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她要踢得开还能等到现在?
这尾巴缠得她热烘烘的, 还很紧,仿佛怕被她丢开一样。
缠得紧也就算了?,偏偏瞧着就发蔫, 活像只病恹恹的小犬。
叫人难以踢开。
没法踢开,她索性由着它往腿上缠, 又顺手摸了?把。
这一摸,那尾巴登时精神几分,摇着尾巴尖儿便往她掌心里?凑。
池白?榆一时有些忧心。
沈衔玉说没有妖气就无法维持人形,那要是再耗下去, 他?岂不是又得变出好几条尾巴。
兴许还会变成真正的狐狸。
那真是——等等, 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坐回椅子上, 瞟了?眼?安静的沈衔玉,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他?会变成白?茸茸的小狐, 还是模样可怖、牙如剑刃尾如铁鞭的大狐妖。
正想着, 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打开了?。
一道步伐不稳的身影从中?走出。
正是述和。
沈衔玉循声微偏过头,问:“可是述公子回来了??”
“是他?。”池白?榆一下站起, 往前?快走了?两步,“怎么样,钥匙拿——”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
不用问, 她也知道他?拿到钥匙了?。
因为?那钥匙就被他?咬在口中?。
他?的两条胳膊仍旧被铁链束缚着,没法做出太大的动?作。手指不能屈伸,也无法抓取东西。
因而, 他?只能用嘴叼咬住那串钥匙。
池白?榆虽不清楚那里?头究竟关了?什么东西,但看他?眼?下的情况, 就知道肯定不好对付。
他?满身见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铐住手的铁链粘附着不少黑色淤血, 还有黑雾萦绕。
不过看他?的神情还算平静,好似只是去做了?类似于登记簿册、写札记之类的工作。
身后门?关上,他?顿住,原想直接扔掉钥匙,可那钥匙跟黏在他?嘴上一样,根本丢不掉。
他?只得眼?神微动?,示意她帮着取下钥匙。
另一边,迟迟没听到下文的沈衔玉问道:“小池姑娘,如何?”
“哦,哦,拿到了?。”池白?榆三两步上前?,抬手就要取钥匙。
沈衔玉:“不曾听见述公子的声音。”
“那什么,就是,他?这……”池白?榆捏住钥匙,等着述和松口,“哦,他?有点?儿伤到嘴了?,暂时没法说话——你咳一声吧,也好叫他?知道你在这儿。”
述和照做,轻咳了?声。
却没能松开钥匙。
在她捏住钥匙的同时,钥匙上面的铁圈突然跟捕兽夹般,扣住了?他?舌头的上下两端。
取不下,也松不开。
池白?榆试了?两回,就从他?微促的呼吸中?察觉到异样。
瞥见那紧扣在他?舌上的钥匙圈,她闭上眼?。
能直接把舌头砍下来吗?
偏偏此时那道人又不说话了?,看戏般陷入沉默。
“钥匙卡着了?,你把舌头吐出来。”她小声道,以免叫沈衔玉听见。
饶是情绪再稳定,述和也不由双眉微蹙。
随意吐舌头,那岂不成了?狗?
见他?迟迟没动?,池白?榆低声说:“那待会儿总不能扯着你的脑袋去开锁吧,而且你想咬一路?”
述和犹豫片刻,终是躬了?身,随后稍张开嘴,探出一点?舌尖。
他?的舌抬在半空,不受控地微动?着。
池白?榆一手捉住钥匙,同时观察着钥匙圈的情况。
她原本想把钥匙从圈扣上取下来,至于那银圈,暂时留在他?嘴里?也没事——就当打舌钉了?。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钥匙是焊在了?银圈上,根本取不下来。
她想了?想,还是先试着取整串钥匙。实在不行,还可以用刀割,
思及此,她又观察起那银圈。
银圈是扣在了?他?舌头的上下两端,在舌面压出一点?小小的窝。但不见血,应该没刺进?去,若尝试着拨开,或许能扯下来。
她捏住了?银圈的上端,指节轻抵着他?的舌面,试图往上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确感觉到钥匙圈松开了?些许。
但就在这时,沈衔玉忽唤了?声:“小池姑娘?”
“在这儿,没走。”池白?榆瞪了?眼?述和。
方?才沈衔玉出声时,述和下意识合了?嘴。含咬着她手指的同时,钥匙震出清脆声响。
沈衔玉听见这声音,微偏过头,问:“发生了?何事?”
“没。”对上他?的“视线”,池白?榆只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眼?睛分明不能视物,但她总有种被他?看见的错觉。
也是在她分神去看他?的瞬间,垫在指腹底下的舌尖突然动了下。舌尖软韧,缓缓摩挲过她的指腹,仿佛舔舐般。
指尖被他咬出一圈微弱的痒意,她移回视线,下意识抵住他?的舌。
但那湿热的舌尖还在不住颤动,就像是在经受着她手指的搅弄。
池白?榆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仍旧平和,就连呵出吐息也是慢慢悠悠的。
神情中?带着股何事都?不想放心上的倦意,像是疲累到极致,懒得挤出力气挣扎,便纵容着她乱来似的。
“再松开。”她做口型道。
述和照做。
她又开始拨弄那钥匙。
他?下意识吞咽了?两下,渐觉难受。
他?能听见她调整钥匙圈的声音,因在口中?,声响变得格外明显,一阵阵撞着他?的耳膜。
那银圈偶尔又会擦过上颚,引起阵难以忽视的痒。这痒有些尖锐,以至于化作麻意,直往心头上钻。
而当她拽动?钥匙时,又扯出一点?钝痛,缓慢地铺在舌面。
半晌,他?终是捉住她的手,往下稍一压。
“别弄了?。”他?任由那钥匙坠在舌上,因而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舌尖下意识卷过她的指腹,带走一点?温热。
“就差一点?儿。”池白?榆说,“我感觉已经撬开些了?。”
述和不好说明缘由,便道:“手一直举着,不酸?”
“是有些。”池白?榆想了?想,把他?往椅子上一推。
由于那道人太久没出现,她都?已经忘了?还有这号人,又仗着沈衔玉看不见,直接坐在了?述和腿上。
“再张开。”她道。
述和:“……”
他?含含糊糊地开口:“仅此一回,若再不行,便算了?。”
说着,他?张开了?嘴。
池白?榆一手压着他?的唇角,不叫他?闭上,另一手熟稔地捏住钥匙圈。
这回她换了?种方?式,近乎夹着他?的舌头。撬开上端的同时,又去摸索着下端。
熟悉的难耐感受再度袭上,述和的神智仅涣散一阵,便有点?银线不受控地溢在嘴角。
舌尖更?是有意无意地回应着她指腹的摩挲。
终于!池白?榆顺利撬开一点?儿,捏着钥匙圈就往外扯。
“千万别动?,马上就取下来了?。”她压着声提醒。
也是在这时,从头顶落来道声音:“既然取来了?钥匙,便去下一处房——你们在做什么?”
池白?榆顿住。
“……”
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
难怪刚才没声儿了?,所以他?并?非是闷着不说话,而是一直不在吗?
第052章 第 52 章
听见?道人的?声音, 述和下意识想合上嘴,却被她的?指腹卡着唇角,没能成功。
沈衔玉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问:“发生?何事?”
池白榆:“没什么,钥匙还?没取下来。”
道人这?时才发觉她是在取钥匙, 却笑:“难得述大人也有这?般闲散的?时候——是贫道这?钥匙不听话,见?我不在,便耍些顽劣把戏出来。”
沈衔玉笑意微敛。
他?听出了?这?人话中的?揶揄意味,却看不见?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能仔细辨着那方传来的?响动。
但除了?钥匙的?轻响和偶尔微促的?呼吸, 他?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一点微妙的?忧闷如蛛丝般缠上心头。微不可察, 却又没法彻底忽视。
池白榆没理会那道人的?玩笑话,还?在继续往外扯钥匙。
好在她刚才没松手, 这?下没怎么使劲儿就?顺利取出钥匙。
她拈着钥匙, 另一手探进他?怀里,四处摸索。
他?有洁癖, 那应该随身带了?布帕之类的?东西。变魔术的?布大了?,用在这?钥匙上不划算。
述和口中的?麻意尚未全然褪去,胸膛上就?又压来一片温热,且跟尾游鱼似的?, 没个定性地乱窜。
他?的?身躯往后?避了?些,道:“可以了?,还?要找何物?”
“要擦钥匙。可惜没水, 但用帕子也行,在何处?”池白榆说, “找不着就?只能用你的?衣裳擦了?。”
述和稍叹一气,无可奈何般倚在椅背上, 也不躲了?,只道:“右边袋子里放了?枚豆子大小的?丸药,捏碎了?便有清水。”
果然随时带着这?些东西。
池白榆依着他?的?提醒找到了?那袋丸药。
她取出一枚,在拿着钥匙的?右手上方捏碎。
看着就?绿豆大小的?丸子,一时竟涌出指粗的?水流。
待她洗净,左侧的?墙上渐渐浮现出一道门。
暗红色的?木门,已?有些陈旧了?,上面还?有小孩儿用黑炭、土块儿一类东西画出的?痕迹。
道人的?声音传来:“既然已?经拿到了?钥匙,那便走罢。”
话落,述和手上的?锁链脱落,在地上砸出闷响。
池白榆起身,往那边走了?不过两步,就?被拽住了?。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条狐尾还?缠在她腿上。
她下意识想踢开,旋即想起沈衔玉根本看不着路,也没法变出引路小童。
这?狐尾的?存在感又不算强,她索性就?由着它缠住她了?。保个暖,顺便帮他?引路。
述和从她手中接过钥匙,开了?门。
门后?是一间阁楼,还?算宽敞,但很矮,须得躬着身走,光线也十分暗淡。
述和在前,池白榆紧跟着他?。跨进阁楼门的?前一瞬,她偏过头提醒了?句:“最好先用手摸一下屋顶。房顶矮,得躬着走。”
“好。”沈衔玉轻声道谢,抬手在半空摸索着。
池白榆盯他?半晌:“……也没这?么矮,这?高度你得趴着走了?。”
她捉住他?的?手,往上移了?些许,引着他?的?手探到屋顶。
“在这?儿。”她说。
摸着了?一点落了?灰的?干燥木板,沈衔玉微怔。
他?的?手指顿了?瞬,忽顺着那木板的?粗糙纹路缓缓游移起来。
手指在缓慢地往前探,人却没走,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池白榆已?经走出几?步远了?,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就?回?身看了?眼?。
见?他?还?停在门口处没动,她问:“怎么了??”
“无事。”沈衔玉回?神,轻声道,“走罢。”
池白榆点点头,艰难转过身。
三人在陈旧木板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也是他?们都走进阁楼的?瞬间,一点淡黑色的?气从他?们的?头顶飘出,轻轻悠悠地飘至上空,消失不见?。
述和恰好看见?,扫了?眼?,片刻又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
那道人没说话,他?们也没在这?儿停留的?意思——前方有一片光亮,隐约能看见?下阁楼的?楼梯口。
走动间,她打量着这?片宽敞的?阁楼。
很暗,连个窗户都没有,就?靠瓦片缝隙筛下的?光亮照明了?。
明显不是个住人的?地方,顶多能拿来堆放杂物。
但又处处都是住过人的?痕迹——角落里放了?两张床,中间用木板和布帘隔起来了?。
靠左的?床边堆了?不少书,隐约能瞧见?些“秘传”“心经”“秘典”等一类的?字眼?。
右边则整齐许多,放着个高大的?瓷瓶,里头插了?不少画卷。
床边墙上裂开了几条缝儿,都用纸揉成的?团儿堵住了?。
快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池白榆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小巧的?物件儿吸引了?过去。
是两只纸鹤。
一个叠得很规矩板正,就?是标准的?纸鹤模样。
另一个堪称“乱七八糟”,极丑,叠这?纸鹤的?人还?煞有介事地往它头上点了?两个黑点儿。
简直和沈见越画的纸鹤有得一比。
腹诽了这么一句后,她移开视线,踩着了?下楼的?楼梯。
从楼梯下去,空间陡然宽阔起来。
这?底下原来是间庙。
规模中规中矩,不过也和阁楼一样,光线很暗,破破旧旧的?。
四根朱红的?柱子已?经有些褪色了?,地面蒙灰,角落结着蛛网。
正中间摆了?尊快有房顶高的?木像,面容年?轻。
木色的?脸庞上刻着长眉细目,眼?睛里混黑一片,没有眼?白。
他?在笑,不过因?为那双眼?睛太过细长,又弯如银月,总显得有些诡异。
木像盘坐着,身边围了?条细长的?灰毛狐狸。
那狐狸也咧着笑,露出尖锐的?犬牙。
池白榆见?过沈家二子化狐时的?模样。
虽然都没完全化成狐狸,但也变出了?狐耳狐尾,瞳色间更是融进淡淡的?金芒。
但盘在木像边的?这?条狐狸却不一样。
眼?睛一片洞黑,瞧不见?丁点儿光亮。一旦看得久了?,总有些叫人发怵。
池白榆没看一阵就?觉得心慌,忙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道人忽然开口:“既然已?经到了?此处,那便玩得尽兴。三日后?,贫道再来。”
等会儿!
“嗳你——!”池白榆一下站起来了?,抬头对着上空问,“你去哪儿?”
无人应声。
真走了??
她又唤了?两声,可依旧没人应答。
这?什么意思?
就?让他?们三个在这?庙里待上三天?
“他?不会回?来。”述和已?经找到椅子坐下了?,仿佛多走一步都会要他?的?命一样。
他?是一贯的?疲累,出乎意料的?是,沈衔玉的?状态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面无血色,唇色发白。
“什么意思?”池白榆问。
“难得的?修炼时机,他?又如何会放过。”述和顿了?瞬,问她,“可还?记得那扇门?”
池白榆点头:“那里面好像关了?什么东西。”
“鬼。”述和说。
“鬼?”池白榆扫了?眼?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你身上的?伤也是那些鬼弄出来的??”
“嗯。”述和语气淡淡,“孤鬼、梦鬼,皆在其中。”
池白榆不知晓这?两个是什么鬼,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你说的?这?些鬼……该不会是那道人养的?吧?”
“道人……”述和琢磨着这?两个字儿,忽笑,“你果真见?过他?,是雁柏让你去了?他?那儿?”
“那倒不是。”池白榆说,“有两晚做梦梦见?他?了?。”
述和一怔,倏然抬眸。
“他?做了?何事?”他?问。
他?鲜少有这?样反应大的?时候,池白榆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没急着应他?,而是问:“我说梦见?他?,你竟这?副表情,难不成他?会借着梦境从这?儿逃出去?”
“并非。”述和难得将不快表露在明面,“他?虽是个道人,却走的?邪道。取了?人的?梦境拿来炼化成鬼,便是方才所说的?梦鬼——他?可曾在梦中伤过你?”
池白榆仔细回?忆了?阵,摇头:“那倒没有,就?打了?个照面——除了?梦鬼,你刚才说的?那什么孤鬼,又是何物?”
“人死,便有阴差来勾魂。先往城隍庙,再去酆都城。”
池白榆点头。
这?些她不仅听过,还?见?过——之前在画中画里,那青面怪物就?提起过此事。
述和又道:“但他?造了?张朱砂雷令符,抢在阴差前引走孤魂野鬼,养在他?的?梦里差役,断了?那些鬼魄的?轮回?——此为孤鬼。”
池白榆震愕:“地府阴差竟也能容忍?”
他?这?完全是在和地府抢差事啊,还?是把鬼差的?面子往地里踩。
说了?这?多话,述和已?有些疲累。
适才陡起的?情绪不复,他?语气淡淡道:“也得他?们有所察觉,方可论一论能否容忍。”
“你的?意思是,地府鬼差竟没发现此事?”
“除却朱砂雷令符,他?另送了?批幻梦捏造的?假鬼入了?地府,以掩人耳目。若非成仙的?劫数到了?,被酆都鬼王发现,险叫他?另造出一处地府来。”
胆子真大啊。
不仅胆子大,命还?挺硬。
池白榆拖了?个板凳坐着,猜测:“那他?是想把我们耗死在这?儿,好取了?魂魄去?”
“置身梦中,他?杀不了?人。”述和微拧起眉,“恐怕是想要其他?东西。”
“何物?”
“如今他?被封在这?虚妄境中,无法与外界接触,炼化不了?鬼魄,便只能靠其他?法子修行。”述和稍顿,“道家有三尸之说。”
“好像听说过,就?跟佛家的?‘贪嗔痴’差不多?”
述和略一颔首,又道:“奢欲、食欲和淫//欲——这?些在正道人士眼?中都是要抛却的?恶欲,但对他?而言,却是难得的?宝物。”
池白榆忽然想起之前在梦里撞见?他?时,正巧赶上一帮鬼在听戏。
那些个听戏的?虽然全是鬼,但身上穿的?、桌上摆的?,都是极为奢靡的?东西。
所以那会儿他?也是在吸食“恶欲”,用来修行了??
她脑子一转,很快想出主意:“按你这?么说,要是我们在这?庙里安安静静待上三天,应该就?平安无事了?。”
述和隐觉太阳穴一阵胀痛。
他?倦声道:“若真这?般简单,他?也不会轻易离开。”
第053章 第 53 章
道?人说?出那话后, 池白?榆曾看过?一眼手表。
本来是想估算着时间,但表盘完全镜面翻转了,指针也是倒着走的, 而且时快时慢,根本判断不?了是几点。
不?过?在庙里?没待多久, 原本就不?算亮的天光又暗了几分。
和她说?完三尸的事,述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没一会儿便阖眼歇息了。
他睡着了,沈衔玉也看不?见, 池白?榆干脆坐在板凳上练习切牌。
一片寂静中, 身旁的沈衔玉忽然开口:“自从见越受人蒙骗后, 便再难托付信任——不?论外人,还是血亲。之前?便想请教, 不?知小池姑娘是做了何事, 才让他这般信任与?你?”
自打知道?他上回给的妖气是假的后,池白?榆对?他就又多了几分警惕。
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说?谎骗人。
况且刚才在那假喜堂的时候, 他还有质问她的意思。可转眼又跟没发生过?这些事一样,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只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指不?定在哪儿给她埋坑。
于是她含糊道?:“不?清楚,有些事也难说?明白?。”
沈衔玉沉默片刻, 缓声道?:“适才在那荒宅,小池姑娘可曾见到了那些狐妖?”
“嗯。”
她应得敷衍,沈衔玉却分外有耐心。
他轻声说?:“那些皆我亲族, 只不?过?这场婚事过?后没多久,便尽数离世了。”
池白?榆之前?听述和提起过?这事, 眼下?并不?惊奇。
她只在意一件事:他缘何要在现下?提起。
沈衔玉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听闻这消息时, 我正在赶回沈府的路上。因我得了信,说?是见越也死了,死在沈府。”
听他说?这话时,池白?榆正往外掷牌。
卡牌绕着狐狸像飞了转,听得最?后一字时,恰好落入她手中。
她微怔,侧眸看他。
同他的声音一样,此时他的面容也是平和温柔的。
他说?:“走时见越尚且无事,还问我能否一起去,也好看一眼长老。那时我尚未察觉沈府的异样,只叫他安心留在府中修炼。不?过?一来一回,亲族尽去。”
池白?榆也没想到这两桩惨事竟是撞在了一起。
她的手压着牌,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之后……?”
“接连两封信,却不?知该先去何处。”沈衔玉微微垂下?眸,唇边带着点儿浅笑,“如?今也已记不?大清了,又或是先回了沈府,又或何处都没去——小池姑娘或好奇,缘何走时见越还愿意同我说?话,现下?却视我如?仇敌。”
池白?榆:“他也没与?我说?过?。”
沈衔玉却话锋一转:“方才进那矮屋时,我摸着了屋顶。纹路灰尘,皆是摸过?无数遭的。便是目不?能视,又如?何不?能察觉。”
闻言,池白?榆突然想起来楼上那两只纸鹤。
她记得青鸽之前?也说?过?,在沈家兄弟被?沈府收养前?,他们就住在一处破庙里?。
她瞬间明了:“这是你们之前?一起住过?的?”
沈衔玉并未直接应她,而是问:“这庙中可有一座木像?”
“有。”
“应是狐狸盘身的模样。”
也对?上了。
池白?榆瞟了眼那木像,越发肯定这破庙就是他俩待过?的。
果不?其然,沈衔玉道?:“与?见越一道?离开狐族时,脑中仅有成仙的念头。成仙先化人,便想着与?他融入人族。但那时道?行尚浅,偶尔会露出狐形,只能挑个远不?远近不?近的地方。那日经过?这庙,听得了人声,让我们在此处暂作歇息。”
池白?榆推测:“该不?会是这狐狸像吧?”
沈衔玉应是:“那木像原是个狐狸精。香客拿香火供奉他,他再用妖术圆人心愿。一时间香火不?断,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池白?榆却觉奇怪。
之前?那叫青鸽的妖明明说?过?,他俩是因为庙里?没什么香火,才入了沈家。
正想着,她就听见他说?:“起初我与?见越欣喜不?已,哪怕久居陋室,也甘之如?饴。但时日一久,就察觉到了异样。那来上香的香客,前?年求了钱财,今年便说?发了大财,要将这狐狸庙仔细修缮一遍。可他奉上的金银财宝,俱是些骷髅骸骨。没过?多久,他就被?押进官府,说?是杀了他家里?上下?数十口人。又患了失心疯,竟将亲族忠仆的骨头全都生剖了下?来,日日带在身边。那收了他钱财的工匠,只道?闹了鬼,前?一日看着还是银子,过?了一晚就全变成了血淋淋的骨头。”
池白榆听得怔然,心觉惊愕。
沈衔玉又道?——
“来求姻缘的香客,没两年携了家眷还愿。但被他称作妻子、挽在身边的,却是个白?脸白?眼的纸人。再过?不?久,那人被打断了一条腿。听闻是挖了别人陪葬的纸扎人,日日携在身边,或称娘子,或唤小儿,或当奴仆。又过了几日,那人死在家中。只道?是生火做饭时,不?小心烧着了纸人,竟哭天抢地地说妻儿已去,也不?独活,便寻了把刀,割断了脖子。
“求前?程的香客,今年携香火钱财还愿,说?是要赴游增城任职。但再过?一年,就传回坠崖身亡的消息。那接他上任的官员差吏,也都化成了木头,摔碎在他身边。而他坠亡的崖底,再往下?探百里?,正是游增地狱的地界。”
池白榆算是听明白了:“所以这狐妖实现心愿的手段,就是用法术制造幻象,蒙骗香客?”
“狐妖一类,擅化形惑术。”沈衔玉顿了顿,似作慨叹,“收留我与?见越,也不?过?是他早知自己修了邪道?,难以渡过?天劫,寻些同族渡劫罢了。”
池白?榆:“但被?你们发现了此事,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自然。”沈衔玉温和道?,“只不?过?我们快了他一步。见越扮成了前?来奉香的香客,趁他施展惑术时,取走了他的香火,引他出庙去追。庙中无人,我便毁了他的像,又破了他遮人耳目的法阵,引来了天雷。”
“……”看来他说?得不?错。
狐妖的确都擅长化形惑术。
骗得了别人,也防不?住同族的手段。
“恶狐除了,没过?多久香火也断了。之后遇一道?人讨要见越的八字,便顺势让他入了沈府。如?今想来,当日不?如?便留在那庙里?,慢慢修炼。”沈衔玉道?,“况那恶狐施展的惑术虽未成功,但到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养出见越的疑心。他去世后,又认定是我让他前?往沈府,又觉当日是我抛下?他,才遭此祸事。疑心愈重?,便愈发疏远了。”
池白?榆问:“那惑术的痕迹到现在都还在?”
“或许。但长久未见他,今时也不?得而知。”沈衔玉道?,“故此才问姑娘,是做了何事才让见越托付了信任。”
他说?得恳切,但池白?榆也没法直白?告诉他是扮成画师身份哄骗了沈见越,更不?可能告诉他在画境里?遭遇的事,便还是答得含糊:“倒也没做什么。或许是我俩之前?没见过?,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这样么……”沈衔玉稍顿,眉眼间多了些疑虑,“只是……还有一事。”
“你说?。”听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她对?他的戒心多少淡了些,也有耐心听他说?话。
沈衔玉不?疾不?徐道?:“那道?人能将此处化作狐狸庙,应是擅自闯入过?我的梦境。狐族间最?惧同类,若他有意行凶,恐会一并化出那恶狐。”
听得这话,池白?榆倏地望向那座木像,似要将其盯出个好歹。
要是真?把这恶狐化出来,那就麻烦了。
毕竟他俩现在的妖力都没了,她还是个冒牌妖,想来根本对?付不?了。
正担心着,她便听见沈衔玉道?:“某虽没了妖力,但若能拿到一缕妖气,也可暂顶一时。”
这话听着有理,但池白?榆总觉得不?对?劲。
他到底是在担心安危,还是冲着她与?述和收集到的那两缕妖气来的?
忽地,原本搭在她踝骨处的狐尾开始缓慢往上缠,如?游蛇般绞缠住她的腿,尾巴尖抵在她的腿弯处,轻轻抚过?。
亲近,却又令她无处可逃。
“小池姑娘。”沈衔玉唤道?。
池白?榆抬头,恰好对?上那双眼眸。
一如?枯败的荒草,那双略显狭长的眼中没有丁点儿神采。但一派平静间,又融着足以蛊惑人心的温色。
“你们拿走了两缕妖气,是么?”他轻声道?,“仅拿出一缕便好。如?此你们既能交差,也能让我来对?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很划算的打算,是不?是?”
明明跟方才的声音没什么两样,可池白?榆眼下?竟被?催生出一点困意。好似只要顺着他的话做,便能获得某种难以言说?的欢愉般。
一阵不?明显的寒意顺着脊骨往上攀,在那温柔话语的诱哄下?,她脑子里?只蹦出了三个字——
狐狸精。
第054章 第 54 章
他的嗓音太?轻, 潺潺流水般淌过池白榆的心头,将她的戒备一点一点冲刷干净。
那双眼睛虽无神采,也?像极朦朦胧胧的雾, 慢悠悠、轻飘飘地向她拢来。
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的确有道理,她想。
沈衔玉的声音更?轻了:“沈某也?知晓, 是述和伙同那道人闯入了我的梦境。此事与小?池姑娘无关,你也?是受了牵连才?来到此处,实为无辜。”
对?啊。
她本来就不知道什么入梦香的事,就是睡了一觉, 便到这儿来了。
察觉到她的沉默, 沈衔玉继续缓声道:“想来是述和说了什么话, 哄骗姑娘答应帮他取走?沈某的妖气。如今小?池姑娘蒙难,沈某也?难辞其咎。若能拿回一缕妖气, 也?可?护姑娘周全, 弥补一二。”
他说这些话时,那条尾巴始终不紧不慢地扫在她的腿侧, 又轻又柔,如一双大手般安抚着?她的心绪。
池白榆的手都已经探到袖袋中?,即将拿出那装有妖气的瓷瓶了,却倏然清醒过来。
她一下站起, 挣脱狐尾的同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说得?有理。但现下那恶狐也?没出现。要是他真来了,那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她道。
他已骗过她一回,她再不会?上第二次当。
况且他俩取走?的妖气少得?可?怜, 便是那恶狐真来了,又能起什么用?
她拒绝了此事, 沈衔玉却也?不恼。那条尾巴温顺地伏在地面,他道:“小?池姑娘所言在理, 是沈某太?过心急。若真有恶狐现身,届时从长计议也?不迟。”
他这几番话说得?进退有度,又善解人意,竟令池白榆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误会?了他的用心。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不管他的用意是好是坏,多防备着?点儿总不会?出错吧?
不过她也?不愿再靠他太?近,省得?他又说出什么动摇她心神的话,便干脆去了庙门前,想试试能不能打开这门。
听见她的脚步声离远,沈衔玉略偏回头,一言不发地坐着?。
又有一条尾巴悄无声息地出现,垂伏在地,与先前那条狐尾依偎在一块儿,如两条蛰伏窥伺的白蛇-
池白榆将整座庙逛了一圈儿。
所有门窗她都试过,全打不开。从窗户往外望,外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瞧不清。
试过两回后,她也?懒得?再转,又有点儿困,索性去了偏殿,寻处干净的地方坐着?。
她原本只打算坐着?小?憩会?儿,不想困意越发浓厚。
明明用手撑着?脸了,脑袋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点。如此点了两回头,忽有只手伸来,托在她的下巴上。
那手托得?稳当,却令她瞬间清醒。眼一睁,她抬起手就要往下打。
不过还没落下,便被那托着?她下巴的手截住了。
池白榆抬眸一瞧。
是述和。
他握着?她的腕子,道:“在与何人论是非,叫你这般点头称是。”
池白榆:“……你竟然还醒得?过来。”
她以为他就这么睡过去了。
“常觉疲累。”述和环臂,靠在掉漆的朱红柱子上,“困了?”
“方才?有些,这下精神不少。”
述和视线一移,扫了眼静坐在正殿里的沈衔玉,说:“见你喜欢那条尾巴,还以为会?由着?它缠。”
池白榆也?跟着?往那方向看了眼。
她压着?声儿说:“尾巴是尾巴,人是人。你也?最好别与他多聊,小?心被他骗去妖气。”
“狐妖擅诈,自是敬而远之。”
池白榆忽想起一事:“上回我问你是什么半妖,你还没说——他没了妖力,也?没办法维持人形,连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看你却没什么变化。”
“方才?在他的梦境中?,对?付那些精怪已经耗去他的一部分妖力,显形自然快些。”他解答了缘由,却还是没说自己是什么妖。
池白榆也?不再问。
没过多久,天就彻底黑下去了,再无丁点儿光亮从外透进,整间狐仙庙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池白榆想起刚才?在阁楼上好像瞧见过几支蜡烛,覆了层厚厚的灰,但或许还能用。
她正打算上楼,忽听见“吱呀——”一声。
庙门开了。
有人!
上楼的步子一转,她躲到了那座大狐仙像后面。
一簇火光在黑夜中?燃起,映出张皱巴巴的脸。
是个提着?灯的老年人,穿得?华贵,但身形又太?过干瘦,有些撑不起那衣袍,走?两步还得揪着袖子往上扯一截。
他小跑着进来,高举起灯,照亮小?半座庙。
“老爷,到了。”他说。
没一会?儿,有人从外走?近。
是个着?锦袍的中?年人,也?瘦,不过比那老头精神很多。走?路仰着?脑袋,只看得?见鼻孔,瞧不见眼睛。
他没瞧那老头,只“嗯”了声,再一挥手。
十几个奴仆从他身后鱼贯而入,打前的两个抱着?指粗的香,紧跟着?的两个捧着?好些纸钱、纸元宝、纸人等。又有几个奴仆拎着酒上前,斟满三?个做工精致的金碗。
最后面的则拎着?食盒,一掀开盖儿,里面装的俱是鸡鸭鱼肉,还有些叫不上名的珍馐。
一时间,香火味、纸张焚烧的气味、酒香、菜香……充斥着?整座狐狸庙。
池白榆躲在木像后面,没看金银,也?没瞧香火,独独盯着?那几盘菜发怔。
多久了。
她连口?像样的食物都没吃过。
那盘红红的是肘子吧。
她知道,酱汁要浓郁点儿,融进紧密的肉里,外皮是趁热吃才?能把握到的酥脆。
离她最近的这盘看起来好像是炖鸡,里面还掺了粉条。挂着?汤汁,手腕一转就搅起来了。
好像还有清蒸鱼。
没加辣,得?吃那口?鲜味儿。
还有枇杷,她都闻见了。
应该是加了杨梅一起煨的,香甜中?掺一点儿酸,清甜又解腻。
……
看着?那些人将一盘盘菜摆出来,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都快从狐狸木像脑袋底下的缝隙钻出去了。
手段真脏啊,这道人。
竟然拿这种东西?勾人的食欲。
鬼可?以装没看见,精怪可?以防,但这些她能拦得?住吗?
“想吃?”耳畔陡然落下一声轻语。
池白榆吓了一吓,偏过头,看见述和也?躬着?身,从那缝隙中?往外瞧。
“没。”她说,“我就是,看看情况。”
见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处,述和微叹一气:“看来真是饿极。”
看两眼也?算饿极了?
池白榆微拧起眉,又望一阵,她抿了下唇,终是如实道:“好奇怪。刚才?我还只是觉得?有点儿饿,但越看,就饿得?越厉害。”
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她就已经饿得?不行了。
“梦境会?放大人的欲望。”述和顿了下,“或说是放纵人的欲念。”
木像的另一边,那老爷已经跪在地上了。
刚才?还有些趾高气昂的人,这会?儿分外虔诚地跪在地上,恭敬磕了三?个头后,他道:“多谢狐仙保佑,小?人今日特来还愿。”
另一旁站着?的沈衔玉忽问:“来了何人?”
“应该是个商人,带了不少人来还愿。”池白榆说。
“拿了何物?”
“我看看……金银钱财,看样子似乎还是真的。还有些酒水吃食,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沈衔玉沉默片刻,突然抬起狐狸尾巴。
赤红的尾巴尖扫过池白榆的眼睛,落下时,他问:“现下呢?”
狐尾扫过,池白榆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再睁开时,木像外的景象大变——
那些堆砌在神像边的金银珠宝,都变成了血淋淋的碎肉,还有剁碎的白骨混入其中?,心肺肝肠更?是流了一地。
呈上供台的金盏里,堆放着?眼珠子、耳鼻、舌头等?物,酒水成了血水,被昏黄的灯火映出粼粼波光。
再看那跪在狐狸像前的老爷,满身是血,手上的血已经凝固结块,根本没法屈伸。
庙里那股鲜香气味,也?都换作了浓烈刺鼻的腥臭,潮水般扑涌着?。
池白榆只大致扫了转,就已恶心得?想吐。她掩着?鼻子,再没往那边看一眼。
整座庙里,就那些菜还是原模原样,但菜香被腥味臭味掩盖,再闻不着?一点儿。
谢谢,食欲全没了。
真是神医。
忍下那股作呕的冲动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他难不成就是你说的那求钱财的人?”
“是。”沈衔玉道,“他被狐狸的惑术迷住了双眼。”
难怪述和说她饿极。
等?等?。
不对?啊。
池白榆侧眸看向述和:“你怎的没中?狐狸的惑术?”
述和正要开口?,那跪在木像前的老爷突然抬头,直直望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他再不言语,拉着?池白榆往后退了数步。
三?人刚在暗处站稳,就听见那老爷说:“狐仙大人说此处有匪徒闯入,还说那几个贼子偷走?不少宝物!快随我来,取了那些贼人的性命,为大人追回宝物!”
话落,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奴仆纷纷抄起木棍,同他一道往木像后面绕去。
这木像后空荡荡一片,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一绕到后面,火光就映出了躲藏在后的三?人。
“果真有贼人!”那老爷冷笑,抬手,“杀!”
听见一阵乱匆匆的脚步声,沈衔玉忽唤:“小?池姑娘,事不宜迟。”
池白榆听出他是在让她把妖气给他。
她正犹豫着?,就又听见述和道:“那剜——匕首,给我。”
池白榆早已下意识把匕首握在手中?。
但在交出去的前一瞬,她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道:“你想冲他们动手?可?杀欲也?算恶欲,依着?你方才?说的,梦境又会?纵容欲念。你要是对?他们起了杀心,那岂不得?杀红了眼?”
述和思忖一阵,却道:“我会?有分寸。倘若出现什么状况,亦可?冲我动手,无需留情。”
池白榆:“……”
这话说的。
到时候匕首在他手上,谁杀得?了他。
那帮奴仆已经快冲上前,危难之际,沈衔玉又道:“既有风险,何不让某一试。”
说话间,那两条狐尾慢悠悠晃了两下。
池白榆眼皮一跳。
狐狸。
他们这儿不就有一只吗?
“待会?儿别乱说话。”她低声嘱咐一句,随后把他往前一推,再提声斥道,“慢着?!”
这突来的一声的确有震慑效用,令那些奴仆短倏然停下。
第055章 第 55 章
没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 池白榆站在沈衔玉身?旁,冷斥:“狐仙大人就在这儿,胆敢这般放肆!还不快把棍棒收回去, 仔细你们的脑袋!”
话?落,那些冲在前面的奴仆都看见?了沈衔玉的两条狐尾, 又见?他生得一副仙貌,登时惊吓出声:“是?……是?狐仙!果真是?狐仙大人!”
沈衔玉也在此时察觉到她的意图。
他连神?情都未曾变过一分,语气?也温和,说出的话?却叫人心惊:“神?像前冒犯, 不知诸位何意?”
霎时间, 就有一大半奴仆弃了木棍, 接二?连三地跪伏在地,哆嗦唤着狐仙大人。
那老爷原本也是?又惊又喜, 以为真是?狐仙现身?, 踉跄着就要?往前来。
只是?刚走两步,他突然停下, 脸色顿变,眼见?怒意。
“何处来的野狐狸,胆敢冒充狐仙大人!”他抱拳往右前方?拱手一拜,“方?才大人已经告诉我了, 这几个都是?假的!偷窃宝物也就算了,如今又犯冒充之罪,好大的胆!来人, 还不快将他们乱棍打死!”
这狐狸还真会?托话??
池白榆瞟了眼那木像,烦得蹙眉。
但恶狐会?托话?, 她也能忽悠人。
趁着那些奴仆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的空当,她忍着惧怕往前一步, 神?色不改道:“托话??好你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你到底是?真听着了狐仙大人的令旨,还是?在脑中生出些妄念,想趁此机会?把大人的位置占了去?真不怕惹恼了大人吗?!”
那老爷还真被她唬着了,面露惧色。
身?旁提灯的老人也两股战战地劝他,一时间连灯都险些提不稳。
可就在伏身?认错的前一瞬,他神?色忽变,露出几分厉色。
“三言两语就想将人糊弄了去?给我把棍子捡起来,先杀了这只知道动嘴皮子的,再砍了那野狐狸的尾巴!”
那些奴仆却不敢动,一时进退两难。
老爷看在眼中,气?极:“怕什么!狐仙大人说了,这几个不过是?没法力的凡人,何须惧他!管他什么狐仙狐妖,先想清楚今日你们一个二?个的在替谁做事!!”
这话?一出,几个胆大的奴仆又再度捡起木棍,试探着往前走。
池白榆拧眉,从心底深处涌起一股烦意。她竭力忍下,忽看向?述和,又睇一眼地上的狐尾。
述和会?意,突然朝最近的一个奴仆走去。
见?他过来,那奴仆原还想拿木棍打他,但连棍子都没举起来,就被他掼倒在地。动作之快,根本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那小?仆摔得痛呼不止,老爷抬起手怒斥:“还不快上前!”
一句话?还没说完,述和就已揪着那小?仆的后衣领,将他拖至池白榆的面前。
“尾巴。”池白榆小?声道。
沈衔玉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抬起一条狐尾。
池白榆捉住,在那小?仆的眼前挥了下,随后将他一推,冷声道:“去看看供台前的东西?。”
小?仆疼得叫唤不止,但怕又被揍一顿,只得踉跄着往前。借着狐狸像的缝隙,他看清外面的血腥场面,瞬间腿一软,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池白榆:“给你家老爷说说,外面是?什么!”
小?仆的脸色煞白,声音也打哆嗦。
“是?、是?……是?人肉,骨头,好、好多死人,救命,救命啊——!”他对着沈衔玉不住磕头,“小?的得罪了大人,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其他人脸色瞬变,原本已上前的几个,又惧怕地朝后退。
池白榆用手掩着嘴,小?声问沈衔玉:“那惑术,能变回去吗?”
沈衔玉轻声道:“再挥一挥便?是?。”
她点点头,转而看向?那小?仆。
“行了。念你及时知错,把脑袋抬起来。”
小?仆照做,抬起汗涔涔的头。
池白榆捉着尾巴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他再看。
他已经腿软得站不起来,趴在地上膝行几步。
看见?外面的场景又恢复如初,他瞬间大喜,不住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光这样还不够,池白榆松开尾巴,大着胆子朝那老爷径直走去。
述和跟了步,不知想到什么,终又停下。
她穿过那些举着棍棒的家仆,心跳得比敲鼓还厉害,却忍着目不斜视。
直到停在那趾高气?昂的老爷面前。
那老爷仍没信她,恶狠狠道:“人都过来了,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却没人敢动。
“一群废物!!”他左右看了两眼,索性自己抢过一根木棍。
池白榆攥紧手,在过快的心跳声中开口:“如今你有的这些,全是?狐仙大人所赐。现在却对大人大不敬,难道不怕大人把这些东西都收回去?”
老爷冷笑,举起棍子:“你觉得我会信你的满口胡言?”
在那棍子落下的前一瞬,池白榆突然出手抢过他腰间的一块玉。
老爷脸色陡变:“你——”
只挤出一个字,他就眼睁睁看见?那块玉化成一团火,须臾便?消失不见?,连灰烬都没见?一点儿。
他神?情僵凝,血色渐褪。
“没法力?”池白榆冷眼看他,“也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荒唐话?。还大人托话?,你也不曾想过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得了点儿大人的恩惠,就以为能听得见?仙音?愚不可及!”
老爷的腿软了下,险些就这么跪下去。
方?才那奴仆哭天抢地时,他没半点儿怀疑。此时看见?玉佩在眼前消失,他却被莫大的惧怕蒙住思绪。
那“狐仙”还在头中催促他杀了这几人,可他根本不敢再有半点儿动作,就怕那些金银财宝全化成白烟一缕。
最终他吓得瘫软在地,额头紧紧抵着地面,不一会?儿就淌出一小?片冷汗。
“大、大人赎罪。”他声音发颤道,“求大人赎罪!”
紧绷的心弦勉强松缓些许,池白榆看向?沈衔玉,问:“大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处置”二?字一处,登时跪倒一片,此起彼伏地唤着“大人赎罪”。
沈衔玉思索片刻,道:“你昔日求钱财,可也切莫叫这些金银蒙了眼。走罢,再无下回。”
老爷不住磕头,连声道谢。
“此外,”在他离开前,沈衔玉又道,“今日供上的东西?一并带走,我不喜荤腥之气?。”
得了这话?,那老爷再不敢耽搁,忙叫人把东西?全都撤了去。走得比来时还匆忙,恨不得脚下生风。
等他们全都走了,池白榆才勉强放下心。
她胡乱擦了下前额,就这么直接坐在地上。
差点吓死她了。
刚才那人举的棍子,离她的脑袋就差那么几寸。
险些叫她脑袋开花。
沈衔玉循着她的声音走来,低声关切:“有没有何处受伤?”
“没。”池白榆扯开有些发干的嗓子,忽道,“你演狐仙还挺像回事儿。”
沈衔玉轻笑了声:“不过说了两句话?罢了。”
述和也在她身?旁。
他没问,而是?仔细打量着她。确定没什么异样,他才收回视线,道:“妖力尚在?”
池白榆知道他说的是?刚才把玉佩变没的事。
她没解释那火光,只丢出玉佩,糊弄了句:“不在,就是?刚才光线暗,藏起来了——对了,那恶狐能给刚才那人托话?,为何自己不现身??”
方?才她最担心的就是?这遭。
要?是?真狐仙跑出来了,那还怎么演。
也是?见?他迟迟不出现,她才敢大着胆子往那人面前去。
述和道:“方?才托话?的,应该并非狐妖。或许是?藏在这梦境中的梦鬼,又或是?那道人,想来只是?为了逼出恶欲。”
池白榆了然:“所以一开始是?打算拿金银食物诱惑,见?没成功,才又弄出‘托话?’一说。”
述和颔首:“一旦吞噬了足够的恶欲,将我们一直困在这梦中,也并非难事。”
池白榆望了眼紧闭的庙门。
看来他说得不错。
说是?只要?在这儿待上三天,但其实远比想象的更难。
虽说有惊无险,夜里,三人还是?轮流守夜,省得遇上什么事,反应不及。
天快亮时,在庙门口?守夜的述和站起身?。刚往前走了步,踝骨处就传来阵剧痛。
他眉一拧,一踢。
一条漆黑小?蛇从中飞出,化作道黑影,径直落在恰好上前的沈衔玉怀里。
他看不见?,只觉得手臂被什么东西?压了下,下意识想拂开。
述和:“别?动。”
这提醒到底晚了步。
在沈衔玉抬手的瞬间,那条小?蛇审准他的胳膊,使劲一咬。
臂上袭来一阵尖锐的疼,他脸色微变,却没挥袖甩开,而是?直接掐准了那条蛇的七寸。
“蛇?”他问。
“嗯。”述和看了眼庙门,“从门外闯了进来。”
沈衔玉一手掐着蛇,另一手轻轻拨开它的嘴,摸了下尖牙。
“有毒。”他道。
话?落,数完灵丹的池白榆走过来:“这里还有十颗灵丹,两天,一人两枚,绰绰有余。”
沈衔玉垂手,借着袖口?遮掩住那条漆黑小?蛇。
下一瞬,他将蛇丢给了述和。
“扔出去。”他吝言道。
述和垂眸。
手中的蛇已然成了死物,几乎要?断成两半。
他朝庙门口?一扔,那蛇顿时化作漆黑云雾,消失不见?。
池白榆走到他跟前,把灵药袋子递还给他:“我拿了四颗出来,给了他两颗,剩下的还是?放你这儿。”
述和倦声应好。
但在接过灵药袋子的刹那,被那蛇咬过的地方?忽烧起一股热意。
仿佛置身?火炉中,那股热意以分外迅疾的速度流窜至四肢百骸。
心跳也一下快了起来,重?重?撞击着胸腔。
他攥紧袋口?,指腹恰好擦过她的指尖。
一点凉意袭来,顷刻间便?缓解了手掌的灼热。
他顿住,忽望向?不远处的沈衔玉。
却见?他面容平静,瞧不出丝毫异样。
第056章 第 56 章
见他接着灵药袋子了, 池白榆没作多想,收回手。
述和看见,手无意识往前探了些许, 似想捉回什么,不过终是停在半空。
仅短短一瞬, 他便感觉到那点凉意已尽数散去?。
燥热再度涌上,连指尖都跟在火里滚过一般,热到有些发痒。
他反应过来?那条蛇带了什么毒,眼?神?一转, 又扫向一旁的沈衔玉。
却见他已经一手扶着墙壁, 摸索着走?远了。
光看他的神?情瞧不出什么, 仿佛没被那蛇咬过一样。
但他身后的尾巴又多了一条,再不像之前那样低垂着, 而是高高仰起, 慢悠悠地扫来?扫去?。
述和收回视线,微微拧眉。
那热意虽然难耐, 却也?能忍。
见池白榆还在看那两枚灵丹,他不露声色地走?远,寻了处僻静场所?,取出清水丸。
好在妖力虽然没了, 这些东西却还有效。
他捏碎一枚,即刻有汩汩清水流出。
在这阴森森的狐狸庙里,清水也?显得格外冷冽。濯洗过脸和手后, 述和感觉到那股热意渐得好转。
但也?只是起初有效。
很快就效果甚微了。
燥热似是从最?深处慢慢涨起来?的,就像是外涌的岩浆, 哪怕驱散了表层的热,内里也?仍有灼热涌动。
再试过几回, 这清水丸竟也?没了用处。清水淌过面部,反被烧得暖烘烘的。
他索性放弃了这法子,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默念起静心诀。
没念过几句,身后忽扑来?阵沁凉。
随后有声音落在耳畔:“昨天那块玉佩消失了,我估计那道人很快又要使些手段。”
脊背感到一瞬的僵硬,述和呼吸稍滞。
借着不远处昨夜里被那些奴仆擦得锃光瓦亮的瓷瓶,他看见池白榆拎了个板凳坐在他身旁。
像是酷暑夏日里遇着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他下?意识想靠近她,渴望着那点阴凉的荫蔽。
但又深知不可。
理智与本能来?回地拉扯,如一把锋利的锯,扯得他隐觉头疼。
池白榆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继续往下?:“昨天我试过,这房间根本就出不去?。而那道人是在房间外面,若想离开这儿,估计还是得先?见着他。”
“嗯。”意识被那股燥热烘烤得混沌不清,述和勉强开口,“此处为梦境,所?以我们才没了妖力。而他游离在梦境与现实?的缝隙中,若能见到他,一旦妖力恢复,便能离开此处。”
“我还有一点不清楚,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沈衔玉的梦境,为何他不能操控自己的梦?”
“或因那道人不在梦中。”
池白榆瞬间了然:“所?以是因为他置身梦境与现实?的缝隙里,操控着整个梦,甚而覆盖了沈衔玉的意识?”
说白了,就相当于他们在一颗水晶球里面。如果道人也?在水晶球中,自然是梦主的意识优先?。
但眼?下?他在外面,成了操控整个水晶球的人,抢占了梦主对?梦境的控制权。
所?以即便这是沈衔玉的梦,也?不受他掌控了。
述和略一颔首。
“难怪昨晚他只是给那老爷托话?,却没现身。若是这样……”池白榆思忖着,“那就不一定要离开梦境了,或许能想办法把他拉入梦中。”
述和闭眼?,尽量稳着心神?去?念静心诀。
但忽地,他听见她唤道:“述和。”
两个字咬得很轻、很慢。
他睁眼?,却见她不知何时已凑到了跟前来?。
原本就跳得又重又快的心,此时更是往外撞了一撞。
呼吸微不可察地乱了瞬,他语气淡淡地问:“何事?”
池白榆却没出声,只直直望着他。
述和被她看得有些意乱,搭在膝上的手拢紧两分。
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道:“有话?直言。”
“没。”池白榆说,“我就是在想……嗜睡也?算恶欲么?好像从昨天开始,你就没怎么睁过眼?。”
述和:“……”
他轻叹了口气:“放心,不过阖眼?,没有睡着。”
池白榆瞬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你该不会是在强忍着不睡吧?”她从怀里掏出一面表盘大?小的镜子,对?着他的脸,“你看,你的脸都快红炸了。都忍成这样了,你要不还是眯一会儿。”
述和看了眼?镜子。
乍一看,他险些没认出镜中人是谁。
原本白玉似的面庞,此刻像是映了满面霞光,连眼?睛都洇着些湿红。
有些……太明显了。
他移开眼?神?,意识被蒸得越发恍惚。
“并非是睡意所致,我——”
“那道人……”不远处的沈衔玉突然开口打断。
池白榆的注意力一下?到了他身上,起身问道:“什么?”
沈衔玉“平视”着前方,轻声道:“或有办法将他引入梦中。”!
听得这句,池白榆也?顾不得述和的脸红成何样了,又拎着板凳往沈衔玉那方去?。
“什么办法?”她问。
沈衔玉:“若此处是我和见越住过的狐狸庙,楼上应该有些书。”
“是有。”池白榆说,“昨天来?的时候我看见过,什么心经,什么秘法。”
说话?间,她忽然发现他的脸竟也?有些红,尾巴更是在不安地甩动。
“那道人虽在梦外,可也?为鬼物。”沈衔玉不疾不徐道,“那些书中有一本《驭鬼诀》,应当记载了强行召鬼的法子。”
驭鬼?
池白榆突然想起沈见越之前也?提到过驭鬼术,还说用血肉或真?息就能驭鬼。
之前她在伏雁柏身上也?试过一次,好像的确有点效果,但也?不算明显。
“好,我去?找。”她毫不犹豫,起身就往楼上去?。
听见她的脚步声离远,沈衔玉坐在那儿,看似平心静气,狐尾却在不安地甩动、发颤,仿佛急切地渴望着安抚。
耳朵也?是。
狐耳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同整副身躯一样,发着烫。
他清楚这些变化源于何处,但此时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述大?人。”他唤道。
“嗯。”述和的应答从不远处传来?。
沈衔玉的面容间带着淡笑,温声问:“方才那条蛇,似乎是飞至沈某的手臂上。蛇无双翼,不知是早已伏在门上,等?候着某近前,还是……被述大?人甩了过来??”
述和闭着眼?,勉强保持着声音的平稳:“若想问什么,何不直接开口。每日累得心神?俱疲,着实?不想再把气力耗在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上。”
沈衔玉沉默片刻,忽问:“那蛇咬了述大?人?”
“未曾。”述和想也?不想道。
“你的气息似乎不算平稳。”
“听错了。”
“某虽目不能视,听觉却比常人敏锐许多。”
“是么?这是要我费尽心神?想出些夸耀的话?说与你听?”
“沈某不过出于关切。”
述和懒得再听他说话?。
自池白榆上楼后,也?彻底带走?最?后一点凉意。那凉意消失不见,他一时仿若置身炉中,热得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述大?人。”沈衔玉语气温和,“若真?被那蛇咬了,已经过了这么久,寻常法子恐怕难以祛毒。眼?下?咬在手断手,咬在腿断腿为好。”
述和懒洋洋掀起眼?皮,睨他:“你当我是榆木脑袋?”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楼上忽然传来?几阵丁零当啷的声响。
他起身,提步就往楼上去?。
沈衔玉也?站了起来?,不过因为眼?睛看不见,走?得到底慢些。
述和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看见池白榆蹲在床边,一手拿书,另一手按着个木盆。
那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出“嘭嘭”声响。
“发生何事?”他问。
“有蛇。”池白榆还有些惊魂未定,手下?按得死死的,半点儿不敢松动,“就在这盆里,力气大?得很。”
刚才她上楼找书,好不容易找着沈衔玉说的那本,还没翻开看两眼?,就从暗处袭来?一道黑影。
黑影动作迅疾,但也?看得出是条蛇。
她下?意识用书将其?拍飞,又拿起旁边的木盆扣住了。
“有没有被咬着,什么颜色?”述和上前,也?按住那盆。
“没咬着,是条指粗的黑蛇。”
述和拧眉,到底不放心,又让她离远些。
他正打算拿几本厚重的书盖住这盆,里面的蛇忽挣扎得更为剧烈,竟冲破了盆壁,又咬了他一口。
他呼吸一滞,登时捉住那条蛇,毫不留情地掐死七寸。
等?蛇没了气息,他才扔在地上。
他撑着床沿,想站起身。
但一股热意陡然涌上,将他的意识抹了个七七八八。
身形两晃,他又摔倒在地。
“你被咬了?”池白榆上前,捉住他的胳膊,“咬在哪儿?”
“无事,我——”述和梗了下?喉咙,所?有的感官都集中于被她握着的那条胳膊上。
热。
浑身都热。
唯有她握紧的那处,分得了一点舒适的凉意。
沈衔玉也?在此时上了楼。
他躬了身,摸索着墙壁往声响处走?去?。
“出了何事?”他问。
“他被——”
“无事。”述和接过话?茬,吃力往外挤着字,“你先?,下?去?。”
池白榆以为是说她,便问了句:“伤口不用处理吗?”
“并非说你。”述和难耐地低喘了声,转而反握住她的手。
“那——”
“好同僚。”意识已不算清明了,但述和还是放轻了声音问,“先?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池白榆大?致猜到他在说什么,却道:“你确定不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这些吗?”
述和疲累而迟缓地眨了下?眼?,眉眼?间偏还带着一点笑。
“方才不是问,缘何脸这般红吗?”他的手缓缓往上移,扣住了她的臂弯,“那如今可感觉到了,手也?在发烫。”
的确烫得很。
跟夏天的烈日一样烘烤着她。
池白榆突然反应过来?:“是那蛇?”
“嗯,先?前也?来?了一条。”理智一点点被烧在心底的欲念蚕食,述和此时难顾上身在何处。
他靠坐在床边,握着她的胳膊,把她带进怀里。
让她斜坐在腿上后,他抬起两条手臂,环在她的腰间,牢牢圈住了她。
“若还作数,便让我抱一会儿吧。”他将下?巴轻靠在她的肩上,吐息越发灼热,“仅抱一会儿,就够了。”
池白榆被他侧抱着,清楚感觉到那两条胳膊跟着了火似的。
烧,箍得还紧。
撒在侧颈的吐息也?是,热到有些发烫,偏还急促。
她也?琢磨出来?了。
之前他提起道家三尸,说什么奢欲、食欲和淫//欲。
昨晚上那前来?还愿的老爷带着无数金银钱财和美味佳肴,为的便是勾出他们的奢欲和食欲。
但都没成功。
眼?下?看来?,应该就是最?后一种欲念了。
想到这儿,她偏过头去?看述和的脸。
却见他将她整个儿圈在怀里,已经闭上眼?了,似作休憩。
虽然他身上烫得慌,可看起来?好像还能忍。
那就行了。
他们现在仍是在梦里,要是肆无忌惮地放纵欲念,恐怕就出不去?了。
等?等?——
池白榆面露一点疑色。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
思索间,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乱飘,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狐狸木雕。!!
竟然忘了,还有个人!
她倏地转过脑袋。
刚才述和抱她时,沈衔玉还在楼梯口站着。
但现下?,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跟前,躬着身,松束的银发从左肩垂落,系在上面的红绳晃啊晃,有些灼目。
“小池姑娘,”他的手朝前探去?,似想弄清楚她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何事?”
“没!”池白榆竭力往旁躲,以防被他够着,“书找到了,你往后退一点儿,在你的左手边。你看看是不是这本,要是的话?,可以先?拿下?楼。方才躬着身找有些累,我坐这儿歇会儿。”
沈衔玉一顿。
片刻,他道了声“有劳”,便往后退了步,转而去?摸那本书。
池白榆勉强松了口气,又想调转个方向——
她被述和侧抱着,恰好背朝着沈衔玉,须得使劲儿转过脑袋才能看见他。
但她刚动了下?腿,就被述和压下?。
“别动。”他气息发颤道。
那方,沈衔玉翻书的手一顿,须臾又移过手指,摸索着书页上的字。
述和的手牢牢压在腿上,池白榆动不了,只得凑到他耳边,耳语说:“这样看他有些吃力。”
温热的呼吸盘旋在耳边,那股扎进骨头里的痒更为明显。述和疲倦抬眸,恍惚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问:“看他,做什么?”
池白榆说:“他没被蛇咬吧?那最?好还是别让他发现这事儿。”
述和忽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
“无事。”压在腿上的手又搂上了腰,述和低着颈,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相撞。他道,“好像不起效,怎么办?”
同清水丸一样,抱着她起先?的确有效。那股凉意熨帖着燥热,也?压下?了欲念。
但时间一久,热意又扑涌而上,令他更为昏沉。
池白榆觉得这蛇毒肯定有问题。
明明被咬的是他,但被他抱了会儿,她竟也?感觉到一点热意。
喉咙有些发干,她抿了下?唇,低声说:“不行啊,要是不克制着,就着了他的道了。”
“嗯,好。”述和低低应了声,右手掌着她的臂弯。
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肘处轻轻摩挲着、捻着。那股力道不大?不小,又恰是揉在不算敏感的地方,却跟细密的针一样扎下?,戳刺出酸酸的痒意。偶尔又揉过麻筋,引起一阵堪称尖锐的刺痒。
没一会儿,池白榆就被他捏得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
她本来?还想甩开他的手,却渐觉那点热意越发强烈,热腾腾地烧着她的理智。
最?终,她索性将脸埋在了他肩上。
“得忍着。”她的另一条胳膊无意识地搂上他的腰,微微眯起眼?了,嘴上却还在说,“不能掉陷阱里去?了。”
“是。”述和又好脾气地应她,纵容着她似的。他平日里说话?就懒懒散散的,这会儿更是没使上什么劲儿,“但不过些许,亦无事。”
“当真??”
述和便也?学着她的样子,俯首贴近她的耳畔,轻轻咬出两个字:“当真?。”
这回不光有滚热的吐息撒下?,他的唇也?若有若无地擦过耳边,
激起的微痒令池白榆不自觉偏了下?头,但很快又转回来?。
他还在捏揉着她的胳膊,却已游移至手腕附近。
捏她的腕,摸索着,偶尔用指腹压着她的脉搏,最?终划过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一个轻飘飘的吻便是在此时落下?的——落在耳廓附近,似有似无地含吻着耳边,舌尖轻轻扫过,卷起一点湿热的麻意。
池白榆没忘记旁边还有个人,尽量屏着作颤的呼吸。
竟然比食欲还难对?付,这道人也?太狡猾了。
很快,这般简单的轻抚就已压制不住那股欲念了。
她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推了把,有些吩咐他的意思:“再碰一碰,别处。”
述和转而掌住她的腰际。
他往常处理锁妖楼的事,讲求的是面面俱到。
伏雁柏看着随性率任,其?实?对?何事都要求甚高。因而不论他做何事,都万分严谨仔细。
眼?下?亦是如此。
他如方才对?待手臂那般按揉着,并从她的呼吸变化、身躯颤动的幅度中,窥着她的情绪。
偶尔呼吸稍促,他便会停下?多按两番。
但又不会由着她陷在这令脊骨作抖的快意里。
忽地,池白榆察觉到有何物贴上了后背。
暖烘烘、毛茸茸的。
她分神?瞥了眼?,发现竟是条狐狸尾巴。!
她倏地看向那方,却见沈衔玉仍然静坐在那儿,指腹在书上游移着。
只是他又多了条尾巴,且就这么托在了她的身后。
诡宅里常年阴冷,因而她时常穿得厚。
这会儿,那条看似柔韧的尾巴,却格外轻巧地拨开衣摆,时轻时重地扫过她的后背。
池白榆一下?微躬起背,竭力咬着唇才堪堪忍下?促乱的呼吸。
下?一瞬,那条尾巴有如乱扭的蛇,挤开厚重的衣摆。尾巴尖贴在了她的脊骨处,毛茸茸的,却不是那么松软,反而有些扎人。
尾巴尖扫过脊骨,引起阵几乎压不下?的颤栗。她不由得俯了身,两手都搂在述和的颈上。
那条尾巴不住地扫、轻抚。片刻,又有一条尾巴凑上,借着先?前那条拨开的缝隙,灵活钻了进来?,紧紧圈住她的腰。
也?是此时,述和才有所?察觉。
他有些不快地拧眉,抽出身旁的画卷,挑开其?中一条狐尾。正要挑第二条时,先?前那条忽地劈打下?来?,打落他手中的卷轴。
画卷落地,击打出不小的声响。
池白榆一下?回神?,抬头。跟在被子里焐着睡了一整晚似的,她的脸有些发烫,视线也?还空茫茫的。
“述大?人。”不远处的沈衔玉温声开口,“此为何意?”
第057章 第 57 章
述和忍着从心?底深处翻起的躁意, 没精打采地瞥他:“看你的尾巴跑错了地方,搭把?手而已。”
游移在?书页上?的手一顿,沈衔玉微微抬头, 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他道?:“或是它觉得述大人?有些吵闹,一时?忍受不得。叱骂两句无妨, 又何须动手。”
“它?”述和轻笑,“险些忘了,你虽看不见,一双——不, 眼?下或是两双耳朵, 却比狗都敏锐。”
沈衔玉合上?书页。
他不过瞧起来平静, 心?底却并不好受。
被那条小蛇咬过的伤正在?缓慢恶化,以至于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
更?难忍的, 是流窜在?体内的那股灼热。
像是往心?间放了一捧火, 热烘烘地烧着。但并不叫人?暖和,只凭空烧出些难耐的痒意。
那痒落在?骨头里, 碰不着,也平复不了。
狐尾不安地抖动两番,尤是尾巴尖儿,跟过了电似的乱颤。
理智饱受煎熬, 但他保持着面?上?的平静,语气也温和:“述大人?虽在?雁柏身边做事,但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好。尽学得些刻薄, 恐怕难有造化。”
述和正欲回刺,身前忽然拢来一片畅快凉意——
许是等?得不耐烦, 原本?侧抱在?怀里的人?突然腿一跨,与他面?对面?紧贴着了。
池白榆跨坐着, 两条胳膊搂着他,半边脸埋在?他的肩颈处。
她这会儿还能分出心?神去想其他事:述和说得果真不错,梦境果真在?放纵人?的欲念。
一如昨晚看见那些珍馐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饿。
又如眼?下,那股暖烘烘的热正不住往她心?里淌。
也是贴得近了,她才发觉他也置身欲壑中。
起伏难平。
跟坐在?炎炎夏日的假山石上?差不多,略微烫了些,又有些硌人?。
余光里,那条狐尾又凑了上?来,乖顺而亲切地贴在?她的腰侧。
她的视线一垂,须臾又抬起。跟坐在?石头上?调整位置一样,她慢慢吞吞地磨了下。
只不过刚有快意涌起,她便听得声闷哼,腿也被他牢牢按住。
述和:“别动。”
他的气息不算平稳,仅靠理智已难以平复。
忽地,那条贴在?身侧的狐尾也摇摇晃晃地凑上?前,盘在?她的腰身上?。
尾巴滚烫,尾尖儿又殷红灼目,如一簇火苗般搭在?她的腹前。那毛茸茸的尖儿扫着、拨着,在?她的腹上?划出一圈圈的痒意。
那尾尖儿似还想往上?探,池白榆虽然被绒毛刺得有些痒,却极大缓解了那点热意。她索性将整张脸埋在?了述和的肩上?,气息不匀道?:“你方才说的,不过……不过些许便无事。”
述和稍顿。
片刻,那按在?腿上?的手转而扶在?她身后,掌在?尾椎附近,又将她往身前带了两分,似乎在?纵容,甚而回应着她的磨蹭。
一点酸涩渐从后腰往上?涌,他喉结微滚,压抑住即将脱口的低喘,问她:“是。只不过忘了商量……些许,是何程度?”
“眼?下应该算是些许中的些许了吧。”池白榆忽抬起头,不确定道?,“或许还可以更?多一点。”
述和抬起另一手,托住她的后颈,或揉或捏着。
他问:“那要如何?”
不等?她应声,那赤红的尾尖儿已悄无声息地滑入衣摆,就在?挑开里衣的前一瞬,却被述和察觉。
他又抽出画卷,一下挑开它。
狐尾刚被拨开,便直直打下,这回径直劈向?他的左肩,在?半空划出猎猎声响。
力度之大,似要劈断他的整条胳膊。
但述和动作更?快,阁楼太矮,没法舒展身躯,他便抱池白榆往床榻滚去。
变化来得突然,池白榆的理智也恢复几分。
被他抱着在?床上?滚了圈后,她扶着一旁装画的大瓷瓶坐起身。
这会儿她已面?生薄汗,喘息不止,跟在?大热天里走过一遭差不多。
“别着了道?了我跟你说。”她清醒大半,头还发着热,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像在?提醒自?己似的。
述和瞥她,却觉好笑。
“这又是在?与谁说话。”他忍着堪比蚂蚁啃噬骨头的难耐劲儿,话锋一转,“待出去了,再谈这些。”
那方,沈衔玉也已收回了攻击性十足的狐尾,脸上?一派温和。
“法子找到了,只不过要些活人?血。”他微微偏过头。
那双淡灰的眼?眸没有神采,但池白榆总有种被他盯准的错觉。
他问:“小池姑娘,你身上?带了刀?”
池白榆稳着呼吸,半晌才说:“是,要拿来取血?”
沈衔玉应是,又道:“需用活人血画出引鬼阵。法阵一成,或有无数鬼魂被吸引进来,实在?危险,还得再想个?护身的法子。”
池白榆默了瞬:“……你该不会是想用那缕妖气吧?”
“在?那道?人?入梦前,我仍然无法操控这梦境。”沈衔玉道?,“眼?下看来,似乎别无他法。”
池白榆正犹豫着该不该把?妖气给他,但她忽然想起什?么。
“先试试吧。”她道?,“到时?候若真不行,再用那妖气。”
引鬼血阵需要用到他们三人?的血,她在?楼下的供桌上?找到了一个?木碗,跟述和用剜心?刀放了小半碗的血。
蛇毒的毒效还未褪去,且越发强烈。
放完血后,述和有过片刻的清醒,很?快就又昏沉下来,靠坐在?狐狸木像后面?,从喉间溢出难耐的吐息。
池白榆只是受了蛇毒的间接影响,倒还能勉强保持理智。
端着那小半碗血走到沈衔玉身前,她没把?剜心?刀给他。
毕竟以后还得用这刀攒他的血,最好不让他碰。
“你看不见,干脆让我帮你,省得口子划太深了。”她拎了个?板凳坐在?沈衔玉旁边,“就割手臂上?,行吗?”
只被咬了一口,沈衔玉比述和的情况好上?那么一点儿。
他尚能保持冷静,不过那四五条狐尾一直在?不受控地乱晃。
当她走近时?,便有一条情不自?禁地缠上?她的胳膊,且在?不断摩挲、绞缠。
“有劳。”沈衔玉抬起左臂。
池白榆利索划出条口子,很?快就有血溢出。
她将碗放在?地上?,扶着他的手臂,以免血滴在?了碗外。
殷红不住滴下,又有一条尾巴缠上?她的左臂,尾尖虚搭在?她刚刚划出的伤口附近。
她已经涂了药,又用纱布简单包扎过,那尾尖就这么抵在?纱布上?,缓而慢地抚弄着。
偶尔又用尖端轻碰一下那伤,温柔到近乎啄吻。
这一举动仿佛是在?帮她缓解痛意。
也的确有效果。
只不过是因为在?尾尖的抚弄下,热痒渐渐压过疼痛。
池白榆快有些扶不稳他的手,忙道?:“你的尾巴能不能……暂且收一下。”
沈衔玉听见他二人?的呼吸交缠相融在?一块儿。
他想她一定没有察觉,毕竟这声响太小、太过不起眼?。
可当他捕捉到她呼吸间的微颤与起伏时?,又不免去想,当真要推开那尾巴吗?
他以为她也从中感受到了哪怕片刻的欢愉。
但最终他只低声送出句歉语,作势收回狐尾。
与他不一样,那些尾巴却不见收敛。
在?一条尾巴抚上?脊骨的瞬间,池白榆忍着颤栗说:“好像又不听你的话了。”
“它们从未这样过。”沈衔玉的声音轻缓,哪怕没多少起伏,也带着点惑人?的意味,“想来是因为喜欢小池姑娘。”
“那……”
“或许你来‘告诉’它们,它们便会听话了——像之前教过你的那样,可还记得?”
池白榆犹豫一阵,道?:“那你先就这么举着,尽量别晃。”
话落,她松开手,转而捉住缠在?她左臂上?的尾巴。
手指陷在?白茸茸的毛里,她一时?没忍住,掐了把?。
沈衔玉面?色稍变,淡灰的眼?眸略微眯了下,更?像双上?挑的狐狸眼?了。
尾尖快速颤栗一阵,池白榆开始顺着狐毛往下捋,并轻声道?:“先松开,我还有事要做。”
沈衔玉的呼吸促乱一瞬,抬在?半空的手臂也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半掩在?发间的狐耳开始作颤,耳尖灼烫,似在?渴望着同样的安抚。
他稍屏着呼吸,温声提醒她:“若不听话,亦可摆出些厉色呵斥它们。”
呵斥自?然用不上?。
在?她说出这话后,原本?紧缠在?她胳膊上?的狐尾就松开了。搭在?脊背上?的那条也是,顺着脊骨往下一划,最终安静地伏在?了她的身侧。
把?狐尾一条接一条地摘下去后,池白榆又扶着他的胳膊继续接血。血接得差不多了,她拿来那本?驭鬼诀,照着他指的那页,在?狐狸庙正中间画下了引鬼血阵。
那方,述和已快神志不清,无意识地蜷躺在?地,连耳根都变得烫红。
事不宜迟,她将最后一样东西?——三人?的三绺头发——丢进了阵心?。
霎时?间,血阵散成血雾,如濛濛细雨般飘在?半空。
而血雾上?方的气流开始急速旋转,形成一个?偌大的漩涡。
有灰色的影子不断从中飞出,争相扑向?那片血雾。
是鬼!
池白榆屏住呼吸,按照沈衔玉先前提醒的躲在?一边。
无数鬼魂扑涌而出,龙卷风般涌进血雾。
忽地,一只鬼猛然看向?他们的藏身处。
它一下飘至半空,仰着脑袋嘶嚎一声。
那些鬼登时?停下,齐刷刷地望过来。一双双眼?睛空洞无神,却又折出分外明显的贪婪。
被发现了!
她站起身,扯过一边的帘子盖住述和。
其中一只鬼也在?此?时?扑上?。
有了打前的,其他鬼接连跟上?,如一道?道?迅疾的灰影。
“小池姑娘。”沈衔玉低声唤道?。
池白榆心?知他是想要那缕妖气。
但她到底没交出袖中的瓷瓶,而是往前一步,抬起右手。
她尚且不确定这法子是否有效,连牙都咬紧了,另一手则捂着胸前的保命符吊坠,以备不时?之需。
最前面?的那只鬼自?然不怕她,甚而准备咬掉她的手。
它的嘴角开始往两端裂开,露出森白不齐的尖牙。
“小池姑娘?”沈衔玉察觉到不对,抬起雪白的狐尾朝她所在?的方向?探去。
倏然间,她的掌心?爆开一片白光,须臾间便充斥整座庙,吞没了从漩涡中涌出的无数鬼怪。
离她最近的那只鬼像被火烧着一般,从额头开始破碎,眨眼?间整只鬼都碎成了齑粉。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嘶嚎与哀叫回荡在?这座庙里,刺耳尖锐到令人?毛骨悚然。
果然有效。
池白榆勉强松了口气。
这还是之前去三号房时?,沧犽画在?她手上?的镇鬼印。
不过她那时?忍着没用,不想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但那白光也实在?刺眼?,扎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半眯着眸,恍惚视线中,隐约瞧见一人?穿过那些嘶嚎挣扎的灰影,朝她而来。
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张黄纸。
气流翻飞,将那黄纸掀起一角,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还有微微往上?挑着的唇。
是那道?人?。
“那道?人?来了!”她提醒一旁的沈衔玉。
也是同时?,她看见那唇一张一合。
在?无数鬼号声中,她听见那道?人?说:“杀了贫道?这么多鬼,难以就此?了事。”
威胁她?
池白榆片刻没犹豫,抬掌就向?那道?人?打去。
左右镇鬼印还没失效,多解决一个?也无妨。
那道?人?也在?此?时?朝她伸来手,想要抓住她。
在?他扣住她左肩的同时?,她的右掌也打在?了他的前额上?。
她看见他的前额像是点着火了的纸,瞬间就烧出个?漆黑的洞,就连黄纸也被烧着了。
压在?她左肩上?的手扣紧些许,他脸上?的黄纸掀开一角,露出只白惨惨的眼?。
并无瞳孔。
池白榆吓了一跳。
但下一瞬,那眼?球突然一转,转出只灰白色的瞳孔,上?面?还刻着漆黑的符文。
“看见你了。”他道?。
第058章 第 58 章
扣在池白?榆肩上的手收紧了?些, 那道人似想将?她拉过去?。
不过火势已经蔓延至胳膊,很快就将?他的那只手烧得支离破碎。
这火似乎只对鬼起效用,她身上倒没沾着半点儿。
恰在此时, 一条狐尾卷住了?她,将?她往身后猛地一拉。
霎时间, 一阵天旋地转。
周身的光景都扭曲旋转成斑斓一片,并快速被黑暗吞没。
意识消散的前一瞬,她听见?那道人的声音:“若再阖眼,便梦中相见?罢。”-
最后一点光影被暗色吞噬, 池白?榆倏地抬头。
耳畔传来烛火燃烧的噼啪炸响, 一片死寂的房间中, 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如鼓心跳。
她抚着心口平息一阵,环视着四周。
又回到沈衔玉的房间了?。
沈衔玉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述和则蜷躺在地, 两人都还昏迷不醒。
但不见?那道人的身影。
她看?了?眼表——
23:54
她记得进沈衔玉的房间时,还没到九点。
看?起来只过了?将?近三个小时。
而他们在梦中待了?快两天。
是因为梦里梦外的时间流速不同, 还是真在这儿睡了?这么久?
没工夫细想这些,她绕过桌子往外走?。
这会儿已经快零点了?。
要放在平时,所有的房间门应该都已经上了?锁。
而现下述和还昏着,根本没人去?关门。
也就是说, 那些妖鬼很可能还在外面。
她本来是打算去?看?一眼走?廊外面的情况,但刚走?过述和身旁,裙角就被人拽了?下。
池白?榆垂眸一看?。
不知何时, 述和已经醒了?。
他疲倦眨了?下眼,踉跄着缓慢站起。
“这便要走??”他有气?无力道, 唇角还带着点不明显的笑,“要留我一人在此处?”
池白?榆瞟了?眼椅子上坐着的沈衔玉:“那儿不还有一个人吗?”
述和没往那边看?, 似乎并不关心沈衔玉如何,他问:“身上有没有何处不适?”
“没。”池白?榆活动了?一下胳膊,“除了?头有点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做了?太多梦了?。”
“无事便好。”述和语气?淡淡,“那妖气?可还带在身上?”
池白?榆摸了?下袖袋,那瓷瓶果真在里面。
倒是神?奇。
明明是梦里的东西,竟也能带出来。
“还在。”她说,“接下来怎么处理?”
“给我罢。”述和道,“连同我这瓶,待会儿一齐交给雁柏。”
“交给他?”池白?榆边说边从袖袋里拿东西,“可他不是——”
话?至一半,她忽然顿住。
对啊。
她去?沈见?越的房间观测阴气?前,述和还说伏雁柏短时间内醒不了?。
估计得要个三五天。
那眼下他的“待会儿”一说,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察觉到一丝怪异,眼神?缓慢而谨慎地往上瞟了?眼。
这房间里仅点了?几盏烛火,很暗。
因而刚才?她并未看?清他的脸。
此时有意观察了?,她才?发觉一点微妙的不对劲——
他的眼睛上像是蒙了?层淡淡的雾,虽说看?起来是在瞧她,但他的视线并未切切实实地落在她身上。
观察这些时,她的手还在袖袋里摸索着,制造出一点儿响动。
“跟其他东西混在一块儿了?,不好拿。”池白?榆小心翼翼往后退了?步,“我怕东西撒出来了?,你等我一会儿啊。”
“好。”身前人神?情如常地应道,似乎没发现她往后退了?步一样。
若说池白?榆刚才?还只是怀疑,这会儿就算百分百确定了?——
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述和。
是在她退出好几步后,那人察觉到了?异样。
他面容微动,只问:“找到了?吗?”
“出去?再给你吧。”池白?榆已快退至门口,“先?抓紧时间出去?。”
那人沉默片刻,忽轻笑了?声。
池白?榆现在是百分之两百的肯定了?。
虽然同样是笑,但述和脸上绝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还是太有精神?了?点儿,活人气?也重,她想。
“在此处给也无不同。”他语气?温和,“为何要离开呢?”
说话?间,他的面容、身形都开始变化。
最终变成了?沈衔玉的模样,在暗淡的烛光中“望着”她。
池白?榆:“……精神?气?真足啊你。”
这狐狸精。
为了?骗回那缕妖气?,真是竭尽一切办法。
两眼一睁就开始装是吧。
她又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沈衔玉”,已经变成一片纸了?。
想来他和沈见?越修的是同一类术法。
沈衔玉面容温和:“寻常人等,不会与狐妖作对。”
池白?榆警觉:“别把我扯进去?啊,我都是听指令做事。让我拿妖气的是述和,往上数还有位伏大人。你想结仇,或是报复,便找他们去。”
“自?然。先?前沈某在梦中便说过,此事与小池姑娘无关。”沈衔玉顿了瞬,“但瞧你日夜疲累,想来在雁柏手下做事也不易。”
这话池白榆没法否认。
她如实道:“是有点儿。”
“但也不是非他不可,对吗?”
“什么意思?”
“小池姑娘若想往后轻松些,沈某亦可相助。”
“……理由?”
“对见?越而言,姑娘亦师亦友。某为他兄长,理应也站在小池姑娘这边。”
池白?榆没被他糊弄住:“这你就想错了?。我能对他好,是因为我还在此处当差做事,多少可以给他些便利。好比手里有糖才?能给他糖吃,但现在我手里的糖全?是伏大人给的,你明白?吗?”
她的确需要些帮手。
不过沈衔玉还有待考察。
一是他和伏雁柏的关系似乎不错。
再者?,他如今待她好,还是出于沈见?越的缘故。但要是哪天沈见?越发现她欺瞒了?他,那就麻烦了?。
而且他还被关在这锁妖楼里,到底有些受拘束。
沈衔玉也没勉强她的意思,只道:“若小池姑娘想好了?,沈某随时在此地恭候。”
“可别。往后休要再说这些话?了?,今日我权当没听见?。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池白?榆转身出去?,顺带合上门。
门合上了?,走?廊却?没陷入昏暗。
借着余光,她瞥见?不远处的二号房,还有楼梯口另一边的四五六三间房,都投出一点浅浅的光亮。
她默不作声地站在房门口,脑袋微低着。
“……”
好像有点关早了?。
一号房离大门还不算远,她屏了?呼吸,谨慎往外挪着。
她正?犹豫着该不该一鼓作气?冲出去?,就瞥见?一点人影映在了?楼梯口的墙壁上。
随后闯入眼帘的,是三根倒握在手里的香。
哪怕辨不出人影是谁,她也认得那三根香。
是那道人!
她刚好走?到沈见?越的门口,想也没想就推门而入。
进了?门后,她拨开一条窄缝儿,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还没看?两眼,她身后突然落下一句:“仙师。”!!
池白?榆好歹忍着没出声,倏地转过去?。
身后,沈见?越看?向她的眼神?中压着一点疑色。
“仙师您——”
池白?榆抬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的食指压在自?己唇上,示意他安静。
沈见?越颔首以应,视线往上一挑,忽瞥见?什么。
他越过她往前一步,将?她拉至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
下一刻,那条窄缝外便出现一张残缺不全?的黄纸。
或说得更准确些,是个人。
不过脸上贴了?张黄表纸,看?不见?模样。身上还烧着大大小小的洞,里面漆黑一片。
“谁?”沈见?越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心弦紧绷。
那道人说:“贫道在找人,听见?此处有人说话?,特来看?一眼。”
“我自?言自?语罢了?,走?。”沈见?越毫不客气?地抬手,作势关门。
只是道人手里的三根香突然探进,卡在门缝里。
看?着脆弱无比的香,竟比铁还牢固,根本折不断。
“何必心急。”他从容道,“倘若此处没有贫道想找的人,自?会离开。”
眼见?那三根香探进房门,沈见?越忽有种领地被人侵占的躁怒。
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地面的木板缝隙里陡然爬出许多米粒大小的蚂蚁。
都是用墨笔画出来的,看?着极为可怖。
那些蚂蚁见?了?道人跟见?着树似的,迅速往他身上爬去?,甚而想往那些漆黑的洞里钻。
道人不恼,只叹笑一声:“实在麻烦。”
他收回那三根香,没声没息地走?了?。
确定他走?远了?,沈见?越才?勉强松缓下神?经,转身看?躲在后面的池白?榆。
“仙师,您——”他神?色忽变。
池白?榆本还在想那道人的事,见?他忽紧拧起眉,登时也跟着紧提起心。
“怎的了??”她问,并悄声往旁挪了?步,随时准备离开。
“您受伤了??”沈见?越声音发紧,“何人弄出的伤?方才?那有病的道人?”
“受伤?”池白?榆只觉奇怪,“没啊,我又没遇着什么事儿。”
“脸上,确然有伤,还需及时处理。”
但见?他神?情焦灼,她还是取出镜子看?了?眼。
借着镜子,她看?见?了?沈见?越所说的“伤”。
就是刚才?睡觉,压出来的一块红印子。
“……”
真是好大一块伤啊。
“这就是压出来的红印。”她收回镜子,“你在这儿做什么,不该在画里吗?”
刚才?险些吓着她。
沈见?越如实道:“弟子在房中设了?法阵,如此仙师一来,弟子便知晓了?,也好出画来迎。”
“……会不会太麻烦了?些。”
“这是弟子分内之职。”沈见?越稍顿,不大确定地开口,“但仙师,不知您方才?去?了?何处?”
“走?廊。”池白?榆说。
“走?廊……”对她这敷衍式的应答,沈见?越面露一丝担忧,“那可曾在走?廊里,遇见?过什么人?”
“为何问这话??”
“仙师身上……有其他妖类的气?息。”沈见?越绷着脸,紧盯着她。
或说得更准确些,是狐族妖气?。
第059章 第 59 章
池白榆一下想到藏在袖袋里的那缕妖气。
她?无意?识地将右手往后藏了下, 神情自若道:“就是你那兄长,刚刚进来的时候碰着他?了。”
果真是他?。
沈见越眉头?更紧,心底漫上股说不清的惧怕和?恼意?。
他?问:“他?可曾对仙师不敬?”
“那倒没有。”池白榆面不红心不跳地胡诌, “他?和?刚才那道士在说什么话,我恰巧路过, 被那道士看见了。他?估计以为我偷听呢,所以才来找我。这种事他?一旦认定了,就算我解释再多,他?恐怕也不会信, 索性躲他?——也幸好有你拦着, 那人看着就有些可怕。”
听得最后一句, 沈见越的眉眼间掠过丝赧然。
他?垂眸道:“是弟子分内之职。”
“……”
你一天的职务还挺多哈。
沈见越又看她?,眼中带了些不明显的希冀:“仙师这回来, 是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吗?”
“没。”池白榆答得干脆。
那点?希冀一下散得干净, 沈见越低声应好。
“为师就是来看看你。白天见你变成了骷髅,也不知道你恢复得如何, 便?来瞧一眼。见你无事,为师也就放心了。”
仙师竟是专程来看他?的?
沈见越心头?微动?,抬手礼道:“有劳仙师挂心,弟子身体已无恙。”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池白榆一步一步往外挪着,“那我——”
“还有一事。”沈见越忽又开口,“有些话虽然翻来覆去说了许多遍, 但弟子实在是出于担心。”
池白榆忽觉不妙,迟疑着道:“你说。”
“这外界实在凶险, 譬如今日那野道,看起来就颇为无礼, 险些冒犯了您。”沈见越稍顿,“而且弟子听闻,有外人入了虚妄境。”
池白榆眼皮一跳:“外人?谁?”
沈见越面色郁沉,语气陡然冷了下来:“无荒派人士,大概又是他?们派来的细作。”
好耳熟。
听起来挺像她?的人设。
池白榆问:“什么细作?我在宅中住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外人来啊——该不会是在说我?”
“断然不是!”沈见越语速稍快,“这府邸宽阔,您没碰上那人实在正常。况且那般阴险作派的小人,又如何敢在仙师面前现身。”
池白榆越发不安。
不会吧。
无荒派真派人来了?!
那岂不是一下就要戳穿她??
她?的心跳一时快了不少,但仍然保持着面上镇定,问:“你怎么知道这事儿?是见着那人了吗?”
沈见越略一摇头?:“不曾见过,是有人将此事说与了弟子。”
“谁?”
“仙师应该不曾见过。”沈见越往左瞥了眼,“他?就住在那楼梯旁的房间里,是个文弱书?生。虽然鲜少出来,却?知晓天下事。白日里我上楼时,见他?往外递了张字条,说是宅中有细作。”
楼梯旁边。
那就是四号房了。
四号……
她?只觉得听着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突然记起一事。
之前那簿子上就提到过四号,说是他?险些被十?号给杀了。
是因?为是个文弱书?生,战斗力比较低吗?
她?又问:“那他?没说那细作长什么样?你说无荒派的人都阴险狡诈,我还得在外面待两天,提前打听些消息,也好提防着点?儿。”
“说了。”沈见越如实道,“不过弟子尚未理?解透彻,依那字条上写的,只道是‘天外客’,又说什么言行怪异,最好避而远之。”
池白榆:“……”
好了。
她?知道了。
根本没来人,那书?生说的“细作”,八成就是她?。
但他?怎么知道这些的?
沈见越神情郁郁道:“这楼中本就藏有一个细作,如今外界来人,多半是想来个里应外合,将锁妖楼中的妖鬼抹杀干净。”
原来是这——等会儿!
什么?!
本来就有细作?
池白榆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仙师有所不知,这也是那书?生卜算出来的。说是这狱中妖囚,有一人是无荒送进来的细作。不过暂且不知晓是谁,他?又素来不喜那伏雁柏,便?只将此事告诉了弟子一人。”
有一瞬间,池白榆感觉脑子都空了。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道:“你俩看起来关系还不错——先前那字条,他?也只给了你一个人?”
“弟子不晓。”沈见越稍顿,“弟子与他?的关系不算亲近,只不过他?总爱往外递信。视而不见,又太过失礼。”
池白榆琢磨了片刻,意?识到什么。
她?猜书?生不止给他?一个人递了字条,递字条也并非为了提醒,而是打算找到真正的无荒细作。
真正的细作一旦看见字条,十?有八九会找她?,那书?生也能借此揪出这人。
乍一听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唯独有一点?疏漏。
她?根本就不是无荒派的人啊!
那就更奇怪了。
那书?生说她?是无荒派人士,可这说法是她在刚入诡宅那日提起的。
也就是说,要么他?用了某种法子,足以监视整个诡宅的动?静。
要么就是他?故意?这么说,好钓出那个真正的细作。
只不过对她?而言,不论哪种情况都不算好事。
她?将此事记在心上,本来打算回去问问述和?关于四号的事,却?听沈见越说:“自从上回见仙师施展术法后,弟子近来一直在修炼,苦修多日,仍然无法抑制住气息,难以同您一样悄无声息地施展术法。不知仙师现下可有空闲指点??”
“……”她?要真会那什么术法,也就不用整日躲着他?了。
但总是敷衍了事,未免惹他?生疑。
想了想,她?摆出副严肃神情,先是忽悠了他?一顿:“这些天为师也是有意?不提起此事,就想看看你到底是真心想学,还是一时起兴——这也算得是入门?考核了。”
听见“考核”二字,沈见越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些许,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如今你主?动?提起,至少说明态度不错,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想学。”见他?的神情略有放松,池白榆话锋一转,“不过……你说你苦修多日,口头?上的话谁都会说。待会儿小考一次,为师便?知是真是假了。”
这话一出,沈见越的心弦登时紧绷几分。
他?这些天只忙着修炼,却?从未想过还有考核。
早知如此,他?该再勤勉些才是。
池白榆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就是要这效果。
只要她?再严厉些,把要求拉高到极致,那他?应该就不会整日想着让她?去沈府了。
“走罢。”不等他?开口,她?就已朝壁画走去。
她?看准了头?回见他?的那处水榭,抬手搭上。
*
画境水榭。
沈见越提笔凝视着桌上的宣纸,却?迟迟不敢落下。
他?的额上已生出薄汗,神情也紧凝着。
直到一滴墨滴下,染浊了那张纸,他?才慌神放笔,一把抓起纸,乱揉成一团,丢开。
“仙师见笑,弟子另换一张。”
池白榆坐在他?对面,视线随着那道墨色的抛物线飞过去,又移回来。
第六张了。
他?就这么杵在那儿,不画,也不出声。
她?忍不住问:“……你这几日,练的是站桩?”
沈见越的脸上浮出一点?薄红,提笔的手有些作抖。
“弟子只是……难以平复心绪。”
“为何?”
“既是考核,总有好坏之分。倘若……弟子做得不好,实在有愧仙师教导。”
“……你是觉得攒够十?张沾了墨点?的白纸,就能通过考核了吗?”
“并非。”沈见越盯着那张空荡荡的纸,心头?有慌意?蔓延开。
“算了,你站那儿别动?。”池白榆走到他?身旁,一手撑着桌子,看着那纸,“想画什么?”
“翠竹。”
她?点?点?头?,忽握住他?的手。
沈见越的手微抖,险些又滴下墨点?。
“仙师您……”
“手别乱抖。”池白榆说,“现在慢慢把气息收敛回去。”
她?没法完全包裹住他?的手,便?只拢在了上端,另一半则捏着笔杆。
沈见越反复调整着呼吸,逐渐敛住妖气与鬼气——这些他?练习过多次,很快就收回了气息。
池白榆对什么妖气鬼气只有个模糊的感觉,根本把握不准。
但忽悠的法子多得是,于是她?反问:“你觉得自己?收敛得如何?”
沈见越隐约察觉到她?比平时要严厉许多,从入画开始也不曾笑过。
这点?微妙的变化使他?不得不心弦紧绷,仔细检查着周身气息。
终于,他?在笔尖处捕捉到了一点?鬼气。
虽然微弱,可也的的确确地存在。
实在不该!
他?暗自在心底叱骂了自己?两句,耐心收敛干净,才道:“仙师,都已敛净了。”
“好。”池白榆松开手,“再画一次试试。”
沈见越尝试着画出翠竹。
可与之前一样,一落笔,原本收敛好的鬼气就又跑了出来。
他?顿住,阴着张脸道:“弟子又出错了,还请仙师责罚。”
池白榆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但自然不能表现在脸上,便?问:“缘何出错?”
“弟子心不静。”
“那是得罚。”池白榆想了想,“你把手伸出来。”
伸手?
为何?
沈见越心中不解,却?是照做。
看他?伸了右手,她?道:“换一只。”
他?便?又伸出左手。
也是在他?伸出手的瞬间,池白榆顺手拿起桌上的竹条,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掌心上。
一鞭下去,他?的掌心登时浮出一线红肿。
按说鬼魄没有痛觉,但他?这副身躯是用鬼气画成的,与活人大差不差,因?而还是感觉到了那阵肿痛。
沈见越轻嘶一气,下意?识拢手。
可那竹条的尖端压在他?的手指上,上下碾了两回。
“别握着,摊开。”池白榆道。
第060章 第 60 章
缓过那阵带着麻意的疼痛后, 沈见越摊开手。
又一记竹条落下,跟方才的位置差不?多。很?快,便有崭新的红痕覆过原本的印记。
打过两下后, 池白?榆问他:“现下是何感受?”
“多谢仙师挂心。”
她一怔:“什么?”
沈见越垂下有些阴郁的眉眼?,说:“打在左掌, 右手尚能持笔。”
池白?榆:?
她道:“我是问,现在心静下来了吗?”
沈见越颔首。
“那便再画一次罢。”
沈见越屏息凝神,再度提笔。
这回?他画时,仍有鬼气外?泄。不?过已经少上许多, 若非留心观察, 根本发现不?了。
耐心等他画完, 池白?榆照常问道:“这回?感觉如何?”
沈见越谦逊道:“仍有不?少瑕疵。”
池白?榆点头,正要跟一句“和为师想得差不?多”, 却又忽然顿住。
见他紧绷着张脸, 仿佛遇着什么生死大劫一样,她语气一变:“已经做得很?好?了。”
沈见越微怔, 抬眸。
相比起平日?里常有的好?脾气,这点夹杂在严厉中的丁点温和显然更令人?动容。
好?比荒漠中的一点水,分外?难得,又熨帖着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他迟疑着问:“真的?”
“自然。”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不?假, 池白?榆顺便抬起手拍了两下他的头。
拍第一下时,还没什么异样。
可第二下刚落下,她的掌心就陷在了一团松软的茸毛里。
她一顿, 视线移向他的发顶。
不?知何时,他的头上竟多了对雪白?狐耳, 且左耳恰巧被她压在掌下。
这狐耳的手感不?比狐尾差,柔韧软和, 耳朵内侧还冰冰凉凉的。
她一时没忍住,捏住耳尖搓揉了两把。
沈见越上一瞬还在为她的肯定而心喜,紧接着就被一股异样的酸麻打得措手不?及。
狐妖的耳朵敏感,那酸麻从耳尖传来,竟比竹条加身更叫人?难以忍受。
他一手撑在桌面上,思绪不?过乱了一瞬,就又被他强行压回?。
在师长面前露出这般模样,实在失态。
对于池白?榆毫无顾忌的揉捏,他自然也不?敢往别?处想,只当是同?竹条鞭打一样,属于师长的提点。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方才仙师问他这回?感觉如何,他就这么莽撞地直接答了。
但按理说,应该先?听师长教导才对。
原来是在教导他先?听再言的道理。
想清楚这件事,沈见越敛下其他心思,恭敬道:“仙师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捏耳朵的手一停,池白?榆突然懵了。?
什么教诲?
她教什么了?
那狐耳出现得突然,消失也快,没一会儿就了无痕迹。
池白?榆还惦记着袖袋里的妖气,又看他画了会儿画,便找个借口走了。
她走后,水榭重回?死一般的寂静。沈见越提笔作画,心绪却不?复方才那般平静,而是仿佛塞了团板栗刺,刺得他毛躁忧闷。
画了两根不?像样的翠竹后,他突然掷开笔,出神地盯着不?远处的竹林。
有些太安静了。
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画境中竟这般幽静枯燥。
他忽然唤道:“来人?。”
不?一会儿,一个矮个奴仆出现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他跟个瓦罐似的左摇右晃地跑过来了,却没上凉亭,而是停在几丈开外?的石板路上。
“沈公子,您有何吩咐?”他问。
“说话。”沈见越道。
奴仆一愣。
说话?
说什么?
他犹疑着开口:“沈公子您这是……”
“不?对。”沈见越坐下,搭在桌上的指腹敲了两敲,“不?对,换些话说。”
“这……”奴仆忖度不?出他的用意,只能换些话说,“让小?的想想……您前几日?吩咐的修缮庭院,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就从——”
“别?说了。”沈见越蹙眉,只嫌他聒噪,“准备了就去?做,何须告诉我?”
“是,是。”奴仆讷讷道,“那您看那……”
到这时,沈见越才瞥他一眼?。
这奴仆是用沈二老爷的魄捏的,怎么看都不?顺眼?。
想来是这缘故,他才觉得这人?制造出的声响只恼人?得很?,根本没法缓解眼?下的死寂。
他不?快挥手:“下去?吧。”
奴仆忙应是,比方才来时还跑得快。
最后一点声响消失,沈见越静坐不?语。
明明置身在这般开阔的地方,他却跟溺了水一样,心口憋闷,郁结难舒。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地面开始泛起涟漪。
身形偌大的青面怪物从中浮出,眼?神冷肃。
“找我何事?”他问。
“没什么。”沈见越没看它,“就想听见些响动——你过来。”
那怪物缓步靠近,踩出的声响震耳欲聋。
但沈见越又嫌聒噪,恨不得它即刻滚远些。
不?对。
不?对。
分明声响有了,缘何还是烦闷难解。
青面怪物在水榭外?停下,忽道:“那人?来过?”
“你说仙师?她来教我作画。”莫名地,沈见越的心境得到了片刻的平和。
他看着桌上的画,指腹压在画出的第一根翠竹上,缓缓往上抚,最后停在起笔处。
他记得这第一处墨点,是仙师同?他一起画下的。
那怪物嗤笑一声:“作画?看来她的三言两语已经唬住了你。”
“你若是想谈这些,便尽早回?去?。”
“叫我出来之前,不?曾想过我会提起这些?”怪物冷视着他,“那张字条上写得清楚,有无荒人?士来了此处。除了她,你可还见过其他外?人??”
“我为何要因为一个没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因为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怀疑仙师。况且她也未曾伤害过我。”
“若是最初就表露了恶意,你会留她到此时?别?告诉我你都已经死了,却还如此天真。”
“够了!”沈见越撑着桌子,神情紧凝,“无需再论,你走罢。”
那怪物一动不?动。
许久,它才缓缓转过身,渐往地下沉去?。
“终有一日?,你会信我。”末字落下,它彻底沉入了地面。
沈见越紧攥毛笔,几欲折断。
烦闷至极,他恨不?得将这些字画全撕毁了去?。但忽地,他的视线落在一处。
其中一幅画卷上,落了根头发。
那根头发不?算长,且是黑色。
不?可能是他的。
那便只能是仙师落下的了。
他探出手,拈起。
仅是根轻到几乎察觉不?了的乌发,竟将他心底的忧闷郁沉尽数扫平。
他盯着那根头发,略有些失神。
恍惚间,他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同?那乌发缠在一块儿。
缠啊缠,像是编同?心结那般,乌发与银丝紧密缠绕,如同?这天底下最为密不?可分的共同?体般。
忽地,他回?过神。
望着手中缠紧的两根发丝,他只听得脑中“嗡——”的一声,随即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似乎有些大不?敬,匆忙解开。
丢开自己的那根头发后,他取了张宣纸,谨慎将那根乌发放入其中,耐心折好?压平,这才了事。
***
出画后,池白?榆摸黑离开了锁妖楼,好?在路上没遇着什么妖妖鬼鬼。
述和通常是在书房办公,多数时候也会直接睡那儿,她便携了那瓶妖气,直接往书房赶去?。
到时,书房的房门半敞,里面却没灯火,仅靠着从窗户透进的月光照明。
她不?确定述和是否在里面,站在门口望了阵。
这书房分里外?两间,他通常是在外?面处理簿册。
至于里面,据说是放了许多书——伏雁柏先?前就提醒过她,让她别?进去?。
外?间似乎没人?。
她粗略望了眼?,正要走,却突然瞥见隔开两间房的门帘底下躺着个人?。
模糊一团,瞧不?清是谁。
池白?榆犹豫唤道:“述和?”
那人?没动静。
“述大人??”
仍无反应。
“……”死了吗?
要放以前,她多半直接走了。
不?过被“历练”了这么久,她的胆子竟也大上不?少,推开门就往里去?。
刚走近两步,她就认出来了。
不?是述和。
而是伏雁柏。
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躺在那儿,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池白?榆步子一转就往外?走,动作流畅到跟没见着这人?似的。
但在关上门之前,她忽然停下了。
似乎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他昏迷不?醒,周围又恰好?没人?。
想到这儿,她又转了回?去?,三两步上前,蹲在了他身边。
为了确保安全,她象征性?地晃了他两下:“伏大人??别?睡了。伏大人??伏雁柏?姓伏的?”
毫无反应。
要不?是他的眼?皮偶尔颤一下,她真以为这鬼没救了。
不?会醒就好?。
她开始打量起他的躯壳,斟酌着该如何杀死他。
但一通观察下来,她发现很?难。
眼?下他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了——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连心脏处都破了个洞,从心口穿至后背,足有拳头大小?。
都成这样了,却还没魂飞魄散。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进他心口处的大洞。
随后,她的手穿到了另一侧。
穿过去?了?
她错愕盯着他心口处的伤,收回?手,又探进去?,再收回?来。
如此试了几回?,她终于确定:他的心口真破了个洞。
是三号房间里的狼妖做的吗?
但连心口破洞都没能要了这恶鬼的命,池白?榆只得暂且放弃杀他的念头,转而思索起其他法子。
她还没忘记沈见越说过的驭鬼术,且从上回?看来,似乎有些效果。
犹豫一阵,她终是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她取出剜心刀,用刀尖轻轻刺了下食指指腹。
一点血色溢出,她捏住食指下端,轻轻一按。
血珠滴落,精准落在伏雁柏的唇角。
许是感觉到那阵温热,他轻轻一抿。血珠被他抿成一条殷红的线,充斥在唇缝间。
尝到血味,他的眉无意识地拧起,似乎正经受着什么疼痛的折磨。
池白?榆又吝啬地挤出一点,继续往他嘴上滴。
这一滴血刚落在唇缝间,他忽地抬手,捉住她的腕。