?,叫声这?么刺耳。
“从这?条路一直往里?走,贫道在里?面放了把钥匙。”道人?说,“你挑一个人?,去将钥匙拿回来。”
“什么钥匙?”
“很?重要的一把钥匙。”道人?轻笑,“所以最好挑一个你信得过的。”
他刚说完,身旁那两人?几乎同时抬头。
述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沈衔玉则微侧着脑袋,以便?听得更清楚。
池白榆察觉到?他的意图,蹙眉:“你这?话没理。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头关了什么东西?,但听声音就?不?对劲。如果那钥匙真的重要,哪能信任谁就?让谁去?自然是挑最合适的人?选。”
这?老狐狸,明?显是在拿话挑拨他们?。
道人?:“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么,你选谁?”
池白榆想也没想道:“我自己去。”
既然那把钥匙重要,她肯定不?放心让别人?去拿。
说着,她径直朝那扇门走去。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得“砰——”一声。
门合上了。
她顿住。
道人?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你留在此处,可以玩些更有趣的事。”
听见这?声音的瞬间,池白榆往左看去。
但左边根本没人?。
那声音像是从墙外传来的。
她站在那儿,思绪一点点冷静下来。
当日在梦境里?,这?道人?曾帮过她一回,言行都跟一位平和的师长差不?多,提醒着她何处危险,又帮着她离开梦境。
但她不?相信这妖牢里真有好心人,始终保持着几分警惕。
果不?其然,第二回再入梦境遇着他时,他便?没帮她了。
看起来像是个不好把控的人,全凭自己的一时兴趣行事。
拧起的眉并未舒展,她感觉到?一阵烦躁。
如果玩魔术时遇见这?种?同行,她倒觉得挺有意思。
可眼下这?境况,这?类人?最难应对。
她忽问:“玩游戏,可有输赢?”
“自然。不?若先拿到?钥匙,再谈其他?”
池白榆转而看向身前的两人?。
从进来开始,述和象征性地质问一句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而有种?把眼下当成休憩的意思,俨然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
至于沈衔玉……
他虽然也没动,头却时不?时偏一下,一直在注意道人?的动静。
手指则捏着镣铐,似乎正试图解开锁——不?过他没了妖力,也没什么用?得上的工具,自然解不?开。
要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并不?难。
一个眼盲还没妖力的人?,能去全然陌生的地方找钥匙么?
短暂思索过后,她抬手指了下:“就?他吧。”
被点到?的述和眼神平静,并不?意外,只略一颔首。
池白榆上前,解开缚在他嘴上的布条,又作势去解镣铐。
想到?她方才分外轻松地开了锁,述和问:“你的妖力还在?”
他刚刚试过,同沈衔玉一样,他也没剩下半点儿妖力。
池白榆下意识道:“我又不?是——靠法术解开的。”
好险。
差点就?暴露了。
她找到?锁头,下意识想用?铁丝撬开。
却没发现锁孔。?
那么大一个锁孔呢?
哪儿去了?!
跟拷在她手上的锁不?一样,这?把锁根本没孔,就?是一坨表面光滑、结结实实的铁疙瘩。
道人?的声音恰时响起:“他的锁无需解开,且还得再加一条——便?用?你那条吧。”
述和忽轻笑了声:“你倒不?客气。”
道人?的声音仿佛隔着层雾,悠悠扬扬地飘过来:“不?必将贫道想得太过坏心,只不?过那里?头藏着的东西?素有规矩。你若不?小心逾了矩,恐要被拆骨抽筋,那贫道岂不?是犯了杀生大罪。”
述和:“生前惹尽杀债,死后反倒怕手上沾血?”
道人?轻笑,再不?言语。
池白榆拿起方才锁她的那条链子,发现镣铐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形。
链子更为细长,锁变成了露指手套一样的样式,不?过是铁打的。还有两个铁环,她比了下长度,大概要扣在手肘臂弯处。
如果被这?镣铐锁着,手指便?没法合拢,手臂也弯曲不?了,只能垂在身前。
根本就?拿不?了东西?。
八成是故意为难。
池白榆握着述和的左手,思忖着该怎么铐才不?会影响行动。
述和垂下眼帘,语气平静道:“照常铐便?是了。”
“那你怎么拿钥匙?”
“倒将钥匙看得重。”揶揄了这?一句,述和才道,“届时再想办法。”
池白榆只得将铁环往他的左臂上套。
一到?地儿,那铁环竟开始自己收缩,直至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他的手肘处。
她又托起他的左手,举起镣铐:“自己往里?伸。”
述和慢腾腾伸进手指。
跟铁环一样,这?些指环也自动收缩至完美贴合手指的程度。
等两条胳膊都锁好了,池白榆正要松手,就?听见他道:“袖口。”
“什么?”
“袖口,尚未捋平整。”
她垂眸一瞧,看见他的袖口被镣铐推挤得皱皱巴巴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分神挂心这?些细节吗?
难怪他整日这?么累。
她顺手将他的衣袖捋平了,问:“这?下好了吗?”
述和道了声谢,转而朝那道门走去。
适才还紧闭的大门,在他靠近的瞬间又打了开来。
又有阵阵时有时无的尖叫从中传出。
眼见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一片昏暗中,池白榆回身。
道人?的声音传来:“可惜此处并非你的梦境。不?过那般瑰丽漂亮的东西?,还是不?叫外人?气息沾染得好。”
他没点明?是谁,池白榆却知道是和她说的。
上回在梦里?,他就?曾这?般说过她的梦。
她没接这?话茬,只问:“留我在此处,要做什么?”
“看看他手上的锁罢。”道人?轻声道。
闻言,池白榆看向沈衔玉。
刚刚他手上只有一把锁,现下却增多至几十把,沉甸甸地压在他手上。不?过这?一小会儿,就?将他的手腕勒出了浅浅的红痕。
“贫道适才没看清你是如何开了那把锁,可否再试一次,也好为贫道解疑?”
“……”这?是再试一次吗?
池白榆盯着那些锁。
这?堆锁的样式扭曲、古怪,一个个活像狰狞的人?脸。但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块儿,乍一看还有些叫人?犯恶心。
她也看得出来,这?些锁的锁芯都不?一样,还有些狭窄到?根本戳不?进铁丝,撬起来只会格外麻烦。
不?光如此,锁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几乎眨一眼就?会多出四五个来。
要再这?么“繁殖”下去,甚至有可能将沈衔玉的手勒断。
“还是快些为好。”道人?的语气听起来多了些倦意,仿佛等得无聊,“拖久了,小道也难保住他的手了。”
池白榆捉起一枚锁,观察起锁芯。
不?行。
锁都打得又小又复杂,锁芯歪歪扭扭,根本没法轻易撬开。
她没说话,沈衔玉却宽慰道:“开不?了锁也无妨,不?过梦境。便?是手断开,待醒来也会恢复如初。”
他说得轻巧,那快速“繁殖”的锁却已经?将他的手腕勒破了皮,隐有血色沾染在锁上。
池白榆眉头微蹙,忽然想到?什么。
她松开锁,将手往袖里?探去,须臾又垂下,道:“这?锁开起来也简单,但他说得不?错,此处为梦境,就?算将他的手勒断了,醒来也造不?成什么影响。我没必要劳累一番。”
道人?却笑:“便?是眼见他经?受断手之苦?”
“疼在他身,而非我。”
这?话说得冷酷而直接,令那道人?沉默一瞬。
倒是沈衔玉,面上带着始终没变过的温色。
半晌,道人?开口:“只要打开一把锁,便?算你赢了,如何?”
就?非要看她是怎么撬锁的?
好奇心这?么重怎的不?去大街上找两个锁匠。
池白榆腹诽两句,嘴上却道:“我赢了什么?让你看见了开锁的法子,帮他减去了负担,我却什么都没拿到?。”
没思索多久,道人?便?说:“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选择什么?”
“之后的事,眼下又何须心急。”
能让他接连退让两步已算不?易,池白榆也不?再犹豫,袖口一抖,便?将剜心刀握在手中。
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她抓起锁链便?使劲砍下。
这?刀是拿来对付邪妖恶鬼的,强度自不?用?说,一下便?将那细长的铁链切断,也震得她虎口生疼。
只听得“当啷几声”,那堆锁尽数掉落在地。
她将匕首收入袖袋中:“这?整条锁链也算得把锁了,说话算话?”
良久,她听见阵闷笑。
那笑声听着有些怪异、僵硬,带着森森寒意。
随后他道:“自然。待时候到?了,会让你来做决定。”
得了保证,池白榆正要看看沈衔玉的情况,突然感觉小腿上缠来什么东西?。
她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又被限制住行动。
垂眸一瞧,她才发现原是条狐狸尾巴。
那尾巴缠上她的腿,不?像之前那样乱摇,很?没精神似的,有气无力地贴着她。
“你的尾巴又出来了。”她想挣开,可那尾巴瞧着蔫儿,气力却大,缠得很?紧。
沈衔玉也感觉到?了尾巴。
他先是为着解锁的事道了声谢,又说:“身无妖气,难以维持住人?形。姑娘若觉厌烦,踢开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